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1 / 1)

穿越考科举 桃花白茶 6884 字 7个月前

第49章

林大人话虽然不多, 可意思很明白。

事情自然从六年前说起,当时建孟府大修河道,修到隔壁连绍县。

那连绍县在本地强召河工, 又跟本地原县令勾结, 放出一日五十文的价格吸引正荣县的人去修河道。

河工之苦,不堪言说。

每次修运河, 总会死人。

但架不住给的银钱确实不少,当时说的是,每日五十文,还管吃喝。

其实这个价格,对熟知河工有多苦的百姓们来说,都不想去。

可还是有人家想挣这个银子。

纪元他爹就是如此。

纪元的母亲生病,家里能典当的都典当了, 还有几亩地是祖产,实在不能卖。

正好正荣县原县令手底下的人把河工说得天花乱坠。

纪元他爹是不信的,却想着做几个月就回来, 有银子看病就行。

他甚至可以多做几个月,还能买头牛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 正荣县一百多人过去。

谁料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迟迟不发工钱不说, 每日的吃食也都搀着沙子。

不到一个月,正荣县的人就觉得被骗了,想从连绍县回家。

带着鞭子的监工根本不让走,从此被扣了十三个月。

这十三个月里, 经常有人死, 特别是连绍县的河工, 他们来得特别早, 每个人都瘦得不行。

近千河工也反抗过,但每日干活吃不饱,身边的监工还拿着鞭子,更有马匹随时追逃走的河工。

一直到死的人太多了,连绍县死了二百多人,晚来的正荣县河工也死了十几个。

此事让朝廷震怒,派了按察使过来。

才知道建孟府的惊天贪污。

朝廷拨给修河道的钱,大半进了建孟府官员的口袋,小部分进了连绍县等运河沿路县官的口袋。

剩下的,还有打点各项,正荣县当时的县令跟他们串通一气,早就知道这些河工有去无回。

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几千两雪花银是到他口袋了,建孟府的上司还觉得他识趣,以后会带他继续发财。

震惊朝廷的贪污案被迅速清理。

但死的人回不回来了。

纪元他爹,就是在河道上,等官府的人过去,他的尸体早就凉了。

当时是盛夏,尸体混着泥土,还有些发臭。

林大人看着正荣县十九具尸体,面露不忍,当地买了棺材,带着十九个人回去。

每家的情况都不一样,当时林大人,县丞他们,花了很大力气安抚,并且把所欠的银钱,以及朝廷发的抚恤金如数给到他们。

这件事同样没有声张,连他们的村长都不告知。

原因也简单,就怕这些人本就失去家人,骤然露富之后,再被恶人盯上。

于是这件事很少人知道。

这些人当中,林大人对纪元家印象深刻。

没办法,纪元家人丁单薄,纪元母亲还病着,听到丈夫死了的消息,更是起不了身。

好在纪元的叔叔还在,过来的时候也是点头哈腰。

林大人并未想太多,这是纪元的至亲,他们都是血脉亲人,应当不会有错。

谁料发生了后面的事。

也是当时接手混乱的正荣县之后,事情太多了。

他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没有再去探查,才让纪常林有了可乘之机。

三年前那会,县学招人,纪元穿着合身的衣服去考试,林大人就更没多想了。

殊不知,那衣服是纪元师娘给他做的。

林大人越想越心惊,他一时疏忽,竟然让小小的孩童,交到这种人口中。

方才他故意躲在屏风后面,就是想听听这对黑心夫妇怎么说纪元的。

越听让他越生气。

什么丧门星,什么孤儿。

白眼狼。

都是他们喊的。

怪不得小小的纪元,竟然这般处变不惊。

看他淡定的表情,这些话说不定早就骂了多少遍。

也是林大人故意躲着,纪三叔才敢肆无忌惮地说出那些话。

如果林大人今日真的离开正荣县,那这些谎言就会被永远埋没。

便是再翻出来,也不可能让纪元的名声恢复如常。

太歹毒,这些话真的太歹毒了。

方才纪元还问,他们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是为了毁掉纪元的科举之路?

或者,是以此为要挟,让神童纪元成为他家的摇钱树。

这些都有可能。

此时衙门内堂的局面已经无法控制。

在场所有人,都被眼前的黑心夫妇震惊。

三百两银子,他们拿走了亲哥用命换来的三百两银子,然后就这么对纪元?

