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志军当年在黑市上干, 最初是因为老婆常庆美。
十九岁那年,黎志军和常庆美相恋了,两个人属于一见钟情。
常家那会儿很穷,常庆美的母亲三十多岁的时候白内障瞎了, 没有再工作, 常庆美十五岁那年, 她父亲又患上肺病,同样没办法再工作了。
常庆美大姐顶了班,本来说好了, 每个月她大姐领的一半工资给到家里,一直给到常庆美小弟成年。
但常庆美十七岁,她小弟十五岁那年, 她大姐出嫁了,突然就反悔不肯再交工资出来。
而这个时候,常庆美正面临下乡。
大女儿靠不住, 儿子还撑不起家, 常家就不想二女儿下乡了,打算把她嫁人。
常庆美长得漂亮,很多人喜欢她, 但因为她家里情况大家都不敢娶。
别人不敢娶,他黎志军敢。
谁成想常家知道黎志军身份后狮子大开口, 如果黎志军要娶常庆美,必须给一千块钱聘礼, 还要给常庆美安排一份工作,并且今后每个月必须给三分之二工资到家里, 一直给十年, 还要签保证书。
这些就算了, 今后常庆美还要负责他们家小儿子的一应婚娶。
黎万山申方琼听到这条件,觉得这门亲不能结。
还没结婚就提出这条件,结婚以后还得了?
他们不想成为常家的吸血包。
常庆美和黎志军是真心相爱,常庆美试图去偷家里的户口本,谁知道被她小弟发现了,一家人把她摁着打了个半死。
黎志军心疼常庆美,他冲上常家,问常家怎么才肯放人。
常家从常庆美偷户口本这事看出来小女儿和大女儿一样,心外拐了,他们心一狠干脆开出了当时的天价彩礼,三千块钱。
只要黎志军拿出三千块钱来,他们就让黎志军娶了常庆美,以后也不会再上门纠缠。
那会儿才七四年,宁城的人均工资才几十块一个月,三千块钱普通人家攒十年也不定有。
黎家赚钱的人多,倒是能掏出来,但黎志军开不了口,也不想开,父母本来就对常家有意见了,这个口开了,还不知道怎么样。
他舍不得放弃常庆美,想自己赚钱娶老婆,他对电路精通,物理更好,那会儿他的一个同班同学魏三家里有人在录音机器材厂上班。
一个有零件,一个有技术,两个人一拍即合,组装了录音机到黑市上卖。
黎志军技术好,还会改进录音机,他手里出去的东西比商店里卖的还好用。
渐渐的他们在黑市上有了名头,生意越来越好。
但没多久他们俩就被常雄盯上了。
常雄那会儿和张鑫都在钢厂上班,两人都是钢厂运输队的,常雄有脑子,张鑫有一把子力气功夫,两个人都不甘心只拿钢厂那点定工资。
常雄借着运输队到处跑方便倒买倒卖,再加上张鑫的功夫,成了黑市的头。
发现有人比他们还赚的多,再仔细查过黎志军和魏三的身份,两个人一个是宁城第一纱厂厂长家儿子,一个是宁城当时最火的录音器材厂副厂长儿子,常雄看中了黎志军的本事还有他身后的背景,他试图接近他们。
最开始黎志军没搭理常雄,一直到黎菁出事耳聋了,还受了惊,晚上睡着就开始哭,喊痛,有时候还惊叫着醒来。
他们带着她到处跑医院,宁城各大医院跑完了还去沪市跑过一圈,医生看过无数,大嫂甚至偷偷带着她去找神婆化解,都没用。
常雄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这个事,给了黎志军一个下放到下面牛棚的医生信息,说是国外留学回来的,还是医学世家。
他替他去问过,对方说他妹妹这个情况可以治,不是耳聋的情况,是让人平复下来,至少夜里能睡个好觉。
对方只有一个要求,他治好了黎菁之后,他住处的地方能得到些微改善,他女儿被恶霸为难,他们替他把这个麻烦和隐患除了。
常雄在那村子有关系,说那医生提的都是小问题,他可以帮忙解决。
那会儿的黎菁,晚上睡不好,白天怕见人,原来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瘦了两圈不止,孱弱可怜得叫人瞧着她心都是疼的。
