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道德仁义, 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
“分争辩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 父子兄弟,非礼不定。”
礼记的开篇, 自然在强调礼的重要。
道德仁义, 教训正俗,等等, 几乎涵盖了人的方方面面。
这样的礼,到底是什么地位,想必没有人会不知道。
而《礼记》的开篇, 在整个丙等堂里, 也没人不会背。
更理解他的意思。
说起来科举发展到天齐国, 已经有数百年, 这句话也考过很多次。
任何一个学生想要答得漂亮, 都轻而易举。
所以如何能答得新颖?
纪元沉思片刻,礼,涵盖生活方方面面,人不学礼无以立。
题目简单,却不知该怎么开篇写自己的文章了。
子书《荀子》曾说,礼者, 所以正身也;师者, 所以正礼也。
大意为礼仪道德, 人人都要遵守。
引用这句开篇?
纪元刚要落笔, 又停住了。
荀子没有正式列在必读科目里, 县学也没有讲过。
可《荀子》又是课外必读科目之一。
这句话, 实在太普通了。
《将苑》倒是说, 失礼则人离,人离则众叛。
这是本军事类的书籍,罗博士说他这版本最全,应是正荣县唯一一套。
纪元还是没落笔。
比得过同窗,却难说夫子博士们会不会满意。
思索片刻,纪元又拢了拢袖子,看得隔壁刘嵘更紧张了,自己都写了半篇,往日下笔如有神的纪元为何还未动笔。
难道说,这题目自己想得简单了?
好在纪元动笔了。
“国尚礼则国昌,家尚礼则家大。”
“身尚礼则身修,心尚礼则心泰。”①
此话从国家起笔,格局便已经不同。
随后又讲家族若崇尚礼,家业便能兴旺。
人的品格崇尚礼仪,人就会有教养。
心里,也就是自己的想法崇尚礼仪,则人就会平和安定。
四句话,已经把文章的基调定住了。
后面进一步诠释礼的意思。
不到三百字的文章,写到考试结束,正好停笔,竟是连抄录的时间都没有。
好在他如今这一手台阁体,清雅漂亮,根本不需要再誊抄。
负责监考的郭夫子看了一眼,眼神流露出满意。
他刚刚转了一圈,大部分学生的试卷他都看了,纪元这开篇,便又是第一了。
郭夫子想起研学处夫子们在讨论岁考试题时的讨论。
“纪元能不能参加升堂考,就看岁考了。”
“问题不大,他的本事,夫子们还不知道?”
“那就把题目出难一点,看他怎么考。”
殷博士却摇头:“不行,要出的简单。”
罗博士瞪了殷博士一眼,明显看出他想做什么。
殷博士才不怕,把话说明白了:“题目出的简单,才能看出谁才是别出心裁的那个。”
普通的题目,大家都会答。
那谁在众多答案中,当最特殊的那个呢?
所以不怕考试太难,反正大家都做的一样的卷子。
就怕太简单,答对的人太多,筛选下去的人太少。
殷博士还真是会折腾学生。
平日里大家还当他是最好脾气的那个。
不过殷博士也确实相信纪元的本事,他后面还道:“纪元答出新意,明年我亲自指点他《礼记》”
“不,礼类通教。”
礼类不仅有《礼记》,还有《周礼》《礼仪》《白虎通义》《大戴礼记》等等。
越想功名往上进一进,这些肯定要读。
甚至不是考秀才的本事,而是考举人的本事了。
殷博士这么说,那就是有教纪元的心思。
全靠纪元能不能过了这关。
让殷博士教这些书,便是郭夫子都有些羡慕纪元了。
浙东余姚对这些书的理解,在天齐国都属于上乘。
更别说殷博士这种真才实学的举人。
看了一圈的试卷,郭夫子就知道纪元已经过了岁考。
他肯定是岁考的第一。
能不能进乙等堂,则要看五日后的考试。
等会,殷博士当时说的是,只要纪元能答出新意,他就会教。
并未说纪元能进乙等堂,他才教吧?
