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糖(六)(1 / 1)

睡了, 醒了。

又睡了,又醒了。

人这一生,一睁眼一闭眼也就过去了。

黎羚龇牙咧嘴地醒来, 的确是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疼痛依然像针一样, 密密麻麻地扎着她的每一寸皮肤。

她盯着陌生的天花板,花了很长时间来找回神志,回忆起昨夜昏睡前,自己最后的想法。

她在喊救命。

再也不敢惹小学生了。

真的是人吗。

人的体力可以这么好吗。

浑身的肌肉都在酸痛,黎羚强迫自己停止回忆那些混乱不堪、神智不清的画面,拖着不堪重负的脖子,环顾四周。

谢天谢地, 旁边没有人。

她被换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身下亚麻色的床单很柔软干净, 散发着洗涤剂的清香。

厚厚的天鹅绒窗帘被拉紧,偶尔有一线光气若游丝地从缝隙里爬进来, 给人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荒唐。

黎羚接着瞟了一眼被子下的自己,有人帮她洗过澡,衣服也换过了。

她穿着一套非常保守的草莓熊睡衣, 从手到脚脖子都如木乃伊一般, 被包裹得很好。

由于款式过于老土,她很确定不是从自己衣柜里拿出来的。

不知道金静尧是什么时候偷偷给她准备好, 连尺寸都这么合适。

感觉更变态了。

他甚至还帮她调整了睡姿。

她仰面躺在床上, 双手交叠,平放于腹部之上,睡姿标准得堪比教科书级别。

“……”

有病吧, 她真的要被气笑了。

黎羚愤然抬起腿, 把被子踢开了。

咔。

……

是她听错了, 还是她的关节真的响了。

黎羚呼吸一滞, 难以置信。如此一个简单的动作,竟然就牵扯出了如此剧烈的疼痛。

她的身体不会真的要散架了吧。

因为抬起腿的动作,裤腿往下滑了一些,她看到苍白的脚踝上有很明显的淤青痕迹。

黎羚怔了一怔,那些混乱、危险的记忆又浮现在她眼前。

她看到明晃晃的灯光,高大的人影。有人在握着自己的脚踝,非常沉默且坚定地,将她的身体打开。

他反正是不说话的。

表情越平静,用的力气就越大。

黎羚痛苦地抬起手,捂了捂额头,心里疯狂地骂人。

余光又看到她手腕和指节上,都有浅浅的齿痕。

“……”

哪里都有,真的是狗吧。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门被拧开了。

此时此刻,这声音的紧张刺激程度,堪比第五人格里监管者突然靠近的心跳声。

黎羚是真的怕了。

她心跳如擂鼓,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开始装睡。

很轻的脚步声在靠近,最终停在了床边。

对方俯身,缓慢地压下来。阴影里,蛰伏着低沉而平缓的呼吸声。

他伸手,停在她脸庞,指腹压下来,慢慢地描她的五官。

触感很轻,像羽毛,让她觉得很痒。

很痒,也很吓人,心里在发毛。

他好像用呼吸在勾她。细细的呼吸声,淅淅沥沥的春雨。

黎羚庆幸自己演过尸体,有很独家的一套装死技巧。

心里骂人,演技却很高超,假装差一点被吵醒,翻了个身,用力踢被子。

金静尧沉默了一会儿,帮她重新盖好了。

此人强迫症确实严重。

不仅把被角掖得很平整,还将被子拉得很高,严严实实地捂到了她的下巴,脖子和肩膀一点没有露在外面。

“……”