黎志军那时候只要能让妹妹好起来,要他命都可以,更何况只是一个有心人的靠近。
他抱着一丝妹妹能好的希望,和当时还没去部队的黎承带着黎菁去找了那个医生。
那医生确实有真本事在身上,他给黎菁开过几次药,又趁黎菁吃完药睡熟,扎过一段时间针,黎菁的惊症慢慢有了好转,后面有季临陪着了,她开始试着走出屋子。
那之后,黎志军就和常雄张鑫走到了一块儿。
他知道常雄对他有所图,但他更在意常雄说的港城那边的医疗技术更好,或许能治好他妹妹的耳聋,所以他切断了和魏三那边的联系,和常雄合作弄起黑市。
一直到七六年年过完,常雄和张鑫秘密在城外弄的其中一处养猪场被查抄,当时上面想把这事立典型,彻查幕后的人,张鑫听到这个慌了,半道上找到常雄商量这个事。
常雄知道黎家申家背景,他想也没想就打算拉黎志军出来当这个顶包,却不料被来找哥哥的黎菁撞见了。
黎菁当时以为自己没被发现,却不知道她慌慌张张拐进巷子的时候被常雄看到了。
常雄知道黎菁会唇语,再见她不和他们打招呼,还惊慌的往巷子窜,他当即反应过来他和张鑫的谈话被黎菁知道了。
常雄心狠手辣,在这个档口他怎么也不可能放黎菁回去。
他是黑市幕后头头,对黑市里哪些乱子都稍微清楚一些,他让张鑫想办法把黎菁落单的消息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透给了正物色猪崽的人贩子,才有了黎菁一出巷子就被人捂晕拐走的事。
“那批人贩子不是被当场抓了?这事没查出来?”陆训揉碾着手里的烟,沉沉一声。
他知道黎志军混过黑市,和常雄有旧怨。
常雄那边对黎志军也很关注,上次百货大楼他碰见黎菁第一件事就是说黎志军近况,黎志军做装潢以后接的都是小项目,还没活跃到他们的圈子,要不是一直关注着,他不会这么了解。
但他没想到常雄和当年黎菁被拐的事有关联,是指使者。
而这么些年,黎家也没有反应,还任由常雄做大了。
黎志军看一眼陆训,两个人都在夜色里站着,陆训周身透出的暗更浓,外面路灯打在他冷峻的脸上,像蒙上一层霜,刀削的下颚线绷紧,隐怒未发。
“没有,常雄有脑子,张鑫执行力强,他们诱导人贩子的手段隐秘,人贩子一直以为自己是无意间听到的消息,在交代过程中也没有提这个事情。”
黎志军垂眼盯着手里烟丝上燃着的火星,默半晌道。
“我知道这个事的时候已经是八三年,张鑫被捕入狱,马上要执行枪决。”
当年黎菁被救回来,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告诉黎志军关于常雄张鑫要拿他去顶包的密谋。
黎志军当时怀疑过人贩子的事是不是和常雄张鑫有关,但他找人查了一遍,没找到证据,去试探过常雄张鑫,也没发现异常。
养猪场的事倒是被他查了出来,常雄张鑫确实打算拉他顶包,只是因为黎菁的被拐失踪,他一心找妹妹,闲事不沾手,常雄张鑫最后冒险让他们安排在养猪场的人把事情全部担了下来,被判了二十年。
不过就算没找到证据,黎志军也把账算到了这两人头上,毕竟黎菁要不是撞见了他们密谋害他,她不会走小巷子。
于是他借着养猪场的事和常雄张鑫闹崩,脱离了黑市,又暗中搜罗黑市牵扯到黑色产业的证据,举报了那边。
半年后,黑市被查,张鑫常雄面临被调查风险,两个人花了不小一笔钱平事。
但很快,他们倒了更大的霉。
当初常雄张鑫冒险让养猪场那个人扛事,定好了要负责好那人一家家小,谁知道那人老婆去找张鑫常雄讨要说法,两个人见到对方没安抚好,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发生了争执,张鑫不小心推了人一把,人当场下身出血了。
张鑫意识到事情,不但没有救人,还想办法转移了人,让人一尸两命死在了去找他们的路上。