也就是说,这篇文章过了殷博士那关,明年纪元无论在哪,都能去殷博士那学习?
说起来,罗博士的《春秋》课,确实结束了吧。
郭夫子有点怀疑,殷博士是不是早就想教纪元了,正好找了借口。
郭夫子收了试卷,对学生们道:“跟往年一样,明日上午会出岁考成绩,各自按排名写课业。”
“下午便开始放冬假,除了准备升堂考的八人之外,其他学生可以归家。”
“记得,明年还是正月十六开学,若有事情,提前告知。”
这是每年冬假前的流程。
其实到现在,已经算是放假了。
除了升堂考的人。
今年丙等堂里,有八人参加升堂考。
或者说九个,纪元是那个待定的,他能不能考试,还要看明日的成绩。
其他学生等成绩,就是看自己要不要做冬假的双倍课业。
只有纪元,还在等待考试资格。
虽然考试结束,很多人都来说:“你应该还是第一。”
话是这样讲,同窗还是道:“要不我们对对文章?”
刚考过的试,还有人誊抄过一遍,文章都在手边,对对文章,自然能看出优劣。
到纪元这,纪元双手一摊:“时间来不及,没抄录。”
刘嵘终于找到机会,问出疑问:“这次考试的题目不难啊,你怎么想那么久。”
纪元想了很久?!
刚刚觉得自己考试良好的同窗们,瞬间打起精神,李廷跟钱飞更是道:“不是吧?不是很简单吗?”
钱飞也道:“对啊对啊,礼记的开篇,都明白的。”
其他人跟着点头。
纪元想想该怎么解释,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个问题。
说起来,他终于不用吝啬纸张了,等他升堂考结束,就能回安纪村领钱,想想就开心。
纪元写的问题是:“一加一等于多少?”
这还用说啊。
“二啊!”
同窗异口同声道。
“若这个题目为考题,那你们谁是第一?”
这怎么分辨?
“我们都答出来了,答的时间也一样,怎么分。”
纪元又写了一题:“五十六乘以三十九,等于多少,立刻答。”
手疾眼快地已经去计算了,钱飞道:“两千一百八十四!”
刘嵘都比钱飞慢了一步,甚至也不如李廷快。
其他人更不用说。
“第一,第二,第三。这不就出来了。”纪元看向钱飞,李廷,刘嵘。
李廷明白了,解释道:“题目简单,不容易分出胜负,题目难了,才能看出谁最厉害?”
“所以这次的考试,看似简单,其实很难?”
一加一等于二,要从中选出最先喊出来的,甚至最先举手的。
啊?
这,这怎么搞啊。
本来沉浸在,岁考真简单真快乐的同窗们,现在傻眼了。
从来没人告诉过他们,题目太简单也是问题啊。
那怎么办?
他们还美滋滋地答了舒适区内的文章。
“你呢?你怎么写的?”又有人问道。
纪元看着众人目光,干脆背默出来。
他写字极快,又是极好看的馆阁体,几乎他一边写,周围人一边念。
与此同时,研学处也在念纪元的文章。
殷博士看着开篇的文章,赞道:“很有儒家之风。”
说着,忍不住给周围人传阅:“都说纪元是有天赋的,不信你们看。”
很多人看着纪元的勤奋,便忽略他的天赋。
可他的夫子们却知道,纪元的天赋远超勤奋。
十岁的年纪,就能做出如此文章,实在不得了。
“明年的礼记,我教定了!”
郭夫子默默腹诽,看来他猜得没错,殷博士早就想好要教纪元,只是没找到时机。
要是老赵知道这件事,估计也会很开心。
他这个学生,真是人人抢着要。
纪元的试卷在研学处传阅,已经是无可争辩的第一。
路过的教谕都夸了几句,他最近经常去衙门,这会还是过去,顺口道:“我就知道纪元会是第一。”
啊?
