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看着自己的家被一点点拆了, 还有一群人在上面有说有笑什么感觉。
即使麻木如纪利,整个人都哭得不行。
这是他从小长到大的家,是他现在唯一可以栖身的地方。
就这么被人砸了, 毁了。
纪利还想着, 反正纪元以后不会回来,这房子他住就住了,难道他还有办法,把自己直接赶出去?
那他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强龙还压不了地头蛇啊。
纪元也不可能因为一个房子, 永远留在安纪村。
纪利的算盘打的极好, 甚至听说纪元回来之后,立刻赶过来, 为的就是占住房屋。
甚至还为此带了几个人,想着他这边人多, 肯定他更有利。
他身后的几个小喽啰刚刚因为一点事没过来,现在来到身边后,看着小头头纪利哭得不行,上去就要打架。
但看着对方半个村子的人, 他们这边加上纪利也就四个, 怎么可能打得过。
这些人本就是酒肉朋友。
纪利靠着读书识字,在赌坊里也混得不错, 但能在赌坊认识的人,又有几个真心朋友。
大家都是装装样子怒骂几声,实际上半点力都不出。
纪利更觉得纪元可恶, 特别是安大海他们,竟然真的听纪元的话, 那几个壮汉甚至护在纪元身边, 对他们怒目而视。
“你还有脸回来。”
“你怎么这个表情?这房子本就是纪元的了。”
“是啊, 这些东西也是赔给纪元的,说实话,这些东西加起来,能有三百两银子吗?”
“对,你说不定还倒欠纪元的钱呢!”
根本不用纪元多说,就有人帮他出头。
不少人还是买了他物件的东西,便宜拿了纪元的东西,心里本就有些亏欠,现在遇到事,肯定要说一嘴啊。
再说,是他们占理呢!
纪利嘴都没长,却被骂了个狗血喷头。
他第一次感觉到当年小纪元的处境。
甚至小纪元还更惨,更无法说话。
“好好好,真有你的纪元!”纪利看着自家房子彻底倒塌,带着人扭头就走。
李耀众说得果然没错,纪元骨子里就不是正常人。
正常人能做出这种事吗。
能想出这么折磨人的方法吗。
但李耀众已经彻底怂了,现在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说什么,纪元已经是秀才,他再做什么也不成,还不如老老实实地,省得被牵连。
要说李耀众这人,算是彻底的弱肉强食的思想。
他认为低位者,诸如女人,没有功名的人,天生应该向男人,有功名的人服务,就该被高位者欺压。
这种想法的人也极为软弱。
一旦对方成为高位者,那他就会自动臣服,连半点反抗的心思都没有。
软骨头说的就是他了。
像是后世人说的狗理论。
有人说狗狗之间没有平等,只分低位高低,低位者天生臣服高位者。
当然了,李耀众这种人,连狗都不如,狗至少还会忠心。
纪利心中怒骂李耀众,却也知道,前几日纪元他们回来的时候,还带回来一份文书。
彻底去了李耀众的功名。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什么李秀才了。
府城的大官甚至说他是泼皮,竟然是跟自己一个档次。
靴子终于落在地上,李耀众往日的张狂得意瞬间被抽走。
自己跟他商量怎么报复纪元的时候,他还摆手,说民不跟官斗,他不敢,他以后甚至要躲着纪元走。
废物。
没用的东西。
纪利看着人群中间的纪元,那纪元竟然还在朝他笑。
纪利浑身冰冷,心里的怒火更盛。
纪元怎么敢,他怎么敢的。
光脚的还怕穿鞋的?
他家都没了,爹娘也死了,他还怕什么?!
看着纪利离开,安大海忍不住道:“这不太好吧。”
安大海自然不是突发圣母心,而是道:“小心狗急跳墙。”
纪元确定道:“他会的。”
会?
你还这么做?
纪元道:“他在合远县的赌坊做事吗?”