虽然没有证据证明张鑫做下的那事,但他老婆确实是去找张鑫常雄没了的,那人想办法从采石场逃了出来,偷了把屠宰场的砍刀半道拦堵住了张鑫常雄。
最后张鑫被砍刀砍掉了一条腿,常雄倒是四肢齐全,却被意外踢碎了下身,丧失了男性能力。
常雄张鑫一直怀疑黑市被端和那人逃狱报复的事是黎志军干的,但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黎志军和他们闹崩脱离黑市后,就进电热厂当了个电工,之后他一心考级,再没和黑市有任何关联。
而要捣毁黑市这个场所,不和内部联系很难做到,所以张鑫常雄到黎志军面前试探过几次,没发现异常他们也罢了手没再来。
黑市被捣毁了,张鑫没了一条腿不能待在运输队,被调到钢厂守仓库,常雄走亲戚渠道得到废钢相关信息,做起倒卖废钢生意。
黎志军一直暗中关注这个事情,他冷眼看着几年时间里常雄张鑫两人通过倒卖废钢赚大钱,最后在两人尝到甜头的时候给了两人致命一击,让他们险些倾家荡产,最后不得不铤而走险偷盗起厂子里的废钢重新折腾。
看着两个人自绝死路开始偷盗,黎志军收了手。
没多久,严打来临,张鑫因为偷盗大量废钢数量被查抓。
只是常雄太狡猾了,自从黑市养猪场事件发生,他还为此付出了做男人的机会以后,他做事都提前给自己备好了退路。
他和张鑫的合作从头到尾都把自己摘得很干净,还哄骗张鑫认下了所有罪。
张鑫以为自己刑期只有二十年,收到自己的枪决通知他都懵了,他想翻案,但没人理他。
黎志军就是这个时候去见的张鑫,从张鑫那儿知道了黎菁当年被拐的真相。
只可惜他低估了常雄,忽略了常雄积攒的那笔钱财足够常雄买命,他前脚一走,张鑫后脚就没有了,判定结果出来张鑫死于拿牙刷自杀。
而之后黎志军想弄常雄就难了,他把家里小妹嫁出去搭上了一层足以和黎家申家抗衡的关系,正式上岸做起正宗合法的废钢生意。
常雄做生意霸道,却很难被人抓住首尾,哪怕犯罪了,他手里有大把的钱,还有人脉,足够他避险。
也不知道常雄是回过味儿了,还是那方面不行后他心里病态,单纯看不得当年逃过一劫黎志军好,他发达后就紧盯住了黎志军。
八五年的时候黎志军和魏三几个琢磨着做生意。
但他们钱刚投下去没几天就遭到了人捣坏,之后他们投钱弄电器也不顺利,各种出事,稀奇古怪和撞邪了一样。
照理,以他和魏三的人脉怎么也不可能那么不顺,除非有人故意在捣鬼。
黎志军想到了常雄,这么些年他也就这么一个敌人。
找人一查,果然是他。
但这时候的常雄实力已经雄厚到没办法对付,黎志军最终决定隐藏自己,积蓄力量。
那以后黎志军就不再明面上折腾,和魏三几个重新组项目做装潢,他也是打零工的一个。
魏三那边也有一些人脉关系,常雄和黎志军过不去,却不想再多一个敌手魏家,这些年才相安无事下来。
黎志军最近做事业会做到明面上,是他实在隐不下去了,魏三生病了,他不得不出来挑大梁。
常雄为了这事还特地来找了他,明面上他笑嘻嘻,但黎志军和他打交道几年,还暗中观察过这个人几年,太了解这个人毒蛇的性子。
他的恶意明显,他看不得他好,甚至看不得黎家好。
最近一次见面,在前天,黎菁买的房子附近,他特地问候了陆训黎菁。
黎志军当时心便一凛,他知道,常雄盯上陆训了,还有他的妹妹。
他正琢磨怎么弄这事,黎菁回来又告诉了他一个大消息。
妹妹想做事业了,还那么有想法,站得比他的角度高,他高兴,但他更担心妹妹出事。
当初,他应该下手更狠一些。
“我不确定常雄具体知道当年的事情多少,但可以肯定,他见不得我起来,也盯上了你和菁菁。”
陆训手上碾碎了一把烟丝,香烟烟蒂都被他揉捏烂开,他面无表情的垂着眼,心里想到黎菁那个梦。
梦里,他死后没多久,黎志军就死了。
黎志军死后,常庆美直接带着天赐直接南下了,扔下黎菁一个人在宁城。
如果换做别人家,哥哥死了,嫂子带着孩子离开家里远走可能,在黎家却不可能。
