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章(1 / 1)

国子监留级生 墨西柯 3100 字 4个月前

七皇子办事极为利索, 在第二日傍晚便将被改后的版本给俞渐离送了过来。

他潜入到客栈内,和俞渐离一起研究这份誊写的奏本。

七皇子看到俞渐离坐在小桌前,点燃烛火, 面容沉静地阅读起奏本, 随手拿起了毛笔来。

他的手指纤细,皮肤白皙, 这般白到毫无血色的手指在夜里格外分明,竟然透着几分诡异的美感。

他的阅读很快,又在文本上写了第一批批注,显然是他之后要着手的重点。

七皇子看着俞渐离沉稳的模样,倒是有几分懂了明知言对俞渐离的心意。

这般温润如玉的年轻男子,从小和明知言一起长大,还是最懂明知言的人。在明知言出事后处乱不惊, 用最单薄的身体,做着最轰轰烈烈的事情。

俞渐离相信明知言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家人。

明知言知道俞渐离这个傻子定然会帮自己,所以才选择在俞渐离离京后才开始做这件事情。

他们二人之间的情谊, 并非自己心中不悦,就能轻易取代的。

此刻他能做的, 是努力协助俞渐离,将明知言救出来。

看完被篡改后的版本, 俞渐离并未说话,而是坐在桌案前陷入了沉默,显然是在思考。

七皇子也不打扰他,坐在不远处静静地等待。

约过了两刻钟的时间, 俞渐离再次读了一遍奏本, 随后拿来一张空白的纸, 罗列出一些梗概来。

画思维导图。

俞渐离一向喜欢腹稿, 他考试时写文章都是一气呵成,毕竟没有什么难度。

话本也只有最初两个故事写过梗概,那也是因为需要给留松看。

其他的,他从未写过这些,足以见得这次的困难程度。

俞渐离罗列了几个关键点后,再次陷入了沉思。

七皇子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在提出变法之前的几日,一位对于明知言很重要的老人家去世了,我协助他安葬了老人家,不知这件事情会不会影响明知言。”

俞渐离从思考中抽离,想了片刻后才道:“的确会刺激到他。”

“那位老人是?”

“等明知言自己告诉你吧。”

明知言一生之中除家人外有两个最重要的人,一个是俞渐离,一个是他的师父。

如果他的师父去世了,对明知言来说刺激很大。

俞渐离猜测,他师父的去世要么和太子有关,要么和那些大家族有关。

明知言就是要其中一方落难,激进又疯狂。

这是明知言一贯的风格。

七皇子在此刻起身:“我不打扰你了,只是需要提醒你,清辞郡主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旁人都猜测你会和清辞郡主同行,到那时可能会有人阻挠你,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好。”俞渐离回答得平静。

七皇子还是有些忧心。

明知言那般聪慧的人,写出这些也用了数月的时间,不知耗费了多少脑力。

而如今的情况,就算已经有明知言写出来的雏形,俞渐离的条件要更加艰苦,时间也更加紧迫,俞渐离真的能完成吗?

七皇子离开后,并未回到皇宫,而是去了流景楼。

非婉见到他过来也不惊讶,而是继续抚琴,同时道:“你们不是曾经研究过俞渐离的文章吗?有些才华却全是技巧,似乎不是惊才绝艳之辈?他真的可以?”

“如果他真的可以写出来……那他其实很可怕。”

“这倒也是。”非婉说着,又问,“你可还有其他能救明公子的妙计?”

“有是有,但是一步险棋,牺牲恐怕更多,所以还是希望俞渐离能写出来。”