“是啊,没错。”安大海把他知道的事说了下。
安大海在县里到处走,给许多村的牲畜看病,得到的消息也多。
纪利自从爹娘被流放之后,他在村里一时过不下去,赌瘾又重,干脆就去合远县赌坊做事,算是一边还债,一边赌钱。
对方原本看不上他,但谁让纪利欠钱,还识字,也就留下了。
没想到他靠着识字,还靠着没皮没脸,真的混了下去。
当然,日子也没什么好过的,有点钱全用来还债跟赌钱□□。
只要对方催得紧,他就偷偷回安纪村躲两天,之后再回去。
靠着没皮没脸,日子就这么混下去。
所以他爹娘客死他乡,他都不去接回来,明显只想过好自己。
现在房子没了,他不恨才奇怪。
不仅如此,纪元纪利,如今提起来肯定会对比。
一个考上秀才,衣锦还乡,还有一个成了烂赌鬼。
前者还要给爹娘重修坟墓,后者呢?爹娘死在外面,尸体都不去收。
不管从哪个方面说,纪利都烂透了。
本就没钱,现在走到哪都被人骂。
甚至赌坊里的赌鬼们都觉得纪利不是个东西。
其他人就算了。
大家都是赌徒,怎么还轮得到你们瞧不起我!
纪利整个人浑浑噩噩,已经再也提不起精神,他跟李耀众一样,再也不想见纪元了。
这个人就不是正常人!
实在太可怕了!
安大海却越说越担心。
纪元笑:“若牛羊腿上有伤,应该怎么治。”
安大海答:“当然是先清创,把腐烂的血肉挖了,再上药包扎。”
啊?
纪元的意思是?
纪元就怕纪利不动手,还真的忍下去。
原来是这样!
纪元又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对付这种人,你越是软弱,对方越强硬。
上来直接给他一巴掌,这人反而乖乖听话了。
当年纪利怎么对县城张家少爷卑躬屈膝的,自己都看在眼里。
这些人畏威不畏德,是骨子的软弱。
纪元看人一向准,安大海也放心下来,同样又觉得爽快。
“方才纪利的眼神,真的太好笑了。”
“就该拆这个房屋,当年你在这肯定吃了很多苦!”
纪元微微点头。
都过去了。
很快就过去了。
接下来便是重修坟墓。
纪元跟村里仙姑关系也不错,当年还有帮忙吓唬纪三婶他们的情分。
这仙姑一家也因为纪元的青储料,家里过得不错,所以重修坟墓的时候,办的很是漂亮。
纪元请的人不多,都是村里相熟的。
但县学李廷钱飞蔡丰岚等人听说此事,一定要过来相助。
给爹娘重整坟墓,这可是大事。
他们学礼节,学丧仪。
如今竟然真的用上。
纪元并未穿青衿,也不是丧服。
他爹娘去世已经有六年之久,丧期已过,纪元则穿葛服,这衣服一般是服丧三年之后换的。
这次重修坟墓,换上葛服也合适。
五月二十一清晨,纪元用了清淡的粥,跟着仙姑一起做法事。
仙姑学的是道家一派,算是一个小宗,但规矩仪式都很正式。
赶来的李廷他们松口气,幸好赶上了。
纪元看到他们,也有些惊讶。
他本不愿意声张,村里重修坟墓就行,没想到李廷他们也来了。
李廷钱飞不用说,都是好友。
一起童试的蔡丰岚,李锦,许春竟然也过来。
他们则穿着正式的公服,也就是俗称的青衿,现在穿自然是为了表示重视。
果然,他们一来,给纪元帮忙的村里人赶紧行礼。
这,这三个秀才?!
