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1 / 1)

大雨前的天总是灰蒙蒙的, 没有颜色。

简雾他们几个去操场的时候,贺咏的学生已经等在篮下了。他们都和简雾混得很熟,看到简雾比看见贺咏还热情,隔老远就挥手道:“简哥!”

一边的宋疏辞听见, 半酸不酸地笑了声:“简老师, 你的弟弟可真多。”

简雾一脸假笑:“呵呵。”

“一群臭小子, ”这回贺咏也插着腰酸道,“到底谁是你们老师啊?怎么没人叫我啊?”

刚还猴子似的上蹿下跳的一群小子们瞬间乖巧了起来, 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

贺咏抱着球,板着脸, 在三个并排站的学生面前来回走了两遍,才问:“热身运动都做完了吗?”

贺咏在简雾他们面前总是很开朗的样子,但这会儿不笑了,站在一群个子稍矮于他,明显比他瘦许多的中学生面前,却有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质。

三个刚还闹腾的学生这会儿异口同声:“做完了!”

宋疏辞见状看了简雾一眼,简雾几乎秒懂他在想什么。

他放下水杯, 看着不远处贺咏训话的身影,压低声音对宋疏辞解释道:“老师嘛, 总是要演一演的, 要不根本管不住人,尤其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可皮了。”

“那你怎么不演?”

“这又不是我班里的学生。”

“你对你班里的学生也会装凶吗?”

“会啊。”

简雾看着贺咏, 没察觉宋疏辞的目光落在了他的侧脸上

“你装凶是什么样子?会骂人吗?还是拍桌子, 拍书?”

“我不喜欢说太多, 容易露馅, ”简雾说, “我一般就看着他们,不说话,视线扫几圈就行了。如果是个别几个带头闹的,就和他对视。”

他说着突然望向宋疏辞:“就像这样,一般没有人撑得过五秒。”

宋疏辞原本是看着他,没想到简雾会扭头,两人的视线冷不丁对上,宋疏辞的呼吸紧了紧。

“为什么去打后卫了?”简雾忽然发问。

他的眼神有些冷冽,也有些幽深。

这是一个于宋疏辞而言很陌生的眼神。

哪怕是在两个人分手的时候、吵架的时候,简雾都没有这样看过他。

他承认简雾这招很有效,被这样看着,他确实有种什么都想和盘托出的想法。可最终他的理智还是努力压制住了他的想法。

“你把我当你的学生吗?”他用玩笑的口吻化解了两人之间的气氛。

简雾也跟着笑了一下,笃定道:“肯定是因为你这身高在国外就不算高了,打不了中锋了。”

宋疏辞自我辩解道:“外国人也不是都一米九的。”

“那为什么?”

宋疏辞没想到简雾居然卷土重来又问了一次,有些猝不及防。

见到宋疏辞脸上一瞬的凝滞,简雾忽然好心情地笑了一下。

“你俩别聊了!”贺咏在不远处一边呼喊一边砸了个球过来。

“准备开球了!”

简雾接到球顺手换作单手持球,拿球抵了下宋疏辞的后背,轻轻揭过了话题:“走吧,打球去了。”

双方队员上场,贺咏的三个学生也不知道刚被打了什么鸡血,这会儿看着都格外有斗志。虽然都是初三的小孩,但估计是家里营养好,都已经是成年人的个头了,这会儿有模有样地站在简雾他们面前,都快看不出谁是老师谁是学生了。

“先跟你们介绍一下,”贺咏引着宋疏辞道,“这是旁边B医大的宋教授。”

“宋教授好!”男孩子们都很热情。

“宋教授可是博士呢,”贺咏点了点他们道,“你们都得跟他学习啊。”

“诶对了,”贺咏忽然想起来,“宋哥,你是B市人吗?”

“是。”宋疏辞说。

“那你是几中的?”

