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1 / 1)

已经是最后的最后了, 这一次,也是最后一问了。

爆炸时,一朔真的已经死了吗?死掉的真的是他吗?

他真的, 真的已经死亡了吗?

最后一问……

真的, 会是一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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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痛苦的, 会带来伤害。

这种认知, 就像是烙印一样, 深深篆刻在爱月海的潜意识中, 小时候的事情, 她已经记不清了, 但这份领悟, 却从来没有消散过。

爱能够带来的只有失去, 她越是深爱什么,就越是会失去。

只有一朔是不一样的……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特殊的。

爱月海像是相信自己一样的相信一朔,依赖着一朔。

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更是朋友、爱人、家人、对方的依靠, 如同一体共生。

他们是无法分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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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朔就一直这么想。

这个世界, 早就烂透了。

从出生开始,就从来没有遇见过任何好事。

看似严密的法律, 罔顾平常人生命的统治机构,层出不穷的犯罪,因为实验而失去了双亲的爱月海,以及只是为了复活某人, 而出生的自己。

这个城市, 仿佛从来都是笼罩在灰暗的阴雨天中。

他生活在无数注视之下, 看似被无数人需要, 但实际上,从来没有人认真对待过他本身。

或许左惟朝没有说错,他确实是早慧的怪物,他知道身边围绕的其他人对他的希冀,也猜得到自己未来的命运。

他在这些人眼里,只是没有异能,没有自我,作为载体而生的一个器具而已,对他无须防备,也无须在意,他只有血统略有价值。

一朔对于既定的未来没有任何感触。

无所谓吧。

他就是为此而生的,他的人生没有任何价值,内在的灵魂是不被需要的,需要剔除的。

这一秒死掉,下一秒死掉,怎么死掉,都无所谓。

直到爱月海出现,打破他死水般平静的人生。

她是他唯一的奇迹。

他想保护爱月海,他想带着爱月海,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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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月海的性格很好,在学校里很受欢迎,但她在福利院里时,除了一朔之外,却没有朋友,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福利院里,没有其他与她同龄的人。

强大的异能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好处,反而带来了无尽的伤害。

在她年龄那么小的时候,就被逼与父母分开,被关在无法逃离的,远离人群的深山中的牢笼之中。

福利院里,除了被羁押的异能者,就是对她本身漠不关心的工作人员。

一次一次的实验,对爱月海的精神带来太大刺激。一朔之后也多次询问过她,她已经记不太清小时候的事情。

这也没什么不好。

在离开福利院之前,一朔曾经想办法打探过爱月海父母的事情,她的父母感情不佳,在遇见车祸之前,两人就已经分居许久,对爱月海疏于照顾。

但是,无论他们是怎么样的人,他们至少是曾经爱过爱月海的。

一朔收集了他们的遗物,秘密埋在福利院后方。

记得过去的这些事情,只会让爱月海徒增痛苦,一朔只希望爱月海能够继续快乐幸福的生活下去,她想不起来,也无须再让她记起。

但是这些痛苦,还是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看不见的痕迹,她看起来活泼开朗,却与所有人保持着距离。

