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云惊恐地看向身边人, 本就异常的心脏开始疯狂跳跃。
沈甲神色依旧温柔,似乎觉得他这个表情很可爱,伸手轻轻撩了一下他长长的睫毛, 问:“怎么了?”
“有什么在动!”沈暮云压低声音, 吸了一口冷气,用力摁住平坦的腹部:“在肚子里, 好像是活的!”
沈甲伪装出敷衍的疑惑, “哦?”了一声,手掌在他的下腹处揉了揉,道:“在动吗?”
“在动!”沈暮云迷茫又恐惧,“你摸到了吗?”
沈甲沉吟:“我摸摸看。”
手掌移动起来。
沈暮云腹部的皮肤格外细腻,因为情绪波动的原因不停起伏,摸上去又软又热。
沈甲摸了很久。
沈暮云屏住呼吸, 没忍住又问:“有吗?”
沈甲遗憾地摇摇头, 道:“没有。或许是肠胀气?过敏导致肠胀气是正常现象。”
“肠胀气?”沈暮云皱起眉。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又说不上来。
可当他想更仔细地去感觉时, 肚子里又没有了动静, 肚皮温顺地被医生揉出各种形状。
“又或许……”沈甲忽然再次开口, 声音跟着压低,神神秘秘,“像童话故事里那样,这里面长出了一颗新的心脏?”
沈暮云怔了好一会。
因为这种可能性过于离谱, 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什么童话会在肚子里长出心脏?真吓人。”
沈甲笑了起来, 伸手捏了一下他的鼻尖,眼中带着掩饰得很好的兴奋和期待, 道:“没有这样的童话吗?那……或者里面长出了一个可爱的人类小婴儿, 是你跟心上人的爱情结晶, 有了它,按人类社会的规则,你们就可以结为伴侣,永永远远在一起。”
沈暮云震惊地愣了更长时间。
他瞳孔收缩,盯着医生,心脏咚咚直跳,小心问:“……你怎么了?医生,你在和我讲鬼故事吗?”
沈甲的笑容似乎有了半秒的顿挫。但很快,他重新勾起嘴角,将不安定的人抱紧,用手遮住他的眼睛:“嗯,吓唬你的。不要多想,我在这里,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沈暮云闻着熟悉的幽香,稍稍冷静一些,迟疑着重新闭上眼,把滚烫的额头贴在医生的锁骨处。
“真的只是肠胀气?”他低低问。
“真的,我的宝贝。”沈甲一如既往用他黏腻的语气说着,“快睡吧,你的心脏快要无法负担了。”
沈暮云无意识地抓住了沈甲冰凉的手,后者立刻与他十指相扣。
他感到很安全,身上的高热和疼痛似乎也缓解很多,浓浓的疲惫涌上心头,让他很快陷入了新的昏睡之中。
……
这一次,他做了很正常的噩梦。
也许因为“过敏”前他一直在画画,梦里,他又回到了六岁的生日宴上,站在浴室门口,呆呆地看着像油画又像现实的恐怖画面。
紧接着,画面发生变化,他又身处暴雪中的深山。四处全黑了,风跟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他冻得浑身僵硬,只觉得每一道树影都是张牙舞爪的恐怖怪物,慌不择路间失足摔下了悬崖,心脏被一截灰色的、坚硬的蛇骨穿透,血溅在雪地上,让一切看上去宛如一场诡异的祭祀。
再后来,蛇骨好像活了,在他的心脏里蠕动……
沈暮云梦里惊恐地大喊,有人很快将他温柔抱住,轻拍他的背部安抚。
现实里,他又一次发起高热。
他烧得意识模糊,虽然睁开了眼,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甚至觉得眼前的沈甲和二十年前的蛇骨重叠在了一起,他好看的嘴唇就是蛇蜿蜒的形状,里面一定长满了密密麻麻上下两层的尖牙。
沈暮云难受又害怕地疯狂推搡沈甲,想摆脱他的拥抱。沈甲无奈松开手,亲吻他的鼻梁,道:“好吧,好吧,你想要和谁一起睡?只要不是某位梁先生,我都能满足你的愿望,亲爱的。”
沈暮云脑子里闪过很多人。他无意识地喊了一句爸爸,很快得到沈甲的拒绝。
他第二个喊的是没有名字的黑狗,他叫它:“大狗,我想要大狗”,沈甲像魔术师那样打了个响指,同意了他的提案,并很快从房间里离开。
沈暮云又昏昏沉沉睡过去几分钟,很快,湿漉漉的舌头将他从梦里舔醒。
大黑狗真的来了。
它趴在床边,用鼻子拱着他的头,黄澄澄的眼睛担忧地注视着他,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沈暮云在它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出乎意料地立刻镇定了下来。
他伸手抱住狗子,把满是冷汗的脸埋进它温暖的皮毛。
“狗狗,”他哑声说,“谢谢你。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是你把林姨叫醒……”
狗温柔舔他的头发,呼噜呼噜。
“我们算得上好朋友吗?我应该给你取一个名字,像人类那样的名字,怎么样?”
