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无缘无故被弄成这副死无全尸的德行, 是个人都得闹一闹,阿嫲顿时就不干了,横眉竖目:“怎么把鱼搞成这个样子哦, 不行!你们得给我换一条!”
姜眠只是个卑微打工仔, 做不了主, 于是扭头去看自家老板。阿强兀自做着自己的事,连个眼神都没给, 对这边的吵闹充耳不闻。
阿嫲嗓门洪亮,眼见越来越多的人围到店前看热闹, 姜眠犹豫了下, 悄悄把这倒霉催的鱼儿放回水箱, 翻了肚皮的鱼好似在仰泳。
他又捞了条差不多大小的,学着阿强的样子, 把鱼在地上拍晕,捡起来放到宰鱼的砧板上。
那砧板就是个圆木墩子,从粗壮的树干上截的一段, 表面凹凸不平,布满深浅纵横的刀痕。表层的松软木质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腌臜物, 呈现出一种幽深的暗红色,早已看不出年轮。
姜眠似乎在哪看到过,鱼鳞上面也有年轮,取靠近鱼鳃位置的完整鳞片, 晒干后就能看到一圈一圈的同心圆, 有多少圈, 鱼就活了多少年。
当然, 他还没有实际验证过这个说法, 一是没时间, 二是没那么无聊。
姜眠开始处理鱼。
按照顺序,得先刮鱼鳞。
这种是普通的鲤鱼,比姜眠的巴掌大一点,鱼身上布满细密的鳞片,尤其是肚子那一块,又密又软,不注意就容易漏掉。
他拿着刀比划了下,在想从哪下手比较好,刀逆着鱼鳞方向刮过去,唰唰几声,半透明的鳞片四散开来。
阿嫲站一旁等,估计是觉着无聊,便开口和姜眠搭话。
“你今年几岁了?之前没怎么见过你呢。”
“18。”姜眠答,“最近才来的。”
“辛不辛苦啊?”
“还好。”
说着阿嫲看了眼店里,见阿强没在,不知干什么去了,她放心了些,压低声音:“怎么会想到在这里打工,阿强脾气好怪的呐。”
姜眠动作微顿,脑子开始转动起来。
这是个调查本,要求是调查出414号房的秘密。
而目前已知的条件很少,对于他来说,他是414号的同层邻居,工作是阿强鱼铺的小工,房间里除了那个大鱼缸,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或许他们的身份跟414的秘密并无关联?
这一点他还不太确认,毕竟这不是剧本杀,也没有所谓投凶环节,凶手不在他们之中,而他们只需要调查处事情的真相。
不过既然他们每个人都各有身份,那应该是有用处的,比如利用工作便利来向别人打探消息。
于是姜眠放慢手上的动作,小声问:“他为什么脾气怪啊?”
八卦是无趣生活的调味剂,阿嫲显然有些兴奋,头上的小卷都抖了抖:“我跟你说啊,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脾气好的没话说,大家都喜欢到他的鱼铺来买鱼,新鲜又足称。”
“但是自从他瞎了一只眼睛,老婆也跑了之后,脾气就坏掉了,经常阴阳怪气的。”阿嫲撇了撇嘴,“要不是看在邻里之间的份上,我才来照顾他生意,不然就他那怪脾气,谁受得了!你说是不是?”
“是的。”姜眠附和,紧跟着问:“他眼睛怎么会瞎?”
“哎哟!”阿嫲表情夸张,“听说他和别人的老婆搞上了,姘头的老公找上门来,把他眼睛打瞎了!”
这信息量有点大,姜眠消化了下,迅速总结出以下几点——
第一,阿强以前脾气很好,结过婚,眼睛正常。
第二,阿强那只蒙着白翳的眼睛是被人打瞎的。
第三,眼睛被打瞎的原因是他和有妇之夫搞婚外情,瞎眼后老婆跑了,脾气变得很古怪。
但这些与414有联系吗?
姜眠配合地露出八卦的神情:“是谁把他眼睛打瞎的?”