他们哪见过这么多贵人啊,而且都这样年轻。
蔡丰岚他们赶紧扶大家起来,并道:“我们是纪元的好友,过来是帮他忙的。”
原来是这样啊。
纪元可真了不起,自己厉害,朋友们也很厉害。
等知道他们都是县学学生后,村长更加恭敬。
赵夫子看着,心里甚是宽慰。
学生身边已经有这么多好友了,以后不用再担心他。
既然要重修坟墓,就要清理坟墓周围的杂草,把周围全都打理清楚。
刻好的石碑立起来,棺木也要重新修缮。
纪元去拜的时候,趁人不注意,把小纪元穿过的一件衣服放在里面。
一切做好,已经是三日之后。
这三日全靠安叔公家的人帮忙,安村长家也出了不少力。
最后一日,纪元摆了宴席,算是补了当年的丧宴。
当年小纪元爹娘匆匆下葬,从未有过这样的仪式。
虽说仪式多是做给活人看的,可纪元认为,自己既然占了小纪元的身体,就要做好这些礼。
丧宴散去。
纪元带着好友们去了小纪元家。
他家的被拆去的梁柱,门板,纪元全都给要了回来。
可放在这也不是回事。
纪元准备雇人把小纪元家的房子简单地修好,至少不会漏风漏雨。
这样,小纪元爹娘的牌位也有地方放了。
这房子修起来简单,不到十日基本已经完工。
成了小纪元记忆里的模样。
不算大,但是很温馨。
仙姑把纪元爹娘牌位放在家中正厅,感叹道:“这么多年了,他们也终于有个牌位。”
纪元点头,把酬金给了仙姑,又道:“以后我可能不经常回来,您要是有空,每年清明帮忙上上香吧。”
“这是小事。”仙姑道,“放在我身上就好。”
“而且绝对不会让人进你家房子,纪利也不行。”
仙姑想整人的手段还是有的。
而且纪元母亲因为纪利爹娘而死,想来纪利本来就心虚,根本不敢过来。
纪元回安纪村小二十天。
这几件事办得极为漂亮。
纪利也因为这些事,再也抬不起头。
没办法,对比起来实在太惨烈了。
普通人最在意的两件事。
生前的住所,房子。
死后的地方,坟墓。
纪利是一件也没守住,房子直接拆了,
爹娘坟墓是没有的。
这两项说出去,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毕竟看看他,再想想自己孩子,如果自家儿子女儿跟他一样,人都能直接气死,谁都救不活那种。
如果说纪利的爹娘是人已经死了。
那纪利本人,则是在所有认识他的人眼中真正的社会性死亡。
在这个强调孝道文化的天齐国,他简直寸步难行。
这些事办完,纪元在小纪元家右侧房间休息,他原本在赵夫子那的东西,也终于能搬进来。
这算不算,也有家了?
小纪元爹娘的牌位虽说在正堂摆着,纪元却并不觉得惧怕。
一是自己心中无愧,二是知道,他们两个都是好人。
想来就算变成鬼,那也是好鬼?
纪元笑了笑,把自己东西重新收拾好。
明日他就要回县学了。
在县学也待不了多少时间,跟李锦,蔡丰岚他们商量,什么时候一起去府学。
看到几本兽医书的时候,纪元拍了拍自己脑袋:“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他在村里忙前忙后,大海可是一直在帮忙。
他竟然把兽医书忘记给他了。
好在第二天还有时间,他明日回县学之前给大海就行。
一本《病牛集》,一本《禽类指南》,还有一本《疑难病症·牲畜篇》。
纪元闲暇的时候翻了翻。
那本禽类指南,自己刚买的时候只看了前几页,以为是讲禽类看病的。
买回来之后才知道,前半本讲的是禽类常见病,后面主要内容为,如何分辨禽类的品种,比如鸡有哪些品种,每个品种又要怎么养等等。
竟然还是本饲养禽类的书,可见是很好的,也很实用。
安大海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惊喜万分。
听纪元提起,他才想起来,当年纪元为了让他读书,说以后能看懂兽医类的书籍。
没想到还真给他找到了。
“都那么久的事了,难为你还记得,这些书要不少钱吧?”
纪元摇摇头:“府城的书便宜,到时候我经常去逛逛,要是还有好的书,我再给你买。”
“别,到时候我给你钱,你帮我带就好。”
这几本大海也不推辞了,他跟纪元可是好兄弟,以后他多照顾元哥儿家田地就是。
还有这房子里的牌位,四时八节的,肯定会给他爹娘添香火。
小黄也是。
纪元尽管放心就好。
纪元笑着点头,再看一眼安纪村,昨日也跟赵夫子告别过了,是该离开了。
纪元拿着包裹,跟大海挥手告别。
他走得静悄悄,坐上安五叔的牛车离开
下次回来,说不定能把小黄带走了吧?