“汪!”
沈暮云还没有完全清醒,眼睛半闭,闻着狗子身上的味道,呢喃着说:“我是黄昏时天边的云,你是我的好朋友,那你就是……晚上的星星,大名叫沈夜星,小名叫星星,好么?”
似乎和黑狗高大威猛的形象不太一样。
不过没关系,狗怎样都喜欢。
它又叫了几声,四个爪子都搭在沈暮云身上,让他枕住自己的最柔软的肚子,开心地吐舌头。
沈暮云听到了黑狗的心跳,低声喊了几句星星,很快重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床边的生物又换了。
大黑狗已经离开了,沈甲也不见踪影,只有沈乙坐在他的身边,用水果刀给他削苹果皮。
“你醒了,老板,”沈乙用幽深的暗绿色眼睛看他,“我已经送你母亲先回别墅,她实在太疲惫,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得到了黑狗的安抚之后,沈暮云的精神安稳了许多,身上的胀痛也有所缓解,只是心脏依然跳得难受,好像还残留着被蛇尾贯穿的痛楚。
他翻了个身,让自己平躺下来,哑声道:“谢谢。你怎么来了?”
沈乙:“我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特地过来向你道歉。”
沈暮云还没有从昏睡中完全回过神,无法处理沈乙话里的意思:“?”
沈乙:“对不起,那晚我应该亲自上门,盯着你喝下药剂。”
沈暮云:“……医生说我只是过敏,沈助,不必多想。”
沈乙没有再多说,将苹果切出一个小块,用水果刀插着,送到他的嘴边:“尝一下。”
沈暮云不肯张嘴,虚弱地偏过头去,道:“我现在吃不下,胃里很难受。”
沈乙:“你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三天……但他似乎并没有太多饥饿的症状。
他疲惫地躺在床上,看着点滴里还没有流完的深绿色液体,忽然对床边人产生了倾诉的欲望。
他道:“沈助,我好像在这三天里换了一具新的身体。我的四肢变得好软,皮肤变得很敏感,心脏也异常有力。我还做了很奇怪的梦……”
“什么梦?”
“梦到我在雪山里,掉进了悬崖,被一截蛇尾贯穿了心脏……后面不记得了。”
沈乙朝他微微一笑:“不要再想这些,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好好养病。我去叫医生过来,让他看看你的胃为什么不舒服。”
沈暮云嗯了一声,合上眼。
片刻,又有人推开了门,沈暮云道:“医生,我的胃……”
“前辈,你怎么一下瘦了这么多?”沈丁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沈暮云迅速睁开眼,看到来得人居然是沈丁。他眼睛通红,站在床边,一副随时可能要哭的模样,瞳孔里湿漉漉一片。
沈暮云愣了愣:“你怎么也来了?”
沈丁在他床边坐下,打量着他苍白的脸色、清瘦的锁骨,微微低着头不说话。
沈暮云:“没事,我……”
话音未落。
他猛地顿住话头,看到沈丁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不停往下掉。
温热的液体前仆后继落在他皮肤上,沈暮云被这突如其来的哭泣惊住了,从没有男性朋友在他面前流过眼泪。
这种时候该怎么办?
要……要安慰吗?怎么安慰才好?
