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习得(1 / 1)

恒星时刻 稚楚 2917 字 3个月前

南乙第一次发现秦一隅卖琴, 其实是个巧合。

那时也是临近岁末,他想添置一把新贝斯,于是在二手网站上浏览, 但他不想要邮寄, 怕有磕碰,于是选择了同城。谁知翻着翻着, 竟然看到二手电吉他的推送。

首图就很眼熟, 是Ibanez RGT1221血色苍穹。

他记得无落一巡时,秦一隅用过这把电吉他,当时他曾经在心里感叹,无论是颜色、款式, 仿佛都是为这个人量身定做的,好像就该被他背在身上似的。

因此他为此停留,多看了一眼,也就是这一眼, 令南乙确认这就是他的琴。

为了验证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 他甚至回头翻了许司曾发在社交网络的某场演出后台合影, 放大、对比。这两把琴的面板底部有一模一样的磕碰痕迹,虽然很小, 但对他这样的强迫症而言, 印象深刻。

因为每次他看到,都很想帮秦一隅补点儿漆。

再往后翻,James tyler ST、ESP骷髅款、momose Tele日落款, 还有Feder的Silent Siren。五把,一起打包售出。

或许是因为链接刚挂上不久, 又或许是打包价实在属于“贱卖”, 不懂的不会一起入, 懂行的人怕上当,所以暂时没有被拍下。

尽管是一大笔开销,但南乙还是用一直以来存的压岁钱买下来了。每一把琴上的痕迹、改造细节,仿佛都活了过来,冲他大喊,我是秦一隅,快把我留下来!

那就留下来吧。

他买下后提出面交,对方同意,可地点却是一个吉他琴行。

那时候南乙就知道自己不会见到秦一隅了,不算太遗憾,前几天为见面的事而紧绷,没戏之后反倒松了一口气。

店主说,这是有人委托他们卖的。

“是什么样的人?”

对方回忆了一下:“就……瘦瘦高高的,长得蛮秀气的,就是弄了一头脏辫儿,十根手指头全是纹身,锁骨也是,纹了个彩色的……蝴蝶还是蜻蜓,记不清了。”

是周淮。

“下次他要是还卖琴,可以告诉我吗?”南乙写下了自己的电话。

“行。”

断断续续地,他又收了几次,直到后来杳无音信。

看着那些琴,他很困惑,不明白秦一隅为什么就放弃了。究竟是什么,让一个视琴如命的家伙,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扔的扔、卖的卖?

他不知道,只觉得这些吉他很可怜。

再次发现他卖琴,已经是秦一隅回北京之后了。不过不再是那个琴行,他换了个渠道,还是被南乙发现。

究竟是秦一隅买琴的偏好太明显,还是这些琴太独特,南乙自己都不知道。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这些电吉他没有任何一把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

真正独一无二的,从来都是他始终钉在秦一隅身上疯狂的眼神啊。

站在一整面琴柜前,秦一隅抱住了他,埋在他肩窝,很小声地重复说了好多“谢谢你”。

南乙不需要他的感谢,毕竟这些琴也支撑着他走过许多漫长又糟糕的岁月。

“你一个小孩儿哪来的这么多钱买这些啊。”

就算他当初急卖、乱卖,这些加起来也是相当夸张的一笔支出了。

“嗯……有一些是我从小到大攒的压岁钱,也有找我爸妈要的。”南乙说,“我说等我赚钱了,就会还给他们。”

最好玩的是,爸妈也分不清贝斯和吉他,还以为他是买给自己的,乐乐呵呵就掏腰包了,还总在他面前夸“这把贝斯真漂亮”、“这把一看就是好贝斯”,南乙也没否认,总是无奈地笑一笑。

“我还给你。”秦一隅立刻说,“现在恒刻的音源一直都有收入……”

“不行。”南乙否决得更快了。

秦一隅红着眼抬起头:“为什么?”

