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舟野打了个车, 到了医院，这边不比国内，流程走得很慢。两人坐在等候室里, 沈慢有点犯困。

“睡会儿吗？”徐舟野问他。

沈慢嗯了声。

“靠着我吧。”徐舟野说着坐直了身体, 拍拍自己的肩膀。他有点不安, 以为沈慢会逞强拒绝自己的提议, 没想到沈慢轻轻应了声好, 就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徐舟野瞬间紧张上了, 身体略微有些僵直，倒是沈慢缓缓地闭了眼睛。

“有点累。”他说。

带着这好了又裂开的伤口打了一晚上比赛, 怎么会不累，徐舟野心疼得厉害, 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稳稳坐着, 让沈慢靠在他肩头。

陌生的异国，深秋的夜晚, 安静的医院。

这一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沈慢困了, 想睡却睡不着，那伤口疼得厉害，他半睁着眼，有些恍惚。

“睡不着吗？”徐舟野轻声问。

“嗯。”沈慢冒出一句他们当地的方言，“……痛得很。”

沈慢他们那儿的方言语气算不上柔软，但这会儿有气无力的说着话，听起来居然有点撒娇的味道。

徐舟野没想到沈慢会喊痛, 整场比赛下来快四个小时, 沈慢哼都没有哼一声, 此时却在他耳边喊着痛, 顿时让他有些手足无措，犹豫着伸出手，拍拍沈慢的后背：“痛痛飞，痛痛飞……”

沈慢被徐舟野的反应逗笑，肩膀不住地抖动。

徐舟野问他笑什么呢。

沈慢说，你这样特别像我外婆。

“外婆？”徐舟野说，“外婆看见你这样一定很心疼……”

“不得。”沈慢还是说着方言，他眼神有点放空，想起了遥远的记忆，“外婆说男娃儿不要随便哭，受了点伤没得啥子，要勇敢点。”

徐舟野：“……”

“我以前觉得外婆不疼我。”沈慢说，“后来才发现，她不是不疼我，她是预料到了我只能一个人，怕我撑不下去。”

那些话语，都是为了让沈慢独立坚强的预演。

预演很成功，成功的让沈慢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他不再需要任何人。

可真的有人会不需要任何人吗？

徐舟野的手很大很温暖，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乖乖，不痛了不痛了。”他学着沈慢的腔调，说着蹩脚的方言。

沈慢闭上眼睛，竟是奇迹般的感觉好像真的没那么痛了。

两个小时的等待后，他们终于见到了医生。

徐舟野英语不错，全程都是他在交流。

包扎伤口，拿药，付费，他的社会经验好像很丰富，看起来熟练且可靠。

沈慢坐在那儿让护士处理伤口，乖乖的模样像个可爱的小孩——其实他也不过二十一岁的年龄，放在学校里，还没大学毕业。

全部处理好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回路的路上，沈慢问医生说什么。

徐舟野说：“医生让你少吃点辣。”

沈慢：“？”

徐舟野看着他狐疑的表情咧开嘴角：“开个玩笑……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沈慢：“好消息？”

徐舟野说：“伤的不重，休息就好了。”

沈慢：“坏消息？”

徐舟野：“虽然伤的不重，但是需要休息。”

沈慢懂了。

他们虽然赢下了GC，但是决赛在七天后，还得打BBB，而且期间训练赛安排得满满当当。

沈慢沉默片刻：“我觉得我也没伤得有多重。”

徐舟野：“……不要你觉得，要医生觉得。”

沈慢抿唇，不说话了。

徐舟野知道他很固执，叹气：“你这样肯定没办法参加训练，就算强行练了，到了比赛真能打过3B吗？”

沈慢软硬不吃，说：“再说吧。”

徐舟野：“……”

看着沈慢固执的侧脸，徐舟野心情顿时烦躁起来，两人正好到了酒店门口，一起下车。

徐舟野说：“有烟吗？来一根。”

沈慢瞥他一眼：“没带。”

没带就怪了，徐舟野伸手就往他口袋里掏，沈慢哎了一声，想要躲开，却被徐舟野一把按住，整个人都被搂进徐舟野的怀里，徐舟野半抱着沈慢控住他的身体，成功把手伸进沈慢的外套口袋，掏出了一包烟，这才放松了桎梏。

沈慢面露无奈，他发现徐舟野这小孩，现在是越来越不怕他了。

“你不是不会抽烟。”沈慢说，“又不是好事儿，学什么?”