非婉微微颔首,继续抚琴。

她的这位主子每次过来总是让人头疼,需要帮他隐匿行踪,还要求环境足够的雅致,也不需要谁去伺候,怪得很。

*

四日后。

俞家人早早便得到了消息,乘坐自家的马车到了城门口。

上一次还是俞渐离在此处等他们,如今变成了他们等待俞渐离回京,这种焦急又期待的心情,他们今日也体验了一遍。

只是上一次是喜悦的,这次要多一重担心。

俞渐离一向体弱,也不知能否受得住北方边境的天气。

随军的条件是怎样的恶劣,他们也能想得到。

俞渐龄好几次探出头去朝外张望,又退回到车厢里。

俞井何则是紧张的,不知道该如何跟儿子说明知言的事情,他们在京里听说了,却没有能力帮忙。

此时他们也不知,俞渐离若是回来了能否帮得上忙。

终归是多了一个可以商量的人。

等到了下午,终于等到了去边境送物资归来的队伍。

城门口还有在欢迎的居民,对于清辞郡主的善举,不少人也是敬佩的,如今的清辞郡主如同凯旋的英雄。

清辞郡主并未打开马车回应民众,显然也十分疲惫,众人也理解。

俞知蕴戴着帷帽走出去,不知道哪个马车里坐着自己的哥哥,只能朝着为首的马车走过去。

车夫似乎认识她,很快让她上了马车。

马车停了片刻,不久后俞知蕴又下了马车,招呼自己父亲和弟弟朝着后面的一辆马车走过去。

随后,这一家人一起上了马车,不久后俞井何独自下了马车,乘坐自家马车回家。

俞知蕴和俞渐龄乘坐的马车没有跟随清辞郡主回郡主府,而是单独朝着俞家而去。

马车上,俞知蕴沉默地握着弟弟的手,就算她之前一直是懂事且冷静的,此刻的眼泪也在不受控制地下落。

豆大的泪滴顺着她绝美的面容滑落,坠落在衣襟上。

她能够猜到俞渐离经历了什么,此刻又在做什么。

哥哥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她只能默默跟着演完这场戏。

俞渐龄见姐姐的模样,想要询问又不敢,只是怯懦地看着车厢。

他还以为上来就能见到哥哥,可车里只静静地放着哥哥的工具箱。

他虽然很多事情都不懂,却也能猜到,他的哥哥可能出事了。

回到家中,俞家乱了一瞬,似乎都在努力抬什么进去。

不久后,俞家归于平静。

*

“确定俞渐离被抬回家里了?”陆怀清询问,似乎有些意外。

“听说是边境条件艰苦,又遭遇了暴风雪,断粮数日,俞渐离的身体承受不住又病重了。”

这种结果似乎不让人意外,毕竟俞渐离一直病恹恹的。

旁人似乎都不理解,俞渐离为什么非得跟去边境,也不知真的能帮忙,还是去添乱的。

有些人,真的是为了点军功什么都豁得出去。

也是俞渐离走得巧,他离开后不久明知言便出了事,俞渐离也不需要跟着干着急却帮不上忙了。

如今病重了回来,知道明知言的事情恐怕更帮不上忙了。

陆怀清听完沉思了片刻,随后轻笑道:“我之前是不是过于关注他了?”

他还以为俞渐离恐怕有点能耐,结果……这样就结束了?

不过如此。

太子被关了禁闭,陆怀清也被牵扯其中。

不过他的情况并不严重,只是假期结束也没办法立即去崇文馆上课罢了。

在家里看看书,跟着禁足几日,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权当是休息了。

他又问:“那小子那边怎么样了?”

“似乎是听说俞渐离病重的消息了,想去看,夫人不让,闹起来了。”

“嗯,知道了。”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绝对不会让陆怀璟离开陆家,便也没再关心。

禁足结束,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他又躺回到榻上休息,养精蓄锐。

*

“娘!”陆怀璟是真的急了,朝着陆夫人喊了出来。

陆夫人气得发抖,被侍女扶着才能站稳:“你、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要发疯了一样!”

“俞渐离病重,我去看看还不行吗?!”

“他生病,自然有大夫医治,你去了又能有什么用?”

“他的那个身子板,说不定哪次见面就是最后一面了。他去边境一个月的时间,这得吃了多少苦?!”

“那也是他自讨苦吃!”陆夫人努力喘匀了气回答,“谁也没让他去,他自己要去,弄得半死不活地回来也是活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是想和他一起商量对策,他爹去给明知言送衣物都被赶出来了,他能做什么?你们两个凑在一起又能商量出什么来?”

