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是纪元!”
“果然是他!”
“临时参加县试, 还能拿第一?简直是个怪物。”
不愧是小神童!
榜单周围都是这种声音,听到纪元忍不住想跑,但还是坚持看完榜单。
今年县试名额十二个。
纪元第一。
第二叫李锦,前几日吃酒宴的时候, 纪元他们说过话。
蔡丰岚也很厉害, 他到乙等堂也才两年, 这次考了第三。
第四名有些不同, 不是县学的学生, 而是当地一个耕读的族学子弟出身。
他满眼激动, 穿着也普通, 看来此行也是改命了。
直到第七,也是不认识的名字。
看到最后, 并未瞧见常庆,常庆也看了又看, 苦笑道:“没有考上。”
他跟蔡丰岚同样在乙等堂待了一年, 他却没考上。
不只是他,其他学生也差不多。
今年县学一共二十五人参加县试, 考进了十人。
剩下十五人都没过县试这关。
纪元看了他们, 却不好多说,他这会说什么都不太对。
也有人安慰:“明年再考吧。”
“是啊,明年再考。”
大家互相安慰着, 忍不住又羡慕地看向纪元。
嫉妒吗?
有一点, 但不算多, 他们早就知道纪元的天分, 更在没见过他的时候, 就知道他的勤奋。
说得都有点多了。
可不说能行吗。
哎, 谁让这是纪元啊。
别说了, 以后纪元就是他们的榜样了!
纪元年纪虽小,却足够成为所有人的榜样。
纪元朝大家笑笑,颇有些不好意思。
他真的是占了年龄上的光,毕竟以他的年纪,才是大家的大哥啊!
县学门口一片热闹,附近的商家也来祝贺,甚至有人道:“纪元长得也周正,也更是不错,要是能跟我家孩子定个娃娃亲就好了。”
“对啊,不都说榜下捉婿,我们去试试啊。”
纪元整个人直接呆住,脚比脑子跑得都快,迅速往县学里面跑。
别啊!
他不是什么大哥。
他今年才十一!
他还是个孩子!
这一幕被许多人笑得弯起腰。
纪元去跟夫子博士们道谢的时候,几个夫子博士还在笑话他。
赵夫子那,纪元也买了许多礼物送回去,只是他实在没空再回村一趟。
过了县试固然值得开心,但后面的府试才能决定整个童试的成败。
县学这边也是一个想法,没考过的乙等堂学生们,让他们先散散心,放了几日假。
但考过的,包括有两个并非县学的学生,全都安排进乙等堂旁边的明伦堂内。
今日二月十四,府试是在四月初八。
但他们正荣县去府城,至少要五天的时间,还不能赶在考试之前去,肯定提前出发。
按照一贯的传统,估计会在三月二十五便动身,正好三月底到府城。
等到了府城,差不多七八日休息时间,也能养足精神,安心备考。
这么算下来,从今日到三月二十五,也就四十四天时间。
所有过了县试的学生,必须全力读书。
千军万马闯出来,最后一关,也是最难的一关,一定要过去。
当天下午,十二名过了县试的考生就搬到隔壁,用纪元的话来说,这大概就是冲刺班。
里面有专门的夫子跟专门的五经博士,每日都在这,有问题随时可以问。
说句不好听的,便是府试没过,这样的机会也是非常难得。
换作其他地方,根本不会有这种机会。
纪元跟其他人还有点不一样。
这点要从四书五经里的五经说起。
《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共有五经,一个人很难精通这五本,一般来说,专门攻读一本到两本即可。
天齐国科举的时候,也是五选一,或者五选二。
到时候会出五道题,选自己攻读的方向写即可。
乙等堂其他学生,包括过了县试的另外两个学生。
他们都在夫子跟博士的引导下,选择了自己擅长的方向。
纪元年底才升堂考,年后刚进乙等堂便考县试,根本来不及选择。
所以,纪元还要先选科目,再分老师。
原本以为纪元还要纠结一会,但他直接道:“春秋跟礼记吧,这两本我也学得相对也好。”
他的《春秋》是跟罗博士学的。
《礼记》师从殷博士。
选这两门最为恰当。
负责冲刺班的严训导道:“当真?这两本是五经里最后的,春秋更是微言大义,确定要选?”