前段时间黎菁和他说过,常庆美十分疼她,是不亚于大嫂何丽娟的疼。
当年黎志军和常庆美两个人分开过一段时间,是黎菁看哥哥私下里想常庆美难受得红眼睛,她去找了常庆美,模仿黎志军的语气给常庆美写信。
引起常庆美的注意后,她充当了两人之间的信使,之后又帮忙劝了黎万山申方琼,黎志军常庆美才在家里人祝福下在一起了。
后来常庆美和黎志军结婚多年没有孩子,各种想办法吃药找偏方,人都着相了。
也是黎菁看二嫂脸色一天比一天蜡黄,意识到她是吃偏方吃的,拉着她去见了当初给自己治病的医生。
医生告诉常庆美,继续吃偏方下去不但得不到孩子,人都要没了,还说就算怀了孩子,也会是个不健全的或者死胎。
常庆美当时吓着了,人坐在凳子上都没力气起来,她甚至自愧自己对不起黎志军,不停哭。
黎菁就在边上安慰她,告诉她二哥不在意孩子,只在意嫂子好,还说她以后会给她们养老。
那以后常庆美就把黎菁当女儿疼了,可能心态好了,再加上身体亏空慢慢调养好,两年后她生下了天赐。
但也因为这样,她对黎菁更疼了,总是私下里贴补黎菁。
黎菁出嫁她给准备的嫁妆并不少,申方琼没要黎志军这边给的存折,黎菁却在一个嫁妆箱子里翻到了,不是一笔小数字,至少平常人家舍不得这笔钱。
更何况常庆美还愿意黎菁的花销走黎志军的账。
这样疼,她不可能轻易抛下当时生了病的黎菁,说南下就南下了,除非她有不得不走的理由。
比如,他的死不是意外,黎志军的死也不是单纯的分账不均,她必须走,还不能打草惊蛇果决的走......
常雄。
他倒是把这个人给漏了。
“他还没发现,他只是太闲了。”半天,陆训冷凝着脸说了声。
常雄阴狠,宁可错杀不放过一个的性子,发现一点苗头他都会抓着不放,要是知道了整个,他的反扑报复常人根本无法招架住。
黎家绝对不会有现在的安宁。
他打压黎志军,更有可能是他知道黎志军去见过临死前的张鑫,担心黎志军从张鑫嘴里知道了什么,以防万一。
至于在黎志军面前提他和黎菁,那纯粹是他犯贱的恶趣味。
只是,现在不知道,不代表将来以后不知道,不然梦里黎家人不会一个不剩。
“你当年做的那些事扫尾扫干净了吗?”陆训摁碾着掌心的烟蒂,看向黎志军问道。
凡事只要做过就会留下痕迹,黎志军再厉害,也没到手眼通天地步。
黎志军抬眼:“没留下什么尾巴,常雄报复心重,我也不可能真做犯法的事,从头到尾我只打了几个举报电话,那人逃狱去砍人和我没关系......”
黎志军声音忽然一顿,“也不算完全没关系,我当初在街上,见过那人兄弟一面,他从我这儿知道了张鑫。”
陆训眼眸倏然一凝:“......那人还活着?”
“活着,他兄弟那会儿二十不到,他不知道从哪儿知道我认识他哥,还说他嫂子死了,一尸两命,一直缠着我......”
那人老婆当初是背着家里人偷偷去找的张鑫常雄,没想到被一尸两命死在了路上,他家里人不知道张鑫常雄的存在,又一时见不到被关在采石场的哥哥,只能到处打听情况,不知道怎么就找到了黎志军这里。
他非说这个事和黎志军有关,让他赔偿,还让他赶紧想办法把那人捞出来。
黎志军被缠烦了,告诉了他实情:“我说了,我不认识你哥,你去问你哥,这事和我没关系,他认识的应该是张鑫,不是我!”
那人弟弟当时听完就走了再没来,之后不久,他听到了那人逃狱出来报复,张鑫被断腿,常雄被意外伤了下身的消息。
“他弟弟叫什么名字?那个人呢?当初他伤了人死刑了?”
本身就是二十年,越狱再伤人,罪上加罪,如果正碰上严打,只会更厉害,陆训刚想到,却听黎志军微沉的声音响起:
“被张鑫当场杀了,判定自卫。”
“他弟弟叫什么我不清楚,这么些年过去,我连人模样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人脸上有个痦子,那人和魏三一个姓,魏国.....”
“你们在外面干嘛呢?这么大风不冷吗?”
