第71章(1 / 1)

玉露凝棠 一枝嫩柳 3440 字 8个月前

幻觉, 这都是幻觉。

喻凛怎么会可怜?他有权有势,有什么可怜的。

“我让阿婆给你拿把伞,你回去罢。”

“等雨停了我再走。”他回得很快。

甚至开始催促她,“眠眠快去歇息, 雨水虽然大了一些, 应当不可能会下一整夜, 你不用管我, 你的身子弱,若是染上了风寒, 那可怎么是好?”

方幼眠再次缄默,“......”

虽然喻凛的话很是妥帖挑不出一点错,甚至还可以说透着些许卑微。

但莫名之间,方幼眠听出的意味是,下这样大的狂风骤雨,即便伞很大, 就算是回到喻家, 浑身也要被浇个湿透。

况且瀛京的夜雨最爱下一整晚,基本上转小了也不会停。

喻凛好歹是个铮铮男儿,淋点雨回家也没什么的罢?

可眼下的他把大氅给了她, 面色又苍白,神色还有些颓靡, 让方幼眠无端想起他受伤被人抬回来的那一次,他发起了高热,险些就死了。

喻凛即便再厉害, 到底是血肉之躯。

她叹一口气, 还是做不到冷心硬肠, 何况喻凛只是胡搅蛮缠, 他又没有做错什么,方幼眠微微侧身。

“你进来罢。”

她松口了。

男人余光偷窥身前姑娘的神色。

她的表面看起来依旧是不怎么愿意收留他的。

漂亮的黛眉略蹙,粉唇轻抿着。

只侧了侧身子,一副不得不让他进来的样子。

他的大氅是成衣铺子量身订做的,在她的身上套着,显得尤其大,下摆已经拖到了地上。

尽管已经给她围着系得很紧,可她无法拢到了另外一边,垂首之时,后颈那块玉肤还是露了出来,看起来又嫰又白。

那地方,回回交.颈而握,耳鬓厮磨之时,他都忍不住亲一亲。

有时候留了痕迹,就因为位置隐蔽,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小丫鬟们怕她羞赧,会用脂粉给她遮一遮。

“我还是不进去了,眠眠允许我在外面守着就好。”

他是想进去,可若是不推脱一下,未免显得他别有心机。

都督大人混迹官场那么多年,自然清楚什么叫做以退为进,以守为攻。

从前只想着感情事,赤忱热心就好,可他的眠眠太过于机灵,若是不活络活络心思,只怕是哄不好她。

“你真要在外面站着?”方幼眠觉得他有些故意,都已经让步了,还不进来,这跟往常的他可不一样。

尤其是在床榻之上,见缝就插针......

“怕惹你不高兴。”喻凛表达了他想进去又不想进去的意愿。

他倒是承认得快。

方幼眠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越发往后退了一些,给他让路。

喻凛看着她鼓起来的侧脸,若是再玩欲擒故纵,只怕她越发恼了。

于是都督大人抬脚,长腿一迈就进去了。

他甚至贴心给方幼眠关上了门。

宅子安静,屋檐角的红灯笼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四处晃荡。

方幼眠看着守门的婆子,也不知她去什么地方了。

因为雨水被风吹斜着,方幼眠原本在外面走,雨水打进来,濯湿她的裙角和绣花小靴。

喻凛落后半步,侧身一迈,他走到了外面。

方幼眠措不及防就被他给带到了里侧,雨水不仅打不到她,有喻凛这样挡着,加上他的大氅披着,连风都吹不到她了。

她余光看过去,似乎是为了隔开距离,中间的位置空得有些宽,他在外面,风雨打进来,很快...他肩骨那一块就被打湿了。

方幼眠蹙眉,“......”

往日她想要保持距离,没见喻凛这样守着规矩,平时他恨不得黏过来,一见面就要牵她的手。

“你过来些....”男人侧边的袖摆也湿了,方幼眠怎么好视而不见。

都叫他过来了,他还是不动。

方幼眠侧脸抬眼看过去。

身侧不动的男人在她的注视之下,总算是挪进来了。

两人挨着里侧走。

方幼眠眼下有了新的难题。

她买的这一处宅子虽然宽敞,隔开的院房也算是多,拢共有几处,可都住满了呀。

正厅书房厨房,另外五间厢房。

姐弟妹三人一人一处,另外的两间给了婆子和小丫鬟们,哪里还有空的地方。

她一时心软把喻凛给叫了进来,眼下要叫他住什么地方?

