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京年离开后, 咩咩慢慢地吃东西，忍不住看一眼空空的座位，再看一眼拔拔，一根小手指戳戳那边, 小嘴巴发出一连串小奶音。
苏燕回解释道：“耶耶会自己吃饭饭的, 不会饿着肚肚。”
他轻轻地摸一下咩咩的小肚肚, “咩咩自己先吃饱，不然耶耶也会担心。”
“诶？”咩咩低头, 朝着肚肚眨眨眼。
嗯，还没有变得圆鼓鼓, 咩咩张大嘴巴“嗷呜”一口，用力啃啃小紫薯。
咩咩最近感觉到食物的变化，从喝和抿的，循序渐进地变成软糯的固体类，又不会很坚硬。
嗯，咩咩的小牙齿有在认真地工作哦~真棒~
咩咩仰头，对着拔拔龇牙, 嘻嘻一笑。
苏燕回笑着歪头碰碰他的小脑袋，却有些隐隐的担忧与不安。
这段时间, 周京年几乎是闷头做饭当大厨, 大部分时间都主要是在研究怎么照顾咩咩，并没有步步紧逼地让苏燕回做什么决定。
但现在周父突然出现，让苏燕回紧张起来。
周京年和他爸见面会怎么谈咩咩的事情, 周父会否插手横加干涉……
都说一些恐惧是来源于未知, 而苏燕回的确对周父一无所知。
苏燕回耳中响起周京年的“放心”, 却并不清楚是否真的可以“放下心”。
此时, 咩咩感觉到拔拔的失神, 举起小紫薯递到拔拔嘴边去。
苏燕回轻笑，揉揉他软软的小耳垂：“拔拔不吃~”拔拔有更好吃的菜哦~
-
周京年踏出小区时，Eric正冲上前。
“周先生，周总那边……”
傍晚昏暗的凉风里，周京年的脸色显得格外冷峻。
Eric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也打起十二分精神。
“已经联系我了。”
周京年快速拽开后排车门，对Eric示意，言简意赅，“上车，回酒店。”
Eric从另一侧坐进后排，等司机启动后，汇报起另一件事。“苏家……”
周京年还在琢磨父亲此次赶来的意思，听见“苏家”，扭头看向他。
后排光线暗，Eric最近又习惯了周先生当“慈父”，日日和颜悦色，然此刻见这双幽深的眼眸露出些许锋利的眼神，令他一下子联想到深夜旷野中潜伏的猛兽。
他语气更加慎重：“苏先生父母的亡故，目前看和苏见铭没什么太大关系，是一场意外。但有传言，苏先生身上本该有一部分的继承权和股份，尤其是在南非的一处矿产。根据现在情况，应该是在他尚且年幼时，被苏见铭以特殊方式占为己有。那一处矿后来也出了事情，转手他人。”
“苏见铭丝毫没有守财的实力。”周京年的浓眉深深地皱起，“继续查。”
Eric点头，另外是一些周家生意上的项目，他挑着最重要最要紧的快速同周先生交代一遍。
其中有一块位于市郊的地，原本是打算转给另一家企业，谋取其他效益。
周京年道：“那块地留着。”
Eric意外，以为是自己办事不力，没搞清楚这块地的经济效益：“之前不是说……”
周京年看着他，方才公事公办的神色缓和不少，淡笑：“位置好，留着给咩咩建个可以玩的去处。”
Eric恍然大悟，看来以后办事，不仅得权衡利弊，还得考虑小老板啊！
小老板的分量upup~
酒店。
周京年抵达，才发觉父亲是饿着肚子在等他，看来是气得不轻。
周远山今日意外来安城，也是有一堆事情要处理，正在跟老孙交代工作。
他见儿子姗姗来迟，没有立刻说话，眼眸撩了一眼儿子，就继续低声和老孙把细节都说清楚。
周京年也不急，拿起酒店电话，拨通行政总厨的内线电话，施施然地点菜：“东海黄鱼今天还有？嗯……还是三菜一汤，其他的大师傅看着配，新鲜的蔬菜即可。对了，黄鱼用陈年的绍兴花雕酒。”
周远山竖着一只耳朵听。
助理老孙也听见小周总的话，心里想：这小周总平日里寡言少语，甚少跟人热络，但如果他用心要取悦谁，那真是轻而易举。
