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还没有出孝的缘故, 李纨母子并没有去荣庆堂见大房的新妇。
但史湘霓这个弟媳却是不能不拜见长嫂的。
在从荣庆堂离开回家后,史湘霓换了颜色稍浅的衣服去春晖院探望李纨。
见到贾兰玉雪可爱,又很是亲香了一番。
李纨见史湘霓真心喜爱贾兰, 也对她添了几分欢喜,心里的愁苦也略褪去了一些。
却说贾璋在考中廪生后, 并没有使用贾赦名下的荫生名额, 或是参加拔贡考试前往国子监读书。
国子监祭酒、司业, 以及外聘的大儒只会给那些备考会试的举人上课。
而秀才们进入国子监后,只是在国子监黄字班里读书而已。
黄字班的国子博士和国子助教们的学问可没有蒋凤举的学问好,而且一对一的授课远比一对多的授课更用心。
因此贾璋也没必要急着去国子监, 就算想要多认识些同学, 也可以等到中举后再说。
伴随着琅琅书声, 新年的脚步渐渐到来。
除夕当天, 贾母、贾赦、贾政与邢、王二夫人早早起来换上朝服进宫参加宫宴。
而荣国府的事情被贾母交给史湘霓打理。
贾母的这个决定让王夫人感受到了危机感。
史湘霓和邢氏可不一样。
邢氏能沾手管家权, 是沾了她儿子的光,老太太心里看不上她。
但史湘霓却是老太太的侄孙女。
老太太和琏儿媳妇都姓史,老太太肯定会偏心自家人,甚至抬举史湘霓打压她……
她的谋划没成真是太可惜了, 否则她肯定能哄住凤哥儿听她这个姑妈的话。
而这个史湘霓, 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听她这个二婶的。
不过,就算王夫人不满, 她也改变不了贾母的决定。
在这个孝道比天还大的世界里,王夫人哪里拗得过婆婆呢?
就连贾赦这样混不吝的人都只敢对贾母的偏心说些酸言酸语, 而不敢直接置喙, 更别提王夫人这个做儿媳的了。
王子腾纵然位高权重, 却也管不到贾母辖制媳妇的事儿。
毕竟贾母也没有苛待王夫人, 只是抬举一下自己侄孙女。
王子腾要是因为这个就置喙贾家的事, 只怕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王子腾又不是蠢货,当然不会对此提出任何异议。
贾母确实是在分王夫人的权。
这些年来,随着王子腾的步步高升,王夫人多有骄矜之意。
贾母早就对王夫人四处安插心腹陪房、甚至染指赖家的事情忍无可忍了。
只是李纨软弱,邢夫人出身低微又无心争斗,贾母也没奈何。
毕竟她也要考虑贾政贾珠元春几人的心情,所以不能自己亲自下场打压王夫人。
如今贾珠去了,荣国府又迎来了她的亲侄孙女,贾母哪里还愿意继续容忍王夫人?
虽然王夫人是贾政的妻子,但贾政是贾政,王氏是王氏。
贾母宁愿在别的地方补偿贾政,也不会容忍王夫人冒犯她的权威。
荣国府的长辈们进宫朝觐,府里就剩下了年轻的兄弟姊妹们。
史湘霓忙活了一天,吃完年夜饭后,又把众弟妹全都送回各自的房子后才放心歇息。
在贾母的支持下,年初荣国府的大小宴会、迎来送往、族中求请等事都有史湘霓协办的痕迹。
史湘霓很争气,这几件事情都办得滴水不漏,族里亲眷与府里上下大大小小的媳妇都对其交口称赞。
王夫人想要挑三拣四也无从下手,只得捏着鼻子默认大房媳妇分她管家权的事实。
三月时节草长莺飞,却说东府的贾蓉出了他母亲的孝期,出门来拜访西府的长辈。
贾璋下学后,就听到红杏说东府的蓉哥儿过来请安,得知他还没回来,便先去琏二爷那儿玩去了。
贾璋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告诉红杏自己想要在东厢房吃晚饭。
厨房今天做的虾滑竹笋汤格外鲜美,贾璋就着汤和腌鹅脯吃了一小碗碧粳米饭,别的菜只是略吃了几口罢了。
饭后散步回来,他吩咐青桃去给他准备调香和打香篆所需的工具。
外面的桃花长得极好,让他有些想制桃花香了。
待贾蓉过来的时候,便见到贾璋穿着一身松绿绫缎家常衣裳,正在闲适地打香篆。
几个身着豆青色比甲、月白色衫裙的漂亮丫鬟见他来了,或是请安,或是奉茶,或是给他搬锦墩,态度十分热情亲切。
贾蓉连忙说几位姐姐不必这般客气,又上前行礼道:“侄儿见过三叔。”
贾璋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下榻把他扶了起来:“蓉哥儿来了,在二哥那里可用饭了?”
“侄儿已经用过了,多谢三叔关怀。”
贾璋又让贾蓉喝茶,贾蓉喝了一口,眼睛一亮:“这是小龙团吗?味道格外爽口清冽,不知三叔是从哪里置办的?侄儿也想采买一些。”
贾璋笑道:“采买什么?我这儿还有好些呢,直接给你包些带走就是了。”
言罢,贾璋吩咐秋蝶去包两包茶叶过来,给贾蓉带回去喝着玩儿。
贾璋手头很宽绰,并不在意这点子花费。
且不说他每月的月钱与几位长辈给他贴补的银钱,只说他那家花鸟店的盈利与廪生每月发放的钱粮就足够他花用了。
贾蓉却有些不好意思。
贾璋虽然是叔父,年纪却比他小,想来也是领月钱过活的。
而这龙团茶又价比黄金,他哪里好意思收呢?
