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月色(1 / 1)

窥天光 骨色弯刀 2127 字 3个月前

正值暑假, 学校里只有值班的老师和保安,周应川抽了一上午,问到了许塘班主任李芳的住址, 提前打了座机电话过去, 没几天,他就拎着商场买的名牌丝巾和进口奶粉带着许塘上门拜访了。

许塘还问去找李老师干什么,周应川只是让他跟着去。

李芳正在休产假,孩子刚满月, 她和丈夫两个人住在青元区的康乐小区, 在学校里一直很照顾许塘,对这个每天来接送许塘的哥哥也熟悉。

李芳一听他们的来意, 就明白了,她老公就是教育局的, 下了班也正在家里带孩子,李芳让他问问,说她这个学生,数学天分很高, 但就是眼盲, 有没有哪个学校可以让他去念书的。

她老公本来也不想管这事,但一看周应川拎过来的那三桶进口奶粉, 是个很贵的外国牌子,三桶得小一千块钱了,他今年刚升了科长, 一个月的工资也才三百多块,再算上那盒名牌丝巾…看他老婆催他的那笑容, 估计也不便宜。

到底是个科长, 他打了电话, 没一会,就有一家铁路中专的招生办主任给他回电话了,说他们可以接收,不过就是许塘因为没办法参加高考,去了没有学籍和毕业证,但能搞到一个职工进修班的名额。

周应川一听学校地址,虽然有点远,不过都在江东这面,他开车过去也就半个小时,李芳问了专业,那边说是铁路工程设计。

李芳瞪了老公一眼,没瞧见她学生是盲人?

她老公也在问,那边也不是不想帮忙,但今年的职工进修班就开了这么一个专业,没别的了,没想到周应川说可以,很是谢过了李芳夫妻。

等他俩走了,男人还说,以前没见过你对哪个学生这么上心的,李芳说,你懂什么,她现在在这个私立学校,学费很贵的,你以为是谁都念的起呢?当然,老师工资也高,不然她干嘛放着好好的公立学校老师不做,来做私立的?

她老公一想也有道理,李芳现在一个月的工资就四百多了,比他这个市局科长还要多上一百多,能够给老师发这么高的工资,羊毛出在羊身上,学费能便宜吗。

他又说,可看着刚才那兄弟俩都挺年轻的。

李芳这个就不关心了,她拆开了那盒精美的丝巾,对着镜子一个劲儿的照,一边照一边对丈夫说,你这个科长不如也下海算了。

男人还以为老婆说的是那三桶进口奶粉,确实贵,但没想到李芳给他看肩上的丝巾,说这个牌子她在校长办公室见过,里头一条丝巾至少要两千块呢。

男人脚下一个踉跄,孩子差点又哭了,大概也没想到周应川那个看着最多也就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为着一个瞎眼弟弟上学的事,竟然会带这么贵的礼。

铁路中专是个正经的中专学校,虽然去年中专在全国扩招了,但还是很吃香的,从李芳夫妻家出来,周应川给许塘系上了安全带,许塘问什么是铁路工程设计?

周应川的自考去年因为厂里的事推迟到了今年春季,前几个月就在华东大学的夜校上课了,他也了解过一些专业,一般带工程设计的都是很偏理科的专业,适合许塘。

“周应川,我要是学不懂怎么办呀,我不懂是什么工程设计。”

“没事,第一个学期你把课本带过来,咱俩一块学,我教你,慢慢你就会了。”

许塘点点头,就不再担心了,他也习惯这样,这么多年他在数学的学习上没有被那些复杂的符号绊住脚,也是周应川一直坚持有事没事就给他补习,讲题,开小灶的缘故。

有了李芳丈夫的招呼,学校的手续办的很快,铁路中专全名叫长海铁路职业技术学校,周应川提前带着许塘去熟悉了一下校园环境。

现在中专毕业了还管分配,尤其是铁路口的,能考上的要么是十里八乡的好学生,要么是铁路职工子弟,校园也比侨平大多了,许塘上课的地方在五楼,教室离着厕所挺近的,挺方便的。

但让周应川发愁的是学校食堂不像原来和侨平一样在同一栋楼了,这里吃饭,还要下楼绕过半个湖,去东边小楼的食堂吃饭。

学校放假没人,大太阳底下,周应川在那儿来来回回的丈量课室到食堂的路程,怎么走方便,用盲杖碰哪儿要转弯。

许塘倒是在操心别的,他一点点摸着墙进了厕所,摸到墙面有瓷砖,拉了一下绳子,冲水的声音很大,松了口气,不错,很干净。

等周应川回来,那条路他已经走了七八趟,身上的衬衫都湿了些,许塘问:“怎么样呀,你带我走一下。”

他拿起盲杖,没想到周应川说:“还是算了,路太远,太阳又晒,你刚来,还是循序渐进的适应吧…等你再熟悉一段时间,天气也再凉快点儿,再学着去食堂吃饭,这些天我早上给你做好,带饭吃吧。”

很快,到了学校开学第一天,周应川交代厂里的小孙看着今天要发的货,就带着许塘去学校了。

进修班的班主任是个男老师,学校主任一早就跟他打了招呼的,说有个学生有点眼疾,是教育局朱科长那边的关系,让他多照顾,但等他一看,许塘居然是全盲的,年纪还这么小,还有点吃惊。

毕竟他们这个进修班和学校里的其他专业又不一样,他们是给那些在铁路上已经工作了几年的职工办的。

不过既然领导说了,人家就是过来听课的,他也就不在意了。

他们这个班级在教学楼比较偏僻的教室,许塘年纪最小,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蛋和前头穿着灰蓝色的工服的职工们有些格格不入。

大家发现他看不见,有些惊讶,也有点惋惜,不过各个都过了学生时代,哪个不是拖家带口的,一脑门子的家事,来念书也是为了将来能发铁道工程师的证,很快就忙自己的了。

许塘也是到了才知道,他们这个专业是做铁路工程测绘与设计的。

他第一天就把发的专业书背了回去,他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探着盲杖,喘了口气。

这真的是他为数不多的干活经验里最重的活了,他摸了,其中有两本巨厚,摸起来至少也得有四五百页。

因为周应川晚上要念夜校的缘故,许塘就在学校大门口的保安值班室里等,周应川晚上下了课来接他,接过他的书包,也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重?你一个人背的?”