黎羚不敢再乱动了。

主要是担心自己再踢被子,他会直接把被子拉到她脸上,将她捂死。

金静尧又在床头站着,盯着她看了很久,才走到房间的另一边。

她听到椅子被挪动的、非常轻的响动,然后是一阵沙沙的声音,笔尖摩挲纸面。

她隐约想起,方才是在床对面看到过一副画架。他竟然开始画画了。

黎羚翻了个身背对他,因为动作幅度比较大,不小心把被子踢开了一个角。

沙沙的声音停止了。

金静尧走过来,很有耐心地帮她把被子又掖好了。

黎羚:“……”救命啊。

对方的动作很轻,但还是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脚踝。

他的手指有一层薄茧,在她的皮肤上停留,会产生轻微的刺痛。

随即,黎羚感觉到有湿热的呼吸。

像蛇鲜红的信,浅浅地拂过脚踝的皮肤。

他低下头。

脸凑近过来,想亲她。

黎羚心跳停住,更加毛骨悚然。

她假装不是很舒服地动了一下。

金静尧没再碰她,站直起身。

-

她不该睡的。

但实在是太累了,是那种在八角笼里挨了三天三夜打的疲惫。

沙沙的画笔声也很催眠,像时间的沙漏,黎羚没过多久,就陷入了昏沉的黑梦乡。

这一回她倒是睡得很好,醒来时房间里还是没有人。

黎羚撑着身体,步履蹒跚地从床上爬起来,差点给金静尧家里的白墙也行了个大礼。

她心里骂得很脏,十分艰难地走到了房间门口,正打算推门出去,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墙角的画架。

刚才她睡着了,金静尧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画画。

总觉得他在这个节骨眼上,画不出什么好东西来。

黎羚如同扫黄打非的女警官,十分正义凛然地,走到了画架前。

她怔了一下。

洁白的画布上,她看到一只美人鱼在海边看日出。

美人鱼是很恬静的坐姿,背对着镜头,面朝新生的太阳和大海,抱着自己的鱼尾。

那条鱼尾美得惊人。金红的光线之下,每一块鳞片都饱满淋漓、光泽绮丽。

奇怪画家竟然有这样的功力,寥寥几笔,竟赋予了这幅画一种罕见的流动感。

仿佛他正抓住了太阳从海平面升起前的一刻。晨雾即将散去,画中人即将目睹世上最美的景象。但时间偏偏只停在这里。

这幅画很美,很浪漫。

也很……幸福。

不知为何,黎羚盯着画看了一会儿,脸上反而开始发烫了。

在经历了那样混乱不堪、放纵的夜晚,他却画出这样一幅画。

她在心里唾弃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有些心软,被一幅画收买。但还是将它拿起来,蹑手蹑脚地拉开门出去。

客厅里并非黎羚记忆中一片狼藉的惨状,而是被收拾得很整洁。

她远远地看了一眼阳台。

干净的睡裙被挂在上面,随着晚霞和微风飘荡。

看起来很张扬,很堂而皇之。

黎羚:“……”

溜了溜了。

邻居的优越性在此刻得到了充分的展现,她把门一关、再一开,就回到了安全的家园。

可能也没有那么安全。

并没过多久,甚至还不够黎羚仔细地欣赏完金静尧的画,门铃就响了。

她十分艰难地、如同关节错乱的僵尸,爬行到门口,从猫眼里,看到金大导演一脸平静地站在门外。

他倒是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站得也很直。这就更气人了。

他按了门铃,见她没有反应,又叩动指节,敲了敲门。

黎羚还是不理他。

金静尧站在门口,语气平平地说:“你偷了我的画。”

黎羚:“……”

要死了,怎么这么理直气壮?

“滚。”她恼羞成怒道。

金静尧说:“不滚。”

他脸上竟然没什么表情,还是同样平静的语气,问她:“饿不饿。”

“我买了粥。”

顿了顿,又说:“还有药。”

黎羚气笑了:“你还有脸说,你是狗吧。怎么不买点狂犬病疫苗。”

门背后静了静。

黎羚没有忍住,又从猫眼里往外看了一眼。

他竟然像想起什么,抬了抬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

“对不起。”金静尧说,“我太失控。”

“下次不会了。”他说。

黎羚:“……”暗爽了是吧。

如果不是很清楚地看到了他脸上的笑意,这句道歉听起来会更有诚意一些。

还想下次,别做梦了。

她冷酷地宣判:“没有下次了!”

说完,黎羚转身走进卧室里,故意将拖鞋在地板上耷拉着,发出了巨大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黎羚收到金静尧发来的消息。

他说:“粥和药都在门口。”

就这样短短的一句,别的什么都没有。

足以看出这个人很狡猾。

黎羚确实非常饿,饿得胃都要烧起来。等待片刻后,她从卧室里轻手轻脚地出来,拉开门。

门后的景象令人吃惊。

粥和金静尧一起从地毯上长出来。

黎羚:?