纪元点头:“周易等书也没简单到哪去,我就选这两个吧。”
听到纪元的选择,两位博士自然高兴。
自己喜欢的学生选择深造他们的学问,肯定是好事。
科目确定之后,十二个学生都有了自己专门的老师,按照大家的选择坐到一起,同样科目的还能共同交流。
其中李锦选的是《诗经》跟《礼记》,学礼记的时候,他们所有选择这个科目的学生都会讨论。
蔡丰岚选的也是《诗经》,另一门则是《春秋》,大家也可以互相交流。
天齐国规定的府试的考试内容,跟县试大致相同。
以四书为重。
五经只做两题。
但这两题占比也不小,故而必然要重视。
县试放榜的当天下午,冲刺班学生都已经恢复往日的状态。
读!
往死里读!
不读书怎么能行。
都到这个节骨眼了,必须好好读。
再想到他们县超高的录取率,说明自己的机会很大。
一般来说,府试的录取率在百分之十,他们这十二人里,有一两个就不错了。
往年的情况来看,他们的录取率极高,毕竟是跟建孟府所有人比,只要比其他人拔尖即可。
但今年参加府试到底有多少人,那还是未知。
他们正荣县这些年才恢复生气,虽然县试的人数已经从三十多上升到八十多。
跟其他地方比,却是少得很可怜。
听说江浙有些大县,单参加县试的,就有上千人,县试过关的人数,也在七八十。
七八十人,跟他们报名人数差不多了。
殷博士道:“咱们人少,但咱们质量高啊。”
“你们这十二人,说不定能突破前年过府关的人数。”
前年十个人里面,有七个人过了府关,成了秀才。
今年要是突破,那至少要考到八人以上。
他们真的可以吗?
不得不说,大家确实被鼓舞到了。
学,马上学。
特别是以前未在县学的两位学生,他们在自己的私塾里,都是一骑绝尘的存在。
平日只觉得读书孤独得很,好像只有自己在认真学习。
来到冲刺班之后,所有人都是这般,甚至比他们还要认真。
这样的氛围,只会让他们更加用心。
冲刺班这个名字也是越喊越顺口啊。
大家已经默认了这个名字。
二月十四下午,外面还在对县试成绩议论纷纷,冲刺班学生已经坐定。
参加县试,也让他们对府试有了些自信。
至少知道了流程,更知道每场都要考什么。
除了每日必做的五经之一外,四书更是重点。
四书夫子将生僻字,难解的字词,以及有异义的词句再次拿出来反复背诵。
也有人说,这些学生学了那么久,为什么还有疏漏?
其实看平时上学就知道了。
看似也就那一本语文书,一学期反复背诵,能考满分的又有几个。
四书夫子不仅在讲这些生僻的内容,每讲一处,再加上其他大家对此的理解,更有各家名章点评。
不仅要全部掌握,还要有自己的见解。
大学,讲格物致知,讲诚意正心,讲修身齐家,还讲治国平天下。
每一字每一句,都能展开长篇大论。
道理都懂,如何表述呢,又要如何做呢。
论语,孔子语录,孔圣人已经离世太久了。
他的话也被解释出很多含义。
孔子的想法,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就像纪元之前文章里写的,想要了解他,了解圣人,不如去读他的书,念他的话吧。
有的在捧他,有的在贬他。
但或捧或贬,只有读了才能懂里面的含义。
一个人到底要怎么做,到底要有什么样的精神世界,这本书都有解答。
孔子走后,孟子来了。
他们相隔了上百年,终于有人继承孔子的想法,把这门学说延续下来,给了这门学说不同的生命力。
他们都在讲仁,但又是不同的仁。
孟子在说仁义礼智,再说知性知天命,又讲身心之学。
读懂里面的浩然之气,更能行于天地间。
最后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最后是中庸。
中庸只用两个字便能概括。
难懂。
有人说中庸不过是和事佬,是和稀泥。
但真的是这样吗,真的如此简单吗。
若真的是这样,那这本经典也不必流传千年了。
宋人把这篇从礼记里抽出来,直接作为了儒家哲学的基础,这本哲学书籍,甚至是奠定儒学的心法。
万物中和,万物不偏不倚。
要如何做?