不过小纪元的遗憾,他应该是弥补了。
如今已经是六月。
六月的早上,天亮的很早,赶在日头起来之前,纪元就到了县城。
安五叔去忙其他的事,纪元直接回县学,这会县学上午的课还未开始,一般来说会很热闹。
特别是外面的蹴鞠场,很多学生都会自觉跑步。
但踏进县学,纪元就发现里面气氛好像有些不对。
竟然是许春的声音。
“你们是蠢吗!?”
“连夜去了合远县?是要做什么?!”
“赢了钱?还想去合远县赢?别说你赢钱了,你是不是今日还要去?!”
许春声音气急败坏。
让其他学生根本抬不起头。
许春如今是秀才,按理说应该得体一些。
但他还是往日的脾气,再加上他对赌这个字印象极差。
原因自不用说。
被他训斥的两人跟鹌鹑一样,头埋在胸前。
纪元也是认识这两人的。
都是以前丙等堂的同窗,家境一般,平日很努力。
“纪元来了。”
纪元刚出现,就被人看到,立刻喊了出来。
许春等人像是找到主心骨,下意识道:“纪元,那合远县的赌坊竟然来我们县学拉人去赌。”
“同郭训导说了吗。”
“还没,我刚刚看他们神色萎靡,语气也不对,问了几句才知道的。”
正荣县不管是衙门,还是县学,今年都换了许多人。
衙门就不说了。
现在是聂县令的人占了一半,之前的人占了一半。
县学则因为这次成绩过于好,所以不少人都被调走。
严训导,李夫子,还有其他四个夫子都被调走。
如今的县学人手并不够。
教谕自然还是程教谕。
郭助教变为郭训导,又从夫子里提了一个王助教。
但总体来看,夫子们还是少了六个。
如果想补充夫子,也要等到九月份再说。
所以许多地方难免有漏洞。
这就被隔壁合远县的赌坊找到空子,竟然在县学附近设了赌局,专门诱骗这些学生们去玩。
县学学生年纪都不大,稍稍引诱就能上钩。
眼前的两个就是例子。
纪元听着,又看了看围观的众人,在人群里又看到几个心虚的表情,
果然,这不是个例。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如果发现一只蟑螂,说明暗地里就有无数只。
他们县学人手不足也不止一两天,从严训导他们被调走之后,也就是半个月前就这般了。
那些走偏门的对此十分敏锐,像苍蝇闻到肉味一样,估计早就找上来。
去年安纪村青储料还没卖的时候,他们就盯上了,可见这些人钻空子的本事有多大。
正荣县县学可是个香饽饽。
这里的学生相对来说还很单纯。
从许春被骗,他们就能看出来了。
那些混迹赌场的老手们,随随便便就能骗走一群学生。
纪元,许春,如今都是秀才,对乙等堂,丙等堂的学生也有命令的权力。
纪元直接点了那几个心虚的人,开口道:“去空出来的冲刺班等我们。”
被点名的人心里一慌,再看向纪元的时候,根本不敢反驳。
许春猜到什么,指着他们简直说不出话,心里也痛恨自己为何误入歧途。
或许就是那些人知道他如此好骗,所以才来骗同窗们?
其实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但纪元思虑得更多。
没记错的话,骗许春那四个学生中,有一个是陈举人的儿子?
那为何自己老爹是举人,他却要留在合远县?
这里面必然有原因,肯定是留在合远县,会比找举人老爹日子还要好过。
而那人又跟赌沾边,难免让人猜测。
大早上,正荣县县学人心惶惶。
赌?