沈暮云慌张地抓住沈丁的手,尴尬几秒,磕磕巴巴:“别哭,别哭,我没事,医生说我只是过敏,很快就好了,你,那个,别哭了……”
他越安慰,沈丁就哭得越厉害。
沈暮云手足无措,勉强从床上坐起来,把伤心的朋友抱紧怀里,学着沈甲的模样拍他的背部,反复道:“真的没事,真的,我已经好多了。”
沈丁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衣服。他伸手紧紧回抱住沈暮云,哭得词不成句,说了半天沈暮云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沈暮云又茫然又感动,连异常跳跃的心脏都好像变软了,他伸手去擦沈丁的眼睛,低声道:“好了,好了。”
沈丁湿漉漉的睫毛扫在他的皮肤上,痒痒的。沈暮云又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耳垂,因为情绪激动的原因,他的耳垂也涨红得厉害,变得热乎乎的,捏起来像个小球。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沈丁断断续续说,“我不能失去你,前辈……你一定要好好听医生的话……”
“嗯,我知道,”沈暮云温声说,“别哭。”
沈丁把眼泪全擦在他的肩头:“那、那你还生我的气吗?”
沈暮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沈丁说的是那天早上擅自“服务”的事。
“没有生气,”沈暮云说,“一点也不。”
沈丁这才缓慢止住抽泣。
沈暮云只觉得自己整个右肩都全部湿透。
他后知后觉地勾起嘴角,有些想笑。沈丁总是拥有这样的能力,能快速缓解他的负面情绪。
“我又担心你的身体,又害怕你不肯见我,昨天一整晚都没睡,就站在诊所下面。”沈丁红着眼睛说,“然后沈医生让我进来,只给我五分钟的时间。”
沈暮云没有原则地说:“多待一会也不要紧。”
“我不能打扰你休息,医生说你需要休息,”沈丁又擦了一把眼睛,“前辈,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沈暮云点点头:“我的助理应该还在外面,我让他送你回去。”
沈丁无视了这句话:“怎么有切好的水果摆在这里?我喂你吃几块吧,你看起来气色太差了。”
“……”沈暮云实在是什么东西都吃不下,但他没法拒绝沈丁的好意,毕竟很少会有朋友因为他生病而掉眼泪,“……就吃两三块,我胃口不好。”
沈丁拿起叉子,把苹果送到沈暮云嘴边,盯着他一口一口缓慢地咀嚼,直到完成沈乙没有完成的任务,最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不知是不是吃了点东西的原因,沈暮云痉挛的胃竟也缓和了不少。
但是很快,又有人推开了他的房门。
不是说他需要休息吗?怎么还有访客?
沈暮云想着,微微皱起眉,抬眼却正看到一张清冷的脸。
他整个人一僵,心跳猛地漏了几拍,下意识地挪开了视线。
沈冰怎么也来了……?
沈冰拎着果篮和花,安静地注视了他片刻,开口道:“听说你病了,小云,学校安排我来探望你。”
似乎是个很合理的理由,但他们在工作场合完全没有交集,就算探望,也应该是同系的老师才对。
沈暮云沉默地和他对视片刻,发现自己依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他,于是别过头去,没有戳破沈冰的借口,只是有些尴尬地说:“谢谢。”
沈冰丝毫没有了那日在餐厅里的狂热神色,冷静陈述:“你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沈暮云下意识反驳,“我只是……”
后面的话消失在了喉咙里。
“只是?”沈冰追问。
“只是,我们确实不适合继续见面。”沈暮云认真地说,“我觉得这对你的病情没有好处。”
沈冰欣然接受这种说法,道:“你说得对。我听从你的建议,这段时间去看了心理医生,接受了几次治疗,精神状态已经稳定,但无论如何都很在意上次吓到你的事。我想我需要当面向你道歉,上次说的那些话让你受到了惊吓。”
沈暮云没开口,因为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冰也不着急,在刚才沈丁掉眼泪的椅子里坐下,从果篮里拿出一个橘子开始剥,四周蔓延起清爽醒神的橘子皮香味。
“或者,你其实一直很讨厌我?”沈冰淡淡地又问。
沈暮云转过头,目光不知不觉落在他俊秀的鼻子上。
毫无疑问,沈冰是他这么多朋友里面长得最好看的,男生女相,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仅仅只是坐在那里就足够让人挪不开目光。
沈暮云诚实地摇摇头。
“那就是害怕我?”