此时,县学教谕站出来道:“没记错的话,纪元上学的钱,还都是自己赚的,自己抄了五经都是自己抄录的。”

“所以纪元他爹的钱,你们到底花在什么地方了?”

“纪元这些年,到底过的什么日子?!”

后面捕快匆匆过来,安村长跟赵夫子都来了。

赵夫子手中,还有小纪元之前的衣服。

当时为了参加县学体面一点,师娘给纪元做了身衣裳,换来的衣物就放在她那。

现在拿过来,众人看着满是补丁的衣物,就知道纪元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不,我没有,我也养了!”

“养?”安村长道,“明明是纪元在你家干活,给你家做事。他上学的银钱都是自己挣的。”

安村长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

这些事林大人这边的人基本都知道,可现在再听,更觉得不是滋味。

如果说以前纪元努力做杂事换银钱,那是贫而好学。

现在呢?

现在告诉大家,他其实不用吃这么多苦。

他的父亲,拼死给他挣到了乡下人足够好好生活半辈子的银钱。

纪元的路,原本应该很平坦的。

即使这些钱没有全都用在他身上,即使亲戚贪一点,那也不至于过这样的日子。

而纪元的叔婶,为了彻底掩埋这件事,竟然这么对纪元。

但纪元接下来这句话,才让聂县令站都站不稳。

“三叔,你是因为想彻底掩盖这笔钱的存在,所以才故意不给饭,故意打骂,故意让冬日的纪元在漏风的柴房住吗。”

“饿的吃稻草,冻得蜷缩起来?”

纪元从未说过这些话。

一是说了也没用,都是一些扯皮。

二是没有证据,也不觉得对方为什么一定让小纪元虐待至死。

现知道原来小纪元的爹留了三百两之后,纪元心中的疑惑彻底解开。

“三婶,当时你竭尽全力不让我去读书,是不是就怕我哪日读书了,发现这件事的真相?”

“当时赵夫子越说我有天分,你越不让学,甚至纠结全村人过去。”

一切留在心中的怪异都解开了。

毕竟,只要纪元死了。

此事无人追查,无人会问。

纪元他爹用命换来的三百两,从此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这两人原来还做过这种事?!

怪不得纪元有能力之后,再也不到三叔家过年,怪不得他基本不跟这家人说话。

原来他以前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安村长还道:“你们两个死心吧,安纪村很多村民都能证明这件事,他们就在赶来的路上。”

“我们都能给纪元作证,他根本没有吃喝你家什么东西,他做的活,甚至比你们三个加起来都多。”

安村长,赵夫子是坐着牛车过来的。

其他村民没有那么多牛车可坐,他们还在赶来的路上。

纪元眼神微动。

安村长道:“纪元为了我们村的人能改变生活,做了许多事,可他从不居功。”

“我们心里都明白的。”

做青储料的方法,从来都是纪元的。

但不管跟安叔公合作,还是教整个村子来做,他从未把自己当做利益所得者。

而是仔仔细细地为全村人考虑。

其实今日正月初六,村长正把村里要修路的消息放出去,便听到纪元出事。

赵夫子急匆匆过来,他们两个直接丢下修路的时候来到衙门。

他们自然也听到那三百两的事。

纪三婶,纪三叔。

实在丧尽天良!

为了昧下这笔银子,竟然那么折磨纪元。

不仅这样。

在以为林大人等知情人离开后,立刻反咬一口。

如果林大人他们真的走了。

那这个官司还要吵的空间。

纪元怎么办?

纪元要是真的今年科举,那就真的完了。

这件事对在场的人都很震怒。

普通的小吏跟百姓,想的都是亲戚之间,竟然这么对自己的亲侄儿。

像聂县令这种官员,想的则是,对方为了咬住纪元,竟然要断了他科举之路。

跟着林县令两个月,聂县令几乎可以想象后面的事情。

想要跟这家难缠的人和解,纪元必须付出些什么,或者是银钱,或者是科举之后的承诺。

总之,这家人会永永远远当吸血鬼,只吸纪元家的血。

这种泼皮无赖,绝对是这样做的。

聂县令想到自己对纪元的误会,愧疚之情几乎要涌上来。

就在聂县令想要审案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眼林大人。

林大人道:“当时办丧事时,纪元还有个姑姑来过一趟,或许那个姑姑知道什么。”

“聂县令,还请把这些人收押,明日等纪元姑姑来了之后,一并审问。”

其实事情到现在,已经很明白了。

纪三叔一家,想要吞掉纪元家的抚恤金,说直白点,就是吃绝户。

他家吃绝户还不够,甚至奴役虐待年幼的侄子。

在侄子出息的时候,借着所谓的恩情,挟恩以报。

可实际上,人家纪元根本不用吃这些苦。

三百两银子啊,给到一个正常的人家里,肯定好吃好喝的对纪元。

但为什么要等纪元的姑姑?

