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1 / 1)

结束问话后, 薄尔看了一次时间,现在已经是夜晚七点。

车站事故是五点,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薄尔从接到通知接手案件, 到看完所有资料,与爱月海见面, 也就不过花了这么多时间而已。

病房内没有窗户, 灯光明亮,如同白日。

走出房间,站在走廊,隔着窗户, 如墨的夜色朦胧沿着缝隙落进来,他这才猛然感到有一丝的疲惫。

病房里的少女打了镇定针,已经睡着了,医生将烟盒交给他后, 就又转身进入了病房。

隔着玻璃门, 薄尔可以清晰看到年轻医生的背影, 他在仪器前停了一会,又转身到爱月海的病床前, 躬身观察少女的状况。

微长的黑发落在眼前, 白炽光灯下,他的表情看不清,薄尔无法通过他此刻的表情判断爱月海的状况。

刚才发生的事情, 现在想想还是不可思议。

先是少女摔了他的烟盒,再是来自医生的指责, 他从十八岁工作, 至今八年来, 都没被人这么训过,一时间竟然反应不过来。

薄尔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但没有发怒。

大多数时候,他脾气都是很好的,只是天生的气场冷,外加警察这份工作,把他变得看起来冷酷凶悍了。

医生据理力争,保护病患,也不是什么坏事。

负责爱月海的医生,脸就长着一副精英模样,做事有条不紊,说话也冷静有条理。

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专业气场,以后得前途不可限量,他的同事一定都很幸福吧。

如果他的同事,以及下属,都能变成这种性格,这个世界会美好多少倍?

他带着无限惆怅,再一次瞥了一眼病房内,转头离开。

走廊无人,只有他的脚步声空空回荡,灯光晃在地上,消毒水的气味直往鼻子里钻,墙上挂着照片,全是老头医生,夜晚看着有些渗人。

似乎有哪里有点违和……

这种感觉,在薄尔脑中一闪而过,他想抓住,可这感觉就像是清晨的露珠,转瞬就消失了。

天色已晚。

薄尔没有离开医院,他转头回到了之前开会的办公室,吩咐几个下属远远的盯住爱月海的病房,不许任何人接近。

在这之后,他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就又重新看起录像。

看到深夜,他就直接盖了一条薄毯,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躺下了。

一觉睡醒,已是天明。

阳光透过没有拉紧的窗帘,落在眼睫上,办公用的平板还放在膝盖上,一动脖子就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腰酸背痛……没有睡好,头也隐隐有些痛。

薄尔心情不佳的坐起来,睡眠不足的感觉很不美妙。

平时他睡四五个小时就能恢复精力,昨晚似乎是做了梦,醒来后全都不记得了,只隐约感觉是和案情有关的。

睡醒时,有一瞬间非常强烈的违和感,就好像……梦中的世界,和现实颠倒了,现实才是梦境,他模模糊糊的觉得什么东西一定是错了。

这种感觉,只在刚醒来片刻异常强烈。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富有节奏,三声,一下把薄尔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他回过神,沉声问,“谁?”

年轻医生的脸出现在门后,他依旧是昨天那副打扮,白大衣,无框眼镜。

“早上好。”他打了声招呼,“病人已经醒了,她目前的状况很稳定。”

薄尔看了一眼手表。

这个“早上好”倒真不假,指针指向六点四十五分,就连他的下属们都还没来打搅他。

薄尔整理了一下衣服的褶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精神方面呢,有好转的迹象吗?”

年轻医生摇了摇头。

“这样啊。”

“她提了一个要求,早晨醒来以后就一直在反复叫我转达。”

薄尔正站在桌边,低头看桌上的三明治,那是医生刚才进门时放下的,大约是给他准备的早餐。

他肚子确实饿了,却不怎么想吃东西。

听见医生的话,他伸向三明治的手停在半空,抬起眼看向他,“请求?她要什么?”

“她说。”医生深红色的眼睛望向薄尔,“她想回家。”

病房距离办公室很近。

薄尔没吃早饭,立刻来到病房。

爱月海坐在病床上,正在小口小口的吃三明治。

她看起来比昨天精神多了,即使穿着病号服,也不像是个病人,而且,她的神态很正常,和昨天刚开始谈话时一样,是开朗普通的高中少女的模样。

“我听医生说,你想回家?”

刚进病房,薄尔就先发制人。

爱月海脆生生回应,“对啊,不可以回去吗?”