她装作看不见他,立刻要把门关上,一边关门一边自言自语:“什么东西,好大一个,好晦气。”

金静尧往前站了一步,低下头,用力地按住了门框。

这会儿他是没笑了,但他不笑的样子更让人害怕。

这似乎还是事发之后,他们的第一次对视。

他一直看她。

盯着她的眼神很直接。

黎羚愣了愣,竟又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她后退几步,感觉到酸痛的小腿肌肉被拉扯到,差一点露出了龇牙咧嘴的表情。

“再不松手我要报警了。”她警告他。

金静尧很无辜:“我说粥在门口,没说我不在。”

黎羚:“……快滚。”

真的被他搞得有点恼火。

年轻男人仿佛听不懂人话,也可能是仗着她现在身体虚弱,无力反抗。

他弯下腰,将早餐和药都拎起来,帮她放进餐厅的桌上。

然后拉着黎羚的手,也将她按到餐桌前坐下。

他碰她的手腕,掌心压着她的肩,试探地、轻轻地按了按。最细微不过的肢体接触,也像是带着刺激的电流。

黎羚浑身僵住。

怪异的感觉再一次袭过身体。

“对不起,昨天弄疼你了吧。”金静尧低声说。

他还想帮她按摩小臂,被黎羚“啪”地一声,用手打开了。

金静尧还是没生气,弯下腰,帮她把衣领捋平,摸了摸她的脸和脖子。

他的掌心很热,掌根处有一层薄茧。

她还记得这双手对自己做过什么,心脏开始狂跳,像被施了定身咒语。身体的记忆比大脑更诚实。

“我就进来看一眼,怕你不舒服。”金静尧垂下眼睛,语气平和克制地说。

“好好休息。”他又说。

说完就站起身,轻轻抱了她一下,真的走了。

“……”

黎羚错愕地盯着他的背影。

不是吧,就这么跑了,一肚子骂他的话,竟然一句都没有说出口。

看他这么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被欺负了。

可恶啊。

-

黎羚最近没什么工作,但第二天出门去参加了之前那部网剧的庆功宴。

饭局位于本市一家著名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非常之富丽堂皇,且由于地址位置优越,靠近几家大的电影公司,一向是许多大牌剧组的首选。

话说回来,黎羚十分清楚地记得,她们这部小破网剧的开机宴是在电影城附近的一家大排档吃的。服务员人手不够,导演还要亲自端盘子,不知道有多凄凉。

黎羚后来倒是没太关注那部网剧的后续,听说有些高开低走,并没有她出演的第一个单元评价那么好。

但无论如何,对于这部小糊剧而言,这样的成绩,已经是实打实地爆了。

导演亲自出来接她,对她笑得如沐春风,夸她是这部剧的福星,将她迎到主桌,和男女主角坐在一起。

拍戏十年,黎羚还没有过这样的待遇。她一坐下来,众星捧月,就跟吸铁石一样,所有人的目光都跟了过来。

人人脸上都带着谄媚的笑意,她喝水有人递杯子,她夹菜有人转桌子。

黎羚在来之前,其实还不怎么确定,应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昔日的同事们。

现在她知道了,她不需要任何的态度,只需要坐在这里就好。

别人会贴上来,比她自己适应得还更良好。

这就是娱乐圈。

有人疯狂给她戴高帽子,恭喜她的新片入围狮城影展。有人说自己看了四五遍《昨天的太阳》,激情朗诵曼德尔施塔姆。

当然也有人浑水摸鱼,暗暗打探她和金静尧的关系。

黎羚现在听到这个名字就烦,义正词严道:“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对面的人竟然非常配合地说:“那是那是!导演看重的,可不是您的才华吗!”

过了一会儿,名叫利俊豪的小偶像一脸害羞地来向她敬酒。

旁边有人cue他表演节目,他立刻丝滑地来了一段金静尧的木乃伊舞。

黎羚:“……”有点离谱。

众人的喝彩声里,利俊豪露出得意的神情,甚至想要拉着黎羚一起来一段。可惜她身体抱恙,友好婉拒。

利俊豪露出失望的神情,突然问:“黎老师,天这么热,您为什么穿高领?”

