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伊坐在莲花池边, 脚轻轻地探入水中，任由鱼儿在脚边晃动，他弯起唇角忽又抬头看去。

锋利如剑的男人站在那里, 静静地看着这边。

桑伊有些惊讶，“玉清道人。”

“我来听道。”玉清道。

桑伊一笑，“你速度很快。”

玉清在桑伊身边坐下来，平静道，“无事自然就来得快了, 倒是你，每次见你都在这莲池。”

“我是莲花嘛，喜欢水啊。”桑伊抬头看着玉清，“不需要进去吗？”

“要进去。”玉清垂眸看着桑伊玉白的脚踝，“你不去听？”

“我听那些做什么？我又没打算成圣。”桑伊直直地躺了下去，眯着眼, “短暂地做做小妖就好了。”

“短暂的？”玉清捕捉到关键词。

“嗯？”桑伊无辜地眨了眨眼, “什么？”

玉清微微敛眉没有再追问，也是, 其实跟他没什么关系, 毕竟他和桑伊说下来也不过是认识而已，问过了显得很没分寸。

桑伊偏向玉清, “不需要进去吗？”

玉清颔首，“要进去，你呢？”

“我就在这里好了。”桑伊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反正也没什么事。”

玉清道，“这一进去便不知进去多久, 在这里等着会很无聊吧, 还是你要下界？”

“嗯？”桑伊看向玉清, 忽然笑了起来，“道长，我发现你很热心诶，一点都不像表现出来那样冷漠。”

玉清一愣，他有些迟疑，“我很热心？”

“对啊，而且很温柔吧，还会担心我是不是无聊。”

温柔？玉清这辈子没想过这两个字能和自己联系上，他一时竟然觉得有些茫然，理所当然的，这份茫然也被并不是那么隐藏情绪的玉清放在了脸上。

桑伊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还挺可爱的。”

“……”可爱？

玉清压下脸上的神色，想让自己恢复平常的模样，“我，我先进去了。”

桑伊眨了下眼，“好哦。”

玉清站起来时没忍住道，“你也比之前……似乎变了许多。”

“变了许多？”桑伊没太明白玉清的意思。

“好像更胆大了些，之前你似乎很害怕我。”玉清道。

嗯？

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因为担心玉清把他拉去融了做药灵什么的……

他看着玉清的背影，轻眨了下眼，这位玉清道人似乎也很坦诚，或许洪荒之中的人都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不太懂。

桑伊垂眸看着衣摆掉落在水中。

玉清进去没多久通天便来了，通天的目光锁定了桑伊瞬间移动过来，唇角扬起，“小主人。”

桑伊眼皮跳了跳，被通天亲吻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桑伊这才发现，他记得极其清楚。

“小主人，可有想我？”通天弯下腰来，笑容格外灿烂的模样，“我可是一直想你，只是鸿钧将你藏起来了我找不到你，这让我难过了好一阵。”

桑伊：“……”

他木着脸往后避了避，“一点不想，你离我远点。”

“我之前也来过紫霄宫一次。”通天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没找到你。”

“这么找我，难道你是要和我道歉？”

“道歉？”通天轻轻地嗅了嗅桑伊身上的香，“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过你若是需要我的道歉，我自然也可以道歉，毕竟……”

桑伊眉梢动了动，“毕竟什么？”

“毕竟，你是我的小主人。”温热的呼吸落在桑伊颈侧，通天的声音有些低哑，“小主人，你身上好香。”

桑伊：“……”

他默不作声化作莲花立在池中。

香味一下散去，通天霎时恢复理智，他看着池中微微摇晃的莲花，无奈地笑了一下，“小主人，这是在紫霄宫，我不会对你做些什么。”

“那谁知道呢？”桑伊说，“当时你咬我的时候也没说自己不会做些什么啊。”

通天：“……”

他道，“那是我的错，但……但……”

“没有但，你快进去。”桑伊道，“你是来听道的，不是来和我叙旧的吧？”

“怎么不是呢？”通天神色自若，“只是小主人不给我这个机会。”

“滚！”桑伊冷冷道，“离这池子远点。”

通天：“……”