这不，他就看到老周总神色已经缓和下来。
周京年挂断电话，扭头往回走到桌边，老孙已经退出房间。
他拉开单人沙发：“爸，我让他们把菜送到房间来。”
周远山抬头看着个子高大的儿子，“让你坐了吗？”
周京年照旧落座，笑着道：“爸，别生气，真的容易高血压。”
“你在安城怎么会……有个人？”
周远山见他这模样，不再绕弯子，直接问。
他不好说，老太太好让他查苏燕回，这如果周京年已经有了新伴，那还查什么？
再者，周家是很忌讳家里孩子关系混乱，统统都算作是私生活不检点。
如果是老爷子还在的时候，早就要当头责骂。
周远山见他不语，继续道：“为了这么个人，你连公司都不去了？几个大会，你不出面，底下的人怎么想？他们兢兢业业给周家办事，周家自己人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周京年感觉这沙发与桌子距离太近，两条长腿没处放，一边听他爸讲话，一边往后推沙发。
周远山见他这幅样子，气得用指关节敲桌：“京年，跟你听话，听见没有？”
前一阵，他还想，这儿子是没什么可教可管的，已经是比他这个做父亲的还撑得住场面，谁知道半个月没到，就打了自己的脸。
周京年反问道：“我没参加会议，但会上没出问题。需要办的事情，我哪样不是按时按点处理的？”
他忍不住笑了，“我找到小苏了。”
“嗯？”周远山原本见他顶嘴，已经准备好要骂他，谁知道被这一句给震慑住，确认道，“找到小苏了？那你电话里说要陪着吃饭的人……就是小苏？”
“嗯。”周京年笑得神秘，“还有个人。”
“还有？”周远山不解，“你到底在说什么？”
但他的语气已经从最开始的生气，转为平静和理解。
原来是小苏，居然是小苏。
周远山瞧着儿子的脸，心里想：儿子还真的在找小苏。
这算是，离婚不离心？
周京年没提咩咩，而是将自己没跟苏燕回彻底离婚的事情告诉父亲。
周远山越听越叹气，这儿子哪里成熟，过日子跟过家家一般。
“那你怎么不带小苏一起来酒店吃饭？算了，还是我去见他。人在哪里？”
周京年道：“爸，别急。”
周远山想，可能小苏也有自己的打算，便又道：“你奶奶要是知道，应该高兴。我这就告诉她。”
周京年十指交叉，搭在身前，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现在说也行，喜事一样一样来。”
“还有哪一样？”周远山见他笑而不语，正要问。
酒店的人来送晚餐。
周京年道：“先吃饭吧，您不饿吗？”
周远山想：气都气饱了。
他摆摆手，让周京年安排晚餐，先给老太太通电话，也算是让她早点放心。
电话中，老太太得知周京年在安城找到苏燕回，欣喜地一连串问：“那什么时候带回来啊？怎么回事两个孩子？是不是委屈小苏了？远山你见到小苏没有？这孩子怎么跑那么远？吃得好不好？”
周远山另外将两个孩子没离婚的事情也一并说了。
老太太愠怒：“那早早地就该好好找了，就不能让京年自己胡来。这孩子一点不会过日子对人好！”
周远山稳住老太太，说是明天一定去见苏燕回，看看情况。
他打完电话，周京年已经夹菜吃饭。
他刚才做了饭，一口没吃就赶来，现在正饿着。
也不知道家里的父子俩吃饱没有。
苏燕回次次都说他做菜做多了，结果次次都吃得安逸。
周京年知道，苏燕回那嘴是很挑的，一块肉里肥瘦不均他都能吃出个分别来，只是从来不说而已。
他吃着小炒菜，暗自笑了。
——闷声不响，是个干大事的人。
周远山这顿饭吃得很不错，家里事情也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他叮嘱两句：“那你和小苏商量，明天我们见一面，下午我回荣城。”
周京年点了点头，离开父亲房间时，拿出手机：“爸，我刚不说还有另一人。”