黎志军话没说完,黎菁打开门探出头来。
夜里气温比白日低很多,她太冷了,去她房间加了件去年的羽绒服,浅蓝色的修身长款,没拉拉链,只两手抱在身前裹着衣裳,肩上挎着包,风大,吹得她直缩脖子。
“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
看到黎菁,陆训赶紧大步走向了她,往风口站了站,给她挡风,又伸手把她羽绒服的帽子拉起来给她戴头上。
黎菁手下意识抬起整理着头上的帽子,抬头看他一眼:
“我出来见你们不在,爸和大哥说你们出来抽烟了,这大冷天的出来抽什么烟呀。”
“烟瘾犯了,顺便找妹夫聊两句工程上的事。”
黎志军平时也很少在黎菁面前抽烟,他看一眼手上已经燃到烟蒂的烟,抬手扔边上扫垃圾的地方一脚过去踩掉火星,朝黎菁温和笑道。
“知道天冷,出来做什么,我们马上进去了。”
黎菁头转向二哥,朝他扬了扬手上时间:“要回去了呀,都快九点了,我明天一早还要去供销大楼那边培训呢!”
“已经九点了?”
黎志军诧异一声,借着外面路灯看一眼时间,确实是,还有五分钟就九点了,妹妹回来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那你们现在回去了?”
隔得也不远,但提到回去这个字眼,黎志军心里还是不舍得。
他手指捏了下手里薄薄的卡片,这笔钱是他这些年暗地里和魏三做项目的钱,原本也是要给黎菁的嫁妆。
只是他这些年外面的事情家里人连常庆美都不知道,他找不到没有合适的理由拿出来,本来想过段时间找个借口把这笔钱摊明面上,再给妹妹补一笔嫁妆,听到她买楼了,他才想着把钱给陆训,让陆训给她,现在陆训没接……
“菁菁,你买楼了手里真转得过来?二哥手里有一笔钱,你拿去用?我和你二嫂住家里,也没花钱的地方。”黎志军看着黎菁说道。
黎菁闻言眼眸微转,视线注意到黎志军手里捏着的卡,她禁不住莞尔:
“所以二哥刚才把你妹夫拉出来吹大半天冷风就为了给他卡哦?”
“钱没地方花啊?那好吧,那二哥你给我吧,我算你入股好了!”
黎菁说着,不客气的摊出了手心。
黎志军见状笑了,把卡放在她手心里:“不用算入股,本来也是给你的嫁妆钱,密码是你生日。”
黎菁不想让二哥担心才收下这笔钱,却没打算真的要,她是想着再去买几套房子放在天赐名下,或者真的让他们入股,从她这边股份里扣,总比现在存钱划算,她捏过卡片手揣进羽绒服口袋里,又一声笑:
“那不行,必须算,嫁妆钱我二嫂给我过了,这个钱是天赐以后的老婆本,我得给他攒起来!”
“他才多大,还老婆本,我们家不兴这个,想娶媳妇自己挣钱。”
黎志军失笑,看风实在大,黎菁恨不得整个人缩在衣服里的模样,知道她怕冷,他道:
“好了,那你们就这么回去吧,不用回屋打招呼了,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回去早些休息。”
黎菁确实这么打算的,她出来的时候包包都背上了,她应一声:
“嗯,我先前出来的时候就和家里说过了,那行,那我们先回去了,二哥你也早些进去,晚上冷呢!”
“嗯,我知道。”
简单几句话说完,黎菁和陆训去了车上,黎志军送她们上车,看着他们车子开走,又站了良久才回去。
回家的路开车不到五分钟,路上都没怎么说话,车子就开进了老洋楼,黎菁等着陆训关好铁大门,两人一起拎着下午买的大包小包进的屋。
上了二楼卧室,黎菁第一件事先开空调,然后去衣柜拿了自己的厚睡袍,脱掉羽绒服,外套毛衣换上。
怕冷的人回了屋还是觉得冷,一边换一边轻轻的嘶气,陆训见她这样,有些担心她后面下雪怎么挨了,他把购物袋放去立柜上,脱掉大衣,问道她:
“这么怕冷,是不是体寒的原因,要不去给你买点补品吃?”
“是体寒,但是吃补品没用,我以前吃过,该怕冷还是怕冷,也是奇怪了,我只要换上舞蹈服再冷都不怕,腰背打得直直的,但平时就没有办法。”
黎菁三两下把厚睡衣穿好,一边回道陆训。
“那今晚还泡澡吗?还是泡个脚,你再稍微洗洗?冬天也不用天天洗澡。”
黎菁这会儿衣服已经换好了,她往脑后捋着头发,听到这话,她想了想,“还是泡澡吧,等空调把屋子吹暖和点了我再去泡。”
“也行,那你歇息会儿,我把东西整理好去给你放水。”
陆训应一声,把大衣挂上衣架,回了立柜边要整理购物袋,黎菁却在这时过来伸手勾住了他脖子,笑盈盈的看着他:
“别着急干活,先坦白呀,先前和二哥在外面聊什么呢?”