他后退几步，“小主人，你应该不会因为怕我而跑下界去吧？你下去就是一个香饽饽，要慎重——”

“闭嘴。”桑伊咬牙，“谁想听你说话？”

通天幽幽叹气，“小主人若是把对其他人的温柔分出一分给我，我们两个相处起来也会比其他人更开心。”

桑伊：“……”

通天真是不正常。

“等我听道完再来找你。”通天咬了一口莲花的花瓣，在桑伊忍不住蜷缩花瓣时低笑，“小主人，你真香。”

这人的确不正常。

确认通天走了，桑伊才化人形来，他忍不住摸了摸耳朵，通天咬花瓣的位置正好是耳垂的位置，这让桑伊浑身不自在。

他抿紧了唇拢紧了身上的羽衣。

而后又有不少人来，桑伊躲在柱子后面见到了人首蛇身的女性，这位应该是创造人类的女娲，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对这位神话传说极多的女娲有着极强的好奇之心。

曾经见过一次的慈航也在此列，桑伊还见到了两个光头，他思索着或许那两位就是西方的接引和准提，不过这些都跟他没关系就是了。

确认所有人都进去了，桑伊才从柱子后转出身来，他所在的莲池距离大殿有一段距离，此刻他看着那大殿的门，云雾缭绕，里面的人影都看不真切。

看起来，又得探索紫霄宫了。

桑伊后退一步，轻快转身，只觉得眼前一黑，额头一疼。

他好像撞到……撞到人了。

好疼，疼得他鼻尖发酸，生理性的眼泪浸湿了泪眶，他猛地捂住了额头。

“没事吧？”头顶响起一道男声，随即一双手扶住他的肩，“可是把你撞疼了？”

听起来，似乎并非嚣张跋扈的人，不过在紫霄宫也不会有多少人那么嚣张。

桑伊缓缓抬起头，透过略显模糊的眼，他见到了两个男人，虽然没看清，却也能看到两人长得极其英俊，甚至很相似，更重要的……

这两个人是妖族。

“原来是一朵小莲花。”旁边那人道，“哥，这应当就是之前传言在紫霄宫化形的小妖。”

东皇太一说到小莲花后，目光停在桑伊脸上，这小妖长得倒是好看。

扶着桑伊的男人颔首，他的视线在桑伊泛红的眼圈上停留一瞬，“不如让我看看额头撞什么样了？”

这两个人……

桑伊松了手，随手擦了下眼泪，后退两步，声音带着点鼻音，“我没事，二位可是要进去听道？”

桑伊迫不及待想要远离两个人的动作让东皇太一眯了眯眼，东皇太一道，“小莲花，你应该知道我们也是妖族才对，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桑伊看向东皇太一，他摇了摇头说，“我没有害怕。”

帝俊的视线移到桑伊的额头，这小莲花妖显然格外娇气，只是不慎撞到了他的胸膛额上便红了一片，看起来似乎极其严重一般。

“很疼吗？”帝俊开口问。

桑伊没忍住摸了摸额头，摇头，“没有，是我没看路撞到你了，你不需要在意。”

帝俊眸光闪了闪，“我们并不会要求你回到妖族，你不必害怕我们。”

桑伊揉了揉泛红的额头，有些疼，但毕竟只是撞到了□□，不至于很严重，他说，“我没有害怕你们，我只是不习惯和陌生人说话。”

帝俊表示理解，“不过，是什么来得匆忙所以才撞到了你，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对你表示歉意。”

“不必。”桑伊揉了下眼尾，本来颜色极淡的红渐渐深了起来，他认真地看着帝俊，“只是撞到那一瞬疼，之后已经完全不疼了，不用特别表示歉意。”

帝俊对上这双琥珀色的双眸，忽然笑了笑，“是，我知道了。”

东皇太一的眼神微微动了动，他道，“小莲花，你不进去听听？”

“不去。”桑伊说，“你们两位，若是再不进去的话，鸿钧开始之后你们就算迟到了吧。”

东皇太一笑了一下，显得格外爽朗，“看来你还挺关心我们，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想和我们说话，所以才催我们赶紧进去。”

“不至于。”桑伊微笑，“不至于。”

