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案子的经过已经很清楚,可众人走出审讯室的时候,情绪都不太高。
饶是他们身为刑警见惯了死者,可其中孩子的占比还是比较小的,尤其是造成这一切的还是因为一个老人可笑的攀比嫉妒之心,大家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岳凌川看着众人情绪低沉,清了清嗓子,道:“行了,案子结了是好事,死者家属那边我们也能有所交代了。”周启明也道:“老大说的是,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后面还有一大堆事儿在等着呢。结案报告没写,死者家属也没通知,汪庆海家好像也就只有一个小孙子了吧?虽然有村支书暂时照看,但还是得通知他爸妈一声,总得有人照....罗开阳闻言,满脑的惆怅低落瞬间消失不见,抓了抓头发道:“啊啊啊又是结案报告,还得写结案报告,结案报告这个东西到底什么时候能消失啊?”周启明拍了拍他的肩膀:“天还没黑呢,你怎么就开始做起梦来了?听话,这次的结案报告就交给你了。罗开阳顿时翻着一双死鱼眼看他,周启明别过头,忍住不笑。
他们这些干刑警的,办起案来一个个冲的比谁都凶,可写起文字材料来,却是谁都不想干。
罗开阳垂头丧气,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抬眸看向了沈青叶,面露希冀道:“小沈,你文字材料写得应该很好吧?能不能帮我写一下?”沈青叶笑:“可以是可以....过我现在还是文职,办公室里也有任务要忙,开阳哥忍心让我一个人忙两份工作吗?”罗开阳顿时不吭声了,臊眉耷眼,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岳凌川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了,自己的工作自己做,别看人家是女孩就以为人家脸皮薄,指使人家干这干那的。小沈等会跟我一起去一趟汪家村,处理一下后面的事。”罗开阳声音喏喏:“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声音慢慢变小,仔细想想,或许也的确是有岳队说的那种想法在的。他下意识地想她一个女孩,处理这些文字类的工作想来会更得心应手一些。更何况她之前还是个文职,那写结案报告这种事,不也是轻轻松松?归根结底,还是他自己不想干,想把工作推到别人身上。
他讪讪开口:“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沈青叶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她是个女生,在一群大男人里有优势,同样也有劣势。现在既然还没正式进组,那就得提前把态度表明出来。承担适量的工作是应该的,但她可不想以后像是结案报告这种琐碎的活计全都被大家理所应当地扔韦正义上前一步,搂着罗开阳的脖子,拍了拍胸脯,仗义道:“哎呀行了,不就是一个结案报告吗,我跟你一起写!瞧你现在的样子,跟闯龙潭虎穴似的。”罗开阳被他拽得脖子往下一压,脸色都涨红了起来,闻言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呵呵了两声。
说的跟他一个人的任务似的。
不过经过韦正义这么一番插科打诨,周围的气氛倒是轻松不少。沈青叶也笑眯眯的:“开阳哥加油,等回来我给你带好吃的。”罗开阳看了她一眼,颇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道:“那我要你早上给老大的面包。”
沈青叶一时哑然,含笑应了声好。
周启明带着罗开阳等人回去处理工作,岳凌川则带着沈青叶下了楼,发动车子,朝外驶去。
沈青叶本以为他们会直接去汪家村,但看着窗外陌生的道路,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似乎并不是去普宁区的路。她奇怪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岳凌川单手转着方向盘:“去医院。”
沈青叶眨了眨眼:“去医院干什么?你生病了?”
