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1 / 1)

九华帐中梦天子 寒菽 1951 字 3个月前

今岁二月, 梁漠会战,梁军取得大捷,声望大张, 后漠人重振旗鼓,两国交兵数次, 僵持不下, 是以开始讲和。

而在二十多年前, 其实两国之间也曾有过一场类似的战争。

当时先皇以为太子已殒,已打算另立新储君,父皇回京已党羽大失, 四面楚歌。

父皇没跟他讲过那段时日有如何艰难, 但怀雍曾从穆姑姑那儿听说过一二。

及到父皇终于初践国祚, 面对的却是一个国库空库、百业荒废的国家, 和对他虎视眈眈的几位血缘宗亲。

打?拿什么打?

这时, 北漠人提出了一个他们难以拒绝的提议。

他们愿意归还先皇父母的梓宫。

是的,当年梁朝皇室南渡时手忙脚乱,极其慌张,先皇把父母的梓宫都扔给了北漠追兵。

此事一直是先皇挂在心头的奇耻大辱。

天子建国, 宗庙为先。

如此, 父皇选择了议和,换来祖父母的衣冠还朝返宫和他本人在宗室大统上的更加严正。

代价是更加高昂的岁贡。

给了今年的, 都不知能不能给得起明年。

怀雍很敬佩年轻时的父皇,韬光养晦, 卧薪尝胆, 终于岁入倍增, 国库充盈, 至今日还有余钱可以招兵买马, 有望北复故土。

现如今,算得上是风水轮流转。

今年乱的是北漠皇室。

据怀雍所知,北漠皇帝的几个儿子已是兄弟阋墙,斗得不可开交,也是因此才使得势力混乱,难以支应边境战事。

这次在来之前,怀雍已经跟父皇商量好了所能达成的和谈结果。

一则要减少岁贡;二则在失去的土地上得到好处。

其中甘州是父皇点名交代的重点。

当年,北漠为了管理方便,找了个通敌背国、名为陈谦的前梁朝官员,扶持其为“大吴皇帝”,建都甘州,并逼迫南梁承认这个伪政。

那之后的十数年间,陈谦一直在配合北漠人配合北漠侵伐梁朝。

父皇早想要将此人置之于死地了。

……

怀雍掂忖之间,弓射比赛已决出了胜负。

两胜一败。

两胜是梁朝这边的。

拓拔弋称赞获胜的梁朝弓手是善射之人,并且要赏赐他们锦袍、犀带等带有有北漠色彩的华贵衣服首饰。

他说,既然是在他们北漠的土地上有他支持举办宴会,自然要尽东道主之谊。

此言一出,虽是梁朝使团获胜,原本浓重的获胜喜悦顿时消散了不少。

众人面色不善地注视着一行侍僮捧出金银财宝。

进门时侍僮不小心踉跄了下,几个金元宝滚落,底部赫然印有建京府的标志。

这混账东西!

饶是怀雍再劝告自己要心平气和,此时也不免气得肝疼。

直恨不得抽出剑来将拓拔弋当场大卸八块。

……

宴后下午。

怀雍拒绝了赫连夜和卢敬锡的阻拦,单独去见拓拔弋。

门外刁斗森严,两方人马拮抗相抵。

屋内。

屏退了侍者,只有他们俩在。

拓拔弋坐在地上拿一个钿鼓放在膝上把玩,敲得咚咚响地把玩了一会儿,突然靠近到怀雍身边,把巴掌大的小鼓塞给怀雍,说:“你们梁朝人似乎都擅音律,那你会不会节鼓?这是不是好鼓?”

这只小鼓鼓膛圆胖,鼓面微绷,用金璨璨的铜钉卯在漆红的槐木木身上。

怀雍不解,但还是随手敲了一段小调:“王爷何意?”

拓拔弋见他不感兴趣的样子,顿时也索然无味起来,随后继续为他介绍:“你看这个鼓面上的红莲花,可不是绘制上的。我曾有色艺双绝的梁人宠姬,皮肤像你一样雪腻丝滑。”

说到这,他低头抚摸起这块红痕,“她的背上天生有这个胎记,是我最喜欢她的地方。如今也不曾褪淡。似乎是因为她有极美的歌喉,我总觉得这只鼓敲出来的声音格外动听。”

拓拔弋说到第二句的时候怀雍已隐约猜到了什么,他觉得自己的猜想太可怕,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祈祷拓拔弋只是在吓自己。

当彻底听完,怀雍恶狠狠打了个冷战,忍了忍,实在忍不住:“拓拔弋,你好恶毒。圣人云,人之初,性本善。为何独独漏了你?”

拓拔弋哈哈一笑:“我本来对这不感兴趣,只是看过他们这么玩。”

笑着笑着,冷不丁地说:“这都怪你,你知道吗?怀雍。”

“这三年多来,你留在我身上的旧伤时不时会作痛。”

“大夫说我的伤好了,应当不会疼了才是。可是我就是经常会感到痛,你说奇不奇怪?我还找了萨满,问他是不是你在我身上下了诅咒。”

“每次我一觉得疼得没法忍了,我就杀了人。杀梁朝人。专杀像你这样的美人。”

“因为你死了三百多个人呢。”

拓拔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这样对他说。

他凝视怀雍的目光就好像在说怀雍罪孽深重。

怀雍气到了极点,反而冷静了下来,说:“我当年就不应该掉以轻心,给你留了一线生机。”

拓拔弋展开双臂,仿佛要迎接一个拥抱,笑说:“你现在杀了我也不迟啊。”

