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教骑射的夫子姓魏, 曾经是边关的兵将,还被派去剿过匪贼,剿匪期间身负重伤。
养伤时, 书香门第出身的妻子押着他读了四书跟兵法,硬是让他考了武举。
再之后凭着功绩跟武举的名次,进了府学。
作为骑射夫子,他没有其他夫子那般文雅,就连君子六艺这些开场白, 都是他媳妇儿写,他在这念的。
校场上,七月下午的风还有些闷热。
但在外面吹吹风,也比坐在学堂里面强。
二十多个学生站好,就听魏夫子开口说话。
“古人说君子六艺,指的是礼乐射御书数。”
“我们的射科, 便是射跟御, 如今的御不再是驾车,射也可以换作投壶, 但投壶只是些小玩意, 想要锻炼身体跟意志,还是骑射最佳。”
魏夫子说着说着有些跑题, 干脆自己道:“如今的学生,身体娇弱,我娘子说过,你们那个孔夫子可是身高九尺,随身佩剑的。他那样的圣人都会佩剑, 你们学学也是应当的。”
学生们忍不住笑。
孔夫子随身佩剑, 周游列国, 这些他们都知道。
但被魏夫子这样一讲,怎么那么有意思。
纪元也在笑,身高九尺的山东大汉还带着剑,不愧被后世人称为他做的是论语还是抡语。
孔夫子说的以德服人,一定是举着剑说的。
大家笑个不停,又听魏夫子道:“挑好自己的马匹了?”
学生们立刻点头。
蔡丰岚,李锦,纪元也都选好了。
纪元的马儿确实比较矮。
没办法,即使他比同龄人要高,但在一群二十多的青年这,还是个矮个子。
大家都非常兴奋。
骑马撒撒欢,谁不高兴!
纪元,蔡丰岚还是头一次学骑马,更是高兴。
谁料魏夫子朝他们笑:“先等等,做些活动再说。”
活动?
纪元看着魏夫子的动作,才知道是做热身运动,否则一会很容易拉伤。
等做完一套拳法,魏夫子又道:“围绕校场跑两圈。”
同样是热身运动。
可大多数书生啊了一声,明显不想跑。
跟魏夫子说的一样,大多数书生身体都不太好,久坐可致病的一大原因之一。
跑步?
多数人更是多少年没跑过了。
纪元还好,他今日穿的就是窄袖,为的就是配合射科。
蔡丰岚还道:“幸好我们都跟你锻炼过,否则这还真跑不下来。”
两圈下来,许多书生已经累得不行。
魏夫子摇头:“这样跑步,还怎么骑马?”
骑马,也是要一定体力的。
否则控制不好马匹,连人带马都很危险。
剩下还有余力的,魏夫子让他们稍稍歇息,分为两组,会骑马的可以自己骑马跑两圈。
但要去跑马场,此地狭小,顶多骑马上走一走,否则不安全。
至于不会骑马的,留下自己来教。
等全部学会骑马,魏夫子再来教大家射箭。
如果说每日固定的主科,四书五经之类的学习,是紧上加紧。
临近乡试,夫子们讲题更快。
那辅科中的射科,学的则是不紧不慢。
魏夫子刚当夫子的时候,也像训练士兵那样操练学生,不到三日,学生们全都跑光。
不对,只剩下几个卫籍出身的没跑,剩下的儒生跑得飞快。
接下来几年里,魏夫子调整了好几次,现在算是最适合儒生们的进度了。
看看跑步之后还能留下来的,人就更少了。
卫籍的几个人自不用说,其中以武营为首的,跑完步更是气息都没乱。
武营看到纪元还打了招呼,见他也跟了下来,好奇道:“看着你们也不像强壮的模样,体力竟然还不错?”
纪元笑:“我们县学也让跑步的,平日早上都会做锻炼。”
但他没说,是从他才开始的。
“这么好?早知道应该去你们县学读书的。”武营羡慕道。
李锦又道:“那你们知道,我们蹴鞠场上写的是什么吗?”
纪元心道不好,蔡丰岚先一步讲出:“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
“怎么?够霸气吧?”