要怎么做。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夫子洋洋洒洒,再次串联起四书,学生们不仅是在听,更像沉浸在经典当中。
正荣县县学夫子,从不是让他们单单背诵,单单理解,更要明白其中的意思,要成为这样的人,努力成为一个圣人。
从白天到深夜,冲刺班灯火通明。
路过的人都能看到,里面十二个考生全力以赴,只为备战府试。
四书深度复习,五经分为不同的小组,由不同的博士来讲。
讲到春秋,提它的微言大义,提春秋的是非观,善者褒,恶者贬,尊贤者,贱不肖者。
作为鲁国的史书,很大程度上补充了当时的文化。
更别说此书用词优美,若能精通,文章根本不在话下。
再读礼记,中华向来称礼仪之邦。
礼记更包含了儒学的价值观,四书里有两篇都是从礼记中抽出,从而形成对当今社会的礼仪跟规范。
在千年前构建了在当时看来,一个相对和谐的制度跟规范。
礼的核心也是人,是生命,是尊重。
礼之用,和为贵。
若能参透这些意思,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就会格外丰富。
从头到尾把四书五经梳理,最后的孝经更是倒背如流。
《孝经》能单独列出来,虽不在四书五经之列,却也是必读。
本书不过一千八百字,这本书争议很大,却受到历来王侯将相黎民百姓的推崇。
此书并不拗口,是谁写的已经无从得知。
其书的思想从孝入手,其实最后讲的是“忠”,也难怪受朝廷尊崇。
从“忠”来看,纪元能从另一个层面审视如今的封建宗法。
要说完全同意,那不好说,但背还是要背的。
比如孝经第十四广扬名章。
子曰:“君子之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事兄悌,故顺可移于长。”
后面就不说了,反正大意是,君子对双亲尽孝道,所以能把对双亲的孝道转移到侍奉君王的忠心。
侍奉兄长的时候,对兄长的顺从可以变成对长官的顺从。
管理好自己的家事,那就能用于办公。
只要养成良好的品德,名声自然好了。
这项必读书,培养的便是“忠”。
纪元第一次读就在皱眉。
如今读已经不皱了,理解跟背诵,以及赞同,这是完全的两回事。
不仅是这本书如此,要说纪元读了那么多书,真的赞同所有书的想法吗?
那未必。
但是想要了解对方的想法,不能只靠印象来判断。
厌恶一个东西,必然先要了解才行。
如果只是厌恶,却说不出缘由,也是一种狭隘。
冲刺班从白天到晚上,每日都在读书。
纪元除了此事之外,一定会在早上抽出时间起来跑步。
刚开始李锦跟着跑,接着蔡丰岚也咬牙跑。
这两个人都是聪明人,县试连着考三日,他们已经知道体力的重要性。
科考简直是对知识和体力的双重考验。
要说君子不光要读书,还要骑射。
但天齐国如今不兴这个,县学也好,私塾也好,都是只教读书的。
其他东西要自己私下学。
现在他们锻炼身体,也是强身健体的一环。
其他九位同学问了,纪元也直接答:“县试的时候多累啊,提前锻炼好身体,到时候考试也有精力。”
“县试是三天,府试也是三天,同样不能出来。”
众人瞳孔地震。
他们怎么没想到。
其中一个最瘦弱的同窗也道:“是啊,考完试我都觉得我快出不来了,见纪元还是精神抖擞。”
“身体好了,科举也会好?”
