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出征大军回朝当日,日头阳光正盛。
败为胜,但比起往年战事,此次绝称不上
此战中间波折不少,伤亡及折损战马辎重不少,最终虽狠挫敌军锐气,反大胜还朝。
但即便如此,天子仍命少府、太常、中郎将三位两千石秩次以上位同九卿的官员,率僚属出城相迎。
到底何意,百官皆心照不宣。
天子欲大肆相迎之人,乃是此战中扭转局势的功臣段浔。平襄侯段浔之名,早已传至街头巷尾,便连邸舍之中亦不乏百姓热络谈论此名。
将门后裔,皇后胞弟。
在此之前,朝野外有士气低靡不振,内有大将军战死、丞相专权,而今皇后母族出了如此良将,一战封侯,说出去亦是助长皇室威严的美谈。城门开阖,钟鼓鸣响。
洛阳城中,百姓夹道,瞻仰此等盛况。
玄甲骑兵乌泱泱如黑色潮水,严整有序地进入城门,缁车相衔,旌旗招展,浩浩荡荡。
皇帝补足了排场,也是在天下人面前,一口气洗清了此前皇后被没收印绶差点被废黜而带来的屈辱和尊严。
、至干段浔本人,到底在不在、到底在何处、这些百姓又能否真的看到段小将军凯旋归来的模样,则又是另一回事。部分知情者,知道段浔是先去了青州老家。
如此行径,若非提前揣摩到是皇帝特许,单凭段浔不先回朝复命的举动,便足以被丞相一党弹劾无数次不敬天
但就算这样,洛阳城内也依然波涛暗涌,人人心思各异。萧令璋卧床数日
,骤然下地便提不起力气,但大军回朝那日,她也依然强自撑着身子,起身梳妆后出门,面覆轻纱,坐于街边邸舍二楼。她俯瞰下方,见大军自开阳门入,声威浩荡。
对于她出门之事,自是有人不赞同的,但因那日她骤然昏厥,医官皆说公主是情绪过激所致,因此,裴淩为避着刺激她,对于她想做什么皆不过问,连带着阖府上下在公主跟前都小心翼翼、提心吊胆。除了派狄钺跟着她。
谢明仪虽无武职,却足以保护公主安全,她嫌狄钺碍眼,把公主护得紧紧的,不许狄钺贸然靠近。
狄钺心下讪讪,知道自己被排挤,只好识趣地隔老远蹲在角落,眼巴巴地望着公主。
萧令璋垂眼看着楼下大军,指尖摩挲杯沿,说:“他还没有回来。”谢明仪道:“算路程的话,就算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绕路走青州再回洛阳,也要晚个一两日。
一两日。
人,不愿看到段氏重振,
萧令璋垂眼沉思着,不知是喃喃自语,还是在问谢明仪,“倘若我是那些会不会利用这一两日的时间,去暗中设计什么?谢明仪暗暗一惊。
“这....
这是极有可能的。
毕竟,这段小公子的软肋实在是太显而易见了。他敢当着全天下人的面,不顾非议,就这样公然跑回青州。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青州到底是有什么值得他牵挂的?比封官加爵都重要?
只有一个人。
谢明仪想到此,忍不住偏头看向公主。
只见公主静静坐在窗边,一半的侧脸浸在暖阳里,睫羽轻覆,眉间似有愁绪,面容虽施以粉黛,却依然难掩单薄纤弱。
她明明自己都还在病中,却还在担心另一个人。谢明仪此前,从未见过段浔。
她只知道,公主每每提及段浔,眼中便只有伤心和思念,她曾说过段浔照顾了她很久,就连”南荛”这个名字,都是昔日段浔为她所取。谢明仪只怕段浔会成为第二个裴淩,人都是会变的,即便段浔与公主有情,也未必不会在这洛阳城内的无上权柄中,逐渐迷了眼。她实在是不想看公主再受到伤害了。
谢明仪见公主一直望着下面,迟迟不走,不禁道:“殿下出来有一会儿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司马桁?
萧令璋却未曾应答,只兀自沉思着,忽然抬眼问道:“明仪,你可还记得谢明仪骤然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便又是一惊,“殿下,您这是想起来什么了?
萧令璋颔首。
司马桁,是她记忆中所看到的那个听命于她的武将。此人五六年前为奉车都尉。
信任司馫记得电胥为无驾儡头些想导綮的了,但既然记忆中的她她问:“他死了吗?”