林大人却看向纪元。

纪元目光沉重,上前两步,逼问纪三叔:“抚恤金到手的时候,我娘,还活着,对吧。”

等会?!

这是什么事?!

聂县令身边的老吏,看向纪元的目光软得不行,方才他最反对林大人留下,现在却不再说了。

老吏低声道:“林大人方才讲,纪元的娘是因为病弱,才不能来领钱。”

也就是说,三百两送到的时候,她还活着,她还能请大夫。

有些穷人的病,并非不能治,只是没钱治。

纪元他爹远赴连绍县做河工,必然是知道这病能治的,只是花销巨大。

所以,他挣来的银钱不只是给幼子的。

还有妻子的救命钱。

钱到手了,妻子还是病故。

当时有没有请大夫,有没有吃药,有没有及时医治?

老吏毕竟是老吏,继续低声道:“当时的纪元不过四五岁,这位母亲不可能放弃自己的生命,她若能活,肯定会求生的。”

丈夫已经没了,自己要是再走,孩子怎么办。

唯一的可能便是。

纪三叔拿到银钱之后,根本没想过给嫂子看病,更不会把钱给到纪元母亲。

纪元他娘的死,还有蹊跷。

这家人能这么对纪元,自然也会对一个病弱的女人。

纪元见纪三叔不答,再次逼上前:“她活着,她还尽力给我做衣裳,其中一只袖子差了几针。”

“她想活着,她根本没有求死的念头。”

“你却藏着钱,不给她看病,是这样吗?”

是,肯定是。

纪三叔被问得根本不敢看纪元的眼睛。

这件事明明已经过去五六年了。

根本没有人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今天全都揭开了。

纪三叔还记得嫂子死的那日,眼神带着十足的恨意,直直看着他。

五岁的纪元还在给母亲烧水,让母亲喝点水,至少能不那么难受。

当时的三百两银票,就在他的袖口里。

事到如今,已经是件命案了。

要是纪三叔真的拿着纪元家的银钱不给纪元他娘看病。

这事跟杀人无异。

怪不得林大人冒着得罪聂家的风险也要留下来。

怪不得纪元在听到三百两的时候恨意十足。

若这钱真的到他母亲手上,母亲不会死,他跟母亲相依为命,日子说不上好,却不会太苦。

以他会学习的能力,母子两个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现在都没了。

就连他自己,也差点被陷害得不能科举。

真是好歹毒的一家人。

好歹毒的心思。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估计恨不得砍了对方。

一直没说话的纪利根本不敢相信,这些事他从来都不知道啊。

怪不得他爹把他绑起来,说不能报官。

原来是怕见到林县令。

以为林县令走了,所以才跟他一起击鼓鸣冤。

虽然不知道这些事,可林大人一提,他其实就信了。

纪元家出事那年,他十一了,很多事都明白。

也知道家里突然有钱了。

当然,面上低调,暗地里生活改善很多。

也是在那边,他被送到学堂,当时他还问,家里哪来的钱啊,他娘让他别问。

不仅如此,修缮房子,买牛,都是在这事之后。

纪利想起这些事,安村长自然也想起来了,将此事一说,心里愈发觉得不是滋味。

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做出这种事。

纪利十一岁上学,纪利家修房子,纪利家买牛。

通通都该是纪元的。

全都被他家抢了去。

还想告纪元不敬长辈,不报答他家的养育之恩。

这不就是,有人偷了你家的钱,害死了你娘。

过了几年之后你出息了,对方还说,你欠我的,你要还我。

在你辛苦度日的时候,他家还在吃你家的血,喝你家的肉。

“无耻。”聂县令咬牙,“实在无耻。”