“六中。”

“太巧了,简哥也是六中的,可惜我没你们成绩好,四中和六中都没考上,”贺咏感叹完,又对自己几个学生道,“听到了吗,宋教授是六中毕业的,你们最喜欢的简老师也是六中毕业的,所以这次你们可得争口气,都给我考进六中去,听到没?”

“好!!!”

友谊赛在三个少年热血的呐喊下正式开始,简雾笑了笑,脚步逐渐往后退。

本着尊老爱幼的优良传统,三个成年人一致同意让少年组先开球。贺咏这三个学生作为体育生还是有两把刷子,一拿到球都有模有样的,加上那点独属少年的朝气,显得颇为赏心悦目。

贺咏笑着对自己的两位队员道:“可不能输啊,不然可太丢脸了。”

他这话一出,本该由贺咏防守的一个男孩便出手投球了,可惜他这球出手得太过于慌张,绕着篮筐转了会儿,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贺咏摇摇头评价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下来了得去反思。”

男孩瘪了瘪嘴,想说点什么又没敢。

没等他转身,身后宋疏辞已经抢到了篮板,他带球出三分线,又向里突破,似是准备篮下进攻,少年组剩下的两个队员憋着股劲儿给队员出气,速度极快地包抄过去,没想到宋疏辞一个转身手臂一扬,正好空位的简雾像是早就等在那里一般,顺势接球跳投。

电光火石之间,“唰”得一声,随着一道弧线划过,一个漂亮的三分球入网。

“我靠!你俩这走位配合可以啊!”贺咏赞道,“都快赶上我和简哥的默契程度了。”

简雾闻言看向宋疏辞,而本来正看着他的宋疏辞却在他望过来之后,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简雾:“……”

他只好一个人冲贺咏笑了笑,感谢他的喝彩。

这一开门红,把少年组气得不轻,也让他们冷静了下来,不再像一开始时那样急躁了。加上成年组主要是陪玩,也没真想把这群孩子们心态打崩,多少留了手,一来二去,双方倒是打得有来有回。

很快,两边便打成了平局。

少年组年纪小意气也重,在自家连得两分后,好不容易抢到球的队员也没管此时的位置并不好,便直接把球给了靠近篮板的中锋,想着再硬吃一分彻底超过成年组。

少年组的中锋是他们队伍的队长和身高担当,因此被安排来防守他的也是全场最高的宋疏辞。

他今天一整场球都被宋疏辞防得很死,好不容易拿到的几次机会,也总有种对方在放水的感觉。这样的认知让他心里很不痛快,因此这会儿头脑一热,尽管宋疏辞就在他附近,他依然起了靠假动作直接突破跳投的心思。

简雾看出了他的意图,下意识便喊出口道:“宋疏辞!”

小队员闻声心脏紧了一下,不过好在幸运的是,尽管有了简雾的提醒,他的假动作还是很快地晃过了宋疏辞,篮板距离他越来越近,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疾风裹着热汗,篮板终于近在咫尺。他身前一个人也没有,他几乎是有些狂喜地将球投了出去,可余光却仿佛瞟见了一只手的阴影。

少年脸色微变。

“嘭——”

还没等他反应,一声巨响从头顶传来,本应该飞向篮筐的球被一股自上而下的力量狠狠拍下,预订的轨迹被硬生生地逆转,而后迅速而沉重地砸在少年的眼前,越滚越远。

少年的脸色一下就白了,他猛地转身,气愤地望着从侧面盖了他的球的宋疏辞,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宋疏辞咳嗽了两声,假装没看见。

看见小中锋明显备受打击的模样,贺咏忙叫了停,边是指导边是安慰道:“轻敌可是大忌,下去记得反思。”

眼瞅着少年组的脸色越来越憋屈,简雾默默瞪了宋疏辞一眼,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咕哝道:“你干嘛欺负小孩。”

宋疏辞:“?不是你叫我吗?”

“我叫你你就盖别人球?”