众人思索片刻,好像真的是这样。
当年孔夫子都会舞剑呢。
纪元想到一位伟人说过的话,开口道:“有位厉害的大家,他曾经说过,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
“他言,体育一道,配德育与智育,而德智皆寄予体,无体无德智。”①
这意思大家应该都明白。
体育,就是身体的培养,跟道德的培养,智力的培养一样。
但是德智都跟身体息息相关,没有好身体,就别提什么德智了。
纪元说着,周围同学眼神发亮。
纪元见大家的表情,就知道伟人就是伟人,他的想法拿到哪里都是出众的。
纪元撸起袖子,话也多起来:“三育并重,然昔之为学者详德智而略于体。”②
“及其弊也,偻身俯首,纤纤素手,登山则气迫,步水则足痉。”
这三育同样重要,但是以前的学者都是德智好,体力不行。
所以走起路来佝偻身体,手细得不行,爬山气喘吁吁,过水的时候脚会抽筋。
“故有颜子而短命,有贾生而早夭,王勃、卢照邻,或幼伤,或坐废。”③
上面列举的都是大家,全都是身体不好的那种。
纪元背得兴起,只听背后传来轻咳。
这么议论大家,没看同学们下巴都要惊掉了吗。
纪元最后小声道:“庄子效法于疱丁,仲尼取资于射御。不都是锻炼吗。”④
教谕瞪他,但也觉得纪元方才说得很有些意思,问道:“这是你何时写的文章?我怎么不知道。”
纪元立刻摆手:“不是我写的,是很小的时候听一老者所讲。”
说着,纪元道:“所以我才一直锻炼身体,就是因为这个。”
“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教谕默念,“此话必然千古流传。”
教谕都觉得这话没问题,其他同学更是如此。
体育跟德育,智育,真的有那么大的关系?
同窗几个比较瘦弱的书生看看自己。
要不然一起跑?
听纪元的应该没错。
丙等堂跟乙等堂的学生们,眼睁睁看着冲刺班同窗们,不仅要读书,还要锻炼身体。
等知道原因后,所有人都是一个想法。
怪不得我们连县试都考不过!
这群人,怎么什么都要练啊!
读书拼命,锻炼也自律。
而他们口中喊的,就是那句,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
纪元一起跑的时候人都傻了。
一起锻炼没问题啊,这么喊着,他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算了,就当不知道吧。
他也说了,这是一个叫□□大家所做,谁也不要问他!
问了就是不知道!
本以为这只是小小的插曲。
没想到教谕真的从只言片语里琢磨出什么,或许也感觉体育锻炼对学生们成绩有帮助,竟然让严训导询问学生,有没有人一起早上跑步的。
教谕准备在县学附近的空地上划一片地方,专门给大家跑步用。
这地方以前是蹴鞠场,七八年里荒废无用,现在杂草丛生。
大家要是愿意的话,可以雇人把杂草清了,蹴鞠场重新启用。
蹴鞠场?
纪元听到后人都傻了。
体育之研究竟然这么有用?
看着被丙等堂同学兴奋收拾出来的蹴鞠场。
纪元突然有种,我要升学了,但学校翻新了的感觉。
没关系,等他考完府试,肯定也能蹭上。
这件事带来的效果便是,每天早上,同学们都在蹴鞠场相遇,绕着蹴鞠场跑几圈,整个人都舒服了。
跑了小半个月,不少同窗都说,好像身体确实好起来,看书也更有精神。
体育跟德育,智育一样,果然很重要。
县学里好像焕发出不一样的风采,不仅认真学习,连体育都加强了。
期间纪元也收到大海的来信。
大海最近很忙,春天牲畜多病,他跟张兽医要去各处治病,还提起他准备的《牲畜病集》。
说自己已经记了小半本,确实归纳总结了不少。
也提起李耀众的事,按照纪元说的,在他们家要来闹事的时候,暗暗用那件酸诗狎妓的丑闻威胁。
如果他们再来找麻烦,那这件事就会说出去,李耀众最后一丝颜面都没了。
对方果然被吓住,最近都没过来。
没事就好,纪元也就放心了。
现在已经三月份,距离他们去府城的时间越来越近。
要说苦吗。
确实苦。
每日张开眼学习,闭上眼学习,唯一放松的时间就是跑跑步。
文章写了一遍又一遍,夫子博士们不再留情面,也不再一味夸奖,能从无数处找到他们的疏漏。
这点连纪元也一样。
他到底学文章时间短,有时候想法太多,笔力却不够,写得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按罗博士的话讲:“要写这点就好好写,突然拐到另一边了是干什么呢?”