“二哥肯定不止给你卡,在外面谈工程吧?又不是什么需要私下说的事。”
“我刚才车上不过问,是时间短,不是不想知道哦。”
黎志军先前还没提前和陆训串好词黎菁就出来了,临时用的工程借口就显得蹩脚,更何况还有他三十万的卡存在,等黎菁有空去查卡,什么都能发现。
陆训也没打算瞒着她,除了梦里没确定的事,他都打算告诉她,也让她有个防备心。
陆训笑一下,回道她:“是为了给卡,但不单单是为了给卡。”
“那还为了什么?”黎菁疑惑的看向陆训。
这个事要说好一会儿,陆训没着急说,他看她一眼,拉着她去床边把她抱腿上坐下才慢慢和她道:
“他让我们提防着常雄……”
陆训把常雄是当年她被拐的幕后黑手,黎志军报复常雄,最后常雄忌惮黎志军,总搅和他事业的事给说了说。
黎菁听完好一会儿没说话。
她早知道黎志军和常雄那点旧怨,却没想到常雄会是当年她被拐的幕后黑手,更没想到二哥这些年竟然被常雄暗地里打压着。
有些难以置信,但把当年的事和这些年二哥不合常理的低调联系起来,又发现都说得通了。
“我原来就觉得奇怪,二哥的性子,虽然不像三哥那样肆无顾忌,但也不是能老实待在电厂的人,当年市场经济刚开始的时候,我爸还特地问过他有没有想法,二哥当时只回了句他在准备考级比赛。”
“他表现得就好像突然发现了上班的乐趣,对他当年在黑市的事比我们还要讳莫如深,现在想来,他不是没想法,他是想隐蔽下自己,张鑫常雄失了警惕,那两个都是不安分分子,就算倒卖废钢做别的生意,要他们不犯法也很难……”
只是常雄太狡猾,每次都能逃脱,还踩着别人翻身了,不再那么轻易好对付,还和毒蛇一样反过头来警惕盯上了他们家。
“那我二哥现在?”
“暂时不会有事,二哥警惕,他从魏三手里接过场子后没有接大活,基本上都是一些熟人介绍的私营店面厂子装修的活,常雄看不上这些,又顾忌着我们家,不会出手。”
黎菁抿了抿唇,暂时不会有事,不代表一直不会有事,二哥不可能一辈子只接小活做,他们家也不能一直由着一条长了獠牙的毒蛇盯着。
更何况一旦常雄发现他们知道了他,为了绝后患,他也一定会出手。
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在想什么?不用担心,我有办法对付他。”
黎菁低垂着头,细白脸上一片沉凝,显然在琢磨常雄的事,陆训伸手拨了下她松散在耳边的发,不想她担忧害怕,他安抚道她。
黎菁抬眸看他:“你有什么办法?”
陆训沉默,他的办法不入流,无非是借刀,常雄这些年树敌多,仔细找找总能找到一些能借的刀,他比黎志军缜密,不会给常雄活的机会。
她肯定会反对,上次杜长顺那里她都要拉着他去自首。
但知道了她当初被拐的真相,再猜到了梦里的真相,他很难克制住,也顾不得那么多,常雄不除了,后患难消。
陆训不说,黎菁看着他冷峻的脸色,她也想到了,她想对付常雄,却不想把自己老公给搭了进去,她不由伸手握住了他手:
“老公,常雄盯上我们家,他能用的无非是两种手段,一种是明面上的和我们竞争,这个我们不需要怕,只要我们自身实力过关,他就竞争不过我们,就像你当初烂尾楼的项目。”
“至于另外一种,我们都知道他没安好心,现在相当于我们在暗,他在明,反而好办,要是他真的敢用黑手段,我们到时候再做打算,看是将计就计让他被当场抓,还是用别的手段。”
“常雄做了那么多事,他不会一点把柄不留下,我们可以慢慢查他,但是我们不能冲动乱来,借刀算计人这种办法可能有效有用,但万一那把刀他出问题了呢?”