黎羚表情一僵:“……”

旁边一个女演员说:“这就是时尚,你不懂了吧。”

利俊豪“哦”了一声,表情更加失望地走了。

黎羚感激地看了帮她解围的女演员一眼,对方一脸心领神会的表情,说:“没事,我都懂。”

“我最近也找了个体育生。”对方压低声音,笑得很暧昧,“确实很猛。”

黎羚:“……”

对方很明显是误会了什么,热情洋溢地凑过来分享体育生心得。

黎羚听了几句,就感觉不太行了。

体育生的习惯不太好,事前上排位,事后刷抖音,事中不肯脱白袜子,隔三差五来要生活费。

而她这个……

算了,她这个也没好到哪里去,挺变态的。

黎羚努力把脑子里的废水摇出去,然而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又一条新的消息跳出来。金静尧问她身体好点没。

女演员捂着嘴笑,说:“我看你这一晚上,手机就没消停过,你家这个体育生好粘人。”

黎羚假笑道:“是呢,就是活不太好。”

女演员:“那不行,赶紧踹了换一个吧。”

黎羚深以为然,点了点头,打开手机,将虚假体育生加入了消息免打扰。

女演员来找她自拍,过了一会儿兴高采烈地发了条微博。

“我家那个很乖的。”她吹嘘道,“看到了马上就会跟我发微信,夸姐姐好美。”

她们等了几分钟,真体育生很安静,假体育生殷勤地发来消息:“衣领这么高。”

黎羚:“滚。”

对方沉默片刻,开始发图片。

木乃伊小人委屈巴巴:她好凶。

阿努比斯狗头人拿着叉子:你活该。

木乃伊小人眼泪汪汪地说:那怎么样她才能原谅我?

呵呵,这还演上二人转了。

黎羚无情地说:“全网直播跳舞两小时。”

金静尧果然陷入了沉默,后面都没再来骚扰她。

-

这顿饭吃到很晚,黎羚菜没吃上几口,人倒是成了吉祥物,加了一堆微信,又跟无数个人合影自拍,笑得脸都要僵了。

制片人最后也过来跟她敬酒,向她表示感谢。

“我们这部剧能出来,真的是多亏了你。”对方很郑重其事地说。

黎羚觉得他的态度是有些太严肃了,很客气地摆了摆手,说:“您言重了,我也只是尽了演员的本分……”

制片人却笑了笑,凑近过来,故作神秘地小声说:“我也是后面和平台的人聊,才知道是有人在背后推了我们一把。”

黎羚愣了一下,已经产生了一些预感,但还是不敢确信。

对方向她更为详细地解释了前因后果。

“这事你也不知道?”制片人看她表情,流露出诧异的神色。

她摇了摇头。

制片人“啧”了声,有些微妙道:“那是我多话了。”

黎羚心情复杂,又摇了摇头:“不会的,我也应该知道。”

制片人停了停,更加感慨地说:“以前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干一行这么多年,我慢慢也明白了,很多事情,做得好不好没那么重要,做了一分,也要说成十分。否则,谁愿意来看你呢?”

“说到底,大家都很忙,没耐心去了解你真的有多好。谁声音高,谁才是好的。”

黎羚跟制片人碰了碰杯子,轻声说:“那如果有人总是做了十分,却只说一分呢。”

制片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这样的人,你应该要珍惜的。”

黎羚听得有些愣,觉得心口又莫名地酸涨了起来。

她知道金静尧一直默默地帮助她,但是也没想到,这件事背后还是有他。

制片人说,大家都很忙,没耐心去了解你真的有多好。

而她偏偏遇上了世界上最有耐心的人。

他想要了解她,了解全部的她。

所有的事情都连成线,原来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所谓的运气。她以为她积攒了十年的坏运气,在遇到金静尧以后,才终于时来运转。并非如此。

所有的偶然背后都是必然。

-

杀青宴结束,一群人还要去酒吧里续摊。

黎羚谢绝了众人的邀请,独自从包厢里出来。

这顿饭其实吃得心情很复杂。来之前还以为是来见剧组的旧友,没想到在饭局里坐下,人人都上赶着捧她,好像她是什么异次元生物。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和之前一样,用平常心来待她。

虽然意识到人红了就是如此,身边会多了很多的“好人”,也会失去一些朋友。

但黎羚从未经历过这些,前后落差之大,还是令她难以适应。

不过,她又想,从制片人那里听到那番话,也算是不虚此行。

黎羚走到酒店的门口,一边低头叫车,一边给金静尧发消息,问他在干嘛,跳舞视频拍完没。

他没回复,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恼羞成怒。她看着手机笑,听到旁边昏暗的抽烟角,有几个人在说话。

其中一个人,刻意掐尖了嗓子,很做作地说:“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另一个人哄笑:“什么没关系,之前微博营销得那么猛,就差没领证官宣了,在我们面前还装逼?”

