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欲言又止, 微生溟终究没忍住,提醒道:“小师妹,‘七杀’是一柄凶剑。”
“是凶剑又如何?” 玉蝉衣冷笑抬眼看向他,“难不成, 你当‘荧惑’是什么祥瑞?”
“不也是凶剑。” 她眼底轻蔑, 艳艳犹如火烧。
微生溟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 只见她神情认真,不似作伪, 心情一时很是复杂。
苦心草是毒草,她养;“七杀”是凶剑, 她要。
不尽宗新入门的这个小弟子,性子可真是非同一般……的,凶煞啊。
微生溟定定看她许久,久到玉蝉衣已经有些不耐烦,他终于开口:“承剑门的剑声名在外,是不错,但巨海十州的剑, 确实不是独此一家。既然你不想要承剑门的剑,那太微宗的, 你觉得如何?”
“太微宗的剑……”玉蝉衣顿了顿, 说道,“我其实也不是非要七杀不可,七杀有它的主人。”
“而且, 找一把顶顶好的剑, 那是我之后要做的事, 眼下, 我只需要一柄可以练习的剑。哪怕材质普通, 由平凡的工匠锻造,看得顺眼,用得趁手,就已足够。”
微生溟却道:“你这性子,太普通的,恐怕用不趁手。”
“这样。”他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枚玉佩,交给玉蝉衣,“你拿上这枚玉印,到离不尽宗最近的集市,找到东北角一个卖法器的摊主,跟他说,你要一柄剑。”
接过玉佩,玉蝉衣低头,看到玉佩萦绕点点灵气,錾刻繁复的花纹,上有“太微”二字。
这是……太微宗弟子的身份玉印?
什么意思?
“……可清楚了?” 见她有些走神,微生溟问了一声。
玉蝉衣压住心头困惑,说道:“清楚了。”
“那摊主惯常穿一身粗衣短褐,看上去像是锻剑的匠人,实际上也是一位剑修。你说你要买剑,他会帮你选一把适合你的剑。”
见他将摊主样貌细节说得清楚,玉蝉衣抬眸问:“你不与我一道前去?”
“我若陪你去,恐怕就拿不着剑了。你自去买剑,记得把玉印还我。”
将事情全部交代清楚之后,微生溟先离开名剑堂。
玉蝉衣最后在名剑堂内站了片刻,在微生溟走后,也很快离开名剑堂。
从陆闻枢的雕像旁经过时,玉蝉衣这次走得很急,根本没分他半点眼神。
她捏了法诀,御风而行。
站到高空时,才往下看了一眼。
随着她越来越高,名剑堂外那座雕像的身躯变得越来越小,最后缩小成云霞雾霭缭绕中的一个点,微不可见。
看是看不到了,玉蝉衣却忍不住想他,想刚刚在名剑堂外那些修士所说的话:曾经的天之骄子,如今的正道魁首,放眼整个巨海十州无一人能与之匹敌……想着想着,玉蝉衣却冷不丁想起另一个人。
七杀的主人,微生溟。
曾经,众人也是这么称赞他的。
一千年过去,巨海十州景物依旧,五大宗门却翻天覆地。真想不到,陆闻枢轻而易举就盖过了微生溟的风头。
除去陆闻枢,这巨海十州里玉蝉衣最熟悉的修士,就是微生溟。
在破他杀招之前,她就曾和陆闻枢一起,研究过他的剑术风格千百次。曾经陆闻枢朝思暮想要打败微生溟,在玉蝉衣心里,微生溟是敌亦是友,他陪着她的时间,不比陆闻枢少太多。只不过不是以人以朋友的形式陪伴,而是剑招。
虽不识他面貌,不知他品性,但她很熟悉他的剑招,茶饭不思也想要拆解他的招式,最长的时候,小半年都扑在上面。
因着这一点微弱的联系,玉蝉衣想知道微生溟的下落。
哪怕,对方并不知道她的存在,也不知道她是谁。更不知道有她这样一个人,以他为敌为友过。玉蝉衣还是想知道。
也许,可以找师兄问问,看看他这个太微宗弃徒,是否清楚他们宗门里曾经这位在一千年前夺尽风光的人物。
集市到了。
跳落到集市入口,玉蝉衣收起思绪,最后看了身后的山峦一眼,回过头来,继续往前走。
玉蝉衣按照微生溟所说,去集市东北角,找一位身着粗衣短褐的摊主。
她找了许久,才终于找到了那家店。
那是一个非常不惹人注目的一家店,店面窄小,位置也很隐蔽,如果不是刻意去找,都不会留意到那里还有一个店面。里面也没什么客人,只有店主一副忙碌样子,擦擦这个,擦擦那个,忙得停不下来。
一家没有客人的店,和一个不知道在忙什么的主人。
见此情景,玉蝉衣眉头皱了起来,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从师兄将太微宗玉印交给她的那一刻,玉蝉衣心底就有种诡异的直觉——兴许她师兄让她来的所谓法器店,又是太微宗派来监视他的那帮人为了掩耳盗铃开的。
为了验证,她将自己化入影子当中,一路顺着桌椅的影子,融进了摊主的影子中。
等她看到摊主鞋底熟悉的太微宗徽样,心下一片了然。
果然和李旭是同一帮人。
但是——
她师兄什么时候知道的?