沈暮云犹豫一下,摇摇头,又点点头。
沈冰笑了。
一笑起来,他脸上的梨涡又浮现而出,整张脸如同阳光下融化的冰山。
沈暮云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沈冰道:“我知道了。吃个橘子么?”
剥好的橘子瓣递到他眼前,沈暮云没有马上接。他觉得今天的沈冰和上次记忆里的有点不太一样,看起来太冷静了。
“我只有五分钟的时间,现在还剩下两分钟。”沈冰又道,“如果不爱吃橘子,两分钟只够给你剥一根香蕉。”
又是五分钟,沈甲到底给了多少人五分钟。
沈暮云不喜欢香蕉,也不希望让沈冰难过,所以接过橘子,只尝了一瓣。
沈冰似乎很高兴,又把高兴藏得很好,一改上次的露骨告白,变得含蓄又内敛。
他今天穿了浅蓝色的T恤,衬的皮肤非常白,不怎么明媚的日光灯落在他脸上,让他的每个表情都显得像精心设计过的那样完美。
沈暮云隐隐觉得眼前人在引诱自己,又无法确定。他咽下橘子,失灵的味觉只尝出了苦味。
两分钟,一百二十秒。
沈暮云一直倒数到了十,沈冰忽然道:“拥抱一下?祝你早日康复。”
沈暮云:“……”
沈冰已经朝他张开了双臂。
沈暮云又忍不住看向他的鼻子,被蛊惑了般无意识地朝沈冰靠近,直到被他礼貌地抱进怀里。
沈冰身上的味道很清淡,体温也不高,呼吸缓慢且平和,骨节分明的手克制地揽着他的腰。沈暮云感到了熟悉的放松,他、或者说他们似乎都带着相同的特质,让他无法控制地被吸引。
十秒钟的拥抱。
沈冰准时松开了手,而沈暮云依然沉浸其中。
“好好养身体。”沈冰说。
沈暮云终于主动开了口,朝沈冰道:“谢谢。”
沈冰笑了笑,挥挥手,从房间里离开。
这里又只剩下沈暮云一个人。
沈暮云看着重新闭合的门,身体还残留着拥抱的触感。他想起沈冰在餐厅里的狂热告白,忽然不确定起来,那真是沈冰会说的话吗?还是有什么附着在他的身体上,借住他的嘴唇说出来的东西……?
很快,门把手又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沈暮云看到穿着白大褂的沈甲走了进来。
他松了口气。看样子排队探望他的人终于到此为止。
沈甲靠在门边,笑眯眯地打量着他,像一场舞台剧里最后做总结的主角,用期待的声音道:“好了,访客时间到此为止。你的这些朋友都是很不错的人,这里面有你特别喜欢的吗?”
沈暮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么问:“他们都是我重要的朋友。”
沈甲笑。他走到床边,把沈暮云扶起来,让他靠在床头,半开玩笑地说:“如果必须要选一位呢?”
沈暮云觉得他这么说很奇怪,有些莫名地看着他,不肯回答。
“好吧,”沈甲摊一下手,暂且放弃这个话题:“现在感觉怎么样?”
沈暮云在朋友的安抚下已经感觉好了很多,道:“有点头疼,肚子很胀很热,四肢没什么力气,其余还好。”
沈甲点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不慌不忙地从身后拿出一份厚厚的英文报告。
“在你睡着的时候,我抽了你的血去化验。”沈甲说,“现在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沈暮云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依旧有些忧郁地注视着床边人,平静地问:“我快死了?”
沈甲:“……”
没关系,他的宝贝总是和其他人类不太一样。
他勾起笑容,握住沈暮云冰凉的手,虽然没有得到捧场,但依旧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坏消息,这次过敏和你原本的症状发生了化学反应,给身体带来了极大的变化。你应该能够察觉到,你体内的血液变得很热,心脏也总是不舒服,四肢用不上一点力气,对不对?”
沈暮云摁住狂乱跳动的左胸,点了点头。
“这是因为你的免疫细胞正在无差别的攻击所有正常细胞,按照这个速度,不到一个月,你的身体就会从内部开始溃败,没有任何手段可以阻止。”
他在这里短暂地停了停,打量着沈暮云的神色。
沈暮云依旧无动于衷地靠在床头,又点了点头,略微沙哑地说:“谢谢你告知我这个消息,很遗憾,看来我无法完成那幅作品。”
沈甲:“……”
没关系,没关系。
宝贝一定只是被吓傻了。
真可爱。
沈甲加深笑容,用轻快地语气继续:“——但还有一个好消息!”