宋疏辞脱口而出道:“不然呢?”

说实话,这个球他原本没想给盖了,小孩儿嘛,又明显是对面球技最高的一个,想秀一把无可厚非,都是从这个岁数过来的,宋疏辞自然也不会破坏他想要表现自己的机会。

可是简雾叫他了。

其实如果简雾不叫他,他也猜到了那小孩会用假动作过人,但是简雾叫他的那一瞬间让他走了神,以至于没防住。

那既然简雾都叫他了……就算是没防住也得把这个球给打下来不是?

简雾抿了下唇,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说了句:“哦。”

看来对面的小队长已经重新做好了心理建设,恢复了自信,再回到球场的时候,他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郁色了,只是看着宋疏辞的眼神多了几分……记仇。

宋疏辞默默偏开脸,拒绝接收他“记仇”的目光。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在不远处用力地扬了扬下巴,给了他一个眼神:安慰一下。

宋疏辞憋着口气,憋了半天才对眼前的小孩憋出句:“你打得不错。”

“切。”丝毫不领情的小队长直接把头一扭,只留给他一个桀骜不驯的侧脸。

宋疏辞无语地望向简雾,似是想说自己尽力了,却正好撞见了简雾看热闹的笑。

宋疏辞忍不住做了个口型:“他这样子跟你小时候一样。”

两人眼神交流的时候,中间恰好有个人穿过去,以至于简雾没看清,只看出宋疏辞好像说了个“你小时候”。

他喊了句:“你说什么?”

这回换宋疏辞端架子了,他扭过头,假装没听见,简雾气笑了,隔着空气做了个揍他的手势。

随着贺咏这个队员兼职裁判的哨声吹响,比赛再度开始。

球在众人间几经传递,吃了几次亏的少年组现在越发谨慎,进攻的次数稍微减少了些,但防守却越发紧密完备了。

成年组找了好几次机会都被防了下来,贺咏抢到球之后带出三分线后投给了身处空位的简雾,简雾还没来及往前运几步,便又被防了个水泄不通,他飞快地判断着场内的情况,似乎也觉得有点难办。

下意识地,他的目光从宋疏辞身上掠过。

而宋疏辞似乎早料到了这一刻似的,在对手的视线盲区,给他比着手势。

简雾心领神会地把脸和目光都移向贺咏那一侧,防守员也跟着把关注重心挪了过去。

他借着这一瞬间的松懈,把球传给宋疏辞的同时,向前假动作跑位虚晃一枪,等贴身防守员依着惯性跟过来又快速转向反跑,顺势接过宋疏辞回传过来的球往前运了两步,在靠近篮板的防守员凑上来的瞬间急停变向,向后一个撤步起跳将球投向了篮筐。

很漂亮的脚步,很精彩的配合。

只可惜——没中。

“咳。”

简雾刚清了下嗓子准备掩饰尴尬,就见宋疏辞异常熟悉地在篮板下拍着他抢来的篮板球,对他道:“再投一次。”

他还没答应,宋疏辞已经给他丢了过来。

简雾:“……行。”

带球出三分线,再从三分线外到篮板下,这对于控球的人来说是一段很长的距离。

面临对方的卡位,简雾从边线突破,伴随着一个非常漂亮的背后过人闯进三分线。

不需要他开口,宋疏辞已经在他左侧另一位防守员前做好了挡拆,他几乎不用和第二位防守员对峙,便进一步地闯到了篮板下。

随着走步篮下起跳,他的右手带着球靠近篮筐。

最后一位防守员是刚刚被宋疏辞欺负过的中锋同学,他从简雾的右侧接近起跳,伸手准备盖帽,俨然把宋疏辞对付他的那套学了个十成十,准备来个一雪前耻。

那一瞬间,简雾的脑子其实想过要不要让他解解气,但是身体本能已经让他流畅地换手拉杆上篮,干脆利落地避开了小中锋的暴击。

于是少年组的中锋同学看着从简雾左手跃进篮筐的球,再一次心碎了。

“卧槽!”拉杆上篮这个动作很难,对核心力量的要求非常高,看完这行云流水全程的贺咏惊呆了,也顾不得安慰自家心碎的学生了,只追着简雾夸道,“你可以啊!”