打工相处多年的伙伴,在她眼里是普通同事,学校里对她照顾有加,提供了许多帮助的班主任,在她眼里和其他老师没有区别。

她不会让任何人接触到自己的内里。

一朔在她身边,长久的注视着她,他对此从无干预。

让爱月海只留在自己身边,让她的生活圈子内只有自己,这并不是刻意的引导,更不是自私的占有欲。

如果爱月海爱上别人什么人……或是想要离开这里……他也会竭力帮助爱月海,他只想让爱月海幸福。

但是一次又一次被复制,一次又一次出现的,只有他自己,这份甜蜜,无法言喻。

这份爱,既是苦痛,也是证明。

一朔竭力做到最好。

离开福利院时,选定的周围空旷全是田地的房屋位置,可以直观的看见周围的状况,让监控者无法长时间逗留此地。

在刚搬入时,就在屋前屋后种下的树苗,多年间长成大树,树的枝叶遮蔽窗户,让人无法从外窥见房屋内侧。

夹在卧室中间,和走廊深处的两间浴室,都没有直通外界的窗户,在这里处理自己的复制体非常方便。

如果死亡时很完整,尸体就会直接变成光点消散,身体破坏到70%以上,完全无法辨别时,可能会留下遗骨。

这都是他经过多次的验证,才得到的结果,所以,必须更加干脆利落的解决,残余下来的身体部分,以及血液,很有可能留下dna。

学校的优秀学生颁奖词中,夸赞他谨慎、仔细,做事认真。

一朔想到这里,嘴角浮现微不可查的微笑。

这种夸赞……确实没错。

十几年来,他从来没有出过一次差错。

异能组织的人,从来没有想到,多年前,他就已经预料到爱月海和自己未来会生活在监视之下。

他明明知道,却还是装作毫无察觉,就这样保持着相对的平和,生活多年,只为了保护爱月海的秘密。

她的异能——从来没有消失过。

一朔想努力保护爱月海,直到自己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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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岁会是一个分水岭。

即将过十八岁生日的爱月海,能够自己生活的很好。

现在的她喜欢玩电子游戏,爱看漫画,喜欢在精品店买各式各样的毛绒挂件,粉紫色的眼睛亮晶晶的,总是在笑,眼睛里像是有星星。

望着她现在的模样,一朔心中有欣慰,也有小小不言的自豪。

像是自己精心守护的花,好好的成长了,他的青梅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很可爱,饭吃的多很可爱,力气很大很健康很了不起,尽管不一定全是他的功劳……但他总可以得意一下。

嗯嗯,他做得很不错——

这样,就可以放心了吧。

最初时,一朔并没有想过逃离,那样的不确定性太高,二十岁时,作为最强异能者的容器死去,他从来没有想过改变这一点。

异能组织不会轻易放手的,他和爱月海,其中必定有一个人会去做这件事。

如果最强者复苏能够成功,那些人应该就不会再一直盯着爱月海。

一朔发现,负责监视他们的左惟朝对爱月海产生了同情心,这一点能够利用。

他预备趁着自己被带离,组织放松警惕时,想办法带爱月海逃离,他在多年前,就已经预留后手。

米奈希尔要塞的第三帝国监狱内的xx290302,在本体死后,就会离开监狱,来取代他,帮助爱月海离开这里。

xx290302在监狱内这些年,已经精通格斗技和各种犯罪技术,他可以取代自己……没关系,xx290302本来也就是自己。

也都是“一朔”。

他们的感官相通,记忆相同,长相酷似,他所了解的,xx290302也都了解。

交给他没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只是,这么多年,死去了无数的复制体,本体准备死掉还是第一次。

过去,他不能死掉。

万一不小心死掉,身体里的定位,还有各种各样的束缚,没办法转移到其他的复制体身上去,监控者们会像是鲨鱼闻到血腥味一样敏锐的凑过来。

死掉的是本体,会对其他异能体造成什么影响吗?应该不会吧,毕竟发动异能的人,是爱月海,而异能的被作用者,是“一朔”。

一朔在心里想了许多,他不是对未知的未来感到恐惧,他是实在担心爱月海之后的生活……

等到一切的情况都稳定下来以后,就可以把这些异能的真相告诉爱月海了。

过去他没有说,是因为害怕爱月海情绪外露,藏不住心事,被左惟朝那个老狐獴给盯上,察觉到异样,那就麻烦了。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就将所有事与她和盘托出——

但是,一朔终究没等到那一天。

接近成年后,爱月海的异能再次发生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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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一月时,第一次发生异变,出现一日内两个异能体共存的状况。