虽说两人还没有和离,但已经正式提出了和离,摆到了明面上,在方幼眠心里已经是划了界线,她不要再和喻凛有过多的亲密。

可......世事就是那么难料。

好不容易绕过了长廊,到了正厅,方幼眠低声喊来小丫鬟去烧热水,这里没有喻凛的衣衫,幸而他之前给方闻洲送过许多新衣衫,虽说衣衫的尺寸不对,到底能够凑合凑合。

方幼眠轻手轻脚给他找了一身天青色的出来递给他,等喻凛沐浴净身之后,她站在他的面前也不看他,带着他入房内。

看着里面的床榻,方幼眠抿唇,“你就在这里歇息罢,我去跟缇儿睡。”

“眠眠...”他还是忍不住拉住她的手。

“你真的要走吗?”面上跟眼前的姑娘说着话转移注意力。

另外一只大掌从身后绕到门栓那地方,悄声把拴给放了下来。

他的余光扫向外面,藏在暗处留意自家主子的暗卫,自然是懂了喻凛的意思,悄声从外面把门给扣上了。

黑影从窗桕处一晃而过,示意做好了这件事情。

方幼眠以为是被风吹拂而动的树影,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息罢,还有...我白日里与你说的事情你也好生想一想。”

冷静了一整日,她还是要和离。

喻凛心里翻涌了一整日的苦涩越发加浓不少。

“我走了。”方幼眠放下灯盏,随后离开。

“这个拴怎么落下来了?”她觉得有些奇怪。

扣得比较紧,她还有些打不开。

方幼眠两只手都用了,想要将这个门栓给拉起来,可她使用了很大的力气还是打不开。

喻凛轻声,“我来吧,眠眠。”

他用了一点巧劲,立马就打开了。

见到她一脸疑问,喻凛解释说,“我在边关那几年习惯了进房扣门,怕有敌袭,下意识的动作,你别怪我。”

那倒是说得通了,她就说方才她没有落栓。

“早点歇息。”方幼眠丢下这一句。

可她发现门打不开了。

推也推不开。

“这......”

“怎么回事?”方幼眠又看向他。

喻凛佯装不明所以,皱眉,“我看看。”

他凑过来,弯腰眯起一只眼睛透过门缝往外瞧,“许是方才弄门栓,力道带起外面的门环,给扣上了。”

“什么?”方幼眠觉得很不可置信。

“这...怎么会这样?”她觉得巧合得有些不可能。

抬头看着喻凛,直言不讳,“不会是你动的手脚罢?”

“眠眠,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吗?”男人露出受伤的神色。

低声喃喃,“原来我在眠眠心里这样的差劲。”

“我是想跟眠眠独处多呆一会,可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我怎么会做?”

战场之上,最讲究兵不厌诈,不狡猾怎么打得赢胜仗?

两厢对视之下,方幼眠,“......”

喻凛的样子摆得太好了。

方幼眠保持狐疑的态度看了一会,实在看不出什么差别来。

她的确是怀疑喻凛在门锁上面动了一些手脚,甚至开口就问了,可见他这样被冤枉似的委屈情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喻凛一个冰清玉洁,美名在外的京城序首,应当不屑于玩弄喻家几房妯娌那种装模作样的心计。

可能真的是她误会了。

“不是就不是罢。”或许真的就是方才动门栓的时候,动到了外面所以扣上了。

“我是可以打开的。”喻凛这样说。

方幼眠苦恼的脸色稍解,“那你快打开。”

“只怕弄坏了门房,吵醒妻弟妻妹。”

方幼眠脸上才浮现起来的笑意瞬间消退,夜深人静,砸门砸墙...算了。

“要不把人给叫来?”喻凛又提议。

方幼眠皱眉看着他,摇头。

把人叫来和砸门砸墙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五十步的一百步。

怎么会这样?

她打开窗桕往外面看了一眼,想看看那两个丫鬟还在不在,可大雨还在下,青石檐瓦滴落的雨水连成了长线,泼墨似的,哪里见什么丫鬟的影子。

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没事,我知道眠眠不想与我同榻,能进来避雨守着你已经很好很好了,你上榻睡罢,我在旁边坐着,挨一夜就好。”

方幼眠犹豫片刻还真的就上榻了,她总不能给都督大人打地铺罢?