您这就知道了?
不管怎么样,纪元升堂考的资格,确实有了。
升堂考在五日后,十一月二十五。
如果说岁考,是考一年学习的内容。
升堂考就是真的考四书五经了。
虽然重点还在四书,但五经也会涉猎。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就看学生们的掌握情况。
十一月二十一下午,看到成绩以后的甲乙丙三个明伦堂的学生,全都陆陆续续回家。
往日热闹的县学变得安静下来,只留了九个学生。
他们就是丙等堂的考生们。
其中有几个,是去年考过一次的,看起来格外紧张。
特别是蒋克,他是丙等堂的副舍长,以前还会嘲讽穷学生们为穷酸社,今年却收敛心性。
一个是县学的氛围变了,二是他去年升堂考并未考过,一整年都在努力复习。
纪元在其中,自然是年纪最小,也最晚进县学的。
他跟其他人也不算特别熟,但这会学堂只剩下九个人,难免多说一会话。
蒋克念念叨叨:“我爹说,最近几年,可能是正荣县县学最好的时候,如果在这种环境下还考不上秀才,那多半没指望了。”
“反正正荣县的机会难得一遇,我们一定要把握住。”
升堂考不设名额。
九个人都不是竞争对手,只看谁的学问够了,谁就进入乙等堂。
故而这里少了火药味,多了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去年我考过的,题目不说很难,但考得很全面。”
“四书你们也多看看,每年都教四书,这四书实在是重点。”
说着,蒋克翻了翻书,应该是为了缓解紧张所以说了那些话,他还隐晦地看了看纪元。
纪元见他们若有若无的看过来,轻咳道:“你们有要讨论的吗?”
或者说,有要问的吗。
“有!”
“这句话的意思,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这也有,两本书的注解根本不一样,应该信哪个?”
“这句话,太生僻了,用的哪个典故。”
“还有这个,引用的书我听都没听过。”
纪元顺着看过去,能解答的都解答了,不能的大家也在讨论中找到答案。
还有四天考试,他们要抓紧一切时间复习。
四书五经,这些早就被翻烂的书,总能找到知识点。
纪元也不敢马虎。
这里的九个人,基本就是丙等堂的前十五了。
也是学全了四书五经的,有的学了不止一年,像蒋克今年二十,他可是七岁就启蒙的。
算下来,已经读了十三年的书,都说古人十年寒窗,那是说少了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县学宿舍里也变得冷清。
纪元宿舍里的人已经走完了,李廷回了家,钱飞也在年末跟着家里做买卖。
其他舍友自然趁着天气还好,赶紧回去。
十人间里,晚上骤然只剩下一个人,难免冷得厉害。
李廷临走前把被子塞给纪元,算是又多铺一层,多盖一层。
钱飞则把暖手炉子留下。
但十一月,马上十二月的天气,还是冷的厉害。
纪元一边哈气一边继续温书。
十一月二十五,终于迎来升堂考。
九个人准备妥当。
考!
不就是考试吗!
他们可以的!
县学里面,多数夫子已经离开。
只有殷博士,以及附近住的两三个夫子还在。
殷博士家在浙东,回去也远,一般会跟教谕县令他们一起过年。
这次留下,正好做监考老师。
严训导看了看,还道:“举人给你们做监考夫子,你们可要好好答题。”
答答答。
好好答!
他们也想考过啊!