也不怪她问法如此直接,毕竟当年她自个儿都差点死了。谢明仪摇头道:“司马将军倒还好好活着,不过着北香过士鐾下登基之初,曾大肆
撤换宫内外将官,他被一贬再贬,现如今担任
萧令璋微微陷入沉默。
从比两千石的奉车都尉贬为六百石的卫士令,这境遇的确是一落千丈。不过,人还活着就行。
萧令璋喝完手中最后一点温茶,拂袖起身道:“你去寻个机会,暗中联系他,记得先试探,勿要把话说得直接,看他如今是否还有意向为本宫所用。谢明仪跟随公主多年,这一点不用嘱咐便懂得。不过,谢明仪记得,此前公主连朝中诸多官职都记不清,
每问及一人都需要谢明仪仔细介绍,听完还似情非懂,今日殿下却不问了,言谈间反而愈发从容。她心里不禁升起更多困惑,实在很好奇殿下到底想起了多少。最终,谢明仪也只是垂首道:“奴婢遵命。”
隔日,段浔策马赶回洛阳。
已数日不曾阖眼,连口气都喘息不得的少年将军风尘仆仆,几度换马、筋疲力竭,仅靠着一丝意志撑到洛阳。
只是为了找到他的夫人。
越是逼近洛阳,脑海中翻腾的有些想法便越是清晰。阿荛自失忆以来,对这个世界便是懵懂的,这五年来,她所接触到的一切都是他带她尝试的,她在这
个世上没有亲人:
也没有别的家。
若她还平安无恙,是绝对不会不回家的。
可他也想起了,阿荛曾亲口说过,他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牵挂。她以前从未信过神佛,却亲自去庙里为他求护身符。倘若她以为他死了,
会不会真的想不开?几个月前天降大雪,她的身体那么弱,真的能撑到洛阳吗?会不会在路上就已经出事了?那老媪说,她要去击登闻鼓。
可是登闻鼓历经数朝,早已失去初衷、形同虚设,击鼓鸣冤之人鲜少有好下场。
还是说,她自身奔赴洛阳伸冤,本就抱有死志?段浔狠咬牙根,抿紧了唇,心底的情绪由惊惶转为抽痛,攥紧香囊的指骨狠狠缩紧,右手用力扬着马鞭。
他只想快点找到阿荛,好弥补这几个月来对她的亏欠。可是,“平襄侯夫人南荛,为段氏伸冤第二日便惨死诏狱”的流言,在他赶至洛阳的前一日,便早已甚嚣尘上。
也将传入段浔的耳中。
洛阳城中藏着无数双眼睛,每双眼睛都在黑暗中虎视眈眈,散发着炯炯寒光。
在他们看来,这位小将军回来,自然注定是要深陷权力漩涡、搅动风云。他的妻子丧命得如此突然
,陛下一定准备好了如何安抚他,倘若他主动在陛下跟前哭诉卖惨,陛下一定还会给予他更多封赏,说不定,还会再为他重新指婚一个出身高贵、家族势力雄厚的贵女,让段家拥有更多政治上的盟友。这是所有人都羡艳不已的事。
丧妻之痛,如何比得上封侯之喜?
可多少人究其一生,
毕竟人人皆可以有妻子,
都做不到拜将封侯、光耀
IP
光住
楣?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当这位段小将军终于手持腰牌策马入城后
,尚未等此消息被传至宫中、以待帝王宣
召,一则石破天惊的消息却先行传至
了诸多官员贵族耳中。
段浔既未入宫,也未回府。
他入城后甚至连马都没有下,便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下,骑马冲向了廷尉衙署。
据闻当日,廷尉衙署被他大闹一场。
堂堂位列九卿的廷尉王徹被这小将军的阵仗吓得钻到了桌子底下躲着,又被他扯着衣领拽出来,连官帽都掉在了地上。
念及他是皇后亲弟、圣上亲封的平襄侯,王徹喊人绑了他也不是,想好好和他讲道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小将军眉目森冷,咬着牙说,让他们把他的妻子还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王徹欲哭无泪。
他该怎么告诉他,他的妻子南荛根本不是什么孤女,而是当朝长公主啊?他该去的不是廷尉衙署,
而是皇宫或者丞相府啊!
别说活人了,就连尸体也找不着啊?!
王徹哪里敢说出实情,只能尽量委婉地支支吾吾道:“段、段小将军,此事有些复杂,一时难以说清,你不若先进宫,自然就"进宫?”
段浔打断他的话,冷笑着重复这两个字。
这小将军缓缓松开五指,在众人还未来得及歇口气的刹那,蓦地反手拔出腰后佩剑,剑锋寒凉如雪、奔涌如电,以毫厘之距擦着王徹面门而过,刮出一道厉风c
王徹霎时冷汗骤生,以为这段浔疯了竟要杀人,双膝骤软,跌坐于地。只闻铿然一声。
剑锋被插在他三尺之外。
白光,恰好落在少年隽秀而凌厉的眉眼上。
王徹浑身战栗,手脚发凉,强忍着恐惧抬眼,只见摇晃的剑身反射出刺目其中血丝弥漫,凝满讽意。
“我在沙场为你们出生入死,可你们,却活生生害死了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