“只要能找到匹配的血液,接受一段时间的血液治疗,就能连同你原来的疾病一起治愈。我已经找到了你的匹配对象,非常幸运,刚才前来探访的沈乙、沈冰、沈丁——还有我,都能与你完成匹配。”
沈暮云:“……”
他的表情逐渐变得微妙。
沈甲道:“所以,你仍然需要做出选择,云云。回到我们最初的问题,这里面有你特别喜欢的吗?”
沈暮云有些混乱,皱眉道:“医生,你说的治疗,是类似于骨髓配对和移植吗?”
“是的,亲爱的,你非常聪明。”沈甲弯起眼睛。
“可以连同我的绝症一起治愈?”
“没错。”
“可就算配对成功,选择权也不应该在我手里,”沈暮云越皱越紧,“我的朋友们没有义务为我提供治疗,这样的手术往往会对他们也造成影响……是吧?医生,我还不清楚具体治疗手段是怎么样的。”
“治疗手段很简单,每隔七天,他的血液将在特殊处理之后注入你的体内,成为你枯竭身体的养分,帮助你腐败的内脏孕育出新的生机……”
等等,孕育?
沈甲的描述非常奇怪。
沈暮云立刻想到了自己蠕动的肚子,紧跟着又想起带着浓浓血腥味的白开水。
……非常非常奇怪。
明明是治病,为什么要用“孕育”这个词?
听起来像是用血液作为养料,去孵化他身体里的某样东西。
沈暮云毫无由来地打了个寒战,伸手抱住自己的手臂。而沈甲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伸出手,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不用担心,云云,”他说,“选择权当然在你手中,因为他们的每一位都非常高兴能成为你的匹配对象。”
沈暮云摇头,道:“这很奇怪……医生,这很奇怪。为什么偏偏是我的朋友们?还有你说的治疗方式……一切都很奇怪。”
沈甲微微低头,珍重地亲吻他的眉心。
随后,他将几份签了字的文件放在沈暮云手中。
《血液移植术知情同意书》
一共四份,内容一模一样,只有最下方签下的名字不同。
按照顺序,分别是:沈甲、沈乙、沈冰和沈丁。
每个名字都用着符合人物设定的字体,乍一看截然不同,但映入沈暮云眼中时又带着惊人的相似。他很仔细地翻到最后一页,脑袋忽然开始剧烈疼痛,好像有看不见的刀在搅拌他的太阳穴,阻止他继续深入的思考下去。
奇怪,奇怪……他用力晃了晃脑袋,抬起头,看向身旁的沈甲,看着他微笑的嘴唇、俊秀的鼻子、圆润的耳垂、狭长深邃的眼睛……竟觉得他的四位好友的五官发生了诡异的融合,拼凑出一张全然陌生又无比熟悉的脸。
沈甲磁性的声音还在继续,像是蛊惑人的低语:“你只需选择出你最喜欢的那一位,剩下所有的事情都再简单不过。你们将骨血交融、同生共死,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伴侣,就像人类社会的……”
“不,医生,这太奇怪了……你到底在说什么?”沈暮云打断他的话,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什么同生共死?什么骨血交融?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我得跟你、跟他们好好谈谈,我不能因为我的身体问题而对他们造成伤害。”
“哦,宝贝,你真是善良的天使,”沈甲发出深深的赞叹,“不要害怕,做出选择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神明会眷顾你。”
沈暮云怔怔地看着沈甲藏在镜片后的眼睛。
这回,他无比清楚地记起来,沈乙那天在车上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沈乙当时还说——“在你觉得放松的这几人里面选一个,和他一起生个孩子吧。很多人类不是生了孩子就会结婚么?”