跟他们有点远啊。
县学的学生们,对许春在府城的遭遇并不知情。
听说此事的刘嵘似乎想到什么,他祖父到底有些关系,听说了府城惊险之事。
还说,要不是纪元以府案首的名义求情。
那许春院试的时候也争气,否则他就不会是秀才了。
刘嵘祖父说这事的时候,是让刘嵘自己警惕,不能步许春的后尘。
许春经历这事虽然成长许多,但还是在府学官员眼中留下不好的印象。
这份印象,就能决定以后的命运。
当时刘嵘也觉得是许春自己不争气。
可这会看着,分明是隔壁合远县赌坊的人故意引诱。
而且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纪元所在的安纪村,不就被引诱过,肯定不是第一桩了。
纪元开口道:“除了他们之外,其他人去上课吧,要是有什么事也可以出来说。”
“若错过这个机会,以后再被发现,那就不是简单处理了。”
纪元说话很有分量。
不说他本就是夫子博士们的得意门生。
再以小三元的身份,足以对学生们警告。
说罢,纪元跟许春直接去研学处。
路上正好碰到赶来的郭训导,程教谕。
郭夫子如今是训导了,脾气好像暴躁了些,看着有些往严训导的方向走。
也不能怪他,谁让事情太多。
他也是经历过许春赌钱一事的,明白这对学生们危害有多大。
程教谕同样皱眉,最近县学事多。
想要县学夫子的不止一个望同县,但县学培养学生不易,培养夫子也不易。
更别说嫉妒正荣县县学的人越来越多,想塞学生的人也不少。
他最近都在处理这些事。
没想到县学竟然出问题。
看到纪元跟许春,两人点头:“走吧,一起去看看。”
作为秀才,已经可以参与到这些事情里面。
只是平日甲等堂秀才们多要备考。
但纪元今年不用乡试,而许春自觉跟自己有关,肯定要跟上的。
李锦跟蔡丰岚归家还未回来,还不清楚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一个上午过去。
再加上被拎出来的七八个学生,总算把事情拼凑完整。
本就是六月的天气,七八个学生大汗淋漓,既有热的,也有怕的。
因为许春看到他们之后,直接把自己在府城的事讲了个清楚。
纪元,教谕他们都没想到。
毕竟这事并不好听,大家基本是瞒着的。
一起回来的同窗基本也不怎么说这事。
许春把自己的经历讲完,又道:“要不是纪元,郭训导他们去找府学右训导,给我争取了机会,你们以为我还会是秀才?”
“右训导愿意见纪元他们,也是因为纪元为府案首,所以卖这个面子。”
“你们要是遇到这种事,也能遇到府案首帮你们求情?”
许春说得肺腑之言。
如果不是纪元,右训导根本不会见他们。
毕竟毫无情分。
程教谕也是这么认为,他跟那位右训导是旧识,那位不会无缘无故帮人。
而且聂县令求情的信件送得那么快,也还是没赶到。
不是纪元,许春过不了院试。
至于眼前的学生会不会有府案首帮忙?
大概率是不会的。
府案首又不是大白菜,每年都会有,每年都会在正荣县县学。
眼前七八学生也不蠢,瞬间明白过来,所以把事情交代得很完整。
原来从十几天前,就有流里流气的人在县学附近走。
但县学最近太忙,夫子们也变动的快,只有门房的人赶了几次。
还是让他们找到机会,接触县学的学生。
有的用碰瓷的方法,诈骗胆小的学生钱财。
还有的是作戏。
两人一起赌大小,一方一直赢,还要拉着看热闹的学生一起玩。
玩着玩着,自然上钩。
算下来,已经有七八人了。
昨日还有两个学生去了合远县的赌场。
他们眼神带着异常的兴奋,旁人或许察觉不出来,经历过这些事的许春一眼看出不同。
也幸好被许春发现,否则不知道还要祸害多少人。
程教谕看向他们,这才道:“你们全部停课三日,等通知吧。”
停课?!
七八个学生瞬间着急了。
这,这怎么行。
一停课,家里就会知道啊。
现在的正荣县县学,大家抢破头要进来。
而且还要等通知,如果县学让他们退学怎么办。
方才便汗如雨下的学生们,此刻更是哭个不停。
都不用教谕夫子他们都说,是个人都明白,正荣县县学如今有多重要。
外面争着抢着要来。
你们呢?