阿嫲说:“就是李彩凤的老公,钟守财的嘛,大家都看到了,丢人哟……”
“请问……”姜眠抿唇,“他们是住在414号房吗?”
他话音刚落,阿嫲像听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眼睛微微瞪大,眸底泄出些懊恼情绪,仿佛刚刚才反应过来。
她捂了捂嘴巴,讳莫如深地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我的鱼好了没有?”
她的表情姜眠很熟悉,无非就是看到或提到了什么晦气的事情,以前那些邻居就是这么看他的。
不过从她的反应也能看出来,414的住户是李彩凤和钟守财这对夫妻,不知发生了变故,414变成了凶宅。
那件事或许跟鱼铺老板阿强有关,因为他们和阿强发生了冲突,导致阿强失去了一只眼睛和妻子,阿强可能心生怨恨,然后对他们实施了报复……
姜眠大着胆子问:“414怎么了?”
阿嫲马上露出责备的表情,斜他一眼:“你个杀鱼仔知道那么多做什么?快点把我的鱼弄好,我赶着回家做饭的!”
她不愿再说,姜眠也不好硬问,只好专心地处理鱼。
他刮完鱼鳞,将刀竖着剖开鱼腹,把里面的内脏一股脑地掏出来,扔到旁边的一只蓝色塑料桶里。
鱼鳞刮干净了,内脏鱼鳃也清理了,他把鱼往塑料袋里一装,礼貌地递给她。
“好了。”
付了钱,找了零,姜眠甜甜一笑:“下次再来哦。”
姜眠杀了一天的鱼,他是个合格的打工人,从生疏到熟练,到后面已经是个冷酷无情的杀鱼机器了。
来往客人很多,他尝试从他们那里打听线索,但无论是谁,只要一提到414就会露出阿嫲那种讳莫如深的神情,仿佛那是什么不可提及的禁区。
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姜眠还是得到了一些信息。
414以前住着一家五口,但在五年前,这家人一夜之间全部死光,从那以后414就变成了凶宅。
再详细的线索就没有了,那些人都闭口不谈,看来还需要玩家慢慢去摸索。
下班的时候,姜眠皱了皱鼻子,在鱼腥味里腌了一天,人入味儿了,鼻子也差不多失灵了……闻不到就当没有。
周暝让他结束后去找他,姜眠拍掉衣服上沾染的鱼鳞,打算这就去找人。
他不知道阿珍发廊在哪里,但这也不是什么难题,找人问一嘴的事儿。
周围许多店铺,姜眠看到一家小卖部门口贴着张“杀鼠灵已到货”的纸条,于是脚步一拐走了进去,老板懒洋洋地靠在柜台后,嘴里叼着根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一台小彩电。
电视里在放着戏曲,不知是什么曲目,扮相精致的演员咿咿呀呀地唱着婉转的调子,老板入迷地跟着哼唱,脑袋一晃一晃。
姜眠听不太懂,屈指敲了敲柜台。
听到声音,老板抬起满是褶皱的眼皮,含糊不清地问:“靓仔,要什么?”
姜眠视线在柜台四周逡巡,店面不大,卖的东西倒很齐全。
烟酒、锅碗瓢盆、糖果饮料,甚至还卖报纸,基本能满足附近居民们的生活要求。
他随手拿了几块大白兔奶糖,等老板找零的时候,又看到了柜台后面的杀鼠灵广告,不免有些好奇。
姜眠指着墙上的广告:“这个药很灵吗?”
老板回头看了眼,知道他在问老鼠药,随口道:“灵得很,都卖断货好几次了。”
这片区卫生条件堪忧,老鼠遍地都是,个头肥硕还不怕人,居民头疼得很,全靠这老鼠药。
然而姜眠脑子拐了个奇怪的弯:“人……吃了会怎样?”
老板嗤的笑了声,发黄的牙齿咬着烟嘴,从柜台下拿出一小瓶药。
“这点。”他晃了晃白色的药瓶,“够送走你全家老小,一家人整整齐齐也好做个伴。”
他这话说得很不客气,明摆着在咒人,但姜眠并不生气,反正他家就他一个。
“好的,谢谢您。”
老板掀起眼皮,见鬼似的看着他。
姜眠收好零钱,想起还有问题没问:“请问您知道阿珍发廊在哪里吗?”
