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1 / 1)

超时空快递 青竹叶 2158 字 8个月前

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他闯入中央神殿的那一天。

江济堂还记得帕森斯看到不戴面具的自己时那不可置信的脸, 也记得自己施加禁咒轰杀整座神殿和其中圣职者时他痛苦的表情。

更不会忘记,骄傲的传奇骑士如星月坠落时自己满手的血腥。

江济堂的心里浮起起泡酒似的酸涩,每一颗破裂的泡泡都带着苦味。

他是死神的心脏, 诅咒的化身,怎配有朋友?

‘所以,你来杀我吗?’

江济堂想着, 如果换一个立场,换成他, 他肯定会杀的。

这世界美好到他舍不得离开。他曾经梦想的无条件爱着他, 也只爱他的家人,他想要的人人都可安居乐业的环境,还有宛若神迹的美食,这一切他都舍不得。

但若帕森斯执意……他愿意死一次。

这他欠下的。

小小街角人来人往, 黑衣的男人站定了, 他们只隔了一米, 近得能看到彼此眼睛的颜色。

就像江济堂隔着人群认出已经不一样的他, 帕森斯也知道自己已经找到要找的人, 哪怕外表不一样, 也能第一眼认定。

温和的表情,冷静理智的眼神,不曾动摇的决心,这一切都像是焊死的面具,无论如何都无法打破。

他恨极了这种残忍的冷静。

【那一天旅社相遇,不是偶然。】

【是。】

【此后结伴同游,书信来往, 也都是假的。】

【没错。】

【你可曾犹豫过后悔过?】

【从未。】

帕森斯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 在神殿之前的三问三答。

反叛军首领孤身闯中央神殿, 但他一人就是千军万马,神圣军团包围着他,却不敢靠近。

那个时候,作为军团长的他问了那三个问题。

或许他不该问,他作为神圣骑士怎么能和反叛军有联系?但他顾不了这许多。

三个问题三个回答,每一个都如沉重的石块压在心上。他所欣赏的,所遗憾的怀才不遇的挚友,难道只是一种假象?

那他们的相知相伴,互为知己也是假的?

往昔历历在目,帕森斯胸膛有冰冷的火焰在灼烧,越痛苦越寒冷。这个人和这个人的所有事都成了他的执念和心病,不狠狠割开永远无法痊愈。

“最后一个问题。”

他声音嘶哑,眼眶微红,心脏因为克制而疼痛。

“你确定要在这里问?”

虽然人群已经因为没有热闹可看散去,但这里依旧是人来人往的大街,江济堂转过身:“风大,去另一边。”

“我现在就想知道答案。”

江济堂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你问吧。”

“最后一个问题,伊尔曼,是否有一刻,哪怕一瞬,视帕森斯为友?”

“你心里应该有答案。”

“我想听你亲口说。”

明明声音并不高,离远一点就听不清,帕森斯却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

‘他会怎么回答?’

怕他说,又怕他不说。

“我没有朋友。”江济堂侧过头,朦胧的光打在他线条柔和的脸上,但眼睛冰冷又理智,里面什么都有,唯独没有欺骗。

帕森斯一动不动,他身体僵硬了,那双微冷的墨绿色眼睛好像没有了光。

“你接近我,是为了杀我?那你应该有很多机会,为什么不下手?”

江济堂没有回答,帕森斯不知道他是不确定答案还是无法回答,他又问了下一个问题:“萨米尔主教,是否因你而死?”

江济堂看着他,吐出的每个字都很清晰:“是我。”

“为什么?”那不仅是他的长辈,更是引路人,是一位受人尊重的长者。帕森斯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位长辈,也不相信江济堂是出于私欲,他不是那种人。

无论是当朋友还是当敌人,他都不是那种人。

“有没有想过,他对你来说是可靠的长辈,是亲切的朋友。但对那些生活在地狱的受害者和受害者家属不是。”

“他不是那种人。我确信,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不是,他保护的人却是。”

江济堂忍不住笑了:“他唯一的儿子喜欢虐杀女仆,他知道后,选择了隐瞒,以及限制他儿子的自由。

“这是唯一的孩子,只能如此,他也很痛苦,对吧?

“他家的花园美极了,花朵茂盛艳丽。因为埋着三十多具尸体。”

“我承认,还有更坏更糟糕的人,和他们比起来,主教干净极了。但我还是选择第一个找他,因为,我需要一个人出来赎罪,打破教廷神圣的标签,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了。”

江济堂冷酷地说着自己的计划和安排。比起来,活着但有罪的主教,比死亡的主教有价值太多了。

“但比起成为罪人,主教似乎更希望成为‘被罪恶势力迫害的牺牲者,一个屈死的圣人’。我成全了他,杀了他,仅此而已。所以,你要报仇吗?”

“骗子。”

银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帕森斯一步上前。江济堂的手臂被握住,锁紧,他脸白得毫无血色,但路灯下看不清。

“我去过那里。”

那座被火焰焚烧过的庄园很平静,没有任何打斗痕迹,从现场遗留痕迹看,萨米尔主教是从容地喝下放置了毒药的美酒,然后坐在位置上安静死去。

或许江济堂拿出了足以证明主教罪行的证据,所以他选择用死亡保全体面,但说到底这是主教的选择。

这可恶的斩首者确实可恨,但帕森斯还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为什么故意激怒我?”

帕森斯看着从来都能从容不迫玩弄人心的反叛军首领。宿敌和挚友的身份融合让他的形象更加复杂不可捉摸。

这么迫不及待地划清界限吗?

还是又一次的玩弄人心?

