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1 / 1)

所有线索, 蛛丝马迹,结合在一起,能得出的结论就只有一个。

爆炸是一朔自己策划。

他的目的只有从目前的状况中脱身, 为此抛弃一切都无所谓。

可是,一朔就算千算万算, 也没有算到自己的体内会有实时定位仪器吧。

有了这么一个破绽,他之前所有的努力, 就全部都白费了。

左惟朝原本以为, 有了定位,想要找到一朔,是不用花多少时间的。

屏幕上显示的红点, 一直在向外移动,很快就离开了这片大陆,去往了一个很偏远的地区, 那里和此地远隔海洋,符合左惟朝对他是想要远离此地的判断。

他必须尽快将一朔带回来, 不然麻烦就大了。

学校那边,暂时不用去了, 他顾不上其他, 直接请了无期限的假, 带领着手下,飞快前往定位所在的方向。

定位最后停留的这个区域,社会的架构和风俗人情他们所处之地大相径庭,外交活动也不密切,左惟朝无法向外界透露他此次来访的真正目的, 因而也无法获得合法的文件证明。所以, 为了不被发现, 他们的所有行动都必须悄无声息,每一步都需要谨慎。

左惟朝在这上面耗费了许多时间。

这场追捕不像预想中那样轻松。

一次又一次的扑空,一摞摞的卷宗,非法取得的监控录像的画面,像是山一样越积越高,在这段时间里,左惟朝看到了无数黑发红眼的年轻男子的面孔——这辈子都没看过这么多,直把他看的产生了生理性恶心。

这么多人中,并没有一个,是他要寻找的人。

几张桌子拼在一起,没日没夜的工作,过量摄入的黑咖啡,左惟朝面无表情的翻看资料,他开始意识到,或许是哪里弄错了。

在这时,帕卢水顿区的警署来电。

当地的列车站发生了爆炸,这不是最重要——重要的是,在当时的购票记录中,有人使用了一朔的证件。

从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回到帕卢水顿区,需要不少的时间。

左惟朝立刻拨打电话,另外找人去现场调查。

调查果很快就被送来。

使用证件的不是一朔,倒是在此之前,让他们忙得焦头烂额的,一直没露出什么马脚的杀人魔,在这次事件中,意外暴露并死亡。

如果是巧合,那巧合是不是太多了?

听到电话那头的汇报,左惟朝心中就有了这种感觉。

如果到现在如果还没有意识到,那他也太蠢了。

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巧合,这么“巧合”的都凑在一起。

定位,从一开始就不是线索,而是,陷阱吧。

左惟朝的脑中,浮现出一朔那张总是神色淡淡的脸,他总是那样的表情,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让他惊讶。

有这种可能吗……如果他连这一点都能料到,并且反将此作为陷阱,以一个十九岁的少年的智谋来说,是不是太可怕了一点。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吗?

不……他应该早想到的。

如果是这个人的话……

左惟朝撑住额头,视线落在咖啡杯上,棕色的苦涩液体泛着波纹,一圈一圈的涟漪中,他回忆起第一次见到一朔。

他从三年前开始在高中任教,以老师的身份,正式出现在他们的视线前,来到这座城市,则是五年前。

但其实,他第一次见到一朔,是十几年前的事情。

地点是某福利院,时间是五月。

很巧,和现在差不多的时间,他还记得,那个夏季,天气格外的闷热,但那天下了暴雨,他与同僚一起等候在庭院内,一把一把伞撑在头顶,雷声如同某种动物的悲鸣。

那个时候,左惟朝才刚刚开始工作。

刚进入职场时,他还不像现在这样,即使不借助浓缩咖啡因,也每天都精神奕奕,接手到新的工作,也不知道在兴奋个什么劲,在暴雨的庭院里站了几个小时还充满干劲。

他目不斜视,站的笔挺,雨声中,一个同僚忽然撞了撞他的胳膊,偷偷示意他往前看。

同僚的声音传来,低到几近于无。

“看那边,看到没,那就是——”

“‘那位少爷’。”

就是计划[■■■■]——

左惟朝顺着同僚示意的方向,下意识抬眼。

倾盆大雨下,空气似乎都蒙着 一层水雾,那雨就像是天然的屏障,将一切隔离的像是另一个世界。

福利院的大门外,黑色车成群,身着黑衣的保镖们簇拥着一个孩子,大雨中,一把黑伞遮蔽在那个孩子的头顶,他整个人都笼在伞下的阴影中。

那是一个拥有一头漆黑的微卷的短发,穿着黑色的西装短裤的孩童。

既然是‘少爷’,为什么会被丢到这种地方来啊。

“这还不明白吗?”同事的声音几乎近于无声。

与此同时,那个幼童,忽然掀起眼,直直看向左惟朝的方向——他的眼睛是赤红色,像是被暴雨冲刷的毫无温度,冰冷的像是某类宝石。

“他是,‘无异能者’啊。”