陆怀璟之前很少会跟他母亲产生这么严重的正面冲突,毕竟他娘之前对他也是溺爱的模样。

如今的陆怀璟万分不解:“娘,您何苦这般阻拦我?!”

“为娘是怕你连累了你大哥,你大哥如今也在禁足,不能有任何差池!”陆夫人说完甩袖离去,气得陆怀璟在院子里摔东西。

也不知陆怀璟发了多久的疯,突然有人禀报:“林听少爷求见。”

“不见,他来添什么乱?!”

“他说他可以告诉您俞渐离的消息。”

陆怀璟停顿了片刻,随后不等随从叫人,自己快步到了小院门口。

林听进入他的小院,看到院子里的狼藉也不惊慌,他重生前将陆怀璟囚禁起来的那段日子,这位小少爷没少这般砸东西,他早就习惯了。

陆怀璟压着气警告:“林听,你最好是真的有消息可以告诉我,不然我……”

“随我进来说。”林听没理会他的威胁,径直朝着他的房间里走去。

陆怀璟虽然气愤,却还是跟了进去。

进去后,林听让其他人离开,独自坐下,在陆怀璟再次发作前主动说道:“俞渐离五日前便回京了,如今状态还好,不过……你可以当成一个人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他撑不了多久了。”

这的确是陆怀璟不知道的,他快步走到了桌前跟着坐下:“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有个随从叫乾宝吗?乾宝把人护送回京了,如今住在客栈里。”

陆怀璟听完冷静了些许。

其实他当时是在赌,赌乾宝的良心。

如果乾宝真的愿意去找俞渐离,那五百两就是他们的盘缠,他之后还有赏赐。

如果乾宝没良心,那便算是用五百两打发了乾宝。

现在看来他赌赢了。

陆怀璟冷静了不少,却还是强撑着问:“你说回光返照是什么意思?”

“我打听到,俞渐离在营地的时候情况非常糟糕,药一直喝,也有旁人照顾,依旧下不了床。在得知明知言的事情后,竟然撑着起了床,连夜赶路回京,还能一直写奏书,自然是强撑着。”

“他……他要死了?”陆怀璟问的时候声音哽咽起来。

看到他噙着眼泪的模样,林听一顿,似乎也有些心疼,于是安慰他:“放心,还能撑几天。”

“你觉得你安慰到我了?”

“我实话实说。”

“他有对策吗?”

明知言是生是死他不太关心,他只是觉得明知言不会那么轻易死掉,于是随便回答:“有吧。”

“他不过是一个监生,谁也依仗不了,国公爷和纪砚白都不在京里,难得认识一个清辞郡主,想来清辞郡主也不想卷进这件事情里,他能怎么办?”

“有一个人在帮他,应该也能帮得上忙。”

陆怀璟思考了起来,问道:“谁能帮他?”

“七皇子。”

陆怀璟很是意外:“他没被禁足?”

“没有。”

“也对,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参与这件事情的人,不过他能帮得上忙吗?”

七皇子当初可是好几次差点要了林听的命,所以还是有些能力的:“应该可以帮一些。”

“他对太子倒是挺忠心的。”

听到陆怀璟说的,林听轻笑出声。

不过他并未多说什么。

陆怀璟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暗暗去打听的,我知道你会关心。”

“算你有良心……”

陆怀璟快速擦了擦眼角,依旧不放心:“你说的俞渐离的病情,是你去给他诊脉了?”

“不用诊脉,他的病情我看过一次心中已经有数,知道一个大概的情况,我就能猜到他的病情发展。”

“他还有救吗?”

“有吧。”林听回答得漫不经心。

俞渐离是死是活,他也不关心,真死了他还反而能松一口气。

他这个态度气到陆怀璟了,他抬手便要去推林听一下:“什么叫有吧?”

谁知林听早就料到他会这般做似的,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随后道:“我有办法,但是他不想让我救他。”

“为何?”陆怀璟被转移了注意力,只想知道为什么,忽略了手腕被握住的事情。

林听的回答避重就轻:“他说,他不想你和我接近,宁愿一死也不用我救他。”

“他有病吧?!至于吗他?!”陆怀璟只听这么一句,当然不理解俞渐离的想法。

“嗯,我也不理解。”

“命都不要了,也不让我和你接近?”陆怀璟嘟囔着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突然顿住,惊道,“俞渐离不会暗恋我吧?”