确实够霸气。
这句话一出,武营,甚至魏夫子都十分喜欢。
这话说得没错啊!
体魄跟精神一样重要。
“我们那边还说,体育跟德育,智育并驾齐驱。”
几个人说着,卫籍一行人连连点头。
是的,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说着说着,一群人关系自然拉近,武营还道:“魏夫子,我们帮您训练学生吧,他们骑马课我们教了。”
武营今年二十二,骑马却是十二就开始的,这事他绝对熟。
魏夫子点头,这些卫籍学生跟他最亲近,而他们的骑射都是父辈教的,肯定没问题。
这些卫籍子弟,家里基本都是各地防卫所的,军户出身的,多半都懂一些。
在府学的日子里,他们对此也更为偏爱,学得也好。
魏夫子去教其他学生,纪元,蔡丰岚他们则有了一对一的老师。
他们三人当中,李锦还好些,他家是有马匹的,也能骑上快走,但真正跑起来,那就不成了。
蔡丰岚跟纪元则是头一次接触。
特别是纪元,上辈子他顶多在景区骑过马,这辈子见都很少见。
武营道:“不用慌,马儿脾气多傲,你要怕它,他就欺负你。你若是不怕了,它们也就乖了。”
武营骄傲道:“我爹曾经还驯服过野马,那性子才叫一个烈。”
纪元听着就向往,谁不想骑马奔腾啊!
哪个现代人还没个策马扬鞭的梦。
但真正要学会骑马,还是要慢慢来。
纪元刚坐到马背上,旁边突然钻出来一匹同样不算高的马儿。
那马匹飞快过去,竟然惹得纪元这匹小马差点受惊。
要不是武营及时拉住,后果不堪设想。
武营脸色一沉,怒道:“是谁!知不知道这是练马场!若想骑快马,走远些!”
正在教其他学生的魏夫子也皱眉,开口道:“给我滚回来!没听到刚刚我说什么吗!”
那骑马的人这才顿住,磨磨蹭蹭走了回来,也不下马,开口道:“夫子,我是无心的。”
岳昌看了眼纪元,心里不由得恨意极多。
这人走到哪都是中心点,凭什么。
连马都不会骑,真是个乡下的土包子。
他明明这么优秀,其他人却根本看不到!
岳昌也没承认,他知道纪元选了射科之后,也跟着报了名。
按理说,他这会应该去复习功课,等着乡试。
可他又想到,一般的穷苦读书人家,根本不会骑射书画这种东西,自己过来,就让纪元见识一下什么是君子六艺。
谁料他们一会说笑,一会学骑马,根本不看他。
连魏夫子也没夸,只让他们这些会骑马的去跑马玩,还要等着所有人都学会之后,再学习射箭。
这未免也太偏袒那些穷人了。
岳昌冷着脸,道歉也毫无诚意,魏夫子直接道:“下马,道歉。”
纪元那边已经下来,安抚着马儿。
不知是不是两人都受了惊吓,这马儿竟然对纪元温顺很多。
纪元看向岳昌,他对这人并无印象,见他又道歉也不情不愿,纪元也懒得再讲:“没事了,以后多小心即可。”
魏夫子则再三跟所有学生强调:“府学之前骑马出过事,差点取消了这门课,你们要是有个什么,以后这骑射也真的要取消了。”
“为了自己,也为了身边人,必须小心,听到了没?”
骑马确实很危险,纪元刚刚也感受过了。
经过这事,魏夫子再次让人检查马匹,对岳昌道:“今日不要骑马了,跟着整理马具。”
这算个惩罚。
在狭小的地方跑马,是会死人的。
他?
整理马具?
岳昌气急。
他什么时候做过这种差事?!
兵将出身的魏夫子才不管那么多,直接让岳昌去做事,根本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
等这位不情不愿去帮忙时候,身边出现好几个跟班。
武营嗤笑:“这人分明是故意的。”
故意?