“嗯？”周远山今天坐高铁来的，毕竟上年纪，有点疲惫，“对，还有谁？小苏家里人？”
周京年将手机递到父亲面前。
屏幕上是一个圆嘟嘟的小幼崽，穿一身粉白的斜襟连体小衣服，标志性的星星眼，正朝着镜头笑得甜蜜可爱。
周远山疑惑：“这孩子怎么了？怎么还有点眼熟？”他认真看看，“这不是……”抬眸看向儿子，见他笑容蹊跷，“这不是你奶奶在家里看的那个，咩咩？”
他一时间没联系起来，语气古怪：“你刚才是跟小苏，还有这孩子一起吃饭？”
周京年收起手机，笑着点头：“这是我们俩的孩子，爸，也是你的小孙子。”
周远山略显疲惫的眼睛，一下就凝神看着他：“……什么？”
周京年便将苏燕回是双性人、咩咩是他在安城生下的孩子，以及苏家是如何从中作梗阻挠他找苏燕回和他这次来安城巧遇苏燕回，都一一解释清楚。
周远山听完，又喜又急：“那……你刚才就该带小苏和孩子来啊？现在我们去看看？”
他扭头看窗外的夜色，“是不是太晚了？”
周京年笑着往外走：“对，您早点睡吧，我就是跟您说一声，见不见的，我得跟小苏商量下。”
周远山见他真的迈着长腿走了，“你回来说说孩子的事情！你现在这个点跟我说！我怎么睡得着？”
周京年合门的时候，听见门里中气十足的骂声。
“你这小子是存心要我得高血压！”
-
周京年离开后，周远山拿出手机。
好在之前老太太拉着他关注，他就下载了一个软件，现在能从历史观看里找到咩崽日常的账号。
糯米团子似的小孩，还不到一周岁，柔软又乖巧。
周远山可没想过，视频里的孩子居然是自家的，他连看好几个，自言自语地道：“该不会是编故事骗我吧？”
这事儿太重大，他不敢跟刚才一样立刻告诉老太太，而是打电话给太太，周京年的母亲。
老两口同时看视频，同时研究起来周京年到底有没有说瞎话。
周父：“京年应该不会拿这么要紧的事情，骗我。但是这孩子……”
周母：“咩咩的确长得像小苏，老太太早说过，眉眼最像。我看鼻梁轮廓跟京年周岁照也有点相似。我去翻相册，你等会儿。”
周父用另一只手机翻看咩咩的视频，看到一个小家伙穿着虎头鞋的，“这个像，我记得京年也有一张穿虎头小鞋的照片，你快找找拍给我。”
周母道：“在找了，你先别急。”
周父在房间里踱步：“这小子要是敢拿这么要紧的事情骗我，我……”
两夫妻的心情都跌宕起伏。
从前周京年口口声声说，是同性恋，他们也是深夜交谈，做彼此的思想准备。
现在突然说苏燕回能生孩子，多了个小孙子，两人还得互相做思想准备。
说着说着，周母心疼起来：“小苏如果真的在外面一个人生孩子，那我们家怎么对得起他？京年怎么对得起他？虽说，他是个男孩子，但是这……”
周父沉眉：“嗯，你说得对。明天我去看看情况怎么回事。”
周母道：“我尽量早点过来。我们一起去。”
“好好好。”
周父想，唯一一点不好，是安城这座小山城，从荣城过来实在是不方便，连个机场都没有，否则他得安排飞机过来。
-
咩咩吃过饭，自己玩了一会儿，就在有声图册上按【哥~哥~】
“找嘉敏哥哥玩是不是？”
苏燕回伸手逗逗小崽崽。
咩咩小脸蛋往前凑了凑，下巴搁在拔拔掌心里，正正好好。
苏燕回被哄得忍不住抱他：“来吧，我们找嘉敏哥哥说说话。”
他先发了微信，询问陈嘉敏是否有时间。
几分钟后，陈嘉敏打了微信视频过来，“咩咩啊。我就说刚才打喷嚏，是有人在想我，原来是我的好儿子。”
咩咩开心地咧嘴笑，小手戳有声书。
【哥哥~】
陈嘉敏的视线里没有有声书，只看到咩咩，万分诧异地道：“咩咩，才两天没见，你就已经会叫哥哥了？不对啊，这个声音怎么这么AI？”
苏燕回笑着托高咩咩的小手，露出有声图册。
“吓我！”陈嘉敏夸张地拍拍胸膛，“咩咩好聪明啊~哥哥抱住！”
咩咩开心极了，小圆脸凑近镜头，咿咿呀呀地关心哥哥。