“有没有可能不是装逼,是她不敢胡说八道了。”

“啧啧,你的意思是……”

“人家金导演也就拍戏的时候跟她玩玩呗,现在电影拍完了,那不就……”

“剧组夫妻嘛,都懂的。”

黎羚觉得其中一个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随后认出,那是方才来向自己献过殷勤的小男生利俊豪。

利俊豪边抽烟边笑着,又说:“刚才我看到她自己一个人走了,好可怜哦。”

“不然呢,难道你还指望金大导演来接她?”

“哈哈哈哈!”

黎羚低下头,看到手机页面显示“当年为用车繁忙时段”,在她前面排队的还有一百多人。

酒店门口人来人往,一群人勾肩搭背、互相告别,欢声笑语一直飘到三条街外。

黎羚莫名觉得手指被风吹得有点冷。天空好像比平时更亮一些,云层却很厚重,也许很快又要下雨了,这是多雨的季节。

她又想起自己方才坐在庆功宴的主桌,显得多么格格不入。

并不是她的错觉。总有人在偷看她,总有人想要套她的话。更多的人明面上捧她,其实只是为了找她要金静尧的微信。

方才这些人还和她打成一片,私下就这样恶意地编排她,等着看她的笑话。

黎羚垂下眼睛,敛去眼中的复杂情绪,又变回那个有仇必报的黎女士。

她故意向前一步,显露出身形,跟那些背后编排自己的人,笑咪咪地打了个招呼。

利俊豪话说到一半,抬起头,看着她的方向,突然睁大眼睛一脸惊恐。

黎羚觉得有点爽,心说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吓成这样吧,她又不是鬼。

随即她意识到,对方看的好像不是自己。

她回过头。

酒店门口一辆辆车经过,夜晚的光线交织,像摇晃的跑马灯,而金静尧正在向她走来。

不久以前,他还是她手机里乖巧的木乃伊小人,是她家门口低眉顺眼的按摩工。

现在他又变成了人群里最高傲、最不能触碰的大导演。

身后是流光溢彩的夜,他的面容沉在阴影里,一步步踏过脚下的霓虹,像一部黑白电影。

多么奇妙。

她想要见到他的时候,他就会出现。

而在看到金静尧的那一瞬间,黎羚方才那些郁结的情绪,也全部都一扫而光。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他填满了。

她以后会更红的,会站到更高的地方,会有更多的人在背后编排她,阳奉阴违,说这些难听的话。迟早要面对这些。

但她不必在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说什么,因为有人会陪在她身边。

他会和她一起往前走。

将所有的过去都抛在脑后。

刚才还在嘲笑黎羚“难道金静尧会来接”,现在人就真的来了。身后几个人都已经目瞪口呆,手里连烟都拿不住。

利俊豪结结巴巴地说了句:“金、金导好。”

金静尧没什么兴趣地对几个人点了点头,转过头问黎羚:“可以走了吗。”

黎羚刻意转过头,对利俊豪笑了笑,才说:“嗯。”

对方立刻瑟瑟发抖起来。

不是因为黎羚的笑,而是因为金大导演表情阴沉沉的,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好、好可怕。

两人往外走了几步,金静尧说:“为什么对他笑。”

黎羚说:“你别管。”

金静尧看起来不怎么高兴,但只是“哦”了一声。

黎羚:“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其他人发的照片里有定位。”他双手抄兜,平静道。

黎羚默了默。

看了定位就过来找她?……也有点变态。

“你不会在这里等很久了吧。”她问。

金静尧说:“还好。”

“还好是多久。”

他不回答,帮她拉开车门,低声问:“可以原谅我了吗。”

黎羚反问他:“你跳舞跳完了?”

金静尧抿了抿唇,看起来不怎么高兴,也没说话,绕到另一边上车。

车里没开灯,上了锁。他侧过脸来看她。光线忽明忽暗,打在他脸上,令他的声音也变得飘忽不定。像一部冰冷而阴郁的黑色电影。

黎羚其实在上车以前,是想要跟他谈一谈心,聊聊方才制片人对她说的那些话。

但对方显然志不在此。

她突然觉得有些危险,好像自己莫名其妙又被骗进了他的主场。

金静尧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轻轻地用拇指摩挲她的脉搏。

“那要不要再来一次。”他说,“我会做得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