“不为什么。”南乙想敷衍过去。

这些琴已经是我的了,每一把都是,你也是。他在心里说。

秦一隅顿了一会儿,最后无奈道:“那你以后的每一把贝斯都得是我买的。”

南乙勾了勾嘴角:“行啊,每个月换新的。”

别把我换了就行。秦一隅磕了磕他的额头,笑着说:“没问题。”

抱着他,望着这些见证过他过去的吉他,他有些感慨,心绪复杂,喜悦过后,又生出一丝怅惘,不自觉从心口发出一句喟叹。

“可惜现在都用不了了。”

南乙偏了偏头,没什么表情,但声音很温和:“你怎么知道用不了了?”

秦一隅愣了愣。什么意思?

很快,他在这双锋利的瞳孔捕捉到一丝柔情。凝结的冰湖上晃动的阳光。

“试试。”

就两个字,却在秦一隅心口留下漫长的震荡。

他低着头,拿起方才拿出来的那把电吉他,反过来,才恍然大悟。

这……竟然被改造成了反手琴。

秦一隅抬起头,一把接着一把看过去。

每一把都被改过了。

“你是什么时候改的?”

南乙嘴角的梨涡隐隐冒了出来。他第一次在秦一隅的脸上看到惊讶、感动和喜悦掺杂出来的表情。怪不得恋爱中的人都很喜欢给对方惊喜。

“猜到你开始练反手琴的时候。”南乙低声说,“偶尔我溜出去,做完我要做的事,就会跑回来改琴,本来打算巡演开始之前交给你,没想到决赛重启了。”

秦一隅怔忡了许久,差一点又要落泪。

一个从小逃避爱与被爱、认为自己的生活只剩下仇恨的男孩儿,怎么这么会爱人啊。

“很麻烦吧?”他红着眼圈看向南乙,拉起他的手,揉了揉。

“还好。”南乙说得很随意,“就是磨弦枕和调弦距的时候需要点耐心。”

他刚好是非常有耐心的人。

秦一隅抱着琴坐在他床边,试着弹了弹,仰起头时笑得很开心。

“非常完美的左手琴!”

“那就好。”南乙心里的计划列表又有一项被打上勾,他为此感到愉快,又或者是幸福,他也不确定了。

人一开心是不是就想做点儿什么?南乙冒出这种念头,身体先一步行动过来,走过去挨着他坐下来。

然后他说:“你现在可以亲我了。”

这话是不是挺莫名其妙的。南乙心里想的其实是聚餐完喝醉酒的那天,他说想亲,但现在不可以。

可秦一隅好像从来不会觉得任何事儿莫名其妙似的,他只会第一时间搂住南乙吻他。唯一令南乙意外的是,他竟然只亲了自己的嘴角,诚挚又单纯,小孩儿似的。

很快他自己给出了答案。

“总觉得……在你家,特别是你从小长到大的卧室亲你,挺罪恶的。”说完秦一隅自己傻笑起来。

明明进来的时候一直开玩笑,动真格的却不敢。

南乙却用手拨了他的唇钉,轻笑了笑。

“你也有觉得罪恶的时候啊。”

他拿开了秦一隅怀里的琴,取而代之地跨坐进他怀里,接了个更加罪恶的吻。在愈发收紧的怀抱里,南乙发觉,原来弄哭他和勾引他都能取悦自己。

吻着吻着,他被压倒在床上,看着秦一隅在他身上喘息。

还以为会继续,谁知这人忽然抛出一个没头没尾的要求来。

“以后我挣的钱,能不能都给你管?”

南乙懵了。他都以为他们要擦枪走火了,怎么突然聊起钱了?这好像搞得更罪恶了。

“啊?”他眨眨眼,“为什么?”

“我妈就是这样的,管全家的钱,那个时候我家虽然也吵吵闹闹的,但他们俩感情还是不错的。”秦一隅的表情和平时一样,看上去无所谓。

南乙琢磨着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设身处地地替换到他的角度。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醒悟。

对他这样成长在一个父母并不相爱的家庭的孩子,对爱的感知几乎是零。

在他的经验里,管钱就是很接近相爱的行为了。

静了许久,南乙才轻声开口。

“你好像真的很想和我结婚。”

“是啊。”秦一隅耳朵泛了红,啄了两下南乙的嘴唇,笑着,“但这也不怪我吧?你今天带我来看这些,和求婚有什么分别?”