你们却一点也不珍惜这样的机会。
你们不珍惜,有的是人珍惜。
纪元虽然知道程教谕多半是为了吓唬他们,但这些同窗跟教谕接触得少,此刻早就吓得瘫软。
相信这三天时间,足够让他们好好反思了。
他们不会反思的,家里也会帮忙让他们认真思考,来县学上学到底是干什么的。
但这事,也治标不治本。
八个学生在丙等堂,乙等堂同窗的目光下,哭着收拾东西离开。
住在县城的学生家长甚至已经赶过来了,恨不得给自己孩子两拳,也恨自己怎么没注意学生的情况。
一整天,县学上下顿时肃然。
郭训导深吸口气,再三跟学生们强调不要被外物打扰。
事情到这,也没彻底解决。
毕竟根源不在县学,甚至不在正荣县。
隔壁的合远县才是罪魁祸首。
之前林大人一听说有人诱骗村民赌博,就知道怎么回事,可想此事不是第一次了。
这就像隔壁有一个恶邻一样。
你老老实实上班下班,对方游手好闲,不时窥探你的生活,还要顺走你的物件。
有这样的邻居,实在忍不了可以搬家。
但合远县跟正荣县就挨着,县是搬不了的,只能忍受这样的恶邻。
对方县里的赌博猖獗,之前只是间接影响正荣县的人,现在竟然多次过来诱骗。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尝到甜头。
还是新县令过来,趁着新县令不熟隔壁情况,故意捣乱。
或者两个可能都有。
那些赌头们,估计把自己县城的赌鬼搜罗了个干净。
风气极好,抓赌极严的正荣县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一片蓝海市场。
“我去县里一趟,让捕快们多巡逻,估计对方骗的不只有县学的学生。”程教谕道,又开口,“多处理几个,也好杀鸡儆猴。”
纪元却想了想道:“教谕,您知道隔壁县有个陈举人吗?”
教谕自然知道,还道:“上次骗许春的人之一,就是陈举人的儿子。”
“那为什么举人儿子,没有跟着他去府城,那举人也就这一个儿子,看他宝贝的很,为何不带走?”
“我想知道,这位陈举人的儿子,他母亲家是做什么的。”
“这件事,会不会有报复的因素。”
“在府城时,那位陈举人,对正荣县县学名声很是不爽。”
甚至故意把许春扯进来,也是这个原因。
教谕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事:“你的猜测也有可能。”
“那位陈举人的原配是什么身份,我也不清楚,你等我去衙门问问。”
许春愣住,里面还有这么多隐情?
郭训导却道:“正荣县确实太招人眼了。”
教谕没去多久,纪元跟许春又被喊到衙门。
一进门,就听到聂县令气愤道:“实在是可恨!人都抓到了,合远县竟然还问我要人,还说什么那人是合远县的人,必须送回去!”
“送回去?做梦!”
跟教谕猜的一样,正荣县最近还有其他受害人。
县里三班捕快还抓了两个鬼鬼祟祟的,正在审问的时候,隔壁县衙门来要人。
还说这两个人牵扯他们县的案件,必须回去调查,更说他们那边的案子紧急,必须他们先审。
便是聂县令都能猜到:“他们要人是回去审问?分明是要回去包庇!”
“我告诉你们,不可能给的。必须审,问问是哪家赌坊放出来赌头,竟然逮着我们正荣县的百姓骗!”
有聂县令这个态度,县学等人算是放心了。
人在手里,那就还能审问。
众人坐下来细聊这事,又把经历许春被骗赌钱的雷捕快,张捕快喊过来。
此事也算明白前因后果。
建孟府今年的童试,如果说正荣县大出风头,那合远县则丢尽脸面。
正荣县去了十二个学生,考了十个秀才。
合远县去了二十一个人,一个没考上,还有四个人,甚至加一个捕快抓赌的时候关牢房里了。
两者对比,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此事陈举人非常生气,这事纪元他们也是知道的。
同时,陈举人另一个生气的原因,那就是被抓的陈书生是他亲儿子。
这简直气上加气。
可这跟赌坊又有什么关系?