再者说这里存放的被褥不够,都在外面。

喻凛也坐到了椅子上,就这样看着她。

即便是闭上了眼睛,她也能够感受到来自男人的注视。

这让她怎么睡?尝试入眠,却比方才还要清醒。

小半柱香过后,方幼眠掀开身侧的被褥,闷声闷气,“你上来罢。”

都督大人在心里暗暗挑了挑眉。

面上却犹豫,“眠眠何必对我这样好。”

面对他略显得多余的话语,方幼眠沉默,只平静看着他。

他最后还是上了榻。

这里的床榻没有玉棠阁的拔步床大。

喻凛身量本就高大,他上来之后,床榻瞬间显得拥挤逼仄。

方幼眠想要拉开些许距离,可是她睡里侧,根本就不能挪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就跟不要命一样,好似要将整个京城都给淹没。

旁边的男人身骨温热,很快就把被褥给捂得暖烘烘。

不知道是不是多了一个人的缘故,还是因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彻底没了法子,方幼眠心里松了下来,她竟然有些睡意了。

“眠眠...”身侧的男人薄唇轻启,忽然叫她。

方幼眠眼睫一动,抬眼看向他,无声询问有什么事。

“今日你走了之后,我去找祖母,把程家的姑娘连夜送回禹南...”

所以,因为这个,喻老太太把他给赶出来?

程书鸢算是喻老太太的娘家人了,喻凛这样下面子,对方又是一个姑娘家,喻老太太的确是会勃然大怒,但把喻凛赶出喻家,让他流落街头,到这里求助。

现在细细想来,还是很牵强。

人也叫进来了,再让他出去也不可能。

方幼眠不说话。

“眠眠,我知道都是我不好,你再给我一个考量我的机会好不好?”

他往里面蹭,挨近她。

在喻凛的鼻尖凑到她鼻尖之前,方幼眠拉起被褥隔绝在两人的中间。

察觉到她抗拒的意味,怕营造好的开局被打碎,喻凛顿在原地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今日该说的,我已经说了。”她看着喻凛的眼睛,“不想再废口舌重复......”

前头一句还带着强硬,忽而她又软了声,夸他。

“夫君如今位列朝臣,又是个通情达理,处事明白之人,种种因果缘由,定然心中有数,你一定晓得我的苦楚,知道家里长辈的顾虑,我们之间的差距...”

喻凛看着她漂亮的脸蛋,看着她的粉唇翕动,一张一合之间,偶尔能够窥见里面粉色小小的香软。

她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妇人……

怎么可以温声细语喊着他夫君夸他好,哄他和离!

上一次她说的是什么?她说他风光霁月,举世无双,能得他这样的才俊为夫郎,眼里断然容不下旁人...

说的真是好听,现在他回想起来依旧受用不止,神清气爽,肉浮骨酥。

可她呢,转眼就忘怀了。

若是现在问她,多半她也是记不得了。

往常同僚说女人善变,一会一个样子,他不信,眼下栽了才明白,句句是良言。

喻凛表面不动声色,回想之前她用的糖衣炮弹,自己可是浑然不觉就被带进去了。

他的心里瞬间升起警惕,“......”

方幼眠的话的确有一些讨好卖乖的成分在,可她也是发自肺腑。

从喻凛刚回来的时候,方幼眠便察觉到了他本性不错的。

喻凛那时候对她没有感情,处理府上各类吵闹纠缠,一直都是公公正正。

不论是管家查账,还是纳妾,亦或是给她蜀地方家送礼。

包括发觉她隐瞒下来的那些事情,他也没有气急败坏拿她质问处罚。

喻凛的态度一直宽和,有时候认真来算,家中长辈与她之间,他甚至算是实打实偏袒护着她了。

回想过去,认真来算,喻凛似乎也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一句重话。

只是有时候总没个正经,不顾场合低声逗弄她,让人脸红,他也不怕被听见。

“是,我都明白。”

他接过方幼眠的话,“可关乎你,我没有办法,做不到理智去思量事情,所以眠眠....不要把我夸得太好了。”

听了会心软坍塌的,他可不能再继续听她唬人了,再掉到糖蜜罐子里,晕叨叨签了和离书,她要是跟人跑了,他跟谁哭去?

喻凛虽然是要打断她,跟她适才一样的,所言所想都是发自内心。

但凡关于她的事情,不论大小,他总容易失控。

方幼眠这三个字,这个人不知从何时开始深深扎入他的心里,生根发芽了。

等他察觉的时候,已经成长为参天大树。

这棵树的根从四面八方穿透了他的心,紧紧笼罩着他的心,焊入了他的血肉。

她引着他坠入情.爱的深海。

给他数不清,道不明的喜怒哀乐,她的一举一动牵引着他的情绪心绪,让他变得渐渐不再像他自己。

如今她抽身要离开,不正是要将他心里的那棵树连根拔起,疼痛自然不必说,一个人没有心,不过就是行尸走肉而已。

所以她不能走,他不会让她走。

“我说过不会再让你受母亲的委屈,我现在再说一句,不会让你受家里任何人的委屈,但凡我做不到,必然由着你教训我。”

教训喻凛?她怎么教训他?