“写的如此跳脱,文章的完整性呢?”
“有想法很好,但切题了没?写高兴了什么都不顾?”
殷博士也没什么好话,他挑出几处问题道:“此处的解释是这样吗?从哪截的歪理。”
“之前讲的一以贯之,到底贯在哪了。”
“让你略仿宋经义,不是大白话。”
“精炼,准确,还要鲜明,程式的要义,难道还不懂?”
纪元的风格太过突出。
有时候老师们不看字迹,稍微读一读就知道是他写的。
但缺点也明显,写着写着就白话了,有时候想法还多,字数还容易超。
这让博士们十分头疼。
教纪元的如何写文章的郭夫子同样过来,准备从头再教一次。
第一次教学就是在县试之前,学了一二十天。
郭夫子感觉纪元学会了,毕竟是个格式,想着他那么聪明,以前文章写得也漂亮,底子在即可。
谁料跟他想的完全不同,这文越写想法越多。
郭夫子看着纪元,没想到问题会出在这。
眼看就要府试,不能在这上面落了下乘。
不过这也是乙等堂的学习内容。
纪元初入乙等堂便去考试了,短短时间内确实不容易学会。
按照夫子们的想法,童试里的县试府试,对文章的格式要求都不高,差不多即可。
但没想到,纪元越写越学,这文章就越大。
已经到必须管一管的地步。
纪元深吸口气。
有时候控制不住啊。
学得越杂,落笔的地方就越多。
总觉得自己要写个好文章,回头一看,里面什么内容都有,就是不切题。
天齐国写科举文章,自然是人们常说的八股文。
童试的要求还不高,其实现在不学也没关系,以纪元的文章,应付童试问题不大。
但殷博士等人却是不同意的。
郭夫子也觉得,以此下去,说不定会养成不好的习惯。
甚至比纪元练字的时候还要难改。
当初房老夫子就说,怕纪元抄书十几万字,那手字就难以再改。
如今文章也是同理。
看着县学夫子们谆谆教诲,以前未在县学的两人忍不住道:“怪不得都要来县学读书。”
“我们族学夫子已经很好了,没想到县学的夫子们个个如此用心。”
不单对纪元用心,对其他学生也是如此。
他们两个以前虽未在县学,来了之后,也是同样的对待。
说起这个,有人问道:“外面都想来?我也听说过,有那么夸张吗。”
“绝对不是夸张,不是有小道消息,说县学可能空出几个位置,今年要招生吗。”
“对啊,今年乡试年,甲等堂估计要退几个。”
“是啊,很多人早就开始努力,只等着考进县学呢。”
“上次县学考试,报名的人有六百之多,这次不知道怎么样。但应该会限制户籍,只能正荣县的人考。”
大家难得闲聊,便提起这件事。
可再想来也没用,县学就这么多位置。
教育资源这种事,自古都是难题。
说完之后,十二个学生愈发珍惜在这读书的机会。
纪元也是一样。
不就是时文吗,他写。
郭夫子来了之后,他们单独在一旁教课。
让郭夫子来教,自然是有道理的,他对时文的研究,堪称县学之最。
郭夫子道:“世人对时文的看法,褒贬不一,以你来看,时文是什么。”
纪元答道:“自然是为科举应试写出来的文章。”
郭夫子点头:“没错,这跟平常文章不同,所以以时文来特指。县学月考岁考,做的也都是时文。”
“既然专门为科举应试所作,便可寻出一些规律。”
如今天齐国的时文,就是给个标题,学生们随意发挥。
而今日郭夫子,说起另一种新兴的时文,也是他研究的成果之一。