原本有争端的新旧团队,瞬间站在了一起。

便是他们,也从未见过这么无耻的事。

但这件事还要明日再审。

毕竟纪元他娘的事属于猜测,还要把纪元二姑找过来之后再说。

不过,也就是明日的事了。

这个案件很快能水落石出。

等着纪三叔一家的,必然是严厉的审判。

在老吏提醒下,聂县令的目光转移到抖如筛糠的李耀众身上。

作为纪利一家的“讼师”,这位李秀才,方才还口若悬河。

他见识多一点,更明白这件事代表了什么。

在场的人明显都维护纪元,就算他舌灿莲花也改变不了什么。

再说了,他也不想改变,只想赶紧脱身。

天知道他就是不想让纪元科考,哪知道里面有这么多事。

纪利一家也真蠢。

私下昧了那么多银钱,竟然还敢告状。

也是,此事全怪林大人,这位要是直接走了,那什么事都没了。

对了。

林大人。

林大人跟聂家的人有矛盾。

李耀众看向聂县令,小声道:“这事还是要聂县令做主的,别的人说什么咱们不必听啊。”

“这纪利一家丧尽天良,应该尽快处置才是。”

“等什么纪元的二姑,聂县令您下令审理即可啊。”

“现在的正荣县,是您做主的!”

这话的意思便是,为什么要听林大人的。

您才是正荣县的县令。

林大人越俎代庖,一会让捕快找纪元,一会找安村长,还有远嫁的纪元二姑。

这些事他不该做啊。

肯定想抢功!

这就是李耀众脱身的办法。

等两边吵起来,他就能站队了。

纪利惊声道:“你在说什么!明明是你让我告官的,还说这样就能阻止纪元今年考县试。”

“如果他想考的话,就要求我们,这可是你说的!”

李耀众还想辩解,却被聂县令的眼神吓住。

但他方才挑拨离间的话,倒是起了作用。

刚刚还因纪元之事同仇敌忾的官员小吏们,此刻又变得对立起来。

旁的不说,林大人已经到过了任期,他指挥当地捕快确实不对。

两者眼看又要吵起来,纪元轻笑,直接点破:“李耀众,不收集完整的证据,就让聂县令断案,你是想害聂县令,也拿一个聂县令的把柄吗。”

这自然不是。

要说完整的证据链,确实很需要。

但这种时候,即便聂县令直接宣判也是无妨的。

没人会为纪三叔一家翻案。

就像当初没人会给小纪元翻案一样。

“这可是你家的事!你竟然不催着赶紧判了?!他可是害死了你的母亲!”聂家有个小吏开口道。

纪元隐去脸上的悲痛。

他难过吗。

当然难过。

小纪元,小纪元的娘亲。

还有小纪元的爹。

三个人勤劳善良的人,本应该好好活着。

却因为这些变故,已经没有一个人在世上了。

如果可以,他自然想让纪三叔一家千刀万剐。

但现在还不行。

人要忍耐,也要等待。

还要骂人。

狠狠骂人。

纪元看向聂家小吏,这种时候,这些人还是在争政绩,让人忍不住发笑。

纪元道:“如此宣判自然可以,也符合在场所有人心中的正义,给世人一个满意的,正义的审判。”

“那以后同类的事呢。”

“也要按照感觉跟结果来定?”

纪元这句话,像是骂了在场许多人,可他还在说。

以他的聪明,其实不该说后面这些话的,但他还是讲了。

“让我猜猜你们之前是怎么办差的。”

“方才听说,纪利跟李耀众昨日便来了衙门递状纸,按理说此时应该交给昨日还是正荣县县令的林县令。”

“但你们为了压下这件事,为了顺利把我的证明文书盖章者换成你们的主子,所以故意不提。”

“按照你们的设想,不过是个证明文书的事,又有什么大不了。林县令走了,聂县令办即可。”

“但如果不是林县令临走之前,雷捕快突然来报。”

“那纪利告我对叔婶不敬的案件,就会当做真正的普通案件来办。”

“藏在案件后面的秘密,会被纪三叔一家彻底掩盖,毕竟他们也知道要等林县令走了再告状。”

“随后,不管官司输赢,我都会被缠上。”

“当然了,你们才不在乎,你们甚至觉得帮了我的忙,还在调查的时候偏向我了。”

“即使纪元真的不敬长辈又怎么样,有你们在,纪元肯定平安无事,肯定会正常科举,到时候成为你们主子功绩上的一笔。”