陈嘉敏也靠近：“哥哥很好，咩咩的小脸肉呼呼的，哥哥轻轻捏一下，不疼哦。”
苏燕回在旁边就看两个屏幕都是怼脸，他单手在后面抱着咩咩，怕他一不小心脸蛋就贴手机上去了。
陈嘉敏一边和咩咩闹着玩，一边问道：“燕回，我节目过几天就开始了，到时候直播，就不能和咩咩通电话了。好难过。”
苏燕回问道：“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陈嘉敏道：“我经纪人跟我商量，可能得临时找个高级公寓，可以小一点，但尽量要有品味。你也知道的，这节目所在平台好，除了我基本都是顶流大咖，还说会有一个神秘嘉宾，大家到时候都是豪华别墅，我总不能露我的狗窝。”
他现在住的房子也不差，但毕竟只是相对普通的小区，而且太生活化，太接地气，体现不出品味和审美，没什么可圈可点、可营销的内容。
他逗着咩咩：“咩咩，跟哥哥去节目玩好不好？我们咩咩这么可爱，一定很有人气。”
“咦哦~”咩咩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哥哥用热烈的语气说出来，忍不住跟着眉飞色舞，按着【哥哥】。
陈嘉敏道：“这有声书真好玩。”
苏燕回想起一件事。“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在荣城有一套公寓，是结婚的时候，周某划给我的。”
“啊？完全没提过。”陈嘉敏看向他，“我有一次问你，周某有没有送你大钻戒，你还白我一眼，我就没敢多问。”
苏燕回心虚：……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什么会翻白眼，因为周京年是真的送过一枚闪瞎人眼的大白钻戒指。
周京年送礼，基本都是让助理去品牌专柜挑经典款。
那些东西，的确市价高昂，但对于从小接触宝石的苏燕回而言，基本没有吸引力。
唯一一款看得过眼的古董胸针，设计新颖别致，但也因为镶嵌的宝石过于花里胡哨，苏燕回把玩过后就放进盒子没动过。
苏燕回道：“我把地址和密码给你，你要不让助理或者谁去看一眼？搬过去？”
“你让我去住？”陈嘉敏打趣，“你住我家，我住你家，是吧？主打一个交换空间。”
苏燕回道：“空着也是空着。”
现在周京年也已经掌握他的行踪，往后怎么样苏燕回也不知道，眼下能有机会给朋友提供个便利，何乐不为。
陈嘉敏朝着咩咩打响指，逗他，摇头道：“我不去，那是周某划给你的，你都没住过，我去住算什么？万一他给我轰出来？”
“他不会。”苏燕回道，“他当时划给我好几套……他应该自己都不记得了。”
他声音越说越轻。
陈嘉敏对着他比大拇指：“咩咩，你听听你拔拔，他炫富哦！”
“咦？”咩咩听见拔拔，仰起软乎乎的小脸。
苏燕回摸摸他的头发：“拔拔的，都是咩咩的。”
咩咩的？
什么东西？
咩咩眨巴着干净透亮的眼睛，忍不住展开小胳膊抱住拔拔的手臂，小脸贴着手臂蹭蹭。
陈嘉敏看着小乖乖撒娇，嫉妒：“呵！我不仅看到有人炫富，还看到有人炫父子情深。就我一个孤家寡人。那你把地址发我。”
苏燕回点开微信发给他地址和大门密码。
陈嘉敏看到公寓名，尖叫：“御锦？江景房那个？”
苏燕回看咩咩张着小嘴打哈欠，便抱进怀里，手掌搭在他后背轻轻地拍着哄他睡觉，嗓音也放轻了：“嗯，你找助理先去看看合不合适，是精装，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咩咩在拔拔怀里蹭蹭柔软的衣服。
最近天气变凉，苏燕回换上轻软的睡衣，咩咩格外喜欢贴贴。
陈嘉敏道：“不用看了，我直接搬吧。感谢苏少爷馈赠！”
苏燕回结束和陈嘉敏的通话后，侧躺着哄咩咩入睡，指腹轻轻地滑过软软的小耳朵。