说这种四书文有一定的格式,并且摸索出一定的规律,仿照这个规律写,文章便不会太过离谱。
纪元听着听着,怎么觉得莫名地耳熟。
总结文章的规律,写出漂亮的作文,这在现代也是有用的。
比如最经典的起承转合,就是让一个文章有框架的基础。
而科举文章自然没有那么简单。
可要摸索出规律,却也是不难,毕竟科举好几百年了,总有前人总结出捷径。
郭夫子拿出一篇文章,名为《乐天者保天下》文。
“此文起讲先体三句,即讲乐天四股,中间过接四句。”
“后面再讲保天下四股,再收四句,最后作大结。”
“如此时文,格律清晰,效仿古人,不仅能约束自己的观点,更能一以贯之。”
郭夫子说到这的时候,纪元人都傻了。
乐天者保天下。
前面四股说乐天,后面四股说保天下。
若还不知道这是在讲什么,那他高中就白上了!
这不就是。
八股文?!
或者说八股文的雏形。
纪元从开始做文章,无论赵夫子,殷博士,罗博士,从未提起过此事。
他还以为这个世界的科举文章就是散文,只要写明白中心思想即可。
没想到啊没想到。
在这等着他呢!
不对啊,他也看过最近的时文,并非八股文啊。
不过说起八股文,很多人的印象就是标准的格式。
但即使这个文章,也不是凭空掉下来,是有一个发展的过程。
许多人讲,八股文的格式,既有唐律的影子,也有宋文的风格,还有元曲的精妙。
即使发展到后面,严格限制考生们的文章,同样也有一个过程。
而纪元现在所处的时间,不出意外的话,正好是八股文刚刚提起,还未真正形成规范的时候。
一个东西能盛行,必然有其原因。
像郭夫子方才讲,以这个格式写,文章一以贯之,既不会太偏,也不会太大。
对考生很友好,对考官同样友好。
竟然是这样。
郭夫子其实没打算讲这些,他只是再三考虑。
纪元的文章想法太多,不能不约束了。
但他一约束,就拿出重武器啊!
郭夫子还道:“这种写文章的方法,算是最近一两年才兴起的,褒贬不一,有人说太过死板,会限制学生,有人说这样可以让考生更加方便理解儒经。”
“反正不管怎么样,现在对你来说,却是合适的。”
等于说,市面上出现一种新方法。
这种方法也是时文。
可这种方法好用吗?实用吗?
在天齐国还不好说。
甚至这个方法还不完善,郭夫子是县学最精通这种时文的,却也说不出实操该怎么写。
但是,郭夫子把这种方法说出来,好拘束纪元天马行空的文风。
那这种方法到底可行吗?
别人不知道,难道纪元还不明白?
当然可行啊。
甚至非常可行。
在他那个时空,之后这种文体甚至是规范问题,如果不这样写,那直接不录取。
不过又说起来,纪元已经写了多年,甚至在开蒙头一年便开始写了。
那为什么最近才显露出许多问题?
自是因为夫子们对他要求提高,就像纪元看自己前几年试着做的县试题目一样。
之前他还看不出什么,现在已经能发现问题。
每进一步,夫子博士们的要求肯定不同。
而且,大家隐隐发现,纪元似乎遇到瓶颈,这个瓶颈要是能突破,只会对他更有利。
要是能在府试之前突破,以罗博士来看,府试十拿九稳。
一切就要看最近的练习跟学习。
方才说了那么多,大概也能看出关键。
时文,八股文算是一个文学系统。
要说功利吗?