纪元把某些人的心思说得明明白白。

他此刻却是愤怒的。

纪利一家不用说,这已经是人渣的存在了,而且肯定会判刑。

可眼前聂家这群人,却害他差点错过小纪元爹娘死因的真相。

若林县令真的走了,若林县令不是拼着得罪聂家人留下来,告诉他当年的真相。

那小纪元的冤屈,小纪元父亲的牺牲。

小纪元母亲死亡的真相,全都会彻底掩埋。

纪利一家,还能继续明晃晃喝纪元的血,从活人到死人一个也不放过。

一切的原因。

就是纪元是小神童。

他以后科举成绩必然漂亮。

为了把他当主子的功绩,让他受点委屈怎么了。

一想到这件事差点石沉大海,纪元心里便说不出的愤怒。

其实一直以来,他心里都有疑惑。

特别是为何要那么样虐待小纪元,为何要虐待一个孩童。

“这又不是我们想的!谁知道里面有这么大的事!”聂家一个小吏大声道。

这人跟李耀众认识,也是撺掇这件事最凶的一个。

纪元直直看向他,并不因为对方更高,年纪更大而胆怯。

“让你们按照正常流程办差,还委屈你了?”

“你是不知道真相,但你的私心挡着真相揭开了。”

“蠢跟笨更让人厌恶。”

纪元毒舌道:“如果是为了给自己争功绩,我反而能理解。”

“给自家主子这么挣功绩,倒不像朝廷官吏,像是豢养的好奴仆。”

纪元这话一出,惊得殷博士他们都看过来。

平时纪元温和得很,没事总是笑眯眯的。

骂起人来还真狠啊。

可这话说的实在爽快!

他们早就想这么讲了!

聂县令带来的人,全都是家臣,根本不是朝廷官员。

他们所想的,只有给主子挣功绩。

至于纪元的潜台词就差直接骂一句,你们真是一条好狗。

“你们之前为了政绩,差点让这件事冤案石沉大海,所以模糊流程,草草办案。”

“现在为了政绩,连此案重要人证都不等,还真是如出一辙。”

“如果里面还有隐情,你们谁来负责?谁来担当?”

“稍微等一等会怎么样?急着去投胎吗?”

十一岁的纪元淡定地说出这些话,让在场许多三四十的官吏脸上挂不住。

纪元既是借着李耀众怂恿聂家人快速结案痛骂一顿,同样真的想知道其中细节。

知道了细节,才好报仇。

才好让这件案子彻底钉死。

再无人可翻案。

他要纪三叔一家血债血还。

纪元冷冷看过去,又看向坐在高堂上的聂县令。

聂县令涨红了脸。

纪元骂的人当中自然也有他。

他肯定知道下面人在为他争政绩,可不点明,他也没想到正是因为争,差点错过这种大案。

如果林县令真的走了。

如果那些事没有说出来。

估计他会觉得纪元确实有些白眼狼。

聂县令手足无措,颤抖着道:“此案还有疑点,所有嫌犯收监,等明日人证来了再审。”

说罢又加了句:“雷捕快,你对本地比较熟,按照刚刚说的线索,带着人收集物证。”

“当年有没有请大夫,有没有医治,全都调查清楚。”

纪元听到此处,才满意点头。

聂县令看着纪元点头,竟然稍稍松口气,又起身对林大人行礼:“林大人,还请您再多留几日,此事事关重大,还需翻阅之前的卷宗,下官想请您帮忙。”

林大人虽然还未赴任,但调令早就下来,是正六品的官职。

聂县令家世好,却也要自称下官。

不过这么客气,还是头一遭。

见聂县令如此客气,林大人身边的人倒是消了火气。

林大人点头:“本官肯定要留下的。”

林大人看着纪元,心里说不出地难受。

一番折腾后,原本要走的林大人一行留了下来,肯定要等事情处理完。

其实现在才正月初六,路上也冷,晚点出发才正常。

林夫人的话讲就是:“不是为了腾位置,我们何必天寒地冻地上路,我们没事,孩子们呢?”

还不是因为再留下来,真的要跟聂家的小吏们打起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纪元当众嘲讽他们那句话,这些人真的安静下来。

纪元骂的利落,也骂的人羞愧。

再加上聂县令身边的老吏,对手下人再次约束,总算好些了。

一切,就等人证物证收集齐全,才会再次开堂。

预计要在三日后。

聂县令给捕快们查案的时间,也再次请求林大人多留一段时日。

回到住处的林大人,简直彻夜难眠,翻了几次身,长长叹口气。

林夫人最知道相公是个什么脾性,开口宽慰:“刚来正荣县的时候是什么光景,那会能把赔偿的银钱交到每户人家手中已经很好了。”