正犯困，手机震了震。
周京年：【睡了吗？我在门外。】
苏燕回没动，嗅着小幼崽周身的奶香气，并不情愿从温暖的被窝里下床。
但是……考虑到周京年刚见过周父，他还是轻手轻脚地下地，确认咩咩安睡后，才走出房门。
门外。
周京年静静站着等候，想起刚才他爸的反应，也是忍不住笑了。
他爸估计这辈子都想过自己会有小孙子。
他看一眼消息发出去的时间，也没看到回复提示，捉摸着苏燕回可能已经睡下了。
睡下了也好，周京年想。
那他就在这里待一会儿再回去。
夜深了，空气微凉。
周京年想着门那边是苏燕回和咩咩，心里热乎。
门被轻轻打开时，周京年回神，在暗淡的廊灯里注视着苏燕回素白底子秾艳五官的脸。
苏燕回微微得皱眉，以眼神发问：你怎么现在过来？
周京年看他如谨慎的猫儿一般守着门，没有逼近，只是视线是牢牢盯着他，“我跟我爸说了我们没离婚的事。”
苏燕回不住地打了个哈欠，语气轻飘飘：“就这个？你打个电话就好了，不用过来说。”
周京年见他模样这么软乎，一下没忍住，往前一步，单手掌在门框处，靠得近一些，双眸注视着他。
苏燕回受不了他用这种眼神看自己，仿佛要把自己看成一块筛子，“你也跟你爸爸说了咩咩的事情？”
周京年道：“我照实说，我爸可能需要消化下。”
苏燕回下意识地撇嘴。
不为别的，他就是单纯羡慕周家的家人之间有一种自然的坦诚。
都说豪门家里是非多，但苏燕回却在几次去周家大宅吃饭，看到他们单纯因亲情的连结而和睦，而齐心，而真诚。
他从不在意所谓的声誉、金钱、地位，只在意那种纯粹的家庭温暖。
再多的钱和权，都买不到、求不得的真心真情。
周京年见他默然，低声问：“是不是不方便明天带咩咩见我爸？我可以让他先回荣城。”
苏燕回道：“没有，你安排吧。”
说到这里，两人沉默下来。
苏燕回垂下长长的眼睫，透着暗光在脸上形成一圈了绒毛阴影。
周京年的眼神仿佛要洞穿苏燕回的一切，却不得法。
他见过许多利益熏心、野心勃勃的人，也见过墨守成规、冥顽不灵的人。他都能窥测出对方大概的心思，但他很少见一个人如此无欲无求。
周京年曾以为苏燕回离开时不带走任何东西，是讨厌自己，所以讨厌自己给的东西。
现在才知道，是苏燕回真的什么都不在乎，除了咩咩。
夜深灯暗，周京年恍惚想，苏燕回如果在乎自己，会是如何光景？
换而言之，他如果被苏燕回在乎，会是多大的幸事？
两年前被离婚的周京年，忽然生出一点执念来，想要苏燕回这双漂亮的眼睛里有他。
苏燕回眼帘一抬，淡淡扫向他。
周京年低沉的嗓音透着温柔：“以前你看着我说的那些情话，对我撒娇，真的都是演的？”
苏燕回嘴角勾了勾：“对啊，演得怎么样？”
周京年没有丝毫怒意，反而抬手，摸了摸他耳侧的头发，顺着话道：“嗯，演的很好，给你申报奥斯卡影帝。”
苏燕回避开他的手：“困了，晚安。”
说完不等门外的人反应，就后退一步关门。
幸好周京年反应灵敏，缩回手，否则那门就直接拍在他手掌上。
他吃了个闭门羹，却对门缝笑着问：“把我手砸了，明天谁做饭？”
本来苏燕回关门后，没有立刻进屋，折身靠在门背后发呆，听见这句话，忍不住轻飘飘地说：“你不来做饭，我也没饿死。”
他伸个懒腰，往卧室走去。
门外的周京年，没听见这话，也没有立刻离开。
感应灯关闭，只有电梯旁的窗口散落进来清浅的月色。
周京年转过身，斜靠在门边，回味了下刚才苏燕回抬眼帘看他的模样。
花容月貌。
周京年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担得起这四个字。
-
次日上午。
咩咩都喝完奶了，抱着空空的小奶瓶懒得动弹，一只小脚翘起，呆呼呼地望着窗台的阳光出神。
看到拔拔走过来，他双手递出去小奶瓶，呜哩呜哩地扑向拔拔。
苏燕回摸摸他的小脸蛋：“还没睡醒吗？”