升堂考的题目果然没那么简单了。
跟蒋克说的一样,非常全面。
四书五经,全都有涉猎,偶尔还有其他内容。
总之考的方方面面。
考试的地方四面围着,又点了几个火炉,倒是让人昏昏欲睡。
写题写到最后,甚至有种马上睡过去的感觉。
升堂考,完全是考基本功。
纪元答着答着有些熟悉。
这好像就是入学考试那会的感觉,不过那会只有四书,内容也不复杂。
现在四书五经混在一起考,考得也更深入。
就像有老师想要看看你到底掌握了多少,到底学会了多少。
以此,才能评判是否能进乙等堂。
毕竟进了乙等堂,第二年就要参加县试,就要去考秀才。
纪元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县学考秀才的概率那么大。
如果每个人都是这么翻来覆去地学,翻来覆去地考,那学问必然扎实。
那么好的政绩,那么好的成绩,都不是凭空得来的。
十一月二十五下午,考试终于结束。
纪元第一时间出屋子透透气,跟他一起的还有其他八位考生。
众人忍不住相视一笑。
大家算不算共患难了啊。
九个人干脆就在门口坐着,屋子里是温暖的炭火,外面则是冬日的冷空气。
“我们能不能考上。”
“进了乙等堂,就能考秀才了。”
“蔡丰岚已经在准备,他明年就要考,保书提前半年交上去的。”
“家里的情况,也早就让人报上去了。”
蔡丰岚,以前丙等堂的第一。
纪元来了之后,超过了他。
但蔡丰岚还是考进乙等堂。
甚至在明年就要考秀才。
保书是俗称,正式名为“童子试具保”,就是县试之前必须填写的东西,约等于报名表。
童生须请求五人连保。
意思就是连带自己,再加上其他四个考生,互相做担保,保证五个人都不会作弊,但凡有一个作弊的,就会牵连到自己。
不仅如此,还要让村里亲朋长辈,按了证明考生身家清白,未服父母之丧等等的文书。
符合上面的条件,方可应考。
蔡丰岚提前半年准备,也是对自己有信心。
明年的二月,就要进行考试。
他去年年末考进乙等堂,在乙等堂一年,就能去参加县试。
能参加县试,肯定是夫子博士们点头的,至少有几分把握。
所以提到他,大家一阵羡慕。
谁不想考秀才啊。
他们寒窗苦读这么多年,最终的目的,不就是考取功名。
纪元听着大家讨论。
他也想考。
既是因为学习对他来说不是负担,也是因为他的退路不多。
士农工商,古代一层层下来,只有士族最安全,也能生活得更舒服。
他是个小人物,在这个世界不求一方天地,但至少能庇佑自己。
再说,县学的日子还挺快乐。
学习的忙碌跟真正的辛劳相比,什么都不算。
研学处还在改他们的成绩,估计晚上就能评出来。
他们九个人就在学堂聊天。
罕见不用读书的时候,自然轻快许多,蒋克还从外面叫了吃食。
反正已经放冬假了,大家大着胆子在明伦堂吃东西!
夫子们那么忙!
看不到的!
纪元他们凑了钱给蒋克,算是平摊这次的吃食。
其他人就算了,到纪元这里时候,蒋克道:“你就别给了,你年纪最小,家里还。”
话没说话,蒋克赶紧闭嘴。
算起来,纪元到县学应该是第二个年头,也是整整两年了。
县学学生们,都知道纪元的情况。
父母双亡,叔婶也是不靠谱的,好像还有个姑姑,但早就嫁人,很久没回来。
这种家境,都不知道他平日怎么过的。
纪元笑道:“我有挣钱的门路,放心吧。”
有人家也养牛,顺嘴道:“是你们村的青储料吗?”
安纪村突然出了个青储料。
正荣县很多人都知道了,隐约知道跟纪元有些关系。
纪元点头:“是,当时跟着村里长辈一起,挣得不多。”
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许多人都知道他从中有分红,就是不知具体数额。
“唉,那你也艰难。”说话的人赶紧摆手,“我不是可怜你的意思。”
“我知道。”纪元当然明白,只是大家吃吃喝喝的,难免变成坦白局,他道,“最难的日子已经过去的。”
“我们可是读书人,以后要考科举的。”
纪元这句话,重新燃起大家的斗志。
没错!