南乙心跳快了些:“谁跟你求婚了,抢着做戒指还发誓的可不是我。”

“那你的逻辑是你认可这个戒指是求婚戒指了?”秦一隅抓起他的手,亲了亲无名指和吉他弦戒指,“所以你一直戴着,就是答应了求婚?那你现在不是我男朋友,是我未婚……”

什么逻辑?

南乙捂住了他的嘴。

“少诡辩。”

秦一隅笑得眉眼弯弯,在他的手心亲了又亲,直到他松开手。

他的笑意也渐渐地敛去,躺在南乙身边,和他一起挤在小小的单人床上。当他走进这间屋子,亲眼见证了这么多温馨的细节,才知道原来幸福的家庭是这样的,这么具体,这么清晰。

而他竟然像个从未见识过奇珍异宝的人,发自内心地感到惊奇和不可思议。原以为就是这样,他只是来参观与他无关的亲情和温暖的。

直到看见最后的展品,一整面墙,都是属于他的。

真神奇,长大以后,他所拥有的都在一件件失去,能奇迹般回到身边的,细数下来,竟然都是因为南乙。

那这个人呢?

秦一隅意识到自己又开始患得患失了,简直难以理解。

有人示好、为他付出、表现出极度的爱,这些从来不是一件稀奇事儿,秦一隅早就习惯了,那些被掏出来塞给他的爱越狂热,他越习以为常。

可现在,面对南乙沉甸甸的爱,自己却手足无措起来。

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应该嬉皮笑脸地说“失去算什么?”,高喊“去他妈的爱情”,随便地吸引一些人,再随便地拒绝他们、伤害他们,玩游戏一样无所谓地嬉笑度日吗?

南乙打磨弦枕时用的是什么砂纸?怎么磨的?

是不是也用它悄悄地把我也打磨了?所以才改变得这么彻底。

“我最近总在想,要是当时我没接受招募,会不会没有今天,我们也不会……”

没等他把“在一起”三个字说完,南乙就给了否定的回答。

“不会的。”

秦一隅扭头看向他,问:“为什么?”

南乙对哪怕一件小事都会计划好planA和planB,甚至更多,何况事关秦一隅。

“就算你不接受,我也会继续参加比赛,等我报复完这些人,还是会回来找你,把你拉起来,让你重新开始,无论如何,这都是我必须要做的事。”

这人还真是执着得可怕。秦一隅笑了:“我还以为你会偷偷把这些琴还给我,然后就各过各的生活了。”

“怎么可能?”南乙抚摸着他的脸,丝毫不掩饰眼底的执着。

“久久,你是我的靶心啊。”

靶心。

他太喜欢这个词了。

真希望南乙冰冷锋利的箭头永远对准自己。

离开这座充满爱的旧房子,秦一隅脑中生来混沌的某个区域,仿佛突然间变得清明。他拿走了妈妈送给他的那把吉他,也从这间屋子里习得了真切的爱。

摩托车钻进刺骨的风里,坐在后座的他抱着南乙,心里自顾自地流淌出旋律。

他太想补上南乙内心的空洞,代替他离去的亲人好好爱他了,尽管这方面他几乎是初学者。

用南乙为他改的琴,秦一隅只花了十几分钟就写完了全曲,但歌词是做梦时梦到的,醒来的第一时间,他就把这些字句一一写了下来。这一切顺畅得仿佛他不是创作者,而是媒介。

而通过网络这个媒介,总决赛音乐节重启的消息也立刻传开。

“我的妈,预售的一万张票秒空……”

临时借来的民打练习教室里,迟之阳坐在鼓凳上刷着手机,感叹道:“CB你是真的红了。”

“现在最开心的应该就是乐迷了,又可以看现场,而且还是海边音乐节。”严霁笑着说。

“是吗?”南乙背好琴,不客气道,“难道不是林逸青吗?”