她的粉发扎的整整齐齐,编成麻花辫,左右对称的垂落在肩膀上,眼睛亮晶晶的,“为什么不可以回去呢?”

薄尔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你的身体还没好,还得在医院再呆一段时间。”

少女的眼睛太澄澈,让他不自觉也放轻了语气。

“可是,在这里和坐牢一样。”爱月海捏着三明治,鼓着脸盯着他,“什么都没有,也见不到人,我又不是犯人——”

确实。

这间病房是特殊的——

单间独床,没有窗户,没有和外接触的途径,厕所连镜子都没有,就是为了应对现在这样的场面,从构造来说,和监狱也没什么两样了。

因为事件的特殊性,薄尔在到医院后,就嘱咐下属,不让任何人接近这里。

除了医生,爱月海连护士都见不到,怪不得她会这么抱怨。

薄尔沉默了片刻。

爱月海不是犯罪嫌疑人,从程序上来说,他确实不能一直这样把她留在这里,确实不应该被这么对待,可是左惟朝最晚明天就会回到这边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不能错过任何机会。

而且,就算离开了这里,她又能到哪里去。

精神上出了问题,相依为命的竹马也不知所踪。

“再观察一段时间状况吧。”他顿了顿,“调查需要你的配合,你难道不想知道一朔现在在哪里吗?”

拿一个病人最在意的去刺激他,这样的行为连自己都觉得不齿,他已经做好了爱月海像昨天一样忽然失常的准备。

可她今天却没有发作。

她只是抓着发尾,低低的嘀咕了几句,“都说了他一直在我身边的,真是笨蛋……”什么的,就望了过来,眼巴巴的,“可是,我还是想回家一趟。”

她是病人,薄尔自然不会在意她碎碎念偷偷骂他的那些话,只是用指节一下一下叩着膝盖,耐心问,“为什么一定要回去?”

“这里什么都没有呀!”爱月海提高了声音,“没有电视看,没有零食吃,我在这里没事可做,我都快憋疯了,好无聊!”

“而且,我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我还有东西落在家里……”

薄尔凝视着她的表情,半晌才开口,“一定要回去吗?”

爱月海用力点头。

“好,那我陪你走一趟。”薄尔站起身,“收拾好跟我走,拿了东西就回来。”

既然已经没有别的线索了,不如陪爱月海走一趟。

爱月海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

“谢谢你!”

“快点吧,坐我的车,速战速决。”薄尔不擅长应对这样直白的感激,将目光转向一边,望向医生,“你也一起。”

他不预备带任何下属,告诉同僚,就有泄露消息给左惟朝的可能,但爱月海的状况不稳定,还是需要一个专业人士确保她的安全。

他的语气没有征询意见的意思,站在角落,环抱着手臂的医生忽然被点到,似乎也有一瞬惊愕,但他也没有拒绝。

薄尔回了办公室,将揣着证件的外套穿上,天气很热,但他早就习惯这么穿制服了,他将配枪和钥匙都拿上,就转头去开车了。

一路上没什么好说的。

爱月海给出的地址,真是够远的,薄尔开着导航,沉默着握着方向盘,开了许久,才隐隐看到房子的影子。

独栋的小屋前,种着一棵大树,树伸展开的枝叶,将房屋的窗户挡的严严实实,房屋内的状况无法窥见。

房屋的周围,全是空空荡荡的田地,现在已经过了收割的季节,田地里堆着一些被拔出来的作物,附近都看不见人。

上高中的学生,怎么住在这么偏远的地方。

薄尔的眉头微蹙,这地方看起来简直是犯罪抛尸的风水宝地。

但爱月海看起来开心极了,她扒拉着窗户,将脸贴在玻璃边,眼巴巴的望着房子,声音兴奋,“就是这里,这就是我家!”