他们是读书人!
以后要考科举的!
众人闲聊着,还提到县学之前的人,蒋克跟他们最熟悉,还说起王兴志跟王兴杰。
纪元甚至想了才,才回想起他们是谁。
从去年退学之后,好像过了很久。
“他们已经不上学了,跟着家里做些杂事。”
“不过张宝山倒是回来了,说是浙菜他吃不惯,一定要回来。”
“明年乡试结束,估计咱们县学还要进一批人。”
大家七嘴八舌聊着,突然听到严训导轻咳。
严训导手里拿着成绩单,扫了一眼他们的吃食,努力当没看到。
放冬假了,放冬假了。
先不管他们。
等开学了再说。
九个人下意识看过去,也忘了自己手边的东西,只等着听成绩。
“六人升入乙等堂。”严训导一一念出名字,最后道:“蒋克。”
“纪元。”
九个人,六个人进了乙等堂。
比去年十进五还多一个呢!
考进去的学生自然兴奋,纪元也忍不住握了握拳头,一年来的辛苦没有白费。
他明年,就是乙等堂的学生了。
没考进的三个人,得了平时板着脸的严训导生硬安慰:“你们确实也不错,但稍微差点火候,基础知识,一定要牢固,明年再试吧。”
三个人得了安慰,还是垂头丧气。
好在马上冬假,可以在家里喘口气。
纪元等人则被留下。
现在县学空空荡荡的,往哪走都没什么人。
严训导让他们直接去找教谕,教谕就在研学处等着。
去了研学处,这里也变得冷清,大家彻底放了冬假。
教谕见他们来了,给每个人发了张纸,上面的字正是教谕的。
内容并不复杂,第一项内容,是让他们冬假回家后,去找其余四个人,作为自己科举的连保。
大家互相确认科举不会作弊。
第二项内容,要让自家附近的长辈,亲朋,确认考生家世清白,未服丧。
这,这分明是科举要用到的材料。
六个人面面相觑,难道让他们参加明年的考试?!
这怎么能行。
他们刚考进乙等堂啊。
便是蔡丰岚他们,也是过了一年再考的。
教谕显得有些疲惫,喝口茶解释道:“是让你们提前办理,最好在年前便办妥。”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二十五。
还有不到一个月。
五人连保这事倒也不难,不过找的对象,必然是格外熟悉,又要确保对方人品的。
一般人都会找自己的族亲。
毕竟一个人作弊,五个人都会被连累,这种风险,可承担不起。
但五人连保,他们这有六个。
众人下意识看向纪元,他们都想跟纪元互相作保!
纪元的人品,大家绝对可以相信!
蒋克主动道:“我同族亲作保便可,家里也安排了。”
那五人连保的事算办妥了。
教谕现在就能出具文书。
虽说一般是要去衙门填写,但教谕明显早有准备。
“第一项成了,第二项便是让村里长辈出具文书,你们写好,让长辈们签字或者按手印即可。”
“这份文书,须在正月初六前交过来,听到了吗。”
两个文件都做好,才能正式报名考试。
但蔡丰岚那种准备充分的,都是提前半年才办。
他们这刚升入乙等堂,明年又不考秀才,为何这样早?