“咝——”林听不知该如何回答,不过这个思路很陆怀璟。

“哎呀,都怪我太有魅力了,也不能因为我不治病啊!”

林听似乎很是认同,跟着点了点头:“嗯。”

“这可如何是好?”

“你劝劝他。”

“我现在都见不到他。”陆怀璟很是沮丧地回答。

“无妨,怕是快能见到了。”

“当真?”

“不出三日。”

*

清辞郡主这边刚刚回府,洗漱完毕,那边施辛冉便已经到了她的府上。

清辞郡主还挺意外的,笑着问道:“这是想我了?”

“怎么可能不想,你也不打个招呼,便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我这些时日都担心得夜不能寐。”

“我得陛下庇护,有的时候也需要做一些事情帮他分忧。”

“道理我都懂,可你真的去了,我还是会担心。”

施辛冉和清辞郡主差了三岁,在众多贵女里仍算是年纪大,临近成亲却尚未成亲的。

她与清辞郡主多年情谊,算得上是最好的闺中密友,听说清辞郡主回京,不方便出城去接,还是在她回来的第一时间来了府上。

施辛冉着重问了这期间的事情,听说俞渐离竟然那般厉害,真的帮上了大忙,还重情重义地回京救明知言,也跟着改了些许对俞渐离的印象。

施辛冉欲言又止:“知蕴她……”

“她倒是没有求我,当时匆忙,我只来得及跟她简单地说了一些,她听完之后很平静,然后强忍着眼泪跟我说,知道哥哥如今还安好就可以了。”

想起俞知蕴当时的样子,清辞郡主也是一阵疼惜。

“她挺懂事的,可惜家庭不好,不然……”

“也不算特别不好,毕竟她的父亲真的待她极好,哥哥也宠着她,弟弟也听她的话,她自己是满意的。”

“这件事你不会插手吧?”施辛冉有些担心。

“不会。”清辞郡主说着,靠在了榻上,闭上了双眼休息,“我不想参与这种事情,之后……让知蕴好好开店。”

“嗯。”施辛冉松了一口气,在她看来,清辞郡主无依无靠,全靠圣上的庇护。

如果最后连圣上的宠爱都没有了,清辞郡主的处境也会格外艰难。

想来俞知蕴也是这般想的,清辞郡主能助她父亲回京,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又怎么可能再求什么。

*

七皇子到达客栈时,俞渐离正在整理自己写的奏章。

他走过去询问:“真的写完了?”

“殿下可以过目。”俞渐离回答得虚弱。

七皇子将信将疑,捧起奏章阅读起来,很快便心服口服。

明知言的文章一向精彩,言辞犀利,不拘绳墨。

俞渐离的文章风格自成一派,衔华佩实,不蔓不枝。

而且他的条理清晰,将一切看似激烈的问题巧妙地变得合理,玄圃积玉,字字珠玑。

这世间恐怕真的有人能够凭借自己的才华,扭转乾坤。

此时的七皇子彻底断定,俞渐离在国子监的考试卷子都是刻意隐藏实力了。

俞渐离能够提前预判自己怎么写能够得分,又不会很张扬,这种游刃有余就已经很可怕了。

他真正地施展才华后,想必会震惊朝野。

七皇子呼出一口气:“看到你写的奏章我心中踏实许多,我定然会想尽办法,将奏章呈到父皇面前。”

“嗯,我相信您……”俞渐离说着手撑着桌沿起身。

谁知刚刚站起,便一口血呕出,殷红的鲜血溅得桌面以及他的衣衫变得可怖至极。

七皇子一惊,却还是先护好奏章,再去扶俞渐离,不然俞渐离这些天的心血将会白费。

俞渐离这些时日,全靠最后的意志力在苦撑,将奏章交给七皇子后他便放心了,可他自己也再难支撑。

七皇子吩咐:“乾宝,叫大夫,叫俞家的人过来,小心着些。”

“是!”乾宝手忙脚乱地扶起俞渐离回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