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钩(1 / 1)

情绪铺垫了这么久, 最后一脚踩空,飞速坠落。

沈暮云就这样惊讶地抱着花, 好一会都回不过神。

许久,他艰难转动思维,朝沈乙露出关切的神色,语言还有些混乱:“啊,你父亲的事……之前怎么从未听你说?情况怎么样?”

沈乙一直在注视他,没有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神色,包括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失落。

他加深了笑容。

“情况不是很好, 需要长时间的昂贵治疗,”沈乙镇定地说, “我从小没了母亲, 和父亲相依为命长大, 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会把他治好。”

说完, 沈乙看着沈暮云, 果然看到他善良的心上人流露出了深切的同情和关怀,眉头因为担忧而深深皱起, 很快将刚才的紧张抛到脑后, 轻声问:“具体是哪方面的疾病?我妈妈认识很多专家医生,也许能帮上忙。”

“谢谢, 我已经联系上了比较好的医生。”

沈暮云:“那就好。唔,在治疗费用上……”

他斟酌着字句, 小心翼翼,似乎害怕伤害到沈乙, 却不知这样只会让眼前人加倍的兴奋和痴迷。

“……大概是需要多少?你知道的, 沈助, 我活不了太久, 手里也有一些存款,也许能为叔叔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支持。”

啊,真可爱。

他的宝贝一定是不幸坠落在人间的天使。

如此美丽、单纯、善良……像一张需要小心呵护的白纸。

沈乙手指微微发抖,把所有的狂热都藏在人皮之下,深深看着沈暮云,嘴角依然带着微笑,道:“老板,你真是心善的好人,不过,还是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的话,容易上当受骗。”

“没关系,”沈暮云的眼睛被晨曦照得一片清澈,“我相信你,沈助。我很小就失去了父亲,无论如何,我希望世界上的父亲都能长命百岁、平安健康。”

沈乙:“……”

十几秒的沉默。

沈乙眼也不眨,缓慢吸气,压制住心中的热意和冲动,微微偏过头去,避开了沈暮云的视线,害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做出不受控制的举动。

“我知道你是好人,”沈乙说,“但我并不希望接受纯粹的救助,这对于我来说是一种……你知道的。”

沈暮云:“唔。”

他的耳朵有些发红,点点头:“我知道。”

沈乙伸手,又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温和下来,道:“我也不希望你像医生说的那样痛苦死去,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善良的好老板了,所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够同时拯救两个我最在意的人。”

沈暮云眨眨眼。

沈乙这段话说得太过真诚,他内心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被轻轻触动。

他品尝到了感动,还品尝到了远超普通友情的深刻羁绊。

哪怕沈乙是为了钱财答应协助治疗,但沈暮云依旧莫名地坚信,沈乙刚才那段话绝无作假,也并非客套。

他朝着沈乙也露出了笑容,同样真诚道:“谢谢。”

沈乙低下头来,像长辈怜爱晚辈那般,很珍重的吻了一下沈暮云的眉心。

“所以,你会答应我的,对么?”沈乙在极近的距离下和他面对面,“接受治疗,给予报酬,同时挽救两条性命。”

沈暮云攥紧手里的花。

谈话进行到这个地步,他实在找不到任何理由来拒绝。沈乙找出了他所有的逻辑漏洞,并将它们一一堵上。

甚至在短短的二十几分钟内,他脑中已经开始想象“活下来”是什么模样,想象妈妈的喜悦,林姨的欣慰,梁和玉哥哥的高兴……这些是他一直以来刻意不敢去深想的东西。

沈暮云咬了一下嘴唇,朝沈乙点了点头:“好。我会给你很多很多报酬。”

沈乙笑了。

一个完全放开的笑,冷硬的五官变得非常柔和。他伸出手来,给了沈暮云一个用力的拥抱,在他耳边低声说:“我记下了,老板。”

“嗯,”沈暮云很严肃,“我会说话算数。”

沈乙急促的呼吸喷在他的耳郭上,仿佛赢得了一场关键性的胜利,激动地慢慢收紧手臂,像是要把沈暮云揉进骨头里。

两人拥抱了很长时间。

久到沈暮云甚至开始觉得,沈乙是不是还有一些更危险的话想要开口——

好在林姨走到了玄关,远远喊道:“你们怎么不进来?早饭做好了!”

沈乙这才松开手,结束了今天的交心,陪他一起穿过花园,往家的方向走。

快到门口的时候,沈乙又不经意地提起:“昨晚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沈暮云:“叫沈冰,是我的同事。”

沈乙点点头:“沈冰,听起来平平无奇。而且同事的身份很敏感,不方便有金钱上的往来,还是不要选他了。”

沈暮云无奈地笑:“我答应了你的,一定会做到。”

沈乙“嗯”了一声。

两人并肩走,走着走着,微凉的手指碰到了沈暮云没有捧花的那只手,先是试探着蹭了一下,随后悄悄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沈乙的身体也随之靠近,手臂和他相贴。

“拉钩,老板。”沈乙低低道。

沈暮云笑了笑。

他感觉自己又看到了沈助理的另一面。

于是,他安静地反勾住了他的手指,还轻轻晃了两下:“拉钩。”

……

做好决定之后,沈暮云开始认真筹划治疗的事情。

他请来律师,和律师花了两天时间深入交流,最后起草出一份治疗的协议书,上面清楚列出了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和对应的报酬,核心思想只有一项:

无论治疗有没有进行到最后,也无论治疗的结果是成功还是失败,他都将支付给沈乙一大笔钱。

至于具体的金额,他不方便直接问沈乙需要多少,所以选择咨询律师。

“律师先生,”他在落笔前问,“如果人得了很麻烦的病,一般要花多少钱去治?”