“有道理。”迟之阳放下手机,又想起什么,对他们说,“哎,无序角落退赛了。”

“真退了?”严霁挑了挑眉,“前几天看到还以为是炒作,官宣了?”

“嗯,说是因为许司的身体问题,不能参加了。”迟之阳叹了口气,“还以为总决赛会再对上他们呢。”

“是啊,估计这几个里面最不爽的就是殷律了,没准儿还会闹。”严霁甚至开始模仿起殷律说话那种呆滞的语气,“不,我要参加,不退赛,我要去找南乙。”

迟之阳笑得前俯后仰,直拍大腿,南乙却一脸无语。

正在这时,秦一隅背着琴包、拿着刚买的牛奶推门进来。

“我去,我刚刚又迷路了,你们学校这个教学楼教室太多了,刚刚还有个小姑娘认出我了,非要跟我合照。”

迟之阳捋着自己的小辫子:“你合了吗?”

“合了啊,我还摆了经典的椰树pose。”秦一隅用自己手里的牛奶瓶情景再现了一下,然后抛给南乙。

一想到他摆的动作,南乙都不想喝了。

严霁闭了闭眼:“请不要用这张帅脸做奇怪的事。”

“那你完了,明天还会有更多人守着你的。”迟之阳盯着自己的强音镲,总感觉它在动,于是伸手捏住边边。

“你怎么知道?”

南乙还是拧开牛奶瓶,喝了一口:“因为他昨天就是这样。”

“但是我没摆这么傻逼的姿势!”迟之阳不想和秦一隅被拿到一起比,飞快为自己澄清。

严霁微笑点头附和迟之阳,内心却闪过一张张被他保存的迟之阳和乐迷的合影,每一张的pose都拽拽的很可爱。

“排练吧。”南乙将话题拽回到正事儿上,“昨天大家把所有库存的demo都拿出来讨论了一下,所以选哪首?定下来就要抓紧写歌了。”

“我觉得还是朋克的那个好,气氛比较燃,适合台下的观众打拳开火车。”迟之阳说,“这个咱们也擅长啊。”

严霁点了点头:“或者这首?”他弹了一下,“昨天小乙弹过的,这个写成新浪潮也好听,加合成器,我们还没试过,比较有新意。”

迟之阳抽出鼓棒,准备开始:“反正要想赢,气氛很重要,鼓点重的,唱起来嗨的,能让人蹦起来的……”

南乙脑子里过着那一首首demo,都不错,但似乎又都缺点什么,可他一时间也说不清。

音乐节当然应该是热烈的、忘乎所以的,台上的乐队用强劲的节奏和迫人的气势震撼住听众,宣泄才华和汗水,自然而然地摄夺所有人的荷尔蒙。

这其实是秦一隅最擅长的事。

但南乙在此刻,却回想起自己上一次站在阿那亚的海边,看到的那场演出。十六分半的表演里,最令他动容的,反而不是尽情宣泄的那些场面。

是秦一隅站在空旷舞台上,唱着一首布鲁斯摇滚,没插电,简简单单唱着青春期的割裂和迷惘。

“其实我写了一首歌。”一直没说话的秦一隅背好了吉他,忽然开口,“不算是小样了,因为差不多写完了,只差bridge。”

“词都填好了?”严霁有些意外,没想到他效率这么高,“什么类型的?”

“嗯……”秦一隅随意拨着吉他弦,垂着头,“其实更像是一封第一人称的信吧,但写信的人不是我,我只是发件人。”

迟之阳没明白,怎么这人做人说话都这么抽象。

“什么意思啊,听不懂,你直接唱我听听。”

“好吧。”秦一隅深吸了一口气,左手放在琴弦上,罕见地表现出对自己天赋的不确信。

“这首歌的名字是……”

演奏前一秒,他终于望向南乙,冲他笑了笑。

“你出生那夜,北京下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