蔡丰岚跟李锦看过来。
纪元也是没发现的,他专注骑马,不知道身边人的动作。
“但凡会骑马的人,都不会做这种事,看他是从小家里就有人教骑射,又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武营继续道,“要么是看不起你穷人家出身,要么看不起我卫籍出身,习惯了。”
不止武营这么讲,其他卫籍的几个人同样点头。
别说他们了,就连魏夫子也被质疑过。
但之前几年的蹴鞠比赛里,魏夫子带着他们得了好几次蹴鞠冠军,这才让人闭嘴。
原来是这样。
李锦无奈:“管他什么籍贯,好好读书就行了。”
他刚开口,武营就看着他:“你也是有钱人,我以为你跟他们一个想法啊。”
“我家有钱,说不定我还商籍呢。”
李锦自然不是商籍,但他们正荣县什么籍贯都有,早就习惯了。
要说前些年有什么穷酸社,铜臭社,这些年里县学只顾着学习,谁管这个啊。
有人诧异:“别胡说,难免有人歧视。”
纪元摇头:“我们县学里有个商籍子弟,这一两年来,名次从未掉出过前十。可见并不重要。”
这说的是钱飞,他成绩确实好,估计明年就能上乙等堂了。
什么时候考秀才不好说,但以他的成绩跟努力,那是迟早的事。
估计是在这种唯学习论的熏陶下。
纪元他们这些人,根本不看对方的籍贯,只看人品跟性格。
交朋友嘛,管那么多干什么。
武营他们听着,恨不得当场跟纪元拜把子。
说得好!
交朋友!
管那么多干什么!
“小三元!快上马!学会骑马之后,还有射箭呢!咱们魏夫子的射箭功夫一流!让他教咱们!”
“对对对,蔡丰岚你也快上马,回头我们学会了,可以租马匹去郊外跑马啊。”
跑马?
纪元听着便心痒痒。
学!
马上学!
一堂课结束,纪元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回栖岩寺的时候,白和尚看到他们两个,差点一手扶一个,直接拖着回去。
还是李锦看不过眼,给他俩租了辆马车。
坐马车里,蔡丰岚还道:“怎么办,现在看着马儿都怕了。”
纪元深有其感。
练这一下午,真的都怕了啊。
而且也确实危险,差点骑马撞到人的岳昌看他的眼神也不对劲。
对方的家世一看就很好,骑马也是从小练的本事。
武营他们也说,这像是故意的。
但他跟那个叫岳昌的,认识吗?
纪元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自己跟他的联系。
算了,想那么多也没用。
回到栖岩寺,看着长长的石阶,白和尚直接笑出声。
算了算了,挪也要挪上去啊。
好在大家都是年轻人,休息一晚,第二日就差不多了。
正荣县出来的人也好,白和尚也好,都是勤奋的人。
府学的满课对他们来说也不算什么。
无非是多走走路,多背背书,多做些课业。
也不是因为古代生活无趣。
要想有趣,府城的夜生活可多了。
但这些跟他们并无关系。
等到第二日下午,纪元的腿已经恢复正常,甚至对骑马还是跃跃欲试。
可惜今天下午的辅科为书科。
书科,最初指的只有书写,能写一手好看的字,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厉害的。
如今加上绘画。
高雅的情趣和审美,是培养一个君子的必要的功课。
纪元并非觉得自己用不着教导,他也没那么自大。
可他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习惯,相比指点来说,他更需要每日坚持练习。
从他学书法的第一日起,这个习惯就没有间断过。
只是书科杜夫子当众问他要不要去书科,那要是拒绝了,他就不用混了。
来到书科学堂,这里的人竟然比想象中少很多。
随即纪元想起来,也因为乡试。
乡试在即,以前学书科的学生们,现在也要备考。
相比来说,如今的风气,还是科举最重要。
有了功名就能改变命运。
这对所有阶级的人来说,都是渴求的。
说到书科,蔡丰岚,李锦,白和尚他们几个,全都报了名。
这会走进来,四人就被若有若无的目光打量。
纪元看过去,这不是巧了吗。
昨日骑马冲撞的岳昌等人也在,纪元觉得他的恶意来得奇怪。
心道,估计就是武营他们说的,看不起穷学生?