银发骑士依旧守着最后一点坚持,他没有用尽全力,但他不知道眼前的人体质更弱于普通人,这样的力道已足够纤细的手臂断裂骨折。

江济堂绷紧了嘴唇,脸上不露一点。

两人都骄傲到不屑露出一丝脆弱和伤口。

时间停止的魔法在此刻变成了酷刑,手臂被捏断了,又在下一秒恢复,然后继续被折断。

江济堂几乎要适应了这个残酷的感觉,居然能笑出来:“这是你最真实的想法?所以,你是在为我找借口吗?”

帕森斯松开手,他试图找回自己的节奏:“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江济堂的手臂垂落下,他轻轻喘息着,复笑道:“真相就是我刻意接近你,真相是我们是敌非友,真相是我已化为灰烬,和那些过去一起。它已经落幕了,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

“但我必须知道真相,因为我涉及其中。”他不愿意相信那些过往只是一场欺骗,“你不想说是因为已经‘遗忘’,还是你从未信任我?”

“人性不可赌,我输得起,身后的跟随者输不起。”江济堂道。如果他抱着向日葵的手没有微微颤抖,他的确表现得冷静又漠然。

“伊尔曼,你并不信任我。”

“导师、朋友、下属,身边无一洁净,前半生活似笑话。承认我就要承认这一切,而我从不试探人心。”别傻了。

“你替我决定了一切,一切,包括最后,连质问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彻底消失。”

他们两个人用着最冷静的一张脸,以不给对方回答机会的语速吐出一句又一句‘不平’。

就像他们还是朋友的时候,也会为哪一种酒更好喝写上三页书信据理力争,但那种争辩不会藏着刀片。

“追根究底不是好习惯,成年人要学会装傻。如果我是你完美人生的唯一一次挫败,那么我说声抱歉。”但绝不改。

“不,不是挫败。”帕森斯忽然停下了毫无意义的对峙,“也并不完美。”

“帕森斯。”唤着他的名,江济堂又往前走一步,他走到帕森斯跟前,再近一步就会触碰。

他明明是微仰着头的,眼神里却藏着聛睨一切的强势:“我允许你杀我,此后万事都一笔勾销。但要杀我,就用被欺骗被辜负的理由,其他罪名我一概不认,因为……”

帕森斯被这双近乎黑的眼睛注视着,每个细胞都在战栗,不知道是痛苦还是兴奋。

明明这个世界无法使用魔法的他只是个普通人,明明比自己矮了半个头,但被他目光锁定的时候,会看不见他身上所有的‘弱势’。

“因为,我是正确的。”

到此,这场无声的战斗已经落幕,赢家一目了然。

江济堂吃死了帕森斯正直的本性,他绝不会在这样的法治社会动手杀人,而且他也找不到理由。

除非他承认自己被骗,被辜负。

但帕森斯不会承认,他只允许自己成为坚韧正直攻无不克的剑,不能有这样软弱的一面。

两个人能长期来往,并且一个人说上半句另一人就猜到下半句,可见是有些相似特质的。所以江济堂的想法帕森斯也猜到了,可……

可就是江济堂计算的那样,他不会在这里,以自己都不认可的理由为理由动手。

帕森斯回忆起与自己一直书信往来的‘尼奥国大公伊尔曼’。

那是个体弱多病极少出门的年轻公爵,年幼时继承爵位,却能将领地治理成最强大富有的大公领,领地上的民夫都以这位领主为荣,连国王都会嫉妒他拥有的民心。

他会许多乐器,编过有名的舞剧,还是知名学者,对龙族铭文和精灵族木纹都有深入了解,擅长翻译远古魔法语言。但这样天资聪慧的人偏偏体弱多病又没有魔法天赋,大家都很为他可惜。

没有任何人想到,深居简出的学者是反叛军的首领。他哪里是没天赋,他简直强的可怕。

所以从一开始,他认识的就不是完全的伊尔曼。

甚至都不是真正的伊尔曼。

帕森斯忽有所悟,他低头看向江济堂,就像浑身锋芒的宝剑因对上势均力敌的对手而发出嗡鸣。

这种久违了的血液沸腾的感觉……

他找到了接下来的目标。

“一笔勾销?我们之间永远无法一笔勾销。伊尔曼,你不会永远都是对的。我会看着你,看清你真正的样子。”

他会将这狡猾的狐狸看得清清楚楚,包括他知道的和他不知道的。

帕森斯不知道看清了会如何,但肯定不会是现在这样被动的样子。

江济堂看着他,看了很久,他忽然笑了。

“为什么一定要追过来?你主动进入了蜘蛛的巢穴亲爱的。”而蜘蛛从不放弃到手的猎物。

“不要尝试离开,我不会再一次看着你不告而别。”帕森斯认真地说着自己的决定。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帕森斯?’

‘我都已经选择放过你了。’

江济堂的眼睛颜色变得越加深邃,但他用笑容掩盖一切:“你说得对,我们之间无法一笔勾销。那就让我看看,你是否真的能看清我。”

帕森斯走了,只留下一个联络号码。

江济堂回到家中,他哼着歌将向日葵插入长颈的透明酒瓶,又在酒瓶颈口打了个黄色蝴蝶结,还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一脸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影响。

“主人,您不担心吗?”黄金眼小声问。

江济堂没有回答,他的嘴角微微上钩。

说起来,帕森斯以前可从未表露过奏乐这方面的天赋,不知道是不会,还是没有机会展示。他倾向于帕森斯不会。

所以为了引他出来专门练习了这一首第一次见面时的曲子?

“这一次你还是会输,亲爱的光明之子。”

一会儿小提琴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左邻右舍悄悄打开窗听着:“今天的琴声很快乐呀,小江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吗?”

天上的月亮悄悄眨了下眼睛。

嘘,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