从未听过这样的请求。

闻言。

怀雍闭上眼睛,瞬时在心中幻想了一番掐死这个神经病的错觉。

两人在进门前都互相交出了身上所有的兵器。

尤其拓拔弋指名要他把腰上的软剑给取下,不许带入。

怀雍睁开眼看向他,寒意凛然地威胁道:“你别以为近身肉搏你就能赢,我是要杀你,又不是要和你比武。”

拓拔弋有恃无恐:“可以,杀了我,让这次和谈彻底报废,两国开战,到时真打起来,大家完了也挺好。哈哈哈哈。”

怀雍用嫌恶的语气说:“我记得我只是割伤了你的脸,可没有打坏你的脑子。你没必要这样激我,我还没有愚蠢至此。你弯来绕去这么久,究竟是何用意,不如明说。”

“你怎么就是不信我呢?”拓拔弋叹了口气,他侧过身去,拆开旁边一块锦布中包裹的木盒,扔到怀雍的面前,大咧咧地说:“喏,给你,这是我皇兄写给我的。”

怀雍惊疑不定,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木盒,里面果真放着一封信。

不过是用北漠语写的。

怀雍能看懂,他快速地读完,眉头拧得愈发紧,心中其实并不信拓拔弋会真的随手把底牌就展示给他看,装作深恶痛绝、咬牙切齿地骂:“欺人太甚!你们如今都已经自顾不暇,还敢这样得寸进尺?”

拓拔弋不但不气,反而点头附和道:“我也是这么与我皇兄说的,我说你们梁朝人别看一个个长得秀气的跟兔子似的,其实急了也能咬人,不然我的一只眼睛是怎么瞎的?但是我皇兄不听我的。”

果不其然,拓拔弋还挺高兴的。

怀雍想。

多半拓拔弋就是在戏耍他,想要看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

他时常觉得这些男人想要看他生气。

尽管他并不太明白为什么。

周围粗糙华丽的北漠装饰将怀雍衬得眉目越发精致美丽,这理应是柔顺起来十分惹人怜爱的面孔,却从来不肯温驯,像只无法被驯服的烈马,这样咄咄逼人地注视着拓拔弋,道:“所以,王爷认为如何?您能做主吗?”

拓拔弋坐直了,不客气地问:“你会陪我睡吗?像你这样的梁朝贵族青年,还没有成婚的话,该还不会是个处子吧?”

他试图从怀雍的反应里面找出答案来,可能没有成功。

怀雍只说:“不会。”

拒绝得很直接。

这在拓拔弋的意料之中,不过也不妨碍他有几分失望:“或许我该等你成亲后再来问问你。我不喜欢处/子。太麻烦。还得我自己调/教。”

拓拔弋说完,又盘起腿来,好奇地问他:“那两个男人,经常跟在你身边的那两个,赫连和卢,是你的情/人吗?他们看上去都很喜欢你,你更喜欢哪个?”

怀雍眼也不眨地撒谎道:“您在说什么呢?我是男人,他们也是男人,我记得您只瞎了一只眼睛啊,怎么这也能看错。”

拓拔弋摸摸下巴,信誓旦旦地说:“我是瞎了一只眼睛,但我不是个傻子。今天我故意让人去请你的时候,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好像要杀了我一样。你现在还不喜欢我,倒是看上去有几分喜欢他们。就算真的是傻子也能看得出来。在你们梁朝不是曾经还有以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交往为风雅的时期吗?我皇兄说那是违背天理伦常的事情。”

哼。

怀雍冷哼一声。

他知道这事。

不光如此,北漠还让人写各种奇/淫/艳/秽的书籍,主角多是本朝前朝汉人世家的富贵人家甚至是皇室。

北漠皇帝这样做,无非是为了污蔑大梁,哄骗百姓,让百姓觉得他们大梁是邪风不正,自取灭亡。

拓拔弋:“我以前也不觉得男人有意思,但如果是你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直到此刻,怀雍诡异地感到了一点尊重。

或许,拓拔弋是在“尊重”他。

拓拔弋是在将他当做人来看的。

拓拔弋待赫连夜、卢敬锡都没有像对怀雍这样的平视,仿佛他们才是同一等阶的上位者,在他们之下的所有人俱是物件而已:“你就算是与他们要好也没关系啊,像你我这样天生尊贵的人,本就应当是为所欲为的。”

……

七日后。

北漠、南梁两国谈妥合约,奉书祭天,以示信守诺言。

怀雍启程回京。

临行前,拓拔弋送了他一车金银什物,还有半车奶酒:“你爱喝就和我说,下次还想喝就写信给我,我让人给你送来。”

怀雍:“不必王爷操心。”

天冷了,地面冻得像冰,回去的路走得慢了些。

赫连夜担心怀雍吃得不好,每日让人变着法子烹饪美味佳肴,肉一定要新鲜,若是买不到就去附近的林子里猎。

这日,他亲自猎了一只兔子,和附近农家买来的野菜干一起炖成肉羹给怀雍吃。

怀雍只吃了一口便不肯再吃:“怎么这么腥?”

赫连夜:“是吗?”

他也尝了一尝:“没有啊。今日还要坐半天的车。你还是多吃点的好,不然半夜饿了。”

怀雍捏起鼻子再勉强吃了一口,这次干脆连原本胃里的也一带吐了出来。

赫连夜被吓了一跳:“一定是没做好,我就这就让人去重做。”

怀雍仍犯恶心,指使他去拿干净衣服来给自己换,心烦地说:“兴许是因为坐了一整天的车,颠簸的我恶心,我不想吃肉食,让人去给我弄碗清淡点的茶汤泡饭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