今年二月时,第一次出现,同时出现三个异能体的状况。

爱月海的能力还在持续变强。

不能就这样放手,一朔在浴室里处理掉前仆后继出现的异能体。

客厅的电视节目的声音隐隐传来,爱月海正窝在客厅沙发内看综艺,浴室的光,落在瓷砖上,明晃晃的晃动,带来微微的眩晕。

一朔冷静而迅速的解决完毕,用湿巾细致擦完手指,就回到客厅。

刚一坐下,爱月海就自然而然的挪过来,将头倚靠在他的膝盖上。

一朔垂下眼,刚才扼杀过异能体的手指,此刻又温柔的落在爱月海的发丝上,轻轻地抚摸她的发顶。

一下又一下,充满眷恋的抚摸。

爱月海的发丝是粉色的,非常富有光泽的温柔浅色,发丝柔软,触感细腻,他喜欢梳理她的发丝,每当为她编辫子时,就感觉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原谅。

他的手指落在爱月海的耳边时,爱月海忽然蹭了蹭他,脸颊贴在他的掌心。

“阿一,你最近总是不知道在忙什么。”她半是抱怨般的随意开口,抬起眼望向他,朝他伸出手,“抱一下。”

一朔微微怔了怔,身体已经先于意识的前倾,爱月海像投入他的怀抱,将头紧紧贴在他的胸膛。

“你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

“哼哼,有也没有关系……但是不许做伤害自己的事情哦,尽管青春期是会有很多烦恼啦,对了,是不是最近数学竞赛的压力太大了?其实没有必要这么努力的啦……”

她的体温,她的香气,她柔软的身体。

一朔双臂收紧,将她紧紧搂住。

“不,没有什么,我很好,没有什么压力。”

他知道爱月海在听他的心跳,他保持着冷静的呼吸。

他最珍贵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他最重要的,此刻都在他的怀中。

不想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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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奈希尔要塞,第三帝国监狱,机会终于来临。

最深的监狱中,红发的异能者在某一天忽然找了上来。

“我听说你是这里最强的——”

他孩子般的娃娃脸上显现出捕猎者的兴奋,大眼睛紧紧盯住他,“但是……看起来,哎?你有那么强吗?”

正在感受爱月海的气息的一朔缓缓睁开眼睛,冰冷的红瞳平直转向他。

那种目光下,杀人魔更加兴奋了。

“你不是这里的人吧。”一朔望着他。

“对,我是特地来见你的。”杀人魔往后退,战斗的气氛已经一触即发,昏暗的地下石牢里,他的影子被拉的很长,“我听说你很强——”

“我不会和你战斗。”一朔佁然不动,静静倚在石墙边,“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出手。”

杀人魔大惊失色,“哎?怎么这样——那我要用最残忍的手段虐杀你。”

“随便你。”

欲擒故纵的手段很见效,杀人魔像是气球一样瘪了下去。

一朔静静望着他,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

“想要我和你打一架,对我有什么好处吗?至少要给我点真正有用的东西吧?”

“什么意思?”

“来打赌吧。”一朔朝他摊开手掌,“如果我赢了,答应我三个条件。”

杀人魔舔了舔嘴唇,“如果你输了呢。”

“随你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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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他赌赢了,因为无所谓死亡,也不害怕受伤,所以在这场战斗中,最后赢的是他。

杀人魔为xx290302施加了可以融入任何环境,不被人察觉的异能。

一切布局都已经就绪。

一朔策划的行动,即将实行。

帕卢水顿区,因为杀人魔的到来而人心惶惶,犯下案件的人显然拥有异能,对当地治安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一直监控着他们的异能组织成员也被调去处理这件事情,监视的力度稍稍减轻。

六月,有左惟朝带队的化学竞赛,高中实验室新补充了一批材料,有充足的理由一直呆在这里,一朔最终选择了这里作地点。

随着爱月海的生日的靠近,她的能力也越来越强,在她的生日前夕,一日之间出现了三四个异能复制体。

他必须尽快进行计划。

(所以才选择在生日附近做这起事件,不,不是选择,而是别无选择。)