抱起来顺顺奶，怕不消化。
咩咩有气无力地歪头，好舒服哦，不想动也不想出声，只用小手指点了点阳台，拔拔就抱着他过去晒太阳了。
小身体感受到阳光的热度后，咩咩的小手跟小猫爪子一样，轻轻地撑了两下。
呜~好幸福~
苏燕回见小崽崽这幅享受的可爱模样，想着等他长大就得去上学、上班，要不还是就这么丁点大吧，反正家里养得起。
咩咩想起昨天都没吃饭的人，捏捏拔拔的衣领，仰起小脸疑问：“耶？”
苏燕回坐在椅子上，让咩咩朝外坐在腿上，好好沐浴下阳光。
“耶耶一会儿就来，带着真的爷爷，还有奶奶。”
苏燕回早上一醒，就收到周京年的短信，说是他妈妈也一早赶来。
真是够隆重的。
一下子出现的称呼很多，咩咩蹙起小眉毛，思绪有点复杂。
苏燕回托他的小手，轻轻地往上抛，再接住。
他语气幼稚地说：“宝贝我们先说好，等一下，你就负责和爷爷奶奶耶耶说话，拔拔就在旁边微笑，好不好？”
“呼？”咩咩努力后仰，想看看拔拔的脸，结果倒在拔拔怀里，咯咯直笑。
苏燕回挠挠他软乎乎的小下巴：“很好，那咩咩负责笑，拔拔负责点头好了。”
正闹着玩，苏燕回又收到短信，周京年带着父母从酒店出发，大概十五分钟就到。
这让苏燕回大概心里有数，比较稳妥。
他的指尖点了点眯起眼眸的小猫咩。
“拔拔给你找的爸爸，好像还是挺靠谱的哦？”
“唔？”咩咩呆萌地仰头去碰拔拔的手指尖，小手臂挥动挥动。
敲门声响起时，咩咩热烈地在拔拔怀里蛄蛹起来，努力地往大门扭，恨不得自己哒哒哒地跑过去。
苏燕回走到玄关，看了看猫眼，深吸气，拧开门。
周京年与父母站在门外，听见了门内一声稚嫩童音：“耶~~”
周远山与周母伍静同时往里看。
一枚软乎乎的小团子，正兴高采烈的迎接，然而下一秒，似乎是因为陌生脸孔的缘故，小圆脸的神色瞬间凝固，怯怯地往爸爸怀里小幅度地挪了挪。
周京年伸手去抱：“咩咩，爸爸在这。”
结果咩咩扭头扑进拔拔怀里，耶耶怎么回事哦？
他不解地嘟嘟嘴，耶耶不跟自己和拔拔站在一起，怎么和外面奇怪的人站在一起了？
伍静看着苏燕回，道：“燕回。”
苏燕回心理上其实对这对父母并没有太多的亲近感，更多的是尊重，尤其心理上和周京年离婚后，也不太能适应再喊“爸妈”，所以显得有些尴尬。
可能，更深层次的缘故，是他从小就没有和父母辈的人有过多的交流。
在某种程度上，这一代的长辈里，只有叔叔苏见铭给他留下了印象——巨大的心理阴影。
所以，他虽然很渴望父母的关爱，却不太清楚要怎么和他们相处。
周京年察觉到苏燕回的不自然，低声说：“我来之前跟爸妈打过招呼，你就喊伯父伯母。”
苏燕回瞥他一眼。
周远山笑呵呵地说：“对，没关系的燕回。”
苏燕回点点头，“那伯父伯母，你们请进。”
虽然是临时赶来看他们，但周远山夫妇俩还是准备周全，让助理往家里送了很多东西。
助理送进去后，都知趣地先下楼回车里等候。
咩咩在拔拔怀里转圈圈，看着客厅堆满各种漂亮盒子，疑惑地看看两个没走的陌生人，蹙起小眉心。
周京年有经验，怕小崽子不适应，先哄着从苏燕回怀里接过来抱住，再去拿有声图册。
咩咩抱住大图册，腾出小手指戳戳耶耶的嘴巴，小奶音叽咕叽咕地认真说起来。
周京年的“婴语”已恶补成八级，自动解读起来：“是问昨天爸爸有没有吃饭吗？吃了，吃得很饱。”
咩咩“哦咦~”地点点头。
伍静和周远山都很想上手抱一抱咩咩，但怕吓着孩子，都面露慈祥地看着。
周京年坐在父母对面，将有声图册摆好，对着咩咩指两个长辈。
“这是咩咩的奶奶。”他按住的人物图像。
咩咩自己戳一下，听见了清晰的【奶~奶~】
哦？
大眼睛立刻瞪大，像是一道洒金阳光亮起来，灿烂明媚地望向陌生的中年妇人。
伍静就这么刚好与图册上代表奶奶的人物，有着同样的标准圆发髻。