教谕并未过多解释,只让他们先回去,又让他们一定在正月初六之前交上来。
考秀才的两份证明文件,五人连保的其实比较难,长辈的文书反而简单。
但在纪元这,完全反过来了。
他的长辈,是纪三叔。
这就是他一直不跟他们闹翻的原因之一。
这是一个讲究亲亲相隐的古代社会。
亲人犯罪,你帮他隐瞒不报,你是无罪的。
若你直接报官,反而你也会被牵连。
纪元踌躇片刻,又回头询问教谕:“大人,一定要长辈吗,村里的贤达耆老可以吗。”
教谕没想到纪元返回来,想到他家的情况道:“也可以,但最好是亲人来签,更有效力。”
想到纪元的家境,教谕道:“你不是还有个叔叔,他签最合适。当然让你蒙师赵夫子签字,也是可行的,只要能证明家世清白即可。”
教谕没提后面的未服丧。
他知道,纪元的爹娘去世已经有五年之久了。
纪元点头,再次谢过。
等纪元离开,教谕才半躺在椅子上。
最近快把他累死了。
新县令屁事不会,麻烦挺多。
不是说他坏,而是有些蠢。
怪不得他家派个油滑的老吏过来,两人要是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总之,一定要在林县令走之前,把县学明年该安排的事情安排了,省得新县令拖拖拉拉。
他最近忙的,就是这些事。
提前批好县学一年的银钱,还有四季衣料,厨房的补贴,修缮宿舍的补贴。
甚至把乙等堂所有学生的保书都提前安排好。
新县令不是个坏人,只是办事效率太慢啊。
一个新瓜蛋子,真是让人头疼。
他都快跟哄学生一样了。
纪元出了教谕那,并未直接回去,而是去找了房老夫子。
谁料房老夫子被旧友邀去听戏,给他留了张字条。
“好好练习。”
“不可松懈。”
这就是老夫子给他的叮嘱了。
纪元回到宿舍,把早就准备好的年礼取出来,放到尊经阁的茶室里。
另外三份节礼,一份送给郭夫子家中,一份给到罗博士。
罗博士又给他塞了些书:“冬假好好读。”
虽说过了今年,罗博士不再私下教纪元,但他这的书,完全对纪元开放。
纪元点头:“还有感悟,不会忘的。”
罗博士笑,看着纪元送来的茶叶,皱眉道:“老夫不用你来送。”
说到底,大家都念着纪元家里的情况,不愿让他多破费。
纪元却道:“这是学生的心意,还请您收下。”
罗博士只要点头,指了指最后一份:“这是?”
“夫子,殷博士是不是也在这附近住。”纪元可听到一些传言,殷博士说自己岁考的文章要是能过关,自己要被他收了当学生的。
这种好事,他怎么能错过。
罗博士好笑道:“是在这附近,我让我家仆从带你过去。”
不过罗博士站起来,从他书架里挑挑选选:“这本《泰泉乡礼》你拿去给殷博士。”
“让他读完记得还回来。”
《泰泉乡礼》乃是当代官至少詹事的黄佐所著,当年他辞官归家,潜心研究孔孟之道,写出这本《周礼》的注疏。
说来这人科举坎坷,主考又有偏见,将他从会试第一改为二甲十一。
仕途也不佳,晚年归乡后,讲所著书编著,但甚少流传。
罗博士也是几经辗转,才得到这本《周礼》的注疏。
就是对周礼进行的诠释。
像是一个电视剧不同版本的理解,这《泰泉乡礼》就是其中一本对于周礼的理解。
殷博士研究礼类,必然会喜爱此书。
虽然不用这书,殷博士多半也会收下纪元,可自己的学生,肯定要多照顾。
纪元拿着礼物跟罗博士的赠书,跟着他家仆人去殷博士家里。
没想到殷博士家里十分热闹,他虽然一个人住,仆从却比罗博士家中还多。
不仅如此,今日好像还有客人。
纪元扭头一看,竟然是县丞?!
纪元忽然想到,殷博士好像就是林县令请来当夫子的,那县丞作为林县令副职,他们认识确实不奇怪。
“我当是谁,进来吧。”县丞虽穿着官服,却未戴官帽,刚刚明显在发牢骚。
县丞在殷博士这听过许多次纪元的名字,故而也没当外人:“你这书给去瞧瞧。”
说着,接了纪元手里的《泰泉乡礼》。
县丞略略翻看:“凡乡里纲领,其本原有三:一曰立教,二曰明伦,三曰敬身。”
就是一要教书育人,二要跟团结亲朋,三要修身节俭。
殷博士果然感兴趣,他读书极快,随口道:“也算简明切要,可以施行。”
可以施行这四字,似乎让县丞笑了下,无奈道:“我先去忙了,回头再聊。”
“过年就在你家,记得备好宴席。”
等县丞走了,殷博士的目光还在书上,等他看完,这才道:“今晚再考一次试,明日算你放冬假。”
还考?