岳凌川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无奈。
他抬手虚虚点了点她的脖子,声音拉长:“是给你看病。”
沈青叶抬手模着自己的脖颈,这才恍然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伤。
她不由道:“不用了吧,也就看着吓人,其实没什么大碍的,我都没什么感觉了。”
岳凌川闻言轻笑了一声,到:“还是去看看吧,多少能缓解一下。”
他转动后视镜,对准沈青叶的方向:“还是说,你想晚上想就这么回去?”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以及宋支队高局对她的态度,岳凌川隐约也明白这姑娘身边的人大概率是不太赞同她从事刑警这一行业的。眼下高局好不容易松了口,若是晚上再顶着这么一身伤痕回去,家里人难保不有意见沈青叶看对着镜子,看着脖颈处格外明显的红痕,又想起妈妈,一时之间不吭声了。
岳凌川见她难得乖顺的样子,嘴角忍不住翘了翘,到:“放心,时间还早,去完医院再去汪家村,来得及。”沈青叶这才应了声好。
人民医院位于中原区,开车过去大半个小时的路程。
经过检查后,医生判定她脖颈处的伤痕问题不大,只给了她一袋冰块,让她冰敷一阵,又开了个药膏,坚持涂个几天就差不多了。沈青叶放下了心,正要离开,岳凌川却又拉着她去别的科室做个全身的检查。
对方振振有词:“来都来了,顺便把其他项目也做了,万一有什么伤你自己没察觉到呢?”
沈青叶无奈,又拒绝不了他的好意,只能乖乖配合。
等一切结束后,已经三点多,岳凌川看着那一沓彰显她很健康的报告单,这才松了口,带她离开了医院。到汪家村的时候已经是四点多了。
昨天晚上村支书挨家挨户敲门,告诫村民第二天早上不能出去,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能出去。偏偏对方又不说是为了什么,惹得无数人抓心挠肺的好奇直到今天早上听到外面动静,才惊觉原来杀害汪智永的凶手就是汪庆海!之所以不让大家出门,也是因为警察要抓人!这件事已经在村里讨论了一天,热度不退。看到警察来了后,更是纷纷凑上前来。你一言我一嘴,意图打探更多的信息。岳凌川只说案件信息不能过多透露,又让村支书把人打发走后,才去了汪庆华家。
汪庆华神色悲痛,异常懊恼,痛恨于自己的识人不清。他要是早些看清汪庆海的真面目,早早地离他远些,甚至他要是能收敛收敛自己爱炫耀的性子,他的孙子是不是就不会死了?老人家陷入了深深的自麦之中,沈青叶见状心情也不好受,又打起精神安慰了他几句,这才离开。门外的村民已经被村支书劝走,唯有旁边的汪庆海家门口,一个戴着眼镜、身形中等的男人站在门边,有些畏畏缩缩地看了过来。沈青叶脚步一顿,这个....应该就是汪庆海的儿子了。
两人一同往隔壁走去,汪世新低头扶了扶眼镜,姿态有些拘谨:“警、警察同志。”
凑近了看,沈青叶才发现对方神色憔悴,眼眶通红,浑身上下的衣服也颇为凌乱狼狈。
他张了张嘴,抬起眸子,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爸、我爸他、他真的杀了智永?”
沈青叶见他这副作态,又想起之前村民说汪世新也是在他爸爸的强压下长大的,性子软的不行,如今一见,觉得对方的说法还是有些保守了。她暗暗叹了一声,道:“目前证据确凿,凶手也已经认罪。”
汪世新闻言,眼中隐约的光慢慢黯淡了下来,连带着肩背都弯了下来。
他神色茫然,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呢?父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闭了闭眼,沉默了良久,才嗡声开口:“谢谢.....警察同志。”
“谢谢同志....""
他低低叹着,声音中满是与他年纪不符的沧桑暮气。
父亲平日过于强势,所有的事都要做决定,如今一朝出事,他一时情绪复杂。
他也不明白自己目前的想法,有茫然,有不解,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解脱和放松
沈青叶往院子里看了一眼,转移话题道:“孩子呢?现在状态还好吗?”
汪世新慢慢回过了神,点了点头道:“还好,他妈妈回来了,正在屋里陪他睡觉呢。
岳凌川点了点头:“那就好。”
他看着汪世新,道:“不管怎么说,孩子毕竟是无辜的。以后的日子还得继续,好好教育孩子吧。汪世新苦笑:“我知道,我明白...."