确实功利,这是适合科举的文章。
郭夫子说着,纪元也慢慢消化。
以他知道的来看。
他所在的天齐国科考,还未到那个时空科考弊端多现之时。
就拿是否一定要用标准程式八股文一样,天齐国是有争论的,并非像另一个朝代的成化年间,确定必须死板应用。
也不能说这种文体不好,八股文毕竟是为了适应考场,加上自身演变而来。
用一句来总结便是,好不好不知道,但用在这,确实很合适。
有时候,合适最重要。
想通这些,纪元的眼睛便亮了。
郭夫子教着教着,发现纪元学得速度更快。
有些东西他都一知半解。
但纪元完全可以消化。
郭夫子忍不住问:“你不觉得时文死板,不如你写得潇洒自如吗?”
纪元的文风,跟郭夫子教的时文,可谓天差地别。
纪元的天马行空,郭夫子的在框架内绣花。
纪元立刻摇头:“怎么会,这样写下来,似乎也有其乐趣。”
“如果在这框架内写好,也是一种本事,这种好玩的事,我必然要会的。”
郭夫子忽然体会到县学其他学生的感觉。
这样的同窗,他们竟然还能忍?!
自己那时候要有这样的同窗。
早就学不进去了。
不对,说不定早就考上举人了。
对于八股文的好处跟弊端,纪元自然知道。
而八股文的出现,也跟上面的皇上有莫大的关系,为了让学生思维定在一个框架里,也为了更好控制儒生们的思想。
如果说他真的喜欢,那就错了。
但吸取其中的长处还是可以的。
郭夫子不提就罢了,提起八股文,纪元对其中的程式了然于胸。
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比,中比,后,比,束比,大结。
以此为主要部分,便可以串联起整个文章。
如果说八股文的“拘束”是它的本性。
那纪元文章里的“跳脱”则截然相反。
若两者能中和一些,像中庸里的万物中和,不偏不倚,那纪元的文章便大成了。
最后回到原本的那句话。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纪元在郭夫子的教导下进步飞快。
似乎只要提点一个点,他便能很快掌握。
时间越来越快,冲刺班的学生们,看到丙等堂甚至已经在踢蹴鞠的时候,还出去看了看。
不要也就罢了。
房老夫子正在给蹴鞠场旁边刻字。
而字的内容,正是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
这句话极有气势,又点出体育,德育,智育。
像房老夫子这种早年游遍天齐国各地的读书人,对这话简直爱的不行。
蹴鞠场重新修缮得差不多,他就说要把这句话刻在上面。
不仅如此,还要自己亲笔来写。
见纪元过来,房老夫子还招手:“看着做什么,给我打打下手。”
纪元的水平,房老夫子很相信。
但还没写多少,就让他赶紧回去读书。
今日都三月十九了,还有几天就要出发去府城,快去读书!