“不是,简哥,你——”贺咏激动地断断续续道,“你平时打球不这样啊。”

“平时打着玩嘛。”简雾抬头望天。

贺咏疑惑:“难道今天不是打着玩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简雾下意识地看了眼宋疏辞,篮板守护者宋先生正看热闹不嫌事大,在白色墙漆的篮板下头伸着根食指悠哉游哉地转着篮球。

“可能是肌肉记忆被触发了。”简雾说。

“什么肌肉记忆?”

“第一次投球没中,第二次就一定会中。”

“哈?”贺咏原本充满惊喜的脸上突然挂了两道黑线,“简哥,虽然我很爱你,但是我还是想说……你知道你说这话听起来很装逼吗?”

简雾想了想,赞同道:“嗯,偶尔装一下。”

贺咏:“不行,忍不了了——”

“哎,你们要不要喝奶茶?我请客。”

贺咏刚要对简雾的行径进行谴责,后者率先打断了他的施法。果然一声令下,几个男孩子们全聚拢了过来,让贺咏丝毫没有了发挥的空间。

贺咏一口气堵在胸口发不出来,只好退出一步,拉上宋疏辞,指着简雾吐槽道,“你看看,又来腐蚀我的学生们了。”

“他们就是让简哥给惯坏的,”贺咏说,“球没打多大会儿,奶茶都不知道喝了多少了,怪不得每次最喜欢和他一起打球。”

“你没喝吗?”简雾扭过头反问他。

“……”贺咏滑跪得非常迅速,“我闭麦,”

见他凑过去和几个学生们一起讨论什么好喝,简雾瞥了眼还在转球的宋疏辞,宋疏辞正巧也在看他。

仿佛某种特有的默契,男生在球场上一对视就知道要干什么。

简雾直接三步并作两步从左边去截他的球,宋疏辞带着球往右晃了一下又往左下运球,简雾压根没上当,压低身位从左边抢过他的球一个转身投进了篮筐里。

宋疏辞拍了下手:“好球!”

身旁传来吵嚷却并不清晰的人声,压得越发黑沉的天上也间或传来几声轰隆的响雷。

简雾低头拍着从篮筐里掉下来的球,借着球被拍起来的空隙偏头问他:“你不去点?”

“我也有?”

“你不想要也可以不要。”

宋疏辞看了看贺咏他们,又看了看简雾:“一会儿再去。”

“说起来……我们有多少年没一起打球了?”他忽然问。

“挺久了,”简雾心里头算着,“应该有七八年了,上一次打还是你读大三的时候。”

“你投得还是挺准的。”宋疏辞说,“没怎么变。”

“你也不赖。”

宋疏辞沉默了儿会,莫名冒出来句:“那是我打得好还是贺咏打得好?”

“……”

绝了,简雾没想到他刚礼节性地夸了一句,宋疏辞就能上房揭瓦,他十分怀疑,动物世界里的狮子都没这人喜欢搞雄竞。

他横了宋疏辞一眼,把球往他怀里一塞:“我打得好。”

大概是周末的奶茶店火爆,他们又打了好一会儿球,外卖才姗姗而至。

暴雨前的空气格外闷热潮湿,在这个气候条件下打球对人的耐力要求也很高。外卖员的电话一打过来,几个小队员的心一秒就飞了,还没等简雾开口,他们就积极道:“简老师,我们去拿!”

