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1 / 1)

逆鳞 一十四洲 1610 字 3个月前

主峰的剑声停了。

红尘剑仙有偌大门派要打理, 酒醒后便飘然辞去。

苏亦缜的剑法进展亦已放缓,今后他还会有别的领悟,但在苍山, 能得到的都已经得到了。

今夜微风。

琼林掩映, 寒潭畔的小亭四角点着琉璃风灯。

叶灼在亭中央打坐。

连日比剑论道, 自然会有所感悟, 更何况, 接连看下来, 对离渊那龙的剑法有更多了解。

离渡劫境界似乎只差一线, 却说不清那一线到底是何。

逆鳞剑搁在身旁, 月影、灯影与花影在风中轻轻摇曳, 似乎要一同将他环绕在内, 夜色里有幽淡的琼花香随水生出。

红衣背影寂静如许。

苏亦缜沿小路而来,站在亭前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在这一方天地间, 仿佛有玄妙气韵流淌。

于是他没有说话, 只是垂下眼,放轻了呼吸。

只有下意识里在剑柄上轻轻摩挲的手指, 流露出几分踌躇。

直到叶灼打坐结束,起身来面对着寒潭。

淡淡嗓音被夜风递来。

“何事?”

“叶二宫主, 我来向你辞行。”苏亦缜说,“苍山之行是我一生之幸。这都是你所赠,我很清楚。”

“不必。”叶灼道。

苏亦缜轻轻呼吸了几口气。

其实,即使相处了许多天, 面对叶二宫主, 他仍有几分拘谨。尤其是离渊兄不在的时候。

说到底, 叶灼也只是对他出剑, 真正说话,并无几句。

微生宫主也告诉他不必太放在心上。

“小苏兄,他嘛,向来是有战必应,别人不打他,他就要去打别人。说到底,也是你剑法好、性情佳,”微生宫主此前笑眯眯说,“不然,全天下的剑修,我们叶二宫主‘指教’过的多了,怎么没见有几个像你这样感恩戴德?万事莫挂心头,你道心还可以再进一步。”

可是苏亦缜还是觉得,自己要来。

寒潭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绵拍岸,如心中千头万绪,回转不绝。

“叶二宫主,我知道恩情谢意多说无益,但我心中会记得清楚。下山后,我会全心悟道练剑,如有精进,必定再来叨扰。”

这话说出,叶灼倒不再回说“不必”了。

叶灼:“可。”

苏亦缜垂眼,手指再度摩挲本命剑剑柄。

“太玄”的主材,是铸剑师所赠的太曜玄晶,剑本身,则是他求请器宗太上长老、上任宗主在旁指引,亲手在极北之地冶炼而成。

剑身通明,剑锋、剑刃皆是完美,可惜,或许是他技艺不精,又或是剑成那一日,极北忽然狂风骤雪,万山雪崩,影响了炉中火焰。

最终,剑柄上落下一道丝絮状的隐裂。

太上长老叹息白璧微瑕,苏亦缜却觉得这是命中注定,这才是他的剑。

他心中所思时,手指总是不自觉搭在那处。

良久,苏亦缜忽然出声。

“叶二宫主,我有话想对你说。”

叶灼声音平淡:“说。”

“我心中也有困惑,想要问叶二宫主。但叶二宫主不必答,若是答了,亦缜也会埋在心中,此生不会对任何人说出。”

绕来绕去,听不出要问什么。

同样的字眼叶灼不想再说第二次,于是一言未发,等他自己说。

秋日寒月隐在重云之后,天上无星,亭中寂静。

苏亦缜静静望着叶灼背影。

第一次见到叶灼之时那种不应相见的直觉,再度浮上心头。

“我是凡间商人之子,幼时战乱之际,双亲死去,是师父偶然经过,乱军之中将我救下,带回上清山剑宗。那是二十年前。”

“拜师之后,我心中被种下了小半条剑脉。”

苏亦缜的声音,轻轻响起。

“自那以后,练剑之时,剑脉总是与我心一同运转。许多领悟,皆是从它之中悟出。”

“少年时,我打不过剑冢中前辈剑意,有时消沉。剑脉便在我心中幻化推演万千剑形,助我领悟其中真意。”

苏亦缜深呼吸一口气。

“它是我半师。后来我知道,那条剑脉有个名字,叫做‘无量空境’。”

“它是……”苏亦缜的声音沙哑了许多,他张了张嘴,似乎用出许多力气,才说出那个名字。

“是多年前,剑修第一大派……幻剑山庄之物。”

叶灼声音,淡淡响起:“所以?”