黎菁说着,又手抬起勾住他脖子,伸手摸向他脸,她手微微凉,落在他脸上却柔软,漂亮潋滟的眼睛看着他:
“还有啊,老公,我不赞成我们用坏人的恶手段去治坏人,这种手段肯定好用方便,但太危险了,用多了你会习惯,会觉得理所当然,心里那道线一次次越界,说不得哪天就回不了头了。
我不想你有事,更不想有一天我们见面的时候中间隔着一面玻璃,虽然我说过我会等你,但你要是变得不像自己了,那我还找得到自己爱人吗……”
她话音软,却能字字句句触在陆训心上。
他对上她清凌却无比认真的视线,默半晌,他最终败下阵,他伸手把她抱紧,应道她:“好,我知道,我不会那样。”
他答应下来,黎菁却不放心,回抱住他腰,又补了两句:
“你最好记得答应了我,我想我们都好好的,你别忘了我们还要生宝宝,你总不能让宝宝以后有一个在里面的爸爸,每年见面都困难吧。”
“……知道了。”
谈判桌上厉害的人,最知道怎么拿人软肋,他们还没有宝宝,但她这么一张嘴说出来,陆训心里那些积郁阴暗面通通散了个干净,他一霎什么想法都没了。
他确实不能当个罪犯,常雄他不会放过,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人。
“都听你的,不乱来,我先找人盯着他……”
“嗯,”
黎菁把他圈抱紧一些,头靠着他宽阔的肩膀说:
“我们先盯着他,也可以多打几个举报电话,举报他的账或者他的一些生意手续什么的,让他忙一忙,忙得没空管咱们这边。”
“举报电话我们还是可以打的,毕竟我们是良好市民嘛。”
她说到最后,声音轻轻扬了起来,带上了一抹精怪,陆训低眸看一眼她唇边的笑意,跟着弯了弯唇:“知道了,当良好市民。”
本来很糟心的一个事,但因为身边的人对,沟通得好,一下变得不是事了,心里都明快下来。
“你先前拉着妈进屋里问她什么了?”
空调热风吹出来,屋子里渐渐暖和起来,陆训抱着人更不想撒手,想起她先前和申方琼聊着聊着,突然脸红的忸怩起来,还把人拉回了屋,他亲了下她柔软的发定问道她。
黎菁猝不及防他问这个,她脸突然热了热,眼神微闪,支吾道:“就随便问了问……”
她这模样可不像随便问了问,陆训盯一眼她,微挑了挑眉梢,“那我能知道这个随便问了问是什么吗?”
“不是说什么都不隐瞒?”
“……就,就问了她为什么总是湿被子,有没有什么法子控制啦!万一是病得早点去治嘛,有什么好知道的了!”
黎菁太尴尬了,想起她拉着妈妈进房间把话问出来,申方琼那一下子懵滞住,反应过来想笑,但见女儿羞臊得想埋地里去,她又拼命忍着笑宽慰她的情形,黎菁脸更热了,都想钻地洞了。
她哪知道那不是什么病了!还是小说看太少。
“我去洗澡,这么晚了,明天还上班呢!”
臊脸得待不下去了,黎菁丢下一句,从他身上起身,换洗衣裳什么都没拿就钻进了卫生间。
陆训僵坐在床上,眼眸定定看着她落荒逃的身影,他没想到她会为了这个事特地回去问家里,也怪他,没有告诉她这个……
他低笑一声,起身跟着进了浴室,黎菁已经打开水龙头往浴缸放水了。
水放得热,浴缸白气氤氲,她人蹲在地上试浴缸里的水温,注意到卫生间突然暗下不少,知道是他进来了,原来还不容易缓下来的热意,又上来了。
“你进来做什么了?”黎菁搅动着水的手停下来,不自然的轻抬眼斜觑着他。
陆训低眸看一眼她,她换上的厚睡衣是两件式,里面一条长到小腿的厚款丝绒酒红色吊带裙,外面一件系带厚袍子。
她蹲在地上,腰间系带有些松了,睡袍散开。自上而下看去,能看见她里面肩头的吊带,白皙圆润的肩头,酒红色衬得她皮肤雪白泛光,朦胧灯色下,拢在白气里的脸红晕铺满,艳如桃花。
他蹲身下去,伸手剥开一点她外面的袍子,手指摩挲两下她深凹的细锁骨,再顺着她漂亮的颈线一点点上移,划过她精致的下颌,轻轻捏碰着她微凉的雪白耳垂,又抚过她颊边耳后的软肉,黑眸凝着她脸,声音微哑:
“时间不早了,一起洗?”