说完撒丫子就跑,比刚刚在球场上冲得还快,三步并作两步直冲跑道边的小门,差点让外卖员以为是打劫的。

“哎哎哎,”贺咏眼瞅着他们放下几位老师的奶茶就准备跑路,忙叫住他们道,“你们干嘛去?”

几个本以为可以休息的小孩一下就蔫了,仿佛被霜打过的茄子。

学生们的测试在即,贺咏也有些焦虑。

“别总想着玩,”他说,“我觉得有几个地方还是有比较大的问题,得好好练练,不能掉以轻心,要不咱们再练一下?”

“你行了啊,歇会儿吧。”简雾把他扒拉开,把他的奶茶递给他,宽慰道,“你这几个学生进步已经很大了,比上回我们一起打厉害多了。”

“那倒也是。”贺咏听到自己的学生被夸,还是挺开心,“他们确实有进步。”

他想了想,说:“行吧,那你们先休息二十分钟。”

三个人学生这才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欢呼道:“谢谢贺老师,谢谢简老师!”

“谢我就算了,别谢他啊,”贺咏点了点简雾,“一天到晚就会惯着你们。”

简雾听贺咏的牢骚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他佯装没听见,低头在袋子里翻找着自己的奶茶。

“这儿。”宋疏辞给他递过来一杯冰冰凉凉的饮料,贴了下他的脸。

简雾被冰了个激灵,抬头瞪了宋疏辞一眼。

后者扭过头,学着他装没看见。

简雾一边揉了下被冰的脸,一边接过奶茶。

蜜桃乌龙加糖版。

他以前最喜欢喝的口味。

当手机被从一群人手里传回到他手中时,他就看到列表里已经有了六杯饮料。

简雾自己还没点,贺咏很少关注他爱喝什么不爱喝什么,那几个小孩就更不用说了,所以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宋疏辞给他一块儿点的。

他原本想告诉宋疏辞,其实他现在已经不怎么爱喝这款了,可望向宋疏辞的时候,他恰好站在篮下,接住球回头看了他一眼。

于是出于某种心理,他还是没做改动,直接下了单。

*

几个学生们叼着奶茶躲在角聊游戏,篮球场旁的休息椅上只剩下了三个成年人。

简雾回复着手机消息,听到身边贺咏又在跟宋疏辞闲聊:“宋教授,其实我有点好奇,你中锋打得挺好的,为什么不继续打中锋而是要跑去后卫,你抢篮板这么厉害,说实话篮下更适合你。”

这问题刚简雾问了,宋疏辞没答。但架不住贺咏这个体育老师的眼光还是很毒,这会儿没了干扰也没人打断,简雾偏头瞥了宋疏辞一眼,颇有些幸灾乐祸。

宋疏辞这次倒是回答了。

“可能是缺一个像简老师这样的队友吧。”

简雾笑不出来了。

“就因为这个?”贺咏不理解。

“嗯。”大概是觉得自己表述的不够有信服力,宋疏辞又补了句:“简雾拿到我的球就一定能得分,其他人不行。”

“这你要求可就太苛刻了。”贺咏没领会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认真地评价着篮球运动,“M国人也不是人人打NBA,普通人谁能保证拿到你的球就一定能得分。就连简哥也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准的。”

宋疏辞看了他一眼,“他跟你不行,跟我可以。”

贺咏:“?”

宋疏辞短暂地扒下好相处的外衣,上中学的时候那个惹人烦的劲儿一下就来了:“没关系,以后一起打球的机会还多,你不相信以后可以再约。”

“……”贺咏硬生生咽下了一句粗口。

他们三个并排坐着,宋疏辞坐在他和简雾中间。贺咏大概是气不过,又绕过宋疏辞,往前探了探头去问简雾:“简哥,我打球很烂吗?简哥你说说,凭什么跟他可以跟我不行?”