“纪元家的事,也不是你的错。那时候太忙,手底下又没几个可用的,实在没办法。”

林夫人跟着林大人过来,了解当时的情况。

朝廷派人来查贪污案,虽然巡察使他们把大部分贪官污吏带走了,可当地还有很多隐患。

其他的不说,就衙门三班六房的小吏们,绝大部分都不能用。

三班自然是捕快们。

六房就是吏、户、礼、兵、刑、工房。

能在巨贪官员手下做事,他们干净不到哪去。

一两年的时间,都在处理这些事。

林大人确实做了很多,想着是亲兄弟之间,不会太过分。

也吩咐过当地村长多照看。

而且当时也觉得,纪元的母亲还在世,多半没什么问题。

谁能想到纪元的三叔竟然那样大胆,拿着银子谁都不说,欺上瞒下,还把这事做成了。

林大人叹口气,还是起身了:“我在院子里走走。”

林大人想到第一次看到纪元那会。

县学入学考试时,他跟教谕站在门口,听到纪元名字的时候,他还多看了几眼。

见纪元衣服干净,眼神明亮,甚至能来考县学,只以为他过得可以。

没想到,就在他眼皮底下,出了这种事。

方才回来的时候,林大人又听了许多,才知道纪元这些年日子怎么过的。

这让他怎么睡得着,

本以为在正荣县的四五年里,他无愧朝廷,无愧百姓。

可眼下的事,还是让他情绪低落。

此时的纪元在殷博士家中住。

县学那边还未开学,还冷的很,自然不能住。

这几日还要调查当年的案件,纪元要等着随便被传讯,只有住在县城最方便。

赵夫子则住到郭夫子家中,郭夫子家里地方小,殷博士就把纪元带回来了。

反正上次也住过一次,这次也不算什么。

殷博士还怕纪元没睡着,夜里让仆人多照看,其实纪元确实想了会,但还是入睡养足精神。

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第二日中午,纪元的二姑才过来,她看到正荣县衙门捕快的时候,吓得腿都软了。

听说来意,顿时沉默下来。

去接她的捕快办案经验老到,一眼看出问题。

林大人跟纪元的猜测没有错。

另一边,许多捕快去安纪村调查,还问了县里所有大夫。

询问六年前是否去过安纪村给纪元的母亲看病。

其中一位老大夫说他去看过,但那时候纪元他爹也在,还是他爹付的银钱。

老大夫还讲:“也不是不愿意给那家娘子看病,只是需要几味药材,实在昂贵。除了买来药材之外,没什么别的办法。”

除了这位大夫之外,再也没有大夫过去了。

这证词跟安纪村周围邻居的证词都一样。

当然,也包括纪元爹娘去了时候,纪三叔家里还修房屋了,确实比之前日子好过。

不仅如此,他家修房子的时候,还把纪元家的东西都拆了个干净。

吃绝户吃到这种地步,也是没人谁了。

买牛也是这件事之后。

人证物证都有,纪三叔的家里也被翻找一遍,找到当年他签字的抚恤文书。

上面写的很清楚,官府工钱加抚恤金一共是二百二十五两,林县令念孩子年幼,家里还有病人,自己私下补了七十五两。

共计三百两。

这份文书跟官府档案留底的也一模一样,上面都有纪三叔的签字,这点无从抵赖。

纪元的二姑哭着道:“我嫁得远,听到大哥尸体被领回来的时候,这事已经过了好几天。”

“我紧赶慢赶过来,正好赶上嫂子最后两日,嫂子跟我讲她连累了大哥,现在孩子还小,让我都多照顾。”

“我说去请大夫,但嫂子说家里实在没钱,我自己也是没钱的。”

纪元二姑照顾嫂子两三天,几乎看着嫂子咽气,但她也没有办法,他们都没钱,都很穷。

嫂子看着院子里的棺木,心里万分悔恨,觉得是自己病了,所以才害死夫君。

愧疚加没有请大夫,更没办法吃药,纪元的娘就这么没了,死之前尽力给小纪元做了几身衣服。

雷捕快却问:“抚恤金的事,你不知道?”

纪元二姑张张嘴,就听捕快厉声道:“说实话!已经有人去你家附近调查了!”