纪元又不是真的小孩,不会被这种恶意吓到,更不会因为自己的状况自卑,看起来平淡无常。
他的表情在岳昌看来,就觉得一股无名火在心头。
自己把纪元视之为对手,但纪元却根本看不到他。
这种憋闷,甚至无法说出来。
下一秒,杜夫子的话让岳昌更是不高兴。
“纪元,坐到前面来。”杜夫子见纪元来上课,满意地点头,“之前基础的课,我已经同他们上过,你来写几个字,我看看你的水平。”
这是开小灶?
岳昌皱眉。
凭什么夫子们都对纪元另眼相对!
要让杜夫子讲,这就是完全错怪他了。
他就是想看看纪元的水平,好贬低他几句,再告诉他,自己的课有多好,如果不加珍惜的话,会错过多少东西。
纪元也不推辞,他也想知道自己如今写字的水平如何。
纪元从开始练习,师承房老夫子。
一开始的永字八法,再到后来临摹姜立纲的姜帖。
算是让他的馆阁体入了门。
但要说字迹开始有自己的气韵,变得生动起来,则是学了房老夫子的画作。
现在来了外面,不知又是什么样的天地。
杜夫子见他铺纸,又问:“你学的是什么字体,临的哪家的字帖?”
纪元答:“姜帖,学的是馆阁体。”
馆阁体?
杜夫子皱眉。
偷听的岳昌也嗤笑,忍不住道:“如此死板的字体,也就你们这些只会考试的人学了。”
这是世人基本的看法。
单一的馆阁体,很容易从规整划一的优美,变得死板起来。
这是因为一般的学生,只学了字体,未学到精神。
故而大多提到馆阁体,必然会说字迹死板。
所以读书人大多只在考试的时候用这种专门的字体。
可纪元从入门起,学的就是最正宗的姜帖,平日的字也是如此。
其他字体他并未怎么接触。
李锦在旁道:“馆阁体也有端庄秀丽的,如今官方的书籍都是馆阁体,有什么不好。”
见学生们站起来看热闹。
杜夫子也道:“先写吧。”
看来眼前的小三元不选书科果然是错的。
自己也能纠正了。
他这面子终于能保住。
杜夫子也不在乎学生到底如何,他这个面子极重要。
而且,纪元才多大?
十一岁?
家境又不好,能学会一种应试字体已经可以了。
纪元沾了墨汁,随手写了句诗。
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这是贺知章的名句,写的是无论外界如何,自己的心毫无波澜,跟之前一样。
在纪元的落笔的一瞬间,杜夫子眼睛就亮了。
一句诗写完,墨色淋漓的书法跃然纸上。
这墨用得好,该饱满的时候饱满,这字也流畅有力。
更妙的是,这虽是馆阁体,却是自带气韵的,行云流水间,又能看到笔法之间的酣畅跟严谨。
极漂亮的字。
足够用来印书了!
“好好好,你这确定学的是姜贴?”
“比之姜贴,又多了些洒脱。”
当然不是说姜帖不好,那是官方印刷模板,怎么会不好。
可纪元的字犹如水面流动,看得出写字之人的心境豁达。
就如同他写的这句诗一样。
杜夫子有什么说什么:“怪不得你不来书科,确实是不用来了。”
杜夫子再看,点出关键:“你专门学过绘画?否则这墨不会用得如此好。”
纪元点头,当年单单是调墨,他就调了足够好友三人用许久的墨水。
故而这墨色饱满,但又不会夺了诗句的意境。
不同的诗句,也是要用不同墨色来配的。
房老夫子的话,他可从未忘记过。
杜夫子道:“画画看看。”
杜夫子已经忘了自己在上课。
反正书法就是练习,大家好好练吧,他就想知道,纪元的绘画本事如何。
纪元调了墨汁,思虑片刻,画了如今七月的东郊栖岩寺。
只见烟波浩渺中水天一色,隐隐藏在山中的栖岩寺若隐若现。
寥寥数笔,纪元他们的住的地方,就被画了出来,只漏一角的栖岩寺足可见其威严肃穆。
杜夫子看了看画,再看看纪元,又看了看画。
“算了,你不必来了书科了。”杜夫子直言,“倒不是我不能教你,但府学的课都很基础,你学了也没用。”
之前说过,杜夫子小心眼,却也说过,他是个真才实学的。
他现在的意思就是,纪元的水平压根不用上府学的书科。
为什么?