简雾很想说这不是跟谁行跟谁不行的问题,是宋疏辞这人就这臭德行,二十多年了,装过,没变过。

要么忍忍,要么就只能打一架。

但这么说话实在是有破坏社会稳定的嫌疑,所以简雾选择了把手绕到宋疏辞背后,扯了扯他的衣角。

或许是良心发现,或许是因为这个衣角是声控的。

宋疏辞做了个深呼吸,居然对贺咏说:“抱歉,我开玩笑的。”

“对,”简雾也打圆场地指了指宋疏辞的头,认真附和道,“他在实验室呆久了有毒物质接触的太多,影响到脑子了,所以不太会说话,体谅一下。”

宋疏辞:“嗯?”

简雾又扯了下他的声控衣角。

宋疏辞:“……嗯。”

“啊?原来是这样。”贺咏的脸色变了变,愤怒一下就变成了同情,“那你们科研人员还是挺不容易的。”

“不过简哥,”他又感慨道,“你俩关系真是好,刚认识这么几天,宋教授就连这种隐私都告诉你。”

“……”简雾说,“可能这就是一见如故。”

“真羡慕。”

宋疏辞:“呵呵。”

都这样了,贺咏自然也消了气,带上关爱智力障碍的温和宽容道:“好了,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大概是为了不让自己显得计较,他想了想,又顺势说了几句认可的话:“其实宋教授你也没说错,你俩的默契程度确实挺高的,不止比我和简哥高,我估计在一起打好多年球的都未必比得上你俩。”

贺咏作为一个专业的体育老师,在场上看得门儿清,这两个人的配合简直是行云流水,一次两次是巧合,这么多次就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简哥,你说你俩明明刚认识,怎么会这么默契呢?”

简雾干笑了两声,敷衍道:“缘分吧。”

毕竟他总不能跟贺咏说,他从六岁就开始跟着宋疏辞打球,他的篮球也是宋疏辞教的,就连刚秀翻全场的换手拉杆都是被宋疏辞逼着练出来的。

没办法,他俩小时候互相攻防,宋疏辞总是能仗着身高差盖他的球。他气不过,又不能给自己接段骨头,就只能从技巧上找突破。

至于投球的准度,更是让宋疏辞给逼出来的。

宋疏辞这人打球非常没有团队意识,经常不分场合、没有眼色地把球传给他投,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只相信你”。

别人虽然看不惯,奈何抢篮板又抢不过他,只好忍着。

但简雾在团队运动这方面还是很敏感的,拿了球投不进去,场上其他人的目光杀死他都是小事,他是真怕别人合起来把宋疏辞揍一顿。

这可能就是为什么宋疏辞给他的球,他总是能投得格外准。

久而久之,大概是因为他俩搭档的得分率高,球场上那些看不惯他们的人,也逐渐开始说他们是黄金搭档,甚至开始主动喊宋疏辞把球传给简雾。

“你俩这样的,不当发小真的可惜了。”贺咏说,“你们知道吗?后卫和中锋其实是最适合青梅竹马练的位置了。”

他解释道:“后卫相信中锋一定会守住篮板,帮忙挡拆,为他不遗余力地创造投球机会。中锋相信只要球给到后卫,不管多坚固的防守,后卫一定能突破得分。这种安心感,真的特别爽。”

“爽吗?”简雾原本在心里腹诽,这“信任”可是逼得他天不亮就起来练球。

可他看见宋疏辞略微被触动的神色,他的牢骚却发不下去了。

贺咏说得其实没错。

被这样信任着,且可以这样信任的队友,的确是可遇不可求的。

仔细想想,他和宋疏辞的感情崩塌,或许也是从信任崩塌开始的。

因为他欺骗了宋疏辞一次,所以宋疏辞也不再完全相信他了。

“不爽吗?”贺咏震惊于居然有人否认他的“后卫中锋竹马论”,急着辩驳道,“我是真的觉得有这样的队友挺幸福的。我以前也打中锋,我发小打后卫,我俩一起打了好多年,配合不比你俩打得差,和他一起打球是我人生中最爽的体验了。”