雷捕快答:“前两天发现合远县赌坊频频来人的时候,小的就去查了查。”
“那陈举人的原配夫人,陈书生的生母,她娘家明面上做酒楼买卖,实际上似乎跟赌坊有牵连。”
这就连上了。
原来是这样。
按理说,陈书生跟着他爹举人在府城生活应该不错。
可他也好,陈举人也好,都让他留在合远县,陈书生自己也愿意留下来,自然是因为合远县的生活对他来说更好。
背靠赌坊,日子能不好吗。
在府城还要看人脸色,在合远县完全是土霸王土财主。
陈书生自觉受了委屈,想要报复。
那陈举人觉得正荣县让他在府城丢人,同样要报复。
于是便让原配夫人派人来正荣县诱赌。
原配夫人能派人过来,一个是为丈夫儿子报仇。
另一个,估计也有赚钱的想法。
雷捕快把自己知道其他的事情说出来:“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陈夫人娘家跟赌坊有关,但市井上都是这么说的。”
“而且陈夫人也参与经营,算是话事人之一。”
“最近几年,合远县那边的油水被榨得差不多了,他们早就把目标放在咱们正荣县,觉得这里面油水足。”
“只是咱们严防死守,才没让他们得逞,最近估计趁着县学少了好几位夫子,所以乘虚而入。”
这话一说,实在让人头疼。
不过联想前边纪利被诱赌的经历,这个说法非常可信。
雷捕快查案子本就有一手,从府城回来,没事就打听隔壁县的事。
估计也是跟赌头曾经想去安纪村诱赌有关。
聂县令听此,更生气了,可又道:“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对方一直这么做,咱们要加派多少捕快?”
是啊。
身边的恶邻就像定时炸弹。
纪元听着也觉得头疼。
但此时又不能不管,若真的滥赌成风,那他们正荣县辛辛苦苦做事,不都是给隔壁作嫁衣?
主动过去的就不说了,被骗过去的怎么办?
大多数人都没有绝对的抵抗力。
看县学那些学生就知道。
平日都是刻苦的,但被引诱一下,就上钩了。
县丞道:“先让捕快们将赌头来咱们县的事告诉百姓们,让他们加强防范。”
“最近从指挥营借些人,在咱们周围多巡逻,特别是县学,若有鬼祟的人,就给抓起来。”
看隔壁县衙门要人的模样,那赌场肯定跟他勾结在一起。
但也只能这样了。
毕竟是隔壁县的事,他们只能管好自己。
眼看事情这么定下,一直没说话的纪元开口道:“如果只是普通的诱赌,这么做应该可以。”
“但背后有陈举人。”
众人看向他。
普通十一岁小孩说话,大家肯定不会在意。
这是小三元,这是纪元。
聂县令也道:“你继续说。”
“骗钱,对陈夫人来说或许是要紧的。”
“可陈举人的目的却是毁了正荣县县学的名声。”
别看他们夫妇两人,目的却完全不同。
“如果达不成目的,只怕陈举人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让咱们县学学生深陷其中。”
“到时候,就能毁掉正荣县县学的名声。”
“他干过这样的事。”
许春睁大双眼。
对啊。
那陈举人干过这事的,自己不就是这样?
区别就是,自己确实经不住诱惑。
而如今县学的学生,完全是无妄之灾。
你没事在陷阱边上玩,跟有人故意布置陷阱让你掉进去,这完全是两码事。
“县令大人说得对,只有千日作贼,没有千日防贼。”
“钱财就算了,若是毁了正荣县县学的名声,只怕再难挽回。”
“此番政绩,估计有无数人盯着。”
说到政绩,聂县令还好,县丞站起来。
被纪元这么一分析,好像真的是这回事。
程教谕看看纪元,顺着道:“不错,如今不少学院,县学,都在问下官要人。”
“若正荣县县学名声全无,更方便他们把夫子们要走了。”
这怎么能行!
县丞立刻道:“不可以!正荣县县学,已然是咱们县的招牌!”
“今年还要多招学生呢!”