沈暮云立刻松开沈甲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怎么了?肚子不舒服?”沈甲关切地低下头来。
沈暮云从他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幽香,本来想要躲避,又克制不住地朝着医生靠近。
“不知道……”沈暮云用力按着肚子,“我做不出选择,这太草率了,我总觉哪里不对,或许应该去大医院复查一下。”
沈甲的手臂环过他的腰,覆在他的手背上,是一个半拥抱的姿势:“去大医院复查也没关系,我想你会得到一样的答案。至于无法做出选择——”
“那就是说,你都想要?”沈甲很自然地笑着说。
沈暮云:“……?”
“四个一起可能会有些难,”沈甲沉吟,很认真地思考,“还是一个好了,或者如果你特别喜欢那条大黑狗……唔,勉勉强强,也能算上。”
沈暮云:“…………”
人和狗?
血液移植?
沈暮云只觉得理智已经岌岌可危,他深深吸气,低声道:“我得好好想想,医生,我还得跟他们都谈谈。”
沈甲赞成地点点头,恰当好处地留出余地,没有再继续深入话题:“没关系,你还有七天时间,可以慢慢思考。”
沈暮云几乎要在这个话题里虚脱了:“谢谢。”
沈甲扶他重新躺下,查看了一下吊瓶,发现点滴快要滴完了,于是将帮他拔掉了针头。
沈暮云看到深绿色的液体混杂着他的血液,从针孔处滴落。
他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彻底精神失控,陷入疯狂的幻觉。
但很神奇的是,只要沈甲在他身边,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就能吊着他的理智,让他不至于完全崩溃。
沈暮云一直盯着沈甲看,看了很久,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
沈甲做完属于医生的工作,重新低下头,对上沈暮云的目光,脸上流露出极为浓稠的、毫不掩盖的爱意,仿佛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
“在想什么?”沈甲温和地问。
沈暮云直勾勾地看他的嘴唇,喉结轻轻动了一下。
“你们为什么愿意给我供血?”沈暮云喃喃问,“这是一个很痛苦很漫长的过程吧。”
这个问题让沈甲的眼睛愉快地弯成月牙。
“当然因为我们都爱你,宝贝。”沈甲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
他没有说是哪种“爱”,可能是友情,也可能是爱情。人类世界的爱分了太多种,显得每一种都过于浅薄随意。
但沈暮云在能够清晰感觉到,沈甲口中的“爱”,已经远远超过他所认知的任何一种情感。
他的心脏因此狂跳不止,瞳孔收缩,依旧盯着沈甲的嘴唇,脑中隐隐约约似乎浮现出了什么东西——
沈甲的嘴唇忽然开始张合。
他说:“你一直在看我的嘴,亲爱的,是想尝一尝吗?我很乐意,我想这或许能帮助我成为最后的胜出者。”
沈暮云的思路瞬间断掉。
他怔住:“嗯?”
而沈甲俯下身来。
沈暮云倒吸一口气,却来不及做任何别的反应,玫瑰色的唇瓣已经温柔落在了他的唇间,和想象中的一样柔软,带着甜腻的幽香。
他因为惊讶而下意识张唇,正好给了眼前人绝佳的机会。像触手一样灵活柔软的舌头撬开了他的牙齿,钻入口腔,不知为何对他的每一个敏感点都了如指掌,绅士又霸道的攻城掠地,让沈暮云瞬间失去所有招架的余力。
本就高热的身体产生了更多热意,沈暮云听到了他们唇舌交缠的声音,如此亲密,如此熟悉,仿佛在过去已经经历过无数次——
他笨拙地回应,完全出于本能。
沈甲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变得很深很沉,灼灼地凝视着身下人,伸手托起他的后脑勺,让他完全靠入自己的怀中……
……
沈暮云被吻得缺氧。
他连沈甲什么时候松开的都不知道,大脑过热宕机,完全不清楚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沈甲是在朝他示爱吗?
沈暮云嘴唇殷红发肿,目光震惊地紧紧跟随着身边人。而后者就像一只餍足的大型野兽,收起所有攻击欲,重新变得温文尔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微微发哑的声音泄露了隐藏的狂热。
“好了,我想你应该希望一个人静一静,”他说,“记得好好考虑你的选择,四选一……不,五选一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有需要,我会将你的朋友们一个个叫来,让他们跟你好好谈谈。”
沈甲执起沈暮云的手,在他的手背上印下亲吻。
“狗朋友也可以,宝贝。”
他笑着补充这一句,放下他的手,替他盖上被子。
“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