听见他依旧平静无波的声音,苏亦缜怔然。

“叶二宫主,你的剑法我全不认识,你的剑意,我也从未见过。这是你自己的剑,与任何人、任何物都无关联,你身上也没有无量空境的痕迹。”

“可是我心中剑脉,见到你时,它很高兴。而辞别你时……”

风又从水面吹来,琼花飘落。

“我心隐痛。”苏亦缜说。

“那是因为你心还未能与剑脉相融。”叶灼道,“想要,就把它彻底炼化,不想要,就将它拔出。”

“而后,你心自然不会再痛。”

苏亦缜不解他的语气为何如此轻描淡写。

“叶二宫主。”终于,他鼓起勇气。

“——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幻剑山庄的云相奚,是你什么人?”

“不相干的人。”

苏亦缜沉默良久。

“我知道了。”他道。

“小苏。”叶灼忽然回身看他。

亭角灯光映着他精美无瑕的侧脸。苏亦缜看见那平静的神情,的确如这人的声音一般,不曾有过一丝波动。

“世事无两全,求全即是求毁。”叶灼说,“你心如此,你剑亦是。”

苏亦缜面上数度动容,最终执弟子礼向叶灼深深一拜。

“亦缜受教。”

“叶二宫主,就此别过。来日我有所获,必来苍山,向你再问剑道。”

“去吧。”叶灼说。

苏亦缜走后,亭中复归寂静。

叶灼向前几步,在亭边看向寒潭水面。

那龙今天竟然没在水里听人说话,真是奇了。不是已经将寒潭据为己有?

忽然觉得背后也许有人。

回头,果然见离渊一身华美黑袍,抱剑闲倚亭柱。

“小苏问你云相奚,你只说是不相干的人,所以你其实知道那是谁。”离渊道,“否则,你会说‘没听过’。”

“怎么,”叶灼说,“你也心有隐疾,有事要问?”

“不问。”离渊走到他身边,看向寒潭。

“你不说,总归是不想。”离渊说,“我自然不会问。”

叶灼看他。

观其容颜神色,淡然沉静,颇具人形。

“这么有教养,”叶灼说,“你龙族长辈,是怎么教你的?”

离渊:“?”

他幽幽看向叶灼:“长辈教我,把你祖上十八代挫骨扬灰最好。”

叶灼听了,垂眸想了想。

——而后,蓦地一笑。

恰此时重云尽散,天上地下一片皓月清光,琉璃风灯上花影动摇。

他这忽然一笑,让离渊轻轻晃了神。

——说要把他祖宗十八代扬了,为何这人反而要笑?

可离渊已经不能想及此事。

花前看月,月下应看花。

灯下看美人。

那一刻他只能见漫天琉璃灯光,将这人面孔映得如同梦幻。

一点笑意转瞬即逝,月中灯下,依然是那人。

离渊:“……你真是莫名其妙。”

叶灼:“冶剑庐里,你已经看过相奚剑?”

“看过。”

“那你觉得,我的剑比之如何?”

怎么,不仅要做天下第一剑,还要做古往今来的天下第一剑么?

离渊不得不重申旧事:“它现在虽然是剑,但并不是你的。”

叶灼根本懒得和他理论。

滴血已认主,再说也是他的。

叶灼:“那你觉得自己的逆鳞,比之如何?”

离渊想了想,最后说:“你也知道,龙族傲慢。”

“所以?”

“所以,我觉得相奚比之无我,也并不如何。”

叶灼云淡风轻拔剑,直视着离渊:“那你今夜先来一试,怎样?”

看着那双隐含寒意煞气的漂亮双目,离渊一笑: “正好。我也正有此意。”

——带小孩练剑有什么意思,他和这人可是早有约战尚未履行。

其实离渊心知苏亦缜和红尘剑仙很想看到他们两个论剑,只是他和叶灼都默契将此事避而不谈罢了。

毕竟,和他人比剑只是论道,至多分出胜负,和叶灼比剑,可是要分出生死。

外人在此,怎好发挥。

离渊:“还有,上次说好了,我会用龙族法门,你也用佛家传承,还有什么底牌尽管使出,不必保留。”

叶灼轻道:“好。”

红莲烈火,刹那自他身烧灼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