律师:“是癌症吗?”

“我不清楚,”沈暮云如实道,“只知道需要长期接受的昂贵治疗。”

律师常年打医疗方面的官司,经历过许多复杂疾病导致的财产纠纷,沉吟片刻,斟酌着告诉了他一个比较折中的数:“一般来说,如果是花钱就能治愈的疾病,普通家庭花到百万就足够,但如果像植物人那种情况,需要长期烧钱维护生命指征,或者其他一些花钱也无法治愈的绝症,而患者家庭又非常有钱,那就没有上限了。”

沈暮云点了点头。

他微微偏头,很认真地想了片刻,提起笔来,开始在拟出来的草稿中填上数字。

律师看到他先写了一个“1”,接着往后面加“0”。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等等,怎么还在继续加?十万都不够吗?

……直到第六个、第七个,沈暮云终于停下笔。

律师第一反应是自己看错了,睁大眼睛,凑近一些又数了一遍,确认1后面跟着七个0没错。

一千万……?

他震惊地缓慢张嘴。

“沈先生,”他瞬间夺走了他的笔,“您是不是写错了?我提醒一下,这是七个零,七个零是一千万。”

“是的,”沈暮云有些担忧地皱起眉,“太少了吗?我账户里只有这些钱,更多的得找我妈妈要。但我不想让她知道治疗的事情,她总是过分担心我的身体。”

律师:“…………”

“不,”他目光有些涣散,似乎在怀疑自己的金钱观,“……这个治疗……我理解其实就是类似于骨髓移植对吧?要不,让我也参与匹配一下?”

沈暮云笑了一下,道:“谢谢你,我已经答应别人了。”

律师吸了一口气,失落道:“那真是遗憾,沈先生,我想没有人会拒绝,因为你实在给的太多。”

沈暮云听到这么说,又低头看向那行数字,不知在想什么。

律师见他犹豫,立刻劝说他再仔细考虑考虑,没有人会给骨髓捐赠者这么多钱。

沈暮云听了一会,最后道:“其实我在担心一千万不太够。我爸爸以前身体也不好,他结婚后入赘到沈家,妈妈花了差不多两千万给他治病,找了很多医生,尝试了很多前沿科技,甚至还找到一些民间的道士做法术,即便这样……最后也没能治好他。”

律师愣了许久。

“两千万……”他瞳孔收缩,“……哦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很抱歉听到令尊过世的消息。”

沈暮云摇摇头:“没什么。这次帮我治疗的人也是我的好朋友,他爸爸生了重病,很缺钱,我希望他能挽救自己的父亲,这样也算让我实现一次没能实现的愿望。”

律师忍不住又看了一遍那些零,喃喃道:“您真是善良的好人,能交到您这样的朋友,想必他很开心。不过我作为您的律师,还是想提醒一下,沈先生,这份文件里,双方的权利与义务极不对等,对您的财务风险太大。”

“没关系,”沈暮云说,“我很少花钱,这些钱在账户里许多年了,难得有机会能帮到别人。”

律师:“……”

年轻的律师先生看起来有些受刺激。

他默默接过沈暮云的草稿,低头开始将它润色成一份完美的法律文件,一边润色一边自言自语般喃喃说话,一会让沈暮云再仔细想想,一会建议他干脆成立一个慈善机构。

沈暮云觉得这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建议。

如果真的能继续活下去,一定是有看不见的神明在保佑他。他想。到时候应该试着去接触画画以外的事情,而慈善机构是个很好的选择。

他弯起眼睛,看着律师飞快敲出合同内容,心情忽然轻快了起来。

……

和沈乙聊完的第四天,也是沈甲要求他做出选择的最后一天,沈暮云终于敲定了价值一千多万的治疗合同。

他拿着合同,反反复读又看了几遍,然后给沈甲和沈乙挨个打了电话,说的都是同一件事:

“有时间吗?我想约你们一起见个面,签一份三方的合同。”

在此之前,沈甲、沈乙、沈冰、沈丁四人已经轮番催促他答复,沈甲更是整天给他打电话,让他去诊所里复查。

可当他说要同时见面时,这两人又如出一辙地沉默了。

沈甲说:“不好意思亲爱的,你说的这个时间我腾不开,你先跟沈乙聊吧。”

沈乙也说:“今天要去医院陪爸爸检查,要不,我和沈医生单独和你见面?”

因为是直接在电话里提出请求的原因,他从两人的回答里听出了一点若有若无的慌乱,似乎他说了一个很糟糕的主意。

真奇怪。他想。

沈甲和沈乙,两个这么像的名字,应该很有缘分才对,难道关系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