难道,在她告诉他,他被人监视之前,他就一直知道自己在被跟踪,甚至完全清楚对方的动向?
这一刻,玉蝉衣陷入片刻的迷茫。
既然师兄他什么都知道,那她闯进他房间那一晚他所说的“若他们有杀我的本事,我能活到今日?”,恐怕就不止是他身体恢复能力强这么简单了。
二师兄这个师姐口中连剑都拔不出来的废物,真的只是一个废物?
时机不对,玉蝉衣没有细想太多,她一路移动到店外一无人角落的阴影,身形浮出后,款款走进这家店。
“我要一柄剑。” 玉蝉衣将手中玉印放到桌子上。
一见玉印,那店主的目光立刻变了。
“看着眼生,新入门的弟子?”店主问。
玉蝉衣不知道要答什么,遂沉默。
店主当她默认,先问:“想要什么样的剑?”
玉蝉衣:“都拿出来看看。”
店主扫了玉蝉衣两眼,嘀嘀咕咕地抱怨:“怎么派了你这么个灵力低的小修士过来监视?就你这灵力低微的程度,拿得了剑吗?”
说话间,他拿出一个长长的剑匣子,摆在玉蝉衣面前。
打开一瞧,剑匣子里躺着五把剑。
五把剑长短不一,颜色不一,周身被不同气息的灵力包裹。
“五色昆吾石打造的不同的剑,你试一试,要是掌控不了,给你换更好掌控的木剑,那种才最适合你们这种低阶小修士。”
玉蝉衣不以为意,用手去摸剑。太微宗的剑,触感莹润偏凉,和承剑门的剑相当不同,没有那种仿佛有火在灼烧的触感,不会令她本能觉得讨厌。
她纤长手指在五柄剑上轻轻划过,最终,挑选了一柄黑中透红的长剑。
玉蝉衣把剑握在手中,举起来后,眼里焕发满意神采。
“就要这把了。”玉蝉衣说。
粗衣短褐店主盯着她握剑的手,眼神却变得肃重了许多。
“怪不得哪怕你灵力低微,也会派你过来。”店主看了好一会儿,见玉蝉衣始终没有将剑放下,连连感叹,“按理说,你修为低下,灵力微薄,承受不住这柄剑的寒凉之气,没想到,这剑你拿着这么轻松。天赋惊人,实在是天赋惊人。”
“这把剑,买下要用多少灵币?”玉蝉衣并不在意他的夸赞,她只想尽快买回这把剑。
“你既然有玉印,就是太微宗的弟子,太微宗的弟子来买剑,自然是分文不取。”店主态度逐渐变得和悦了许多,将玉印推回到玉蝉衣面前,“玉印还你,这把剑,归你了。”
“多谢。”
玉蝉衣将要离开,那店主却又扬声道:“小修士,你天分虽高,但也要勤加修炼,用心要专,切莫松懈,心生杂念。不然,前车之鉴可就在你眼前。”
玉蝉衣握了握手中的剑,虽对这所谓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是什么意思不甚明白,但她实在开心,欣欣然朗声应道:“好!”
剑身凛凛寒意从手心渗透进来,从未有过的感觉直抵心脉,玉蝉衣不仅不觉丝毫不适,反而四肢百骸都因这股只有修士才能体会到的剑气兴奋得隐隐战栗。
原来,有剑在手里,是这样一种感觉!