喻凛的确是一言九鼎,自从上次以后,崔氏收敛了,再来找事,都不用她费口舌,喻凛纷纷堵了回去。

可......

“我不仅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今日都跟你说了,我想去过过自己的日子。”

为什么喻凛还要来这里和她绕呢?

油盐不进的样子,他说着话的时候,长臂一伸压住了被褥的边角,就像是要越过隔绝在两人中间的被褥过来了。

他的指骨虚虚描摹着她的侧脸边沿,磁沉的嗓音低着,还带一些可怜兮兮的哀求。

“眠眠,你要走,把我也带走。”他看着她。

方幼眠,“......”

走什么走,她又不离开瀛京。

“你肩上不仅担着整个喻家,还有辅佐太子读书,守卫皇城安危,保护天下万民的重任,你怎么跟我走?”

“我的位置自然也可以有人做,那我辞官就是了?”他说道,家主的位置也让给别人。

“你....你辞什么官?”方幼眠眼皮心神一跳。

她的瞌睡都被他这两个字给吓走了。

喻凛真要是辞官了,旁人知道缘由,那她不成了红颜祸水了?到时候还想过安生的日子?不可能。

届时围绕在她身上的流言蜚语,只会比今日更多,说不定还有唾沫星子!

“喻凛,你是国之栋梁,千万不要有这样的想法。”宁王野心日渐壮大,虎视眈眈,他要是抽身,那太子怎么办?

太子虽然出色,却很依赖喻凛,且他羽翼不丰,看起来还不能够独自挑起大梁。

“国之栋梁有什么用,眠眠又看不上我。”

“我没有看不上你。”她说。

“你骗我。”他声音闷闷的,俊逸的眉眼幽怨看着她。

“我骗你做什么?”

“你要是真的看得上我,就不会执意与我和离了。”

“眠眠,你的心里对我就没有一点喜爱吗?”他再一次问回了那日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我们一起相处了那么多的日子,也算经历了不少事情,同吃同住,你就没有一点点为我心动?”

有时候她也会看着他失神,甚至是偷偷地看他。

还会因为他的亲吻脸红,甜甜蜜蜜喊他夫君,与他在马车内亲吻,夜里让他不要这样用力。

又主动亲过他,每次他出门不得不住在官署之时,她都关怀备至准备各种东西细软让人送去。

如果这些都不算是喜爱,不是因为喜爱,那算是什么?是因为什么?

方幼眠不明白他为何非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若是她知道喻凛心里的想法,定然会告知他,不过都是出于妻子的本分而已。

她顿了一会,喻凛凝盯着她,看着她脸上有细微的反应,看啊,她不是毫无触动,应该是有的罢?

很快,喻凛就得到了答案,方幼眠微微叹一口气,她听着外面的雨声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我也不想隐瞒,对于夫君我是有些喜爱。”

即便只是有一些,已经足够喻凛喜上眉梢了,可他没有高兴过一瞬,方幼眠便道,“可人这一生有很多事情要做,也会遇到很多情意...”

后面都是保不齐的事情,尤其喻凛身处这样的地位,方幼眠放不下心,她无法完全信任他。

喻凛不明了她的心意,他在想她后面一句话,什么叫做也会遇到很多情意?

她是不是嫌弃他腻味了,对别人有了兴趣。

“男女情爱这种东西实在太虚无缥缈了,我不想把我自己一辈子交托,陷入其中,迷失自我。”

她是喜爱喻凛,但更喜爱自己一些。

“我的前半生身不由己,不能做选择,后面的日子,想随心随性一些过,你就成全我罢...”

“好不好...”

听着她的声调,是不是又要开始撒娇对付他了!

喻凛打断,再问,“留在我的身边不能够让你随心随性吗?我到底什么地方令你不愉悦?”

“我向着上苍发誓,绝不会束缚你,也不会让任何人束缚你,眠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好不好?”他也学了她的语调,对付她。

方幼眠比喻凛心狠些,径直道,“不好。”

喻凛,“......”回绝得这样快?

他看着她,看了好一会。

忍不住思忖,她那么甜软的一个姑娘,怎么能说出这么令人心上刺痛的话。

沉默了一会,方幼眠以为喻凛不会再有话讲,毕竟她把他的话全都给堵了回去。

可他话锋一转,居然问。

“是不是我榻上的功夫活不够好,你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