爆炸只是第一环。

如此卖力的,引人瞩目的表演,只是为了把环绕在爱月海身边的监视者全都引离。

他不是重点,爱月海才是核心。

预料之中的,爆炸引走了所有注意力,一朔在潜藏地,观看新闻报道爆炸事故,无人伤亡。

监视者(左惟朝)坚定一朔没有死亡。

爆炸是一朔所为,定位仍在移动,他当然不会死在爆炸里。

不知真相的爱月海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但她的反应,让左惟朝更加确定,一朔一定是已经逃离。左惟朝判断爱月海与此事无关,在追捕过程中,爱月海暂时出局。

爆炸之后的短短几天内,发生数起事件。

顶替一朔出现的杀人魔,车站内的监控,改变人认知的异能,负责监控的执行官被袭击。

一桩桩一件件,事态越来越扑朔迷离。

但是,事实究竟是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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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好了吗?”

“三,二,一——”

五楼实验室的洗手间里,鲜红液体染红洗手池,一朔静静注视着那里。

装置着无法剥离的定位装置的手指已经被砍下,血液顺着手腕往下流淌,尖锐的疼痛,是火烧般的刺痛。

仪器,就在这里。

一朔面无表情取出截断面内的精密定位仪器,非常小的机械在鲜血浸泡中闪烁银光。

离体几十秒,不会被检测到,机械仍在运作。

一朔用另一只手将仪器举起,递给旁边的人,与他长着一模一样脸的少年默不作声的接过,将定位器直直塞进皮肤上已经切开的创口内,银白机械没入血肉。

水龙头一滴一滴落入水池,洗手间内谁都没有开口,昏暗的微光下,两张相似的脸,保持着一致的沉默。

片刻后,一朔率先开口, “之后就拜托你。”

“知道了。”

复制体离开了。

一朔把断指用手帕包起,正准备处理时,爱月海的来电响起。

第一通来电打来时,他没有来得及接,第二通来电很快又打来。

她与他总是有这样的默契。

一朔微微顿了顿,还是接起手机,转身往实验室走。

【5月20日午后16:30】

昏暗的实验室中,□□的秒表跳动,红色的微光闪烁,一朔出神的望着那数字。

他靠在实验室的桌前,单手拿着手机,通话那一头,传来爱月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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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炸中,一朔是否真的已经死亡?

这是对最后一问的回答——

是的。

那一天是爱月海十八岁的生日。

他死在五月二十日。那个台风即将到达,格外潮湿闷热的夏天。

在遇见爱月海之前,一朔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任何意义。

他是为最强异能者复生而存在的容器,是为实验而生的生命,所有人都没有把他当做一个人来看过,被当做一件器物成长——他因为从来没有对其他人,产生过什么感情。

左惟朝的第一感觉没错,他确实不爱别人,也不爱自己。

直到遇见爱月海。

最后的时刻,还能听见她的声音,实在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爆炸到来的前一秒,他还在认真聆听着爱月海的声音。他嘴角的笑容很温柔。

今天是你的生日,爱。

“抱歉,爱,生日快乐。”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就将自己送给你吧。

血肉苦弱,贪嗔痴爱,这具为实验而诞生的身体,又有什么好执着?

如果说是最强的基因为他提供了生命,那么此刻以后,他就能将这些全部都还回去了吧。

身体,血脉,这些被那些自私的人视为己物的存在,他统统都舍弃。

只有灵魂,完全为爱月海而生。

从今天以后,我们将获得无拘无束的,自由的生活,再也不用生活在监控下,再也不用被威胁。

这个夏季,从这天之后开始进入台风季,天空是淡淡的灰蓝色,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保鲜膜,风吹动实验室的窗帘,也吹过路边行道树。

报告记录中,名为一朔的少年,死在五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