帝俊忽然伸出手摸上桑伊的额头，桑伊下意识偏过脑袋，又被帝俊困住。

帝俊声音有些低，“很快就好了。”

很快就好了？

桑伊没能避开，睫毛轻颤，只感到额头一阵凉意，随即帝俊松开了桑伊。

“这样就好了。”

桑伊碰了碰额头，疑惑地看着帝俊，帝俊唇角含了几分笑意，“这样，额头被撞红的地方就恢复了。”

桑伊茫然地哦了声，不过是红了点，也不知道这位妖皇为什么还特意给他治疗一下。

“我们兄弟先进去。”帝俊又道，“在这里听道，还有许多时间时间可以见面。”

“哦……”桑伊后知后觉，“可是为什么还要见——”

帝俊和东皇太一的身影已经远去了。

桑伊：“……”

真是奇怪的兄弟俩。

“哥。”东皇太一道，“你今天对那小莲花妖的态度好奇怪，也太……”像是试图找到可以形容帝俊的词，好半天他才说，“真是温柔到让我觉得浑身难受的地步。”

帝俊神色自若，“是吗？”

“对啊！”东皇太一说，“虽然他长得是好看，但我们妖族漂亮的妖不少，甚至大家都强大有力，他看起来过分柔弱反而不像妖族。”

帝俊笑了笑，“你也说了，他长得好看。”

东皇太一：“？”

“你没发现吗？”帝俊问。

“发现什么？”

“那小莲花妖的特殊之处。”帝俊若有所思，“他身体里藏着的东西大概是被鸿钧圣人压制住了，不过我隐隐能感受到，他应该回到妖族才对。”

“看他的模样应该是不想回妖族的。”东皇太一回忆了一下桑伊的表现，微微摇头，“他若是在紫霄宫过得很开心，那么无论如何他也不愿回妖族。”

帝俊无奈地看了一眼东皇太一，东皇太一莫名：“怎么？我觉得我看得很仔细。”

“你说我对他温柔得过分，你有没有发现。”帝俊道，“我们和他分别之后，你一直在帮他说话。”

东皇太一一愣，好半晌才说，“莫非他身上有什么让人轻易喜欢上他的法宝？”

帝俊：“……我只说你对他态度不对，怎么在你那里就变成你喜欢他了？”

东皇太一：“……”他也不知道啊，下意识就维护了。

意识到这一点，兄弟俩都没再说话。

……

桑伊偷偷溜到大门外听了几句，但他听得云里雾去的，什么大道至简，大道之行也……他悄悄探了头发现里面的人都听得认真，也没人发现他时才松了口气。

虽然鸿钧讲道谁都能来听，但这里却绝对没有一个小妖，大多都是准圣境界的人，桑伊连站在大殿门口都感觉自己与之格格不入。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又悄悄退出来，根本没有发现大殿中不少人已经感受到了他的存在，因为他身上带着那些熟悉的味道。

再早一点，他们路过莲池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躲在暗处的小莲花妖，不过没有一人戳破，毕竟鸿钧的紫霄宫养着一株莲花妖已经是洪荒众人皆知的“秘密”了。

而这个小妖……果然很特殊。

桑伊无聊得厉害。

他在莲池旁边的岸上滚了滚，滚到水池中。

他突然觉得，紫霄宫好像比须弥山还无聊，当然不是因为罗睺总是想和他做亲密的事，而是因为鸿钧讲道，以至于紫霄宫没有一个人能和他说话聊天。

他浮在水面上，又幽幽地叹了口气。

连本书都没有，什么时候女娲娘娘才能造出人类来呢？依靠人民的广大智慧和力量，他想看到的那些东西肯定很快就能抬出来。

许是被鱼儿咬到了腰，桑伊只觉得腰间泛痒，他躲了躲，很快又意识到不对劲。

什么鱼儿咬，分明就是有一只手在抚摸他的腰，这让桑伊浑身一个激灵，毕竟无论是谁都已经进入了紫霄宫听道，怎么会突然有其他的东西来摸他。

难道这紫霄宫其实闹鬼？只是平时鸿钧在还好，现在鸿钧讲道去了，那东西就不应该再伪装了？

桑伊猛地回过头，身后却依旧空无一人。

桑伊抿紧了唇手脚冰凉，他想要爬上岸，却又在上岸那一刻被握住了脚踝重新拉下水。

“放开我！”