因为他的水平已经超过其他学生的水平了。
让他过来,完全是浪费时间。
杜夫子还道:“笔法娴熟,一看就是每日练习,这还上什么书科。”
杜夫子一边欣赏一边道:“如此的馆阁体,竟然是我见过最好了,不过你也可以学学小篆,对你的字更有帮助。”
“等小篆学好,便可往行书方面转,以你的天赋跟笔力,这是不难的。”
杜夫子给纪元往后指了条路,越看越喜欢纪元,忍不住又道:“不愧是小三元,果然是今年童试第一,看来今年的第一,果然没错。”
其他同学只是好奇羡慕地看向纪元。
李锦他们更是为纪元感到高兴。
那边的岳昌几乎要把手里的纸张撕烂了。
馆阁体这种死板至极的字迹,凭什么说他写得好。
一个穷鬼,只能学这种应试体罢了。
还名副其实的小三元。
自己也并不差的。
纪元放下画笔,这才拱手道:“杜夫子,之前或许让您误会,学生早该说明的,并非有意让您为难。”
这指的,自然是纪元六科中选了五科,唯独没选书科。
他自己明白什么意思,但外人就不知怎么猜测了,确实是他做的不够圆滑。
杜夫子一愣。
没想到纪元写字画画,竟然是为了给他解释这些。
杜夫子脸上红了下,好在胡子够长,遮掩一些。
他自己小心眼,他难道还不清楚吗?
现在竟然还要学生自己解释。
“罢了罢了,都过去了。”
被笑话好几日,确实挺难受的。
再看纪元这个学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干脆道:“一会课后你留下,我还有事同你讲。”
纪元点头,乖巧留下。
却没想到,杜夫子是要给他介绍“工作”。
“你应当知道,府城有几个印刷的作坊,平日需要雕版刻字,如今书籍增多,时常忙不过来。”
“你要是有空,并愿意赚这个银钱,可以去试试,以你的字迹,绝对够格了。”
杜夫子道:“能把自己的字印在书上,供人传阅,也是不错。”
啊?
还能这样?
纪元感觉到,自己的字有很大进步。
可直接做成雕版印刷的模板,还是没想到啊。
忽然想到,好几年前他的字还是那般丑。
杜夫子说罢,把一张纸条给他:“府城几家书坊,随便挑一个便是。有本夫子的介绍,不会有错。”
“等乡试之后再去,到时候有大量书籍需要整理誊抄,需要字好的书生过去。”
说完,杜夫子不自在离开。
他才不会说,这是对纪元的补偿!
平白把他拦下指责,又想当众给他难堪,这小三元还肯解释。
就当是自己的补偿了!
反正那些书坊天天求着他印书,他也懒得去!就介绍些差事给纪元好了。
纪元惊喜地看着手里的纸条。
这不就是介绍信吗!
看来他不会坐吃山空了!
他要有收入了!
纪元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当年跟房老夫子开玩笑,说自己没钱了就去写对联卖钱。
房老夫子还讲,靠画画就可以。
现在看来,他们两个说得都没错。
想来有朝一日,他也能靠卖画赚钱?
纪元回头看看,书科是不用上了。
再改回礼科也不好。
要不然去射科?
别看昨天腿还是酸的,但他还是想去学骑马啊!
再次去改课薄的时候,那研学处夫子道:“别走,写两个字给我看看。”
课薄上的字小,夫子有些近视,一直也没仔细看,都是下面人整理。
这次看到纪元,一定要让他写字再看。
一般来说,学生定了课薄之后,是不允许更改的。
纪元这个当然是特殊情况,要不是杜夫子打过招呼,根本不可能让他改两次。
既然打过招呼,肯定说明了原因。
礼科改书科,完全因为杜夫子不爽。
书科改射科?