那时的孩童的脸,逐渐和此刻,面前的,穿着黑色衬衫的清俊少年的脸重叠起来。

身处森林中,左惟朝却有一瞬恍惚,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那场暴雨中,仿佛回忆起,那一刻,对上那双赤红眼瞳时,浑身发寒的感觉——

左惟朝简直想要苦笑了。

被小自己十几岁的孩子耍的团团转,真是白长这么大的岁数啊。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应该知道的。

这个少年,绝不是什么“普通人”。

他的眼里,没有任何的感情,在尚且年幼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一个全然理智的,无情无泪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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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朔?■■■

他的所有档案上,都没有记录他原本的姓氏,那是一个说出来,这片土地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姓氏。

代表着这个国家,这个国家,这片土地的背后统治者——联邦异能组织的领导者,最强战力,最强异能者,已经成为某个象征符号的人。

而一朔,正是那个人的幺子。

今年九月,一朔就满二十岁。

二十岁,就是约定好的,一朔必须要回到那个家的最后期限,回到那里以后,就再也无法与爱月海相见了。

左惟朝望着面前的少年,他站在半米开外的地方,静静的注视着他,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像是一张完美的面具,没有丝毫身世被暴露时该有的表情。

早慧,心细,且过于富有心机,擅长运算的人,大概从来没有尝试过失败的滋味吧。

他的情绪波动极低,对世间所有都看的很淡,但对于划分在自己的领域的东西,则抱有强烈的占有欲,爱月海无疑是被他视为自己的东西的。

是他的所有物,他的财产。

所以,自然不可能放手。

左惟朝身体微躬,形成一个熟稔的防备姿态,目光紧紧锁定着一朔,留意着他的每一个微小的动作,“不是这样吗?你只是不习惯失去的感觉吧……”

做了这么多,最后的目的,还不是要离开,而且,是带着爱月海离开。

他难道不明白,爱月海本和这些事情无关,她的日常,就是普普通通的生活,如果远离他,她的人生就可以步入正轨。

左惟朝回忆起五月初,和少女在实验室前的交谈,那天的夕阳下,他曾经笑眯眯的问过爱月海对于未来的规划,那时候爱月海的回答是——

“总之得先上大学吧,然后工作?”

“你的梦想很简单啊……等你考上大学了,老师请你吃饭庆祝吧。”

那时的话,仿佛还在耳边。

这么简单的梦想……这么普通的人生……

他知不知道,他毁掉的,是一个女孩原本可以幸福的人生啊——

“你根本就是只在意自己的感受吧?”

带爱月海离开这里,对爱月海又有什么好处?只是轻易的毁掉了她原本安稳普通的生活而已,一朔难道不明白这一点吗,即使这样,他还是选择这样做。

即使绕了这么多弯,花费这么多心力,他还是依旧这么做。

这是爱吗?

不。

所谓的“爱”啊,“喜欢”啊,只是“占有欲”罢了。

风吹动一朔的黑发,露出他的脸,他稍稍往旁侧头,似乎对左惟朝的话毫无触动,“老师,你特意找过来,只是为了对我说这些话吗?”

“你难道还想逃掉吗,我……”

“阿一,左老师说的是真的吗?”

左惟朝的话还没说完,他的身后,忽然传来爱月海颤抖的声音,她呆呆望着一朔,“是真的吗?”

一朔稍稍将目光转向她。

透过树梢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淡,“啊。”

“这些,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为什么……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一直都在骗我……”

她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强烈的不可置信。

“你一直在骗我吗?!!”