老板又缩回座椅上,手指夹着烟,不耐烦地摆了摆:“出门左拐。”
姜眠出了门,按老板说的往左拐,拐进了一条陌生的巷子。
这鬼地方复杂得很,弯弯曲曲的巷子四通八达,跟迷宫似的。
姜眠很快就迷路了,无头苍蝇似地在巷道里转来转去,天渐渐暗下来,等他反应过来时,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了。
他孤零零地站在狭窄的巷道中间,抬头往上看,凌乱交错的线缆把楼间那一点天空分割得七零八落,阴沉沉的乌云压在楼顶,像一床发霉的棉被覆顶而来,令人呼吸困难。
忽然,他似乎听到有细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念咒似的,窸窸索索听不太清,凝神听了会儿,大概辨别了方向。
姜眠放轻脚步,循着声音寻了过去。
又拐过一个转角,有什么东西飘飘忽忽地落到眼前,他顺手接住,纸张质感轻薄粗糙,是很常见的黄色纸钱。
抬眸望去,一个女人蹲在墙边,正往地上那堆火里不断地添纸,橘红火光映着她,她一张脸红彤彤的,影子放大在墙上,微微晃动。
女人垂着头,絮絮念着:“阿凤,你安心地去吧,算我求求你,不要再来了……”
她太专注了,没发现有人靠近,姜眠走到她面前,影子和她的重叠,友善地开口:“你好。”
“啊!”女人惊呼了声,猛地抬起头,看到姜眠后微怔,很快又皱起眉来:“要死啦衰仔!走路没声音,要吓死我吗?!”
“抱歉。”姜眠迅速道歉,想了想,也蹲下来:“请问你在做什么呀?”
女人手上还攥着一叠黄纸,兴许是真被吓到了,没好气地说:“烧纸。”
刚才离得远,她声音又轻,姜眠没听全她念的内容,只听清了后半段,像是在求什么人不要再来。
烧纸一般是用来祭奠死去的人,虽然好奇,但他总不好直接开口问人家是不是死了家人或朋友,那多半会挨揍,于是便打算先问个路:“我迷路了,你知道阿珍发廊在哪里吗?”
女人把颊边那缕头发拨到耳后,姜眠这才注意到她烫了头很时髦的大波浪,还化了漂亮的妆,但从她眼角的纹路,还是能看出稍微上了点年纪。
“你去阿珍发廊做什么?”女人问。
姜眠:“我有个朋友在那里工作,我想去找他。”
女人睨着他:“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姜眠有点儿犹豫,该不该说呢?
这里是游戏世界,接触到的任何事物都可能会触发死亡条件,万一告诉陌生人名字也是条件之一呢?
于是他支支吾吾:“额……那个……”
忽然感觉不太对劲,姜眠抬起头来,越过女人看向她身后。不远处的巷道尽头,有个披着长发的女人站在阴影里,头发遮了大半张脸,似乎正看着他们。
不,准确来说,是看着他面前的女人。
“请问……”姜眠拧眉,指向她身后:“她是你的朋友吗?”
“谁?”女人面色微变,僵硬而缓慢地转过头去。
可等她回头,人已经不见了,唯有一片白色裙角从巷道拐角处闪过。
咦,走了?
姜眠直觉她很重要,没多想起身追了上去:“请等一下!”
可那女人像一缕抓不住的风,姜眠好几次看到她出现在巷道尽头,可等他跑过去,人又不见了。天几乎已经黑了,他不知跑了多久,早就辨不清方向。
他这下是真的有点慌了,找不到周暝,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家家户户亮起灯,各种各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嘈杂又喧闹。
姜眠垂头丧气地又转过陌生的巷角,迎面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
熟悉的气息,他惊喜地抬头:“暝哥?”
周暝上下打量着他,眯了眯眼睛:“找你好久了。”
姜眠委屈地抿唇,小声嗫喏:“我迷路了……”
周暝轻笑:“果然是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