三月十九。
纪元他们也早从厚衣服换成春衫。
周围同窗们都在准备去府城的衣物,纪元自然也不例外,他婉拒几位夫子的帮忙,还是自己花钱买衣料,再拿自己之前小了的衣服改一改。
衣服嘛,能穿就行。
再说了,以后这身高还要长,不用都做新的。
除了衣服杂物之外,最费钱的吃饭跟住行就不用担心了。
官府跟县学会对十二位考生负责。
到时候会安排两个夫子,两个捕快同行,确保他们的安全,负责他们的吃饭住宿车马。
除了衣服之外,还有路上带的学习用品。
出门跟在家肯定不同,很多东西都要轻便,易耗品不用买太多,府城的笔墨纸砚反而更便宜。
但便于携带的书箱,以及生活用品还是要买的。
李廷钱飞干脆接过这件事,用纪元的钱给他置办物件,两人选了物美价廉的,不会花费太多。
说起来,他们两个在丙等堂的排名都进了前十。
二月考试成绩极好,估计明年说不定也能到乙等堂了。
纪元更多时间扑在礼记上。
去年殷博士说要教纪元礼记,自然不会食言。
也因在备考,纪元专攻的一门正是礼记,殷博士反而能用大部分时间来教,从《礼记》,讲到《周礼》《礼仪》。
最后连《白虎通义》《大戴礼记》都过了一遍。
时间虽然紧张,却颇有成效。
殷博士刚开始还放慢速度,发现他说的书纪元之前都读了,速度逐渐提升。
知道师徒两人讲课听课的时候,有人想过来旁听,根本跟不上两人的思维跟进度。
要说如今学得多深,那也不至于。
可殷博士却满意的很。
“剩下的内容,等你从府试回来再说。”
要是考上秀才,那就要从乙等堂到甲等堂。
甲等堂的科目更深,符合纪元要学的进度。
殷博士说完,又道:“也不好说,万一你中了府案首,那就回不来了。”
府案首便是整个建孟府的第一。
一般来说,得了府案首,必然会留在府城的府学读书,直接成为府城的生员。
无论待遇,还是接触到的夫子,都会更上一层楼。
殷博士虽然相信自己的学生。
但纪元学的时间还是太短,若再给学生一两年参加童试,那府试第一必然是他。
可惜了,因为那些变故,让他提前应试。
殷博士合上书,开口道:“等你回来再说吧。”
“明日你们就要出发,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纪元点头:“都准备好了,李廷钱飞他们很细心。”
“那就好了。”
“这次郭夫子跟李夫子同行,都是熟悉的人,会好好照顾你们。”
“郭夫子负责路上的杂务,李夫子继续帮你们查漏补缺,就算在路上,也不能耽搁。”
殷博士细细交代着,罗博士微微点头,他想说的,小殷都讲了。
赵夫子因为教学的缘故,没有过来送行。
纪元他们三月二十五出发,三月三十到府城。
再到四月初八考试,等成绩出来,差不多四月中旬。
满打满算,出去差不多一个月。
这时间不算太长,赵夫子也怕给纪元压力,但让人送了两身衣服过来,都是师娘亲手做的。
估计也是怕纪元推辞,干脆不出面了。
房老夫子也没多讲,倒是给纪元了两幅画,只道:“若需要银钱,就把这两幅画给卖了。”
啊?!
纪元震惊,打开一看,这正是房老夫子的亲笔书画。
气势之精妙,让人惊叹。
见学生震惊,房老夫子道:“收好吧,最好用不上。”
直接给钱,纪元肯定不要。
但夫子给的画?
纪元只能心道,最好用不上。
随后又想了想自己身上的银钱。
年前身上差不多二十七两银子,既有攒下的,也有去年青储料赚的。
最近一段时间花销大,他身上还有二十两,虽然说穷家富路,但吃喝都有官府管着,应该没事?
房老夫子道:“过不过都没关系,你还能回来多学几年画。”
这是房老夫子的大实话。
纪元的字画虽然不错,却还欠火候,跟着他再学几年,定然能大成。
纪元人还没走,接下来大半年的课都定好了。
学礼仪,学书画。
纪元心里只有感激的份。
第二日,三月二十五,冲刺班的学生们悄无声息离开。
县学其他学生没听到里面的读书声,这才意识到,他们早早出发去府城了。
去府城考县学。
考上了,便是秀才,便正式有了功名。
这跟考县试那会大张旗鼓不同。
府试艰难,更要谨慎。
连县学都对此事不过多提起。
至于能不能考上,就看学生们的本事了。
纪元坐着马车出发,看向远去的正荣县。
来这个世界三年多了,头一回离开县城。
走得越远,县城似乎变得越小。
直到再也看不到。
考生们分了三辆马车,纪元跟蔡丰岚,李锦等人一起。
见纪元抽出书,其他人同样如此。
随车的郭夫子暗暗点头,押车的雷捕快面露震惊,大字不识的他,真没见过这种场面啊。
这路上,还要读书的?
从正荣县,一直读到建孟府的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