她终于有了一把属于她的剑。
这一刻,自她开始练剑,她等了足有一千年。
晴空远,流云淡。
霞光掩映间,玉蝉衣一路疾行,回到不尽宗。
巫溪兰正在院子里雕刻一块木头,抬头见玉蝉衣从外面回来,只见素来脸色冷淡的小师妹今日的眼睛明媚发亮。
“剑买回来了?”巫溪兰问。
玉蝉衣点了点头。
她想将自己的剑展示给巫溪兰看看,于是在巫溪兰旁边停步。
结果却听到巫溪兰说:“买好了就好,小师妹,来来来,快点教我怎么雕手。”
玉蝉衣:“手?”
“对,手,你做的小傀儡手掉了一只。我已经琢磨一下午了,怎么都做不好能接回去的。”
玉蝉衣只好先帮她将傀儡的手给雕好了。
巫溪兰发愁了一下午的事,到她手中,三两下便处理好了。
巫溪兰看得眼睛直发亮,感叹道:“自从有了你这些小傀儡,我已经过不了自己给药田除草的日子了,小师妹,不尽宗没了你可该怎么办?”
玉蝉衣将新雕好的手安置到傀儡上,继续等巫溪兰提起剑的事,但巫溪兰接下来问:“你师兄呢?”
“师兄没与我一道回来。”玉蝉衣耐心答道,“他好像有什么地方要去,在承剑门名剑堂那与我分道扬镳。”
“走了啊,走了也好。”巫溪兰说,“师弟他一向行踪不定,这一走,八成好长时间又不回来。但愿他下次回来,就用不上我的护心丹了。”
她说来说去,话题总也说不到剑上,玉蝉衣等得心急,终于忍不住自己先问道:“师姐,你要看看我的剑吗?”
颇有些眼巴巴的。
巫溪兰道:“哦!对!我还没看过你的剑呢!”
玉蝉衣这下心满意足,捏了法诀,将自己的剑亮了出来。
黑中透红的长剑自她身后升起,巫溪兰看了一眼,喃喃:“真漂亮。”
“这就是灵币的气息是吗?我虽然不懂剑,但我硬是挑不出它一点毛病……”巫溪兰看着看着,欣赏感叹之余,有些肉痛,弱弱问,“小师妹,给你的灵币是不是都花光了?”
玉蝉衣从储物袋中,将装灵币的钱袋拿出来,递给巫溪兰。
巫溪兰接过去,掂了掂,先是狐疑:“没花灵币?”
确认之后,十分讶异:“没花灵币!”
玉蝉衣点了点头:“没花灵币,这把剑,是师兄帮我弄到的。”
巫溪兰闻言喜笑颜开:“想不到他还有这样的用处,早知道,早该让他给你弄一把剑回来的。”
-
当天,玉蝉衣一直待在院子里练剑,没有回屋休息。
手中的长剑似乎能感受到她压抑久了的兴奋,隐隐发出一阵颤栗的低吟声。
玉蝉衣深吸一口气,脑海里想起她曾经看过的那些招式,手中的剑也跟着动起来。
她的灵脉才打通了第二寸,正在冲第三寸,按理说,就这么一点灵力的能量,无法使出完整的剑招。
可随着玉蝉衣的动作,哪怕她灵力滞涩,断掉了,无法续上,可她手中挥动的剑下,依旧撒出点点星光,宛如天上繁星,璀璨夺目。
是真正的“碎星”!
她终于可以自己使出剑招,而不必假他人之手,玉蝉衣几乎要热泪盈眶。
她又再次舞起剑来,再次练习。
如此一遍一遍,又一遍。
一直月上中天,直到后半夜,玉蝉衣虎口发疼,过度使用的灵力几乎枯竭,让她身体寸寸疼痛起来,心头却依旧滚烫。
她真的舍不得将握着剑的五指松开。
没有人比她更眷恋剑在手里的滋味。
但已经到了不得不停下来的时候了。
她正想转身回屋,耳边忽闻一阵簌簌响动。
察觉到什么,玉蝉衣转回过头。
她借着月光看去,只见那一袭熟悉的黑衣站在不尽宗门外,鸦鸦夜色落在他身后。
是师兄回来了。
玉蝉衣想归还玉印,一走近,却先看到他肩头落下的几枚细碎松针。
清白月光落在他身上像打了霜,黑衣泛白,覆在他肩头的青色松针被团团冷光打亮,仿佛乌云呈在月亮上一样昭然。
看着那几枚松针,玉蝉衣冷不防联想起什么,难以置信问:“你从铸剑崖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