这是为什么?
杜夫子也讲了:“纪元确实不用上书科,他的字极好。”
所以研学处夫子一定要看看,被杜夫子这种小心眼夸的人,他的字到底有多好。
纪元不好意思摆手,那夫子却把笔塞到他手中:“写一个看看。”
其他夫子还有意无意过来围观。
纪元的字,真的有那么好?
纪元没办法,只得落笔,写了文墨二字。
前者还好,字还算简单,墨字复杂,若是写不好,就会十分不和谐。
但纪元的字写下来,让人为之一振。
这,这确实好啊。
甚至比一般书籍上的字还要漂亮。
怪不得杜夫子都说他不用学书科。
纪元也不是因为自大才不学,分明是因为他够了解自己,明白书科对他来说没用!
只能说,不愧是小三元!
纪元看着多了几节射科,心满意足去练骑射。
矮马怎么了!
他也能学啊。
最后的律科跟其他科目又有些不同。
这个科目不考你的悟性,不考的天分,更不考你的基础。
要考的只有一点。
背书!
厚到能砸死人的天齐国律法,给我背!
补充条文,给我背!
各地不同的情况,给我背!
税法?背!
刑法?背!
背就完事了。
也不是让学生们全都能背诵,但至少在翻书的时候,知道个大概。
纪元,白和尚,蔡丰岚选了这门课,就开始痛苦的背书生涯。
白和尚很快发现一个问题。
痛苦的只有他跟蔡丰岚,纪元也就还好?
蔡丰岚安慰他:“习惯就好,在丙等堂的时候,我就不想跟他当同窗。”
“等我去乙等堂了,这家伙又追上来。”
“如今在府学,变成我追他了。”
蔡丰岚说得摇头晃脑,忍不住凑近书去看。
他的近视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纪元不由得想到数科高夫子的叆叇,还有蒙师赵夫子也需要眼镜。
不知道府城的叆叇要多少钱一幅,如果能赚够钱,就给赵夫子买一副用。
纪元翻了页书。
律法许多东西很拗口,也许跟之前修订的法律还有冲突,必须都吃透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
纪元就在主科,辅科的教室里来回走。
府学的气氛也一日比一日严肃。
乡试要来了。
三年一次的乡试,真正决定秀才们命运的时候来了。
想当年,黄夫子考上举人之后,几乎立刻有了帮自家县令申辩的机会。
可想而知,举人的身份到底如何。
让学子们激动的是,京城派下来官员们来了!
以监临官为首的京城大员们来了!
他们由皇上直接任命,前来做乡试的主考!
这些大员们一来,也证明建孟府今年的乡试正式拉开序幕!
他们当中,李勋消息最是灵通,毕竟他在府学时间久些。
晚上大家一起吃饭时,李勋道:“按照以往的惯例,主考官由皇上钦点,多半是翰林院的大员。”
“今年也不例外,是翰林院的御史中丞,也兼任礼部下仪制侍郎。”
这是妥妥的实权官员,约莫是三品大员,在朝中也很有分量。
怪不得学子们那样紧张,知府,学政他们严阵以待。
好像人已经到了,下榻地方是专门接待上级官员的园子。
之前有人说,知府会让纪元一同去迎。
这次没有喊他,也不知是何原因。
不过他们来了之后,不再喊朝中的官职,以监临官徐大人为首,只称呼为监临官。
此举也是证明乡试的重要性。
之前也曾说过。
相比童试来讲,乡试才是正经的科举考试。
在朝廷规定的选士流程里,都是从乡试开始算起。
而朝廷的重视程度也非同一般。
三年一次,为朝廷选拔人才,不可不重视。
甚至有人道,朝廷以此待士为正途,缙绅以此自待为荣幸。
只有科举,才能让群心胥服,私议不闻,野无遗贤。
为了网罗人才,朝廷是下了大功夫的!