算了,薄尔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他将车停在门前的树边,爱月海不等他开口,就拉开车门蹦下了车,想往家里冲,薄尔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等等,我先进去。”

进入每一个陌生的建筑,他都抱着十二分的警惕。

尤其,这间房屋,从外侧,是完全无法窥探到里面的状态的。

如果之前死掉的犯罪者有同伙,或者有什么人潜藏在房屋里呢——他这样想,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

进入玄关,走过走廊。

不见任何异样。

房屋内充满了生活气息,过了走廊,就是客厅和餐厅,客厅的茶几上,还放着没有收拾的空零食袋子,抱枕落在地上。

薄尔的目光,谨慎的在房屋里巡回。

浴室,卧室,餐厅,餐桌边只放了两把椅子,很明显这个家是两个人居住的,橱柜里收着成套的马克杯,一个是粉紫色,一个是黑红色;衣架上挂着书包,墙壁上挂着许多照片。

照片大多都是爱月海的,各种角度,一眼望去,几乎都是粉色。

薄尔仔细看了一遍,目光停留在一张合照上。

那似乎是毕业典礼上拍的,穿着制服的少男少女并肩站在一起,粉发的爱月海笑得很灿烂,对镜头比v,她身边的一朔,秀美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注视着爱月海的方向。

似乎有哪里……

爱月海从他身边经过,刻意放重了声音,“让一下,我要回房间。”

薄尔微微一怔,往旁边让了点,爱月海穿过走廊,回房间去了,她的拖鞋在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隔着门都能听到她在房间里翻箱倒柜。

年轻的女孩子收拾东西,是不是都是这样,像要搬家一样——

薄尔想起自己老家的妹妹,年纪比爱月海要小一点,收拾东西时,也是这样的动静。

不一会,爱月海出来了。

“你要带的东西呢?”

薄尔看她手里空空,好像什么都没拿的样子,挑了挑眉,他本来就是预备检查爱月海要带到医院去的东西的。

爱月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戒指,炫耀般的往他眼前一晃。

“怎么样,很贵哦,我男朋友送给我的。”

薄尔一时没控制住表情,嘴角微微抽搐,“没有别的东西了吗?”

“嗯,还有一个,但是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爱月海点了点下巴,一脸苦恼,“然后就是再带点零食之类的,就差不多了吧。”

就为了这点东西刻意跑一趟啊。

薄尔发现自己根本不懂年轻人在想什么了,他无语的时候,爱月海已经在客厅翻箱倒柜找起来了,“到底放哪里去了……”

“喂,你最后一次看到,是什么时候,能回忆起来吗?”

薄尔看不过眼,预备帮她找一找,他蹲到茶几前,准备往电视机抽屉里看看——放在这里也不奇怪吧,毕竟爱月海都去冰箱里找了。

“是不是这个?”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静的询问。

是一直停在玄关的年轻医生,他没有跟进来,存在感几乎等于无,忽然听到他开口,薄尔都愣了一下,收回手,转过脸,就看见他的手里举着一枚指环。

玄关的灯光落在戒指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就放在鞋柜上面啊。”

“啊,是这个!”

爱月海快步走过来,接过戒指,“太好了,找到了!”

她将两枚戒指郑重其事的放在一起。

薄尔望着她,那种奇异的违和感越来越强烈了,他耐着性子问,“可以走了吗?”

“啊,等一下……那个。”爱月海又走向茶几,“我再拿到零食。”

薄尔按了按头,“行,快点,我先去把车发动起来。”

烦躁感几乎已经要压制不住了,那种明明感觉什么不对,却死活想不起来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偏偏爱月海又没个安静,走过哪里都留下噼里啪啦的响动。

他觉得,自己急需一个人独处一会,说不定就能想出什么了。

薄尔率先一步回到车内。

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响起来,他用车载打火机点燃了烟盒里的香烟,吸着香烟,盯着前视镜,指腹不断摩挲指节。

为什么,这么强烈的违和感,究竟是从何而来?

是进入房屋后,他没有留意到的地方,给了他这样的感觉吗?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

他弄错了什么?

他定定的凝视着前视镜,镜子里清晰倒映出他阴郁烦躁的面容,他望着自己的眼睛,有一瞬间,脑内灵光一闪。

镜子——

是镜子!!

病房里没有镜子,爱月海梳的是双股麻花辫。

不照镜子,能够将两边的发辫编的如此整齐,左右完全对称吗?

病房被他下了命令,封锁起来。爱月海无法出去,别人也无法进来,如果头发不是爱月海自己扎的,那会是谁?

谁会帮她扎头发?

薄尔猛然反应过来,浑身悚然,他将手中的香烟按在车载烟灰缸里,飞快拉住车门。

车门拉开的一瞬间,一股烟雾迎面而来。

薄尔飞快闪躲,暴力破门,跳下车后,看清了对面的脸。

带着手套,拿着瓶装不明喷雾,身形修长,黑色短发,宽松白大褂——

站在面前的,果然是那个面色冷淡的年轻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