“侄儿哪里好意思在叔叔这里连喝带拿呢?”
“客气什么,你若是不要,我却是要生气的。这点子东西,也值得你推来推去的?莫不是你不把我当亲叔叔?”
见贾璋的态度如此诚恳,贾蓉也不好继续推辞下去了。
他只得收下秋蝶给他包好的茶叶,又和贾璋说了好些话,才如沐春风地离开了。
回到东府后,贾蓉一进院子,大丫鬟绣莲就迎上来伺候他换下出门见客穿的大衣裳,笑问道:“大爷这是从西府回来了?”
贾蓉点了点头,把手里的几样东西交给一旁的小丫鬟。
在小丫鬟离去后,绣莲冷不丁地听到贾蓉的呢喃声。
“西府二叔捐了官,三叔考中了廪生,他们这是都有了前程了。”
“如今就剩下下你家小爷我,年纪不小了,却还得靠着讨好老子才能混些残羹剩饭吃。”
“老爷他一个不如意,就当着管事奴婢的面痛骂羞辱我,这日子过得真是好没意思。”
绣莲听到贾蓉的满腹牢骚后,被吓得魂不附体。
她连忙捂住了贾蓉的口,硬着头皮哄他:“老爷只有大爷您这么一个儿子,咱们整个府里所有东西日后都是您这个少爵爷的?您又何必羡慕旁人呢?”
贾蓉却并没有因为绣莲的安慰开心起来,只歪在了榻上,用扇子挡住了脸,不肯多说一句话。
绣莲见了,心里十分焦急,只得拿那个她并不喜欢的消息来哄贾蓉开心。
“老爷他还是很看重大爷的,我听来升媳妇说,老爷好像要给您相看亲事呢!”
“俗话说先成家后立业,说不得等大奶奶进门后,老爷就会给大爷安排前程了?”
相看亲事吗?
成家立业乃人生大事,他母亲没了,老爷能想起来为他相看婚事,想来也没有全然忘了他这个儿子。
贾蓉出了会儿神,回过神后,他的态度也温和了不少:“绣莲,你去库房里拿两个金锞子打茶围吧,今天的事……”
绣莲低声道:“我会守口如瓶的。”
贾蓉点了点头,挥手让她走了,心里还在琢磨贾珍为他挑选新妇的事。
他的妻子会是二婶那样貌美温良的名门淑女吗?
贾母对贾蓉娶妻的事也十分关心。
东府是贾氏一族的长房,贾蓉的媳妇就是贾家的宗妇。
如此重要的人选,又如何能够不精挑细选呢?
贾珍的续弦尤氏出身寒微,很难接触到顶级的社交圈为贾蓉相看妻子。
贾珍倒是很有些酒肉朋友,但是这些人看起来都不是很靠谱……
但两府业已分家,贾母纵然是长辈,也不好管得那么宽,肆意插手东府之事。
就在贾母想要把尤氏请过来商量一下这件事情的时候,贾珍这个正主儿自己过来了。
“侄孙来,是有一件事要恳求老太太。”
贾母心里已经知道了,但还是问道:“什么事?”
贾珍忙笑道:“老太太也知道,如今蓉哥儿出了孝,年纪也大了,合该给他相看个媳妇成家立业了。”
“偏生侄孙媳妇不爱交际,又常生病,我看她倒是很难给哥儿找到合适的妻子。”
“老太太眼光好,给大妹妹、琏二弟定下的婚事都十分圆满。侄孙思来想去,也只能过来求老太太多疼疼蓉哥儿,给他找个好媳妇。如此一来,我也就放心了。”
贾母应道:“若是能信得过我这把老骨头,我就帮你一把。”
“蓉哥儿那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也怪可怜见儿的。”
在贾母放出宁国府想要为少爵爷贾蓉聘娶新妇的消息后,有不少人想要趁机攀附。
贾母却看不上那样的人家。
事实上,贾蓉和贾琏在婚姻市场上的处境十分相似,都是爵位继承人,都是纨绔,都长得不错,都有一点高不成低不就。
甚至因为贾珍胡作非为的名声格外响(远超贾赦,毕竟贾赦只是关起门来自己乐自己的)的缘故,贾蓉这个未来族长在婚姻市场上的评分反倒还要比贾琏低一些呢。
但宁国府的宗妇又是不能将就的……
就在贾母为贾蓉的婚事犯愁时,西宁太妃居然暗示贾母,说她要帮贾蓉保媒。
贾母有些疑窦。
虽说四王八公一衣带水,贾母年轻时和西宁太妃也有些情分。
只是,自义忠亲王坏事,贾家势败抽身后,两家就已经不复往日的亲密了。
所以,西宁太妃的异常实在是让贾母感到不解。
而贾璋得知此事后,也觉得西宁太妃她很是古怪。
无故献殷勤,必然非奸即盗。
当然,就算太妃他是好心,贾璋也不觉得贾家和西宁王府扯上关系是什么好事情。
自古以来,异姓王就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如今八公和诸位侯爵、伯爵的爵位日益降等,早就不再是乾元帝眼中的威胁,反倒摇身一变成了与国同休的勋贵。
但东南西北四位异姓郡王却是太.祖高皇帝钦定的、世袭罔替的王爵。
尤其是南安、西宁两位,前者世代镇守南海沿子,后者世代镇守平安州……
贾璋就不信,当今会看这两位手握军权,又不在自己眼皮底下待着的郡王顺眼。
更不信当今这样英明神武的天子,会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削藩之意。
他很清楚,如今已经颇为萧疏的宁、荣二门已经经不起任何风雨了。
所以一听到西宁太妃的名字,贾璋就已经决计要劝告祖母,一定要拒绝掉这位太妃想要保媒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