“乡试越来越近,我这心也说不上来的紧张。”李勋叹气,说着又道,“说起来,咱们县的同窗们也要到了,三年一次乡试,所有秀才都会来的。”
李锦主动道:“安排他们食宿的事就交给我们吧,你专心备考即可。”
李勋也不推辞,让他们还去刘家酒楼就行,他之前打过招呼的,再去就是确定人数。
听到这些话,乡试似乎就在眼前。
八月初七的乡试,下面的秀才们肯定会早点过来。
纪元他们回栖岩寺休息的时候,就看到来赶考的秀才。
他们多是风尘仆仆,为的就是接下来的考试。
一直到七月二十三,纪元他们收到县学信件,大家会在七月二十五到达。
算下来就两日时间。
这也还好,跟大家想得差不多。
但正荣县的秀才人数,着实让众人一惊。
正荣县来考试的秀才,竟然有六十八人之多。
这比童试来的人还要多啊?
李锦诧异:“童试才来十几人,但秀才会有那么多?我记得甲等堂加上秀才夫子们,也就四十多个?”
这么一说,好像县学的秀才就不少,加上并未在县学读书的秀才们,有六七十人,好像并不奇怪。
纪元道:“童试每年一次,一年好几个人。”
“累积下来人数就多了,一直可以考到四十五岁,大家肯定会多次尝试。”
长年累月地积攒下来,秀才能不多吗。
每年都有新秀才产生,每三年说不定没有一个举人产生。
秀才只能越来越多。
众人叹气。
科举这条路,越往上越艰难啊。
安排这么多的人食宿是个问题。
幸好刘家酒楼准备不少房间,纪元他们跑了几趟,总算在正荣县秀才们来之前办好。
不仅如此,在二十五当日,纪元,李锦,蔡丰岚还去城门口迎接。
他们虽然也是秀才,但纪元不能考乡试,后两个知道自己的水平,多半是不成的,还不如做些杂事,帮李勋分担。
秀才们过来,是不需要夫子陪同的,这里面不少自己就是夫子。
秀才们的年纪又在二十多左右,他们一路过来,坐的马车更挤,看着辛苦得很。
六十多人看到纪元他们,脸上下意识流露出笑。
等到刘家酒楼之后,众人看着纪元这个小孩却帮他们忙前忙后,心里不知说什么好。
秀才张洵道:“看着你忙,我都要愧疚了。”
纪元却朝张洵见礼:“多谢张兄之前帮我作保,否则我还不能来这呢,现在做些杂事而已,不算什么。”
张洵就是给纪元做保结的廪生秀才,他只想着纪元可能会考过,却没想到他会中小三元。
如此的履历,对他来说是好事。
众人寒暄片刻,纪元退出,让他们休息。
接下来几天里又来几次,秀才们多半都能自理,不用多照顾。
大家都在养足精神,等着八月七日的乡试。
也不知正荣县六七十人里,能考中几个。
听说乡试录取比例是百分之三,一百人里面,三个能中。
他们这六十多人,差不多一两个人?
这也看整个建孟府秀才们的学识。
进入八月,府学里的气氛变得躁动起来。
不少秀才丝毫没有在外面的体面,动辄就会吵架。
什么你碰了我,我碰了你,你的书让我看看怎么了,你之前还借我的另一本如何如何。
这些急躁的心情,自然因为即将到来的考试。
八月初一的文庙祭祀过后,府学学生的课暂时停了。
一直等到八月二十重新开课。
一口气放二十天假期。
看样子是要到放榜之后,学生们再回来。
到时候落地的学生们继续回来读书,考中的自然平步青云。
不说其他人了。
白和尚,李锦,蔡丰岚,他们这些注定陪跑的考生同样紧张万分。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次乡试,都要全力以赴。
纪元发现,好像整个府学五百七十一人里面,就他不用考?
他走在路上都觉得路宽了啊。
其他人都在潜心读书。
也不是这般。
纪元正好碰到卫籍武营他们,武营看到纪元也高兴道:“你不用准备考试?”
“对了,你年纪小。”
说罢,武营又道:“我们也不用考。”
“你们是等武举?”