他说着说着长叹一口气:“就是可惜没办法一起打球了。”

“为什么?”简雾好奇。

“我们……算是绝交了吧。”贺咏难得没有嗞个大牙乐,而是露出了有些苦闷的神色,“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虽然没有简雾他家狗爱上老鼠这么离谱,但是也挺离谱的。”

莫名被鞭尸的宋疏辞:“……”

“他……”贺咏顿了顿,“喜欢同性。”

简雾、宋疏辞:“哦。”

“哦?”贺咏拍着大腿,意外又激动道,“你们都不惊讶吗?同性恋诶!”

“呃,”简雾想了想,做作地“哇哦”了一声,“太惊讶了。”

“嗯,”宋疏辞语气平静地附和道,“确实惊讶。”

明显看出了两人在敷衍自己,贺咏难以理解道:“不是?难道同性恋很常见吗?你们为什么都这么淡定?”

简雾说:“从社会比例来说不算很常见。”

不过从贺咏的朋友圈来说,确实有点常见。

就他、宋疏辞、贺咏还有凌梦这四个人里,就有75%的同性恋,贺咏是唯一的那个例外。再带上他这个发小,这浓度确实有点高。

贺咏对朋友们的性取向一无所知,见简雾他们这么淡定,他有些自我怀疑道:“难道是我太迂腐了?”

他还记得自己被发小表白之后吓得掉头跑路,回去一整宿都没睡着。

“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挺愧疚的,其实我想告诉他我不会因为这个讨厌他,但是我确实有点慌,就几天没理他,然后就听说他转学了。”想到这儿,大概是触及了一些悲伤的回忆,他的情绪看起来也有些低落。

“所以后来我就不打中锋了,不知道你们懂不懂那种感觉,有很多好不容易磨炼得很好的配合,却没有人能在场上再读懂你的意思了。”

“明白。”宋疏辞说。

“我就知道,你也打中锋,你肯定知道,不过好在你现在遇到简哥了,下回你可以找他约球。”

贺咏说着说着忍不住又羡慕起来:“说真的,你没觉得你和简老师简直是天选搭档吗?”

“我……”宋疏辞神色微妙地看了眼简雾。

简雾拒绝和他对视。

“简老师觉得呢?”他突然把问题抛了过去。

简雾沉默了一会儿,蹭地站起来道:“我觉得天快下雨了,我得回家了,改天再约哈。”

“这就走啊?”贺咏看了眼天色,“这还没下起来呢。”

“等下起来就晚了。”简雾说,“待会儿骑车该给我淋了。”

“那宋教授……”

“我跟他一块走吧。”宋疏辞跟着起身。

“你俩怎么这么连体婴啊。”贺咏郁闷地耸了耸肩,还不太想告别。

比贺咏更舍不得的是他的几个学生,听说简雾要走,都凑了过来。毕竟简雾走了,贺咏还得抓着他们继续练,而且这会儿就没人能给他们说好话了。

“简老师,”男孩子们挽留道,“你真不再打会儿?”

“不打了,”简雾笑了笑,“下回有空再找你们。”

“那我们考核的时候你来看吗?”最喜欢喝奶茶的小队员满脑子主意。

“那要看贺老师叫不叫我。”简雾说。

“肯定叫你,”贺咏玩笑道,“你不来谁给他们准备伙食?”

得到伙食保障的小队员们都乐得不行,相当捧场地喊了两声:“简老师万岁!”

简雾冲他们压了压手,示意他们小点声,可还是挡不住他们的热情,最后只好无奈地勾了下唇:“拜拜。”

*

更衣室里,简雾又换回了他的“早日退休”。

眼瞅着宋疏辞似乎又想对他的审美做出锐评,简雾赶在他开口前套上了黑色的外套。

察觉他的举动,宋疏辞忍不住笑了下。他睨着穿上黑色运动服外套的简雾,搭话道:“你回附中?”