白日可是考过升堂的了。
殷博士却不问他考没考过,因为监考是他,改卷子也是他,自然明白纪元过了的。
但此刻,却要纪元单独考一次。
如果让纪元来说,这像是摸底考试。
因为写完答案之后,殷博士没有评对错,只是让他跟着吃晚饭,明日再回县学收拾东西。
按殷博士的话说:“县学又没什么人,我这反而暖和。”
纪元谢过殷博士,博士家确实暖和,只是后半夜传来些响动。
纪元起身听了听,是县丞跟县令他们在说话,应当是这吃了宵夜,又回家去了。
怪不得殷博士这仆从许多,像是林县令他们的食堂?
纪元又睡了会,早早起身了。
想到昨晚听到县丞的唉声叹气,难免联系到最近衙门的事。
还是那句话,两个团队,在同一个系统,办同一件事差事,没有摩擦才怪。
从九月底到如今十一月底,两个月了,再小的矛盾,也会越积越深。
听林县令的意思是,反正他们正月初六就离开了,不在乎这些,回头大家上任吧。
等他们走了,新县令手底下的人就能消停。
他们自持办过许多差事,以前又跟着高官贵族,不太把这些底层官吏出身的人放在眼里。
正月初六。
纪元从身上摸出教谕给的文书,上面有一条,就是让他们在正月初六之前,写好证明材料。
看来新县令不太靠谱,教谕让他们提前办手续。
还赶在林县令走之前办。
头疼。
纪元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更没想到新县令身边的老吏们妄自尊大。
纪元虽猜得七七八八,却不知晓里面真正的矛盾。
那新县令带着老吏前来上任,身边还有老吏带着的手下,自然形成一股势力。
刚来的时候还好,时间长了,肯定要从林县令他们那分走权力。
林县令一心想把自己的事办好,并不肯让步。
老吏撺掇新县令跟林县令斗法。
也是中间的新县令一会信老吏,一会信林县令,让中间不上不下。
不过总的来说,他肯定更信自己人,也信了自己人说的林县令他们运气好,实际能力却不如老吏们如何如何。
老吏们油滑得很,话极漂亮,事情却不怎么办。
这也是县丞听到那句“可以施行”四个字,差点笑出声。
县丞其实想开了。
年后就走,管他这些乱七八糟的。
县丞也深知,那老吏就等着他离开,自己当上新县丞,所以才故意使绊子,还想给县令瞧瞧他的本事。
要不是在正荣县经营出感情,他们才不这么卖力。
纪元从殷博士家中回县学,手里又多了几本书。
刚到县学门口,只见那附近停了辆牛车。
这牛车也熟悉,正是安大海家的。
“纪元!你怎么从外面回来的!我还想着怎么找你呢!”安大海使劲摆手,“快,快收拾东西,全村人都等着你回去分钱呢。”
这可不是假话。
整个安纪村,都在等着纪元回去。
他回去,青储料的钱才能分啊。
本来大家都打听了,说是十一月二十放冬假。
谁料又听说,纪元参加了一个什么升堂考,反正考过了就能考秀才。
大家只好又等。
昨日十一月二十五,见纪元还没回来,就让安大海快点去接。
大家着急啊,都想发钱啊。
纪元一时愧疚:“应该让你们分的。”
“别啊,也是安村长的意思,你也是新县令认证过的小神童。”
不说新县令还好,说了纪元忍不住摇头。
算了,不提这些理他太远的事。
还是赶紧回安纪村,给大家分银子了!他们卖青储料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