“知,知道。”纪元二姑哆嗦着嘴唇,“是嫂子走之后我发现的,纪元三叔很懒,基本没什么钱。”

“村里人说他给大哥做了棺材,我都觉得奇怪,但当时没多想。”

“没想到嫂子走了之后,三弟他还帮忙办嫂子的丧事,这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因为奇怪的举动,纪元二姑偷听到纪三婶纪三叔说话。

这才知道官府赔偿的事,她大骂这两个人狼心狗肺,大哥嫂子人那么好,你们怎么做得出来。

既然有钱,为什么不给嫂子看病。

不管怎么骂,嫂子也已经走了,留下五岁的幼童。

“三弟跟我说,因为大哥死了,所以官府给了三十两银子,他一定会用这钱好好养育纪元。”

三十两?

雷捕快等人反复盘问,确定纪三叔告诉的就是三十两。

把纪元他爹的工钱,以及林大人给的补贴都没说出来。

而且对纪元二姑来说,事情都发生了,大哥嫂子都没了,嫂子的身体就算吃药也不一定能治好。

她又不能因为这件事把三弟告到衙门里。

而且事情传出去,她在夫家没法做人。

最后在纪三婶他们赌咒发誓中,纪元二姑才点头,不再提起此事。

但丧事的规模也提了提,想送大哥嫂子最后一程。

不过也因为这件事,纪元二姑好几年没回娘家,就是怕看到纪元。

本以为会是永远的秘密,没想到竟然惊动官府。

“都是家里的事,元哥儿何必闹的这么难看。也不是故意不给他娘看病,是他娘的病确实没得治。”纪元二姑下意识道。

家里的事,肯定家里处理,干嘛要报官。

雷捕快奇怪地看她一眼,直接道:“告状的人是你三弟,跟三弟妹,还有他儿子。”

“他们说纪元不尊敬长辈,还说纪元白吃白喝他家的。”

“怎么可能!有三十两银子呢,元哥儿今年不过十一,这些钱肯定没花完啊,怎么吃喝他家了。”纪元二姑又道,这次是帮纪元说话。

在她心里,确实是纪三叔的错,可元哥儿应该顾念亲情。

但再听到是纪三叔他们找事,又同情起纪元。

想来,如果林大人离开,背后的隐情不说出。

大部分人的心态都跟纪元二姑一样。

血脉亲情,多重要啊。

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

雷捕快看着眼前糊涂的女人,知道她跟大部分的人想法一样,再次道:“不是三十两。”

“是三百两。”

“这些银子给纪元母亲治病,绰绰有余。”

多少?!

三百两?!

那为什么不给嫂子看病!

在纪元二姑这,从未听过这么大的数字。

在她看来,这么多钱,什么病都治好了啊。

“那,那他们是故意不给我嫂子看病的?!”

雷捕快叹口气:“让人给你念一遍,证词没错就按手印吧。”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啊。

“元哥儿呢,元哥还好吗?”纪元二姑立刻问道,眼泪连串似的掉,“都怪我,都怪我。”

现在说怪谁,已经没有意义了。

最重要的是,有些人应该得到惩罚。

卷宗整理好放在纪元面前,纪元对雷捕快道谢,深吸口气,翻阅事情经过。

从小纪元父亲去当河工,再到去世。

官府终于拨乱反正,但为时已晚。

接着纪三叔出现,领走抚恤金,欺上瞒下,故意不给纪元母亲看病。

要说害死,那也没害死。

但纪元母亲的死,却一定是纪三叔一手促成。

纪元二姑知道真相后还说了许多,估计纪三叔纪三婶没少嘲讽纪元他娘。

那些纪元他爹因为她的病,所以连累致死的话,应该是他们说的。

捕快们走访多户人家,也确实证明了这件事。

至此,纪三叔逼死寡嫂,侵占亲哥亲侄子的家产已成定局。

也多亏纪元据理力争,让案件详细调查下去,否则还不知道这么触目惊心的一幕。

“纪常林夫妇两人,数罪并罚。板刑两百,流放三千里,徒刑十五年。”