“对啊,”简雾说,“我车停在附中。”

“那……顺路带我去拿个眼镜?”宋疏辞说。

简雾愣了:“什么眼镜?”

“我的眼镜上次落在凌院长的办公室了,”宋疏辞解释道,“我之前在微信上问凌梦,她说让凌院长放在她办公室,等我们活动回来之后带我去拿。”

简雾略微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宋疏辞。

这个人,从来只有他指责别人丢三落四的,什么时候他自己也会丢东西了。难道是因为那天在屋内听到他的声音,以至于心绪也有些乱么?还是为了赶电梯,连眼镜也忘记了。

这个念头让简雾的心口像是被蜂蛰了一下,有点微麻细密的痒。

他抿了下唇,问宋疏辞:“那你怎么不去找凌梦?”

“下车的时候她应该是忘了,”宋疏辞说,“我也忘了。”

前半句肯定是真的,后半句就不好说了。

“她之前和我说过,你们俩是一个办公室的。”宋疏辞问,“所以简老师能为我跑一趟吗?”

“我能拒绝吗?”简雾把球衣丢进学校篮球场的洗衣机里。

深黑的运动服把他的脖子衬得很漂亮,宋疏辞又看了两眼,才半是揶揄道:“不能。”

简雾左手提着行李包,右手拿着没开封的奶茶,小拇指上勾着串钥匙,闻言扭头翻了个白眼。

“那你问什么。”

B医大虽然小,校园还是很漂亮的。

简雾带宋疏辞绕的是小路,四月的晚樱刚开,一片粉雾像是落日时的烟霞,隐在B医大肃穆冷硬的建筑群里,平添了几分柔和的温度。

宋疏辞欣赏了一会儿樱花,忽然笑道:“你专门走这条路,算是为了和我一起赏花吗?”

“少自作多情,”简雾看了眼脚底的鹅卵石,“这条路近。”

“你确定近?”宋疏辞看了眼导航。

简雾斜了他一眼:“不爱看别看。”

“奶茶为什么一直不喝?”简雾的吸管还套在包装袋里。

简雾说:“我带回去喝。”

宋疏辞点了下头,又问:“你今天开心吗?”

“宋疏辞,”简雾顿了顿,提议道,“没话说可以不说的。”

宋疏辞大概是得了只要和他独处就会犯话痨的病,尤其是在学校这种环境,病情就会变得更加严重。听见简雾不耐烦,他的嘴不仅没停,还更来劲儿了:“所以到底开心吗?”

“……还行。”

“是和我一起打球开心……还是和贺咏一起开心?”

简雾拿行李包撞了宋疏辞一下:“宋疏辞我说你有完没完了?”

没想到男人被打了反而笑了两声,显得很愉快。

“你故意的是不是?”简雾横了他一眼。

“嗯。”宋疏辞闷笑着承认了。

简雾本来还凶着,结果宋疏辞一笑,他也跟着破功了,忍不住也漏出了点笑意。

“烦不烦。”他低头看着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一致的步伐,笑骂道。

宋疏辞很自觉地自我评价道:“还行。”

安静了一会儿,他又拿胳膊很轻地碰了下简雾:“哎。”

“干嘛?”

“刚贺咏说咱们是天选搭档,”宋疏辞说,“你为什么转移话题?”

简雾的脚步顿住了。

“怎么了?”宋疏辞问。

简雾收回落在两人步伐上的目光抬起头,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附中的门口。

红色的拱形小门上拿黄颜料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大字,周末的校园没有什么人,只有优哉游哉的门卫大爷正靠在保安室里,一边撸猫一边刷着短视频大笑。

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你觉得咱们是天选吗?”

宋疏辞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我就是觉得……如果上天给的缘分都能让咱俩搞成这样。”简雾的口吻难得的有些自嘲。

“那我们怕是要遭天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