许塘点头:“累死我了,我的鲜奶呢?”

他上了车,就在车上摸索着,周应川每天来接他都会给他带一瓶鲜牛奶,是长个子用的,从前订到家里,但太晚喝了,许塘半夜就老是想上厕所。

他听人说了,晚上睡不好也会影响长个子,所以周应川就把每天送的鲜奶订到了厂里,他晚上来接许塘的时候给他带来,许塘在路上喝,刚好。

周应川给他关上车门,上了车,给他拿吸管扎开了。

许塘一口气喝了半瓶,喝完眨眨眼,有点想呕,不过他硬是自己忍住了。

奶对他来说有一股没办法形容的腥味,要不是为了长个子,他真的一口也咽不下去。

“今天第一天上课的感觉怎么样?”

“唔…是一个男老师讲课,他的声音听起来有四十岁?也是你之前说的…说的那个研究生毕业的,对…他也是华东大学的,和你现在念的是一个学校…!”

“课程很难吗?”

“今天没讲什么,老师说他们给铁道部培养的是应用型人才,什么是应用型人才?”

第一天上课一般都会戴高帽,周应川想了想,跟他说就是学的内容可以操作。

“老师一上来就发了一份卷子让大家写,说看看大家的水平…他说我不用做,不过我带过来了。”

到了楼下,周应川停了车,他现在开的是辆灰色夏利,八万多,以厂里的名义买的,放在榆溪和培江已经是腰杆能挺的倍儿直的配置,他爹赵正生过年开去榆溪的不过也是辆老款夏利,但放在长海,就不算什么名贵的车了。

他顺手喝了许塘喝不完剩下的半瓶牛奶。

一进家门,许塘就开始脱衣服了,来长海他最满意的就是有单独的浴室能洗澡了,不用像在老家一样要麻烦的先一锅一锅烧水,也不用像在培江一样,洗澡和洗头发还要分开的。

他感受着舒服的热水流过身体,周应川在给他搓洗发水。

“低点头,冲水。”

许塘故意踮脚,把头上的泡沫弄在周应川的下颌和侧脸,他笑,周应川也笑,抓着许塘的胳膊,热水就从莲蓬头下来了。

许塘不笑了,扑在周应川身上挂着,吐着水,说周应川好烦…

等洗完澡了,周应川喊许塘过来吹头发。

市面上的吹风机基本都是虹光牌的,线短,许塘懒得站,他拿着魔方,朝周应川伸手,周应川就将他抱在了洗手台上坐着。

他的魔方是周应川特意给他做的,上面的同色面都用钉子钉了不同的点,这样能用触感代替不同的颜色。

许塘两只手穿过他的脖子,搂着他的后颈,在后面拼魔方,周应川拨弄着他的头发吹,等给许塘吹干了,他的头发也被热风带着干了。

“这些都是今天发的书?”

“是啊,我前头的姐姐可好了,她说她家里有个弟弟也跟我差不多大,她帮我把多余的都拿走啦。”

周应川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自己背这么重,路上累不累?”

“有点…明天你送我过去,下次我就不都带过来了,学什么,我再带,好不好?”

周应川又亲了亲他,说好,他知道估计是上次他跟许塘说,要许塘把书带回来,许塘才全背回来了。

虽然许塘有时候会很不听话,但有时候也会很单纯的听他的话,累一点也没关系。

“明天早上我送你去教室。”

许塘嗯了一声,就趴在床上继续拼魔方了,他没有系统的学习过,一切复杂的规律和公式都是靠他自己摸索,也拼的越来越快。

周应川则换上睡衣坐在了书桌前,他桌上很有多书,英文的,中文的,快垒成了一面小山。

他现在白天要忙厂里的事,晚上要去夜校念书,回来还要挑灯学习。去年他刚刚通过了注会考试,他那届是注会国内开考的第二年,不算通过率最难的时候,但一年能过全科的,全国也就那点人,现在他晚上在读的中央在全国六所院校试点的会计班,专业就是注册会计师方向,为以后培养高素质财务会计、审计人才做准备。

跟他一起念的基本都是国内知名会计师事务所和审计单位的在职人员,还有一些是在外企已经通过了ACCA的高级财务风险经理,他要追上他们,就得付出成倍的辛苦与努力才行。

不过今晚周应川没有再看他的书了,他从许塘书包里拿出了许塘带回来的课本,除了高等数学,还有是一些《结构力学》《工程制图》《铁路测量与绘制》等等。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深夜十一点了,许塘都有点困了,他丢掉魔方,搂住周应川的脖子:“周应川,我有点困了…”

周应川才回过神,他手下已经密密麻麻捋了六七页的力学框架,还有一些是许塘上课可能听不懂的专业名称和新的计量单位。

“来,跟你讲完这点我们就睡。”

“唔…要不明天再讲吧…困…”

“这些是最基础的,乖,就半个小时,第一章的内容,你一会儿就懂了。”

他又抱着许塘给他讲,他教许塘很耐心,许塘有不懂的就问,昏黄色的灯光漫延至床边,将两个人的影子溶成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