之前纪元就想说了,武营他们不像要考乡试的。
他们的骑射剑术更加精通。
“是,要等武举。”武营叹口气。
等这个字,可没用错。
其他朝代如何,纪元他们不知,但天齐国这两年,武举已经连着四五年没有办。
在天齐国,武举相比文举来说,没有绝对的定数,要看朝廷的意思。
武营他们卫籍出身,学文有些比不上其他人。
武举自然是好出路。
原来是这样。
纪元安慰道:“说不定明年就武举了,今年看他们乡试真是紧张,反而我们落得轻松。”
武营笑着点头:“没错,对了你要不要练骑术,我们找魏夫子一起去跑马场。”
现在的府学里面,除了主科学堂之外,其他地方空无一人,更没人去什么跑马场,谁有心情啊。
反而他们这群人,年纪不到的年纪不到,武举的武举,去练练骑射吧!
这话说的纪元心动,不用多劝就跟上了。
闲得无聊的魏夫子也没拒绝,带着纪元他们去马场。
纪元还是头一次到跑马场,竟然试着小跑了两圈,走得还算稳当,想来不要太长时间,他就能跑马了?
他们一群人乐得轻松,纪元白日学完功课,剩下的时间都在练习骑射。
加上魏夫子,武营他们指点,进步堪称神速。
跑马之后,再去附近吃碗汤饭,别提多爽快。
武营他们没有武举的郁闷之心也随之消散。
他们这边有多轻松,另一边就有多紧张。
终于到八月初七。
纪元去送李锦他们进考场。
李锦几乎都要哭了。
蔡丰岚也没好到哪去。
白和尚口中说着莫要急莫要急。
也就李勋现在冷静下来,他考上秀才两年,这两年学得如何,就看今日。
正荣县的张洵等人也是如此。
进考场吧。
要乡试了。
纪元远远被拦在外面,佩刀的侍卫甚至是从京城调过来的,他们代表了皇帝的意志,丝毫不能侵犯。
许多秀才陆陆续续进门。
被众人簇拥着的岳昌刚走几步,眼神瞪着纪元,竟然跑过来道:“纪元,以后你神童的名声就要没了。”
这次去面见监临官,府衙带的也是他!
京城监临官徐大人还问了他年纪,说了句,这就是神童,还说等他乡试成绩。
自己只要考中了。
那就是神童!
纪元并不理解这岳昌的怨气从何而来,只是淡淡道:“这样吗,加油。”
“你?你没听到我说什么吗?”岳昌更生气了,纪元为什么还能不在乎。
“听到了,我不在乎什么神童的名声。”
纪元顿了顿,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跟一个十二岁孩子计较,就没再说扎心的话。
反而旁边佩刀的侍卫想说什么,被其他人拉住。
“少爷,时间快到了,进考场吧。”岳昌的小厮们小声催促,又看看纪元。
不是说小三元比他们少爷年纪小吗,为何个子却高许多。
岳昌气急,但只能去考试。
考试结果出来,纪元就知道厉害了。
没了小三元的名声,看他以后还会不会被优待。
等这考生离开,方才一直想说话的佩刀侍卫道:“那个秀才是傻的吗?咱们徐大人最不喜神童的虚名啊。”
“是啊,但你别在学生面前说,省得耽误他考试。”
后面说话的侍卫还看了看纪元,知道他是放过那什么神童秀才,也算大度。
否则说几句难听话,对方的心态就完了,乡试更不用提。
“哎,七八年前,下面每年都说自己那出神童。年龄一个比一个夸张,全都是被家族硬教出来的,除了背诗,其他什么都不会,不然徐大人为何如此厌恶。”
原来是这样。
纪元愕然,中间隐情确实不少。
想来也是京城人士才知道这些事,他们远在建孟府,根本无从得知大人的喜好。
那方才的岳昌,还被带去见了京城来的徐大人?
这不会起反作用吧?
这岳家也是怪,竟然不知道徐大人的性格,就把神童往那边带。
纪元默哀一秒,随后离开此地。
默哀一秒差不多了。
他还要去骑马呢。
骑马练好了,就能练习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