徐舟野冷着脸色，不理他，掏出一根烟含在嘴里。

沈慢：“徐舟野……”

徐舟野说：“我管不住你，你也不要管我。”

沈慢：“……”

咔嚓一声，打火机在黑夜里燃起火苗，点燃了烟，火光之下，面无表情的徐舟野看起来格外的冷漠，简直像沈慢不认识的陌生人。

沈慢叹了口气。

徐舟野不理。

沈慢又叹了口气。

徐舟野忍不住了，抬眼看向他。

秋天的夜里，纤细苍白的沈慢站在他的对面，发梢被凉风吹得凌乱，发丝盖住了他的脸，却依旧能看到那美丽的轮廓，他眼神里多了些白日里不曾见过的忧愁，像颗要坠落的星星。

徐舟野冷漠的表情解了冻，他正想说什么，却见沈慢低下头，踹了一下脚边的石块，他说：“那我休息三天。”

徐舟野：“……”

“但是后面你不能拦着我训练。”沈慢说，“行吗？”

当然可以，徐舟野没想到沈慢会让步，他含糊的说好，嘴里的烟被沈慢伸手拿下，沈慢的手指从自己唇边滑过，能感觉到皮肤细腻的触感。

沈慢说：“你也别抽烟了，这又不是啥好事。”

徐舟野点头。

“休息吧？”沈慢说。

“休息。”徐舟野松了口气。

从夜幕走进温暖的酒店，躺上柔软的床，沈慢闭上眼，感觉身下都是柔软的云朵，但这一次，他不再是梦里那颗失重的星辰。

他躺在俗世里，旁边是爱操心他的徐舟野。

一切都刚刚好，有种从噩梦中醒来的踏实感。

———

沈慢一觉睡到了十一点。

胃中的饥饿感把他从睡梦里唤醒，他睁开眼，看到了黑漆漆的屋子……徐舟野提前把窗帘拉上了。

沈慢从床上坐起，右手条件反射的撑了一下床铺，剧烈的痛感传来，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沈慢缓了一会儿，才从疼痛中缓过来。

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密密麻麻的未读记号看得人头皮发麻。

沈慢大致浏览了一下，几乎全是问他受伤情况的，还有几个未接来电，来自陆睨。

信息太多，沈慢懒得挨个回，干脆发了条朋友圈：人没事，不用担心。

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给陆睨回了个电话。

和想象中的对话差不多，陆睨十分关心他手上的伤，得知在看了医生，并且没什么大碍后才松了口气，她犹犹豫豫，话语中表露出想要来看望沈慢的意愿，但最后被沈慢拒绝了。

一是看了也没什么用，二是沈慢实在是分不出精神来应付她。

陆睨听出了沈慢语气里的果决，只能幽幽叹了口气，说：“那你要是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我这边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沈慢说好。

电话挂断的时候，明显感觉两人都松了口气。

嘎吱一声，门开了，徐舟野端着东西从门外进来，把东西放下后，他走到阳台拉开窗帘：“醒了？”

是个阳光灿烂的晴天，沈慢被光线刺得眯了眯眼：“嗯……”

“吃点东西吧。”徐舟野说。

沈慢看去，看到餐盘上面放了几样食物，有面有菜，全是酒店里没有的东西。

“你做的？”沈慢问。

徐舟野笑了：“我说是基地阿姨做的，你信吗？”

沈慢勾起嘴角：“你说我就信。”

他睡了一晚上，受伤的事情已经在有时差的国内发酵了一整天，这会儿热搜上前五里有三条都是这事儿——这是徐舟野说的。

“那人找到了，是GC的工作人员。”徐舟野说，“但咬死了说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滑倒了才碰到你的，那个位置的监控只拍到了一个后背的角度，没有特别清晰的正面。”

沈慢慢悠悠地吃着面条，听着徐舟野的话也不觉得奇怪：“嗯。”

徐舟野说：“所以没法追究他们法律上的责任，但是官方应该还是会处罚他们，大概是开除或者禁赛什么的……”这种处罚没什么意义，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沈慢点点头，这面条是鸡蛋面，加了点醋和香油，再撒上一把细细的葱花，香得要命，是他来这里这么久，吃得最开心的一顿。

吃的好了，心情也没那么烦躁，连带着听到坏消息时的不快也淡了许多。

“哥。”徐舟野说，“怎么会有人那么坏。”

沈慢咀嚼着，把嘴里的面条咽下才开口：“你记得KN有个队员被禁赛的事情吗？”

徐舟野说：“记得……”

沈慢说：“其实我知道点内情，他当时也是被人故意下了套。”

徐舟野一愣。

沈慢说：“他那边有个朋友，在他比赛之前带着他去澳门玩了一圈，起先赢了不少，后来全输了，他不甘心，借钱继续赌，最后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了。”