他掌心指腹都有茧,轻轻刮着她柔.嫩的皮肤,麻酥酥的一片,更痒。
黎菁克制不住的轻轻颤缩,身子有些发软,她撑着浴缸的手不自觉抓紧,仰起头去看他,轻轻的咬了咬唇。
饱满红艳的唇肉陷进齿关,能看到里面细白的牙齿,他定定瞧一眼,眼眸微暗,忽然他手掌一动,食指顺着她唇肉陷下的地方插进,抵开那道齿缝轻轻拨弄着里面的小舌尖。
这个动作从没有过,莫名有些羞耻,她脸颊迅速涨红开,抬眼看着昏暗里他英俊的脸,漆深带着热度的眼,又莫名撩拨着她,让她心生摇曳。
舌尖被他带茧的手指搅动着,她嘴里的口津越来越多,她不由得律动舌尖吞咽下去,却不小心扫卷到他的指腹,换来更快的拨弄。
一下又一下像拨在她心上,克制不住的心慌颤悸,她身子软绵绵的,蹲都有些蹲不住,脸上的热一阵高过一阵,被他碰过的地方更火燎过一般发烫起来。
她紧夹了夹腿,情不自禁抬手攀上他肩,圈住了他脖子,在他手指稍微退出一些时,她咬住了他手指,潋滟溢出水汽的一双眼盯着他一下又一下舔着。
没想到她突然这个动作,陆训浑身绷紧,他静默凝她片刻,倾身过去头一低用力含住了她的嘴。
浴缸里的水哗哗放着,热气散向四周,气温一点点上来,酒红色的袍子堆到了地上,贴着大理石的光洁墙面闪着浴缸前两道勾缠往来的影子。
打架一样,晃来晃去,忽上忽下。
——
黎菁冬天喜欢赖被窝,再加上昨晚又没控制住,胡闹了三回,被子没换,耗了两缸热水,第二天整个人透着懒,躺床上昏昏欲睡不想起。
床头闹钟响了三回,再加上趴靠着的暖炉已经去外面晨跑买早餐了,被窝不暖和了,她才挣扎着起了床。
进卫生间洗把脸清醒完,想起今天算是她事业重新开启的第一天,她又拍拍脸打起了精神。
一番涂涂抹抹换好衣裳下楼,陆训已经把早饭煮好了,是她喜欢吃的鱼丸和馄饨,他开车去买回来现煮的,和店里的有区别,有他的手艺和心意,更鲜更美味。
黎菁本来着急时间的,但他特地为她煮的,她不想浪费了,坐下慢慢吃完了才放下筷。
吃过早饭,两人一起出门,车子开到供销大楼附近的大树底下停下,七点五十多,时间扣得刚好。
黎菁往大楼那边看一眼,何震朔还没来,倒是好些个大姐在大楼前围着讨论着什么。
“那我走啦,晚上你没空的话不用过来接我,这么短的路我坐车也行。”黎菁收回视线和陆训说一声,推开了车门准备下车。
陆训喊住了她,长伸手过去后座把一个手提纸袋拿了过来递给她。
“这边员工安置的问题,我给你准备了一部分现金,你等下去交给何震朔,万一要用的时候,不用再去银行。”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黎菁微愣了愣,供销大楼这边的人虽然史主任那边已经谈好让他们都过来,这些人不一定能适应何震朔的培训,或者不符合何震朔的要求条件,实在留不下来,安置费还得掏,她先前有准备,还打算等下和何震朔那边会合后去银行取,没想到陆训已经给她都准备好了。
她伸手接过手提袋,沉甸甸的一袋子,她心里涨满了的甜,她忍不住伸手去抱了抱他:“我都不知道你准备了这个,老公,你真的,太支持我了。”
“我是你老公,我不支持你支持谁?”
陆训笑着伸手回揽住她,下巴搁在她发顶轻蹭了蹭,又亲了亲,到底人来人往的地方,他很快松开了她,催她:
“好了,去吧,你这边结束给我打个电话,我来接你。”
“嗯,好。”黎菁灿烂笑应一声,下了车。
车子就停在马路斜对面,穿过马路就到了,走得近了,黎菁也听清这群大姐在说什么了。
“看看吧,如果这里待遇确实和史主任说的那样好,那我就留下来!”一个盘着头,穿红色短夹袄大姐扯着身上的衣裳说道。
边上黎菁认识的那个娟姐看一眼红色短夹袄大姐:
“那也要你能留得下来呀,史主任说了,这边要求标准高。”
“标准高怎么了?只要她钱合适,标准高也干得下来!我干售货员多少年经验了?还怕这个?”红色短夹袄大姐一脸自信。
“你什么经验?嗑瓜子的经验?”
娟姐轻轻嗤笑一声,扭过头看到抱着手提纸袋的黎菁,她愣了愣:
“你怎么又来了?不知道供销大楼已经关门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