她不顾左惟朝还在前方,伸手就想打一朔。

左惟朝吃了一惊,下意识将她拦住,“喂,爱月海……”

“砰——”

强烈的剧痛,由腰际传来。

左惟朝怔了两秒,才感受到,那疼痛来自于自己的身体,他的手下意识的按住了疼痛的来源,指间渗出鲜血,他急促后退了一步,惊愕的望向爱月海。

站在他身后的爱月海,右手握着一把精巧的微型手枪。

他一直防备着一朔,却忘记了警惕爱月海,毕竟,他一直把爱月海当做一个无害的,需要保护的少女,更兼因为她一直被隐瞒,对她心怀怜悯。

没有想到,没有想到……

他的血液也溅到了她的手上,爱月海的眼中充盈着泪水。

“对不起,老师。”

时间来不及了,左惟朝在刚抓住她的时候,就随口对她说,“现在没时间管你,现在就联系人来接你——”

看来,他在查到薄尔的定位消息后,就立刻赶来,甚至还没来得及与其他下属会和,一直在这里和一朔说来说去,也是为了拖延时间吧。

如果再在这里磨蹭下去,就来不及了,一朔会被带走。

还好,在下车之前,她将重要的东西[一朔组装的手枪]装在了口袋中,左惟朝没有检查她的持有物,大概也未曾料到,平日里遵规守纪的学生,身上居然携带着这种东西。

为了保护一朔,她什么,都会做的。

而且,她已经感觉到了……刚才吹动一朔发丝的风——

她将枪举起,这一次瞄准的,是左惟朝的肩膀。

“等等,爱月海……”

“砰,砰,砰,砰——”

一朔站在原地,睫毛低垂,压盖住血色的眼瞳,左惟朝倒在血泊中,对上一朔的视线。

世界是颠倒的,那双眼眸,是纯粹的血红,天空很蓝。

从树林深处,掀起一股强风,那声音越来越大,直至成为轰鸣——

一辆全自动驾驶的直升机,忽然从森林深处飞出,眨眼间来到面前,爱月海越过左惟朝,快步奔向一朔。

左惟朝艰难抬起手,“等……等等……”

一朔抱住爱月海,踏上绳梯,直升机带起的风,吹乱了他漆黑的发丝,爱月海将头抵在他的肩上,粉发吹散,与他的黑衣重叠。

左惟朝的视线已经有了重影,他竭力仰头,看到的,却像是无数个黑发少年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影影绰绰。

他搂着少女的,黑衬衫衣袖下的手,苍白修长,没有一丝伤痕。

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刹,一朔回过头,轻描淡写的瞥向左惟朝。

为什么,世界上居然会有这样的人……

他的手指,完好无损,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如何取出了定位器,又如何将定位送到千里之外,引得他们做了这么多无用功……

或许,一切都会随着他们的离开,成为永远的谜题。

“一朔!你真的……以为,你能够逃避吗……”

左惟朝已经说不出话,几处枪伤都不致命,但失血让他的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放…放弃吧……”

不可能做到的。

他们不可能逃掉的,这个事实让人悲哀,然而一切都是已经注定的。

一朔的命运,从十几年前就已经被定下。

他是这片领土的实际统治者的儿子——他原本也就是因此而生的。

在十几年前,这位最强者陷入了植物人状态,无法苏醒,失去了他,这片土地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状态。

他已经脑死亡了,但是,至少没有真的死亡……

一朔没有母亲,他在这位最强者失去意识的几年后才出生。

明白了吗?——

他是实验的产物。

但是很可惜……可能是那位强者的异能实在是太过于强大了,他的能力,来自他本身,无法被复制,一朔只是个普通小孩,经过多次检查,他仍旧没有任何异能。

并没有获得,这位的异能。

异能组织在尝试了许多措施后,依旧无法成功让最强者醒来,最后的最后,一个非寻常的计划,还是在某次会议中,被提了出来。

【让那孩子作为载体,做换脑手术,让首领再度醒来】

这就是最后的[■■■■计划]

他的身体里,除了手部的定位仪器之外……在脊柱,在心脏,还有更为精密的,决定了他的整个人生的,束缚器。

即使做了这么多,努力到这个地步,都是徒劳。

直升机离地了,转眼间升上天空,飞快上升——

无法逃离的。

左惟朝注视着天空,生理性泪水缓缓从眼中溢出,十几年前,初出茅庐,一腔热血的他,在被派任了这个任务时,或许,他所坚持的什么,就已经被毁灭了。

他告诉自己,这都是为了这片土地,为了首领……为了他心中的“大义”。

可是,为此,夺走一个孩子的生命,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呢?

这些年来,他按照吩咐,监视爱月海和一朔的生活,也曾经有过一瞬间的动摇。

现在,他终于不用考虑这些——

意识远去了。

左惟朝晕厥过去前,心中只有一句在不停重复。

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的结局是毁灭,还要带着她走上不归路?即使死亡,也要依旧相伴?

爱是如此自私的东西吗?

至少现在放手,还能让她,回归正常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