她看着这么小的孩子，招招手：“咩咩，奶奶来看你了。”
咩咩看向拔拔，得到拔拔确认的眼神后，戳戳【奶~奶~】，“唔”，满脸不可思议。
他又有新的家人了吗？
周远山在旁边格外激动，问：“咩咩居然这么快就知道？这么聪明啊？”
苏燕回默默地想：奶奶很好认，但一会儿到您就不一定。
周远山让儿子赶紧按爷爷，让咩咩认识一下自己。
结果咩咩面露迷惑，【爷~爷~】不是耶耶吗？
为什么会有两个？
小脑袋转来转去，在耶耶和这个陌生人脸上来回看，最后不解地鼓起小奶膘，搞不懂哦~
周京年看了眼旁边低眸的苏燕回，几乎要怀疑他在笑。
周远山奇怪：“咩咩？我是爷爷，爷爷，这个。”他按一下有声书。
咩咩却忽然伸手去抱住有声书，不给按。
每个按钮都是有专属对应的人啊，不可以乱按的！
伍静看一眼有声书，问道：“是不是你没有图上的白胡子，所以咩咩认不出啊？”
咩咩听见奶奶说到自己的名字，立刻看过去，大眼睛热切地看着。
伍静格外开心：“咩咩？已经记住奶奶了对吧？奶奶碰碰小手可不可以？”
她对孩子伸出手掌。
咩咩将小团子手放进奶奶掌心，被轻轻地握住时，甜甜地笑着看向拔拔。
大家都发现了，这孩子特别亲近苏燕回，总是时不时在找苏燕回的关注。
周远山搞不懂为什么，咩咩机灵地一下子知道奶奶是家里人，怎么单独排除他呢？
难道真的是造型不对？
他用眼神示意儿子，赶紧给介绍啊！这让他还怎么抱孩子啊！
周京年只能解释说：“因为咩咩以为那个是我。”
苏燕回觉得这种场合，如果笑出来，实在是不够雅观，只能转身去抱咩咩，试图掩饰绷不住的神情。
周远山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周京年只能一五一十地告诉父母情况。
老两口听完，沉默了几秒钟。
一家三口，加起来一百多岁，都没想出办法纠正只有十个月大的小咩咩。
周远山暗中瞪一眼这不中用的儿子，害得他都没办法让小孙孙的另眼相待。
苏燕回在旁边轻声道：“要是不介意，还有一个外公，就是……”他看一眼旁边的周京年，“辈分有点乱。”
“好，外公好。”
周远山哪里在意爷爷/外公的区别，只希望小孙孙能给他抱一抱，“咩咩，我是外公，看一眼外公？”
伍静在旁边捂着嘴轻笑，“那要不，燕回你再跟咩咩说，我当外婆。”
咩咩坐在拔拔腿上，看着对面的奶奶笑起来，萌萌地转过脸，探寻地看向拔拔：是在笑什么呀？
苏燕回重新教一遍咩咩，按着【外公】【外婆】让他确认一下长辈的脸。
咩咩这才知道，原来刚才搞错了呀。
他害羞地捧住小脸蛋，转身窝进拔拔怀里蹭蹭扭扭求安慰。
老两口看着，真是忍不住的笑。
苏燕回亲亲他的头发，轻轻说：“宝贝，你要不要也跟外公碰碰手？”
周远山连忙伸手：“咩咩，来跟外公握握手好吗？我们握握手。”
咩咩听见呼唤，侧着小脸，露出的小奶膘弧度格外圆润可爱。
他安静地观察着，似乎在考虑要不要伸出小手。
周远山活了大半辈子，此刻是大气不敢出，生怕小孙孙不搭理自己。
伍静也格外期待咩咩的反应。
终于，小崽崽在大人耐心等待中，慢慢地伸出柔软的小手手碰一下外公的掌心，又赶紧收回来，将小手藏在肚肚边，埋起小脸。
咩咩抱着拔拔，微微露出一只大眼睛，偷偷地看看外公外婆，好像都是很温和的人哦~
他转而看向耶耶，外公外婆是会和耶耶一起照顾拔拔的吗？
如果是的话，实在是太好了~
周远山已经很满足，乐呵得说不出话。
夫妻俩真是没想到，人到中年突然拥有含饴弄孙的机会，说是狂喜也不为过。
周京年沉默地看着小崽子，再看看有声图册：“这本图册不好，我得买一本有两个爸爸的。”
苏燕回轻笑，低声打趣了一句：“嗯，最好还有‘杰出青年’。”
周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