徐舟野：“……”

沈慢说：“后来才知道，带他去的那个朋友，早就开始买比赛的输赢，这么干，就是想拉他下水。”

徐舟野听得毛骨悚然：“好恐怖。”

沈慢用筷子戳着面条里的鸡蛋，轻声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里有好人，也有坏人。”

大约是小时候的经历让他见了太多人情冷暖，所以在面对人性最恶劣的一面时，沈慢表现的非常平淡。

沈慢把鸡蛋夹起来，咬了一口，“教练那边怎么说？”

徐舟野说：“让你先休息三天，三天之后再看。”

沈慢道：“今天你们不打训练赛？”

徐舟野道：“上午放假，下午再去。”

沈慢点点头，他吃了蛋，有点饱了：“他们人呢？”

徐舟野看了眼时间，正好中午：“在餐厅吃午饭吧。”

的确是在餐厅吃午饭，还吃的是干巴巴的酒店午餐，一群人赢了比赛，却垂头丧气的。沈慢刚到餐厅，就看见赵蕤往嘴里塞了两个白煮蛋，跟个囤粮的仓鼠似的。

沈慢心想这么吃也不怕被噎死，刚想完两秒，就看见赵蕤被噎得翻起了白眼。

沈慢：“……”赵蕤，真有你的。

“慢啊，来了。”经理和他打招呼。

“嗯，你们下午去训练？我也一起去吧。”沈慢说，“留在酒店也没事做。”

经理道：“也行……不过医生说了啊，你至少得休息三天。”

沈慢：“嗯。”

徐舟野心想三天哪里够，但他没吭声，决定到时候再说。

GC这事儿还在继续发酵，晚上的时候，官方处理公告出来了。那个伤害沈慢的工作人员公开道歉并且被开除，GC战队禁赛半年。

这结果大部分人都挺不满意的，说官方处罚的太轻。

【以后打比赛我就专门找个人给对面队伍泼热水。】

【泼热水还是温柔了，要是我就泼大粪，给选手恶心的够呛还不犯法】

【那要不去泼热大粪？】

【好可怕，已经闻到味了】

【开玩笑，这次不严厉整治开了个不好的头，以后选手们比赛前能遇到啥事都不敢想。】

【可怜的slow啊，你们看比赛回放，他接受采访的时候袖子上面全是血】

【那些说slow被虐得脸色惨白的人呢？这会儿怎么不叫了】

【slow手受伤了又怎么样，还不是把GC那群废物按在地上打】

【用这种恶心的手段，别说打了，就应该往他嘴里灌大粪】

各种言论甚嚣尘上，说什么的都有，但大部分都在同情沈慢谴责那个撞人的罪魁祸首。

“泼大粪这个可以。”赵蕤看着这条微博下面的评论表示赞同，“不光能干掉被泼的人，还能影响旁边的队友，实乃一举五得。”

刘世世说：“要不咱们和3B比赛的时候你去努力一下？”

赵蕤说：“……那还是算了。”

这事儿闹的挺大，玩游戏的不玩游戏的，全都知道了。

下午队友们训练，沈慢已经在各个平台上都刷到了这件事——封面就是他那张脸色难看的要命的脸，知道的是沈慢受了伤，不知道的还以为沈慢得了绝症，马上就要升天了。

偏偏路人爱极了这种美强惨的人设，纷纷询问这人是谁发生了什么，不过一天的功夫，沈慢的微博涨了十几万的粉。

沈慢没忍住好奇心，又去慢天遍野的超话逛了一圈，里面哀嚎声一片，大部分人是在心疼沈慢，还有另外一部分人是替徐舟野心疼沈慢，当然心疼的方式各有千秋，但无一例外，都搞得人心黄黄的。

在旁边刚打完一局比赛的徐舟野，扭头就看见自家队长窝在沙发上盯着手机屏幕，白皙的耳朵通红一片，那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徐舟野突然心生好奇，站起来轻轻走到沈慢的身边，。

“哥，看什么呢？”徐舟野刚开口，沈慢就像被吓到了似的，整个人猛地一抖——手里的手机掉在地上。

“别碰——”沈慢吼道。

然而已经太晚了，徐舟野反应极快地弯腰捡起了沈慢的手机，同时还看到了屏幕上的内容。

那是一张两人的合照，两人深情相拥，沈慢满面潮红，对视的眼神里，蕴含着浓郁的爱意，好像下一刻两人就会情难自禁，唇齿相依。

沈慢：“……”

徐舟野：“……”

沉默，漫长的沉默。

徐舟野幽幽道：“队长，原来你天天都在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