只是有这么个杀人犯的爷爷,外面的流言蜚语说三道....他又该怎么教育?
沈青叶又劝了他几句,见他情绪不高,就提出想去汪庆海的卧室看看,那里毕竟第一案发现场。
汪世新自然没拒绝,领着两人一同进去。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沈青叶打量屋内,就见里面布局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靠窗摆放的桌子,桌子上面还有个热水瓶和一个搪瓷杯子。沈青叶正欲说话,就听一道苍老的声音悠悠传到耳边:“有人来了啊,咦?是两个没见过的....
沈青叶目光一顿,视线若有所觉地落在那个破旧的搪瓷杯子上。
“警察同志,这就是我爸平时住的地方。”汪世新跟他们介绍道:“他这个人一向节俭,里面也没什么东西,这些话座椅板凳和茶壶水杯也都用了挺多年了。”“那就是他睡的...”想起父亲曾在这张床上杀了人,汪世新有些不忍直视,偏头移开了目光:“你们看看吧。沈青叶面上不变,自然地应了声好,余光却一直在关注着那个搪瓷杯,听它道
“原来是警察....是,老东西杀了人,警察可不得上门吗?”
“造孽啊造孽啊,多好一孩子,就被他给祸害了。那孩子平时见了他,还叫他一声二爷爷......
“汪庆海真的是老了老了,犯浑了....
听着杯子断断续续的话语,沈青叶眉眼微敛,心道果然。
汪庆海说的都是实话,没有撒谎;而她对于自己能力的猜测,也是越发笃定。
她看着那个搪瓷杯,不大不小,街上最常见的款,两块钱就能买一个。沈青叶不免有些蠢蠢欲动,但这里不是外面,她把东西随便捡走也没关系。当然,如果她主动要的话,汪世新未必不会给。只是莫名其妙要人家的杯子,未免太过引人怀疑。沈青叶只能遗憾放弃自己的想法。
两人在屋内又看了一会,心里有了数,就没再多留,出声告辞。
汪世新把人送到院外,看着他们开车离去,才转身回了院子。
他站在另一间卧室门口,看着床上熟睡的老婆孩子,沉默了许久,才终于扯出了一抹笑。
警察说的没错,他还有老婆,还有孩子,就算是为了他们,也得振作起来啊。
两人回到队里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山。罗开阳韦正义他们已处理完相关的文字材料后就下了班。沈青叶工作上的事也都忙完了,跟岳凌川打过招呼后,就开车回家。在队里的时候,面对一群同事,她还能保持淡定。可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她的兴奋终于不必再遮掩,就连小石头,都能清晰感到她的喜悦。高叔终于松口,以后,她就能光明正大地跟着重案组办案了。
这份喜悦一直维持到回家,在面对沈林月的时候,越发具象化。
沈林月看着凑在自己身边嘻嘻傻笑的女儿,不由挑了挑眉:“呦,这是凶手抓到了,那么开心?”沈青叶摇了摇头:“不止!”
沈林月放下报纸,面带惊奇:“这么听起来,是件大好事了?”
她靠在沙发上,慢慢翘起二郎腿,道:“可真难得,说吧,什么事,让我也开心开心。”
沈青叶双手抱着妈妈的胳膊,笑得眉眼弯弯:“高叔同意我做刑警了!”
沈林月闻言眼皮子一跳,眉梢高高扬起:“你是说,你高叔松口了?”
沈青叶尚未察觉到危险,狠狠点了点头。
沈林月歪着脑袋,目光缓缓下滑,落在她白皙的脖颈上,语调悠悠:“是吗?可真不容易啊。”
她缓缓开口:“你做了什么,让你高叔松口的?”
沈青叶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忽地意识到什么,声音猛地一顿。
她抿起唇瓣,小心翼翼地抬起眸子,观察着母亲的表情。
沈林月神色不变,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说啊,怎么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