他们少爷来正荣县不过半年时间,便手握十二人考试,十人当秀才的惊人成绩。
虽然跟前任林大人共享这个政绩,但实在是惊人,府学那边都上报京城。
这样的活招牌,怎么能毁。
更别说,如果真的毁在他们少爷手中。
那话可就难听了。
林大人一手促成的兴盛县学,被新任知县给毁了?
聂家的政敌一定会拿这件事做文章。
到时候,少爷就不是过来攒政绩,而是给聂家的政敌们攒证据。
此事必须要杜绝才行。
县丞下意识看向纪元,等着他继续说。
纪元也不卖关子,直接说出他的想法。
“虽说赌场是隔壁县的事,但若由正荣县衙门揭露,还当地百姓清明,以正当地风气。对我们也是受益良多。”
谁想要那样的邻居啊!
不仅是县学,诸如安纪村那样的村子,同样会有无辜的人受害。
赌上头了,卖儿卖女都是常态。
偷抢诈骗更是寻常。
既然能处理了,为何不处理。
什么,这不是聂县令的事?
可你不是想要政绩吗。
这不就是实打实的政绩。
越俎代庖?
聂家还怕这个?
换成林大人在这,纪元绝对不会提这个建议。
那是会让林大人拼上前程的事。
可要是由聂县令,一个一路有人保驾护航的权贵子弟去做。
倒是可行的。
很多东西,是放错了的资源。
比如聂县令自带的权势。
没记错的话,建孟府知府,跟他关系极好。
干个这样的事,简直轻而易举。
纪元话音落下,程教谕嘴角都要翘起来了。
好学生,掌握了聂县令的正确用法。
县丞以为他有什么好主意,听纪元说完,就差指着他讲,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县丞忍不住道:“你个孩子,知道什么?随意插手隔壁县的事,谁会愿意?就算说出去,也是咱们县令的不对。”
“可以先同知府讲。”聂县令开口,他看向纪元,为什么觉得纪元不是随便说说,或许他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而是太知道了。
可聂县令一想到正荣县县学可能毁在自己手里,就坐立难安,一定要护好县学才行。
聂县令继续讲:“我们把收集到的证据秘密给知府看,让他暗中授权我们去调查此事。”
“有知府大人的密令,也算师出有名。”
看吧。
换了林县令,绝对说不出这种话。
毕竟他跟知府是真的不熟,纯粹的上下级关系。
聂县令跟知府却是类似子侄一般的联系。
此事做好,对他们两个都有利。
急切地想要政绩,有时候也是件好事。
县丞那边听着,已经觉得此事非常可行。
要不然,就这么做?
说实话,他们来正荣县这边,这里实在太顺了,按照林大人的步骤走下去即可。
顺利到他们离任,绝对轻轻松松。
轻松是轻松了,拿政绩的机会也少。
现在隔壁县的大案放在他们面前。
此事,做还是不做?
全程围观并打酱油的许春瑟瑟发抖。
他只是想为同窗们讨个公道啊。
怎么事情已经发展到铲除隔壁的黑恶势力了?
如果真能做成?
好像也不错?
那样就会有更多无辜的人被解救。
正荣县的人被骚扰已经很烦了,他们合远县的百姓肯定更苦。
纪元也道:“聂县令,您是在救人啊。”
“有一桩赌,就说明还有其他恶事,还有无数百姓被牵连。”
“想来跟赌牵连的,必然有卖儿鬻女,必然有欺男霸女。”
“您不只是为自己的功绩,也是为了合远县的百姓。”
正说着,那审问赌头的捕快过来了。
这捕快是聂县令的亲信,一脸的悲痛。
“大人,那些赌头简直丧尽天良,看似是在骗人钱财,实际上是要赌徒的妻女做抵押。”
“已经有正荣县的百姓被拉过去了,他家的妻女全都被赌鬼卖了抵债!”
“实在是可恶至极!”
这还是审出来的。
没审出来的只会更多。
这些事印证纪元讲的没错。
根本不只是学生们的事,学生还有县学护着,百姓们可没那么轻松。
此事,必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