板刑,便是每日打四十板子,连带五日。

接着流放三千里。

徒刑,就是在流放的地方,做十五年的苦工,类似盐场矿洞修城墙之类的苦工。

这刑罚已经极其严重。

毕竟这事实在可怕。

朝廷发下来的银钱纪三叔也敢扣下不给。

当年建孟府贪图一案,多人官员锒铛入狱,没想到祸害遗千年,还有受害者。

看着寡嫂病重而亡,诬告县学的学生。

一条条加上来,判刑的时候聂县令越想越气。

但却不能直接死刑,先不说死刑上报建孟府之后,审查会更加严格,还可能改判。

再者,纪三叔可以死,却不能因为纪元而死。

否则他身上的瓜葛就洗不清了。

聂县令忽然想到自己叔叔经常说的话,做事要清白利落,万不能留一丝把柄。

否则朝堂的政敌们,就会死咬着不放,直到有一方倒下。

纪元不能因为这件事受牵连。

要是纪三叔受不了这种刑罚而亡,那就跟纪元无关了。

聂县令回想这个案件的种种,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怪不得林大人矜矜业业,唯恐出现纰漏。

对他们来说,就是少看一个案子的事,对下面百姓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聂县令坐不住。

他真的能当好这个县令吗,他真的有能力吗。

那边纪元已经看完了,默默合上卷宗,朝聂县令道谢。

当然,还有纪利的刑法。

但他没有参与谋害纪元母亲的事,扣下抚恤金也跟他关系不大。

好在诬告县学学生的罪名,也够打八十大板了。

对于纪元的补偿,自然是纪三叔必须赔付银钱三百两,再有补偿一百两。

这钱先从他家现钱里扣,剩下的以他家田地房屋做抵。

还不够的,就落到纪利头上。

以后纪元就是纪利最大的债主,这辈子看到他,都要夹着尾巴做人。

纪利家的钱自然没什么。

别看那是三百两银子,可他家本来就懒,刚开始还多置了几亩田,修了房屋。

然后赌博的瘾越来越大,银钱都在吃喝花销中没有了。

去年给纪利还赌债的时候都掏不出银子。

好在,纪元买小黄的钱,如数还了回来。

纪利一家侵占纪元的钱财,这本就是纪元的东西。

小黄也一直是纪元的牛。

处理这些事的时候,纪元并没有其他表情,只是在每日那黑心夫妇挨板子的时候在旁边听。

纪元心中默念:“小纪元,如果你能听到那就好了。”

这五日打完,他们能不能走到流放的地方都是两说。

但跟纪元已经没有关系。

反正这辈子,他们再也不会见面。

正月十二,林大人这次真的收拾东西走了,天气也好了些,路上肯定好走。

这次来送行的人当中,还有纪元。

纪元看样子已经恢复过来,他表情还是笑的,对林大人道:“林大人,爹娘的事,一直没机会谢您。”

林大人立刻摇头:“是我的错。”

说到这,纪元又道:“林大人,方便的话,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林大人自然同意。

两人走到一边,不知说了什么。

教谕跟殷博士也在好奇。

等林大人一行离开,林夫人问道:“纪元问你什么事啊,这样神秘。”

林大人往后看了看:“他问我,当年正荣县的县令,连绍县的县令,如今在什么地方。”

林夫人顿住,脸上写满惊讶。

“连绍县县令是主谋,他的一干人等早就问斩。”

“正荣县的那个县令,却是同犯,没记错的话,他调到其他地方任职了?”

“是,其他地方任职,我现在也不清楚。”

但没有被罢官,这是确定的。

林大人再次往后看。

他这才知道,纪元心中的仇人,不止纪利一家。

这么小的孩童,精准找到谁才是罪魁祸首。

当年,正荣县的县令。

那才是直接杀人的元凶。

纪元甚至还笑着道:“我只是问问,若有机会再说吧。”

他不是个苦大仇深的人,他只想记得有些事的原委。

有朝一日,他总会有能力的。

纪元面对教谕跟殷博士,也没瞒着问题。

方才只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人还是没事的。

教谕跟殷博士没说什么,只是拍拍他肩膀:“走吧,这件事里,还有一个人呢。”

李耀众。

李耀众挑拨是非,更挑拨两个县令之间的关系。

但他有功名,他是秀才。

便不能那样审判。

必须县学教谕,训导,以及举人以上的身份才能对他施加惩罚。

虽然纪利跟他的情况差不多。

但同一种罪名,因为两个人身份差别,处罚也是不同的。

这便是功名的重要性。

说起秀才,回去的路上,殷博士跟教谕点点头,对纪元道:“纪元,你有没有兴趣,今年便考秀才。”

“今年的县试,还有二十多天开始。”

“你已经是乙等堂的学生,也学完五经,有资格去考。”

“我跟教谕商量,或许今年的考试,你可以一试。”

纪元看向教谕和殷博士。

他?

考秀才?

就今年?!

不是在开玩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