短促的惊呼之后，那双看不见的手已经把桑伊困在了池水之中，依旧是冰冰凉凉的水，并没有其他的东西存在，桑伊瑟瑟发抖，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这池水有了自己的灵智，所以他才会遇到这种事情。

可不一样……

腰上的触感太像人形的手了，和水那柔软的感觉不一样。

桑伊连脑袋都沉入水中，黑色的发在身后漂浮着，平时不深的池水如今却仿佛深不见底一般，他呜咽了一声，“放开我。”

看不见的手轻抚着他的腰，然后缓缓往上，似乎是在试探他的底线一般，那手自身后绕过来，然后陷入了他的口中。

这种感觉太真实了，真实到桑伊怀疑身后真的有人在拥抱他。

但很快，手的形状渐渐地变了，变得细长，然后缠上了他的手腕和脚腕。

他被彻底禁锢在水中。

或许他只是在做梦，毕竟紫霄宫有东西鸿钧不可能不知道，即便鸿钧如今在讲道也不会任由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紫霄宫撒野。

那么……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是人？是妖？什么妖，水妖吗？

毫不陌生的情潮在那看不见的手抚摸下缓缓涌上来，桑伊的脑子逐渐无法思考，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什么奇怪的梦，否则怎么会有这种荒谬至极的事情发生？

不要。

这太奇怪了，不要。

他不知道自己的拒绝有没有说出来，有没有表达出来，他似乎张嘴了，又似乎没有。口中也是，似乎被灌入了水又似乎没有。

他只知道自己无法挣脱那些束缚，极轻地哭腔自喉间发出，他分不清是因为委屈还是无法解脱的难受。

桑伊无法想象自己有一天会被一汪水逼到这种程度，是的，桑伊已经把这双手当做是水的了。

或许是水生了灵智，又或许是别的原因，但现在的事实就是这汪水在缠着他。

四肢被牢牢地缠住，被缠住的不仅仅是四肢，他浑身颤抖着。

冰凉的水一簇又一簇地涌过来，桑伊的哽咽声也被这些水淹没，最终水中混了些许白，很快又被冲散。

桑伊在这样的刺激之下脑子彻底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

“不要——”

桑伊猛地坐起来，身体还在发抖，他看了一眼屋子，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完好无损的衣物，一时陷入茫然。

之前那些……是做梦吗？

如果是梦的话，那也太炸裂了，难道他已经那么想要了？

可相比起做梦和真的被水侵犯了，他倒是宁愿选择前者，至少只是梦，不至于真的那么炸裂。

桑伊撑着疲惫的身体坐起来，明明睡了一觉，他却觉得身心俱疲，巨大的空虚将他包裹。

这种空虚不仅来自于身体上也来自于心理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做了那个莫名其妙的梦，桑伊总觉得口渴。

他下床之后倒了许多水喝尤不满足，相比起水，他更想要……更想要别的。

比如，血。

想要罗睺的血。

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后，桑伊甚至觉得干涩的唇舌已经尝到了血液的味道，他打开门，却见门外站了一个男人。

“你没事吧？”玉清声音微低，“我见你昏睡在莲池旁便擅自把你抱回来了，鸿钧圣人也来替你看过确认你只是睡着了，不过我有些——”

桑伊根本没听清玉清到底说了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口干舌燥，浑身都很难受，他缺水——不，他缺血。

他的视线在玉清一张一合的唇看了一阵，才缓缓移到玉清的颈项，他滑动了一下喉结，忽然抓住了玉清的衣襟。

玉清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低下头看着被桑伊抓住的衣角，玉白的手指因为抓他的衣服用了力而泛着惨白之色，桑伊看起来有些奇怪。

玉清疑惑起来，“桑伊？”

“抱歉……”桑伊沙哑着道，“可我真的好想要……”血啊。

后面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他已经踮起脚尖扒着玉清的肩，强迫玉清低下头来，然后桑伊咬住了玉清的颈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