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1 / 1)

穿越考科举 桃花白茶 6879 字 8个月前

第38章

回到县学, 依旧跟上一年一样热闹。

如今已经是化远三十三年。

纪元来这个世界的第三年,也是入县学的第二年。

去年升堂考核的十二个人里,有五个考入乙等堂。

蔡丰岚不用说,他是第一的成绩靠进入。

常庆竟然也考过去, 已经搬到乙等堂的宿舍。

乙等堂宿舍四人一间, 条件要好很多。

副舍长蒋克却没过, 但人更沉稳了,估计今年也会奋发图强。

甲乙丙堂人员稍微有所变动,其他情况倒是跟去年差不多。

夫子博士们又把注意力放在乙等堂上。

二月又是县试。

但今年丙等堂的情况跟往年不同。

今年丙等堂的学生们,不管夫子博士们在不在,都在用功读书。

珍惜读书的机会, 已经养成了习惯。

再说,丙等堂以纪元, 刘嵘为首。

这两个人, 一个十岁, 一个十四,勤奋得不行。

他们这些人年纪大些的, 又有什么资格贪玩。

跟纪元要好的李廷钱飞,更是手不释卷。

学吧,跟这一群卷王, 除了学习还有什么事。

三月份,县试已过, 夫子博士们照常上课。

四书夫子还是之前的几位,不过讲的内容明显更深入。

明经博士则换了。

明经就是通晓明白经书的意思。

博士也是夫子的另一个称呼,也有职位的意思。

明经博士, 意思就是精通经书的老师。

而明经博士, 也可以按照他们所教授的内容, 分别称呼。

就像老师都可以喊老师。

但分开来说,就是语文老师,数学老师,物理老师等等。

县学里的称呼也差不多。

教《诗经》的就叫诗经博士。

教周易的就叫周易博士。

去年诗经博士,周易博士,尚书博士都讲了自己擅长的内容。

今年要学《礼记》,自然也换了最精通礼记的博士。

但礼记要分两位老师来讲。

一个是秀才,平日带大家通读。

另一位是举人,只能抽时间来教学,大部分时间,他都在乙等堂,乃至甲等堂。

举人博士极为年轻,今年不过三十五岁。

是浙东余姚人,江浙读书风气之盛不必多说。

那里出来的夫子,多擅长《礼记》《礼仪》《周易》,他能在这教学,也是看了县令的面子。

今日是举人博士头一次出现在丙等堂,学生们根本坐不住。

中午吃过饭,所有人都坐到自己位置上,只等着礼记博士过来。

这可是举人啊!

三十五岁的举人。

这个年纪明明可以再考,或者去当官。

当然,现在的官场,举人想要立刻当官,必须进候补名单。

之前赵夫子好友,黄举人那个是例外。

他是被卷入科举舞弊,所以给的补偿,而且黄举人也只是当了个偏远的小官。

但是三十五,真的可以再考!

考上进士,那这辈子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很多人都好奇,他为什么不继续考。”

“刘嵘你知道吗?”

刘嵘的祖父是举人,或许他知道?

刘嵘只把自己听说的讲了下:“我祖父考上举人,已经五十多年前的事,那时候的士子比之现在不算多,所以考上举人之后,遴选两三年就有合适的位置。”

“五十多年过去,天齐国多了不知多少举人进士,但官职就那么多。”

“殷博士应该还会再考,来咱们这教书也是备考。”

剩下的不用多说,大家都明白了。

职位是固定的。

考上功名的却越来越多。

所以想要进候补名单都要排队。

听到这,大家的热情似乎少了点。

刘嵘却又道:“殷博士是浙东人,他们当地科举又盛,能在当地考上举人,实在了不起。”

“而且浙东一带,特别是余姚当地,对礼记的理解甚好,远超其他的地方。”

“天齐国各处开馆收徒,首先想要的,就是浙东余姚出身的夫子,专门教导这几门课。”

纪元之前听过一星半点。

这会刘嵘认真解释,他对即将过来的殷博士抱有很大期待。

首先,殷博士所在的地方,放在现代来说,就是高考大省。

那地方卷生卷死的,出来的学子必然不一般。

说起来,江浙在现代同样高考难省,古代竟然也是一样。

再者,当地对礼记等三本书的理解非常深刻。

这可以比作当地对此的文化底蕴深厚。

那就卷中卷出来的。

如此厉害的夫子,竟然是他们的老师。

去年他开始自学《礼记》,虽然通读一遍,又跟着注解再读。

但依旧积累不少问题。

现在正式开始学习,想必他这些疑惑一定能解开。

刘嵘知晓这么多,肯定是他举人祖父讲的。

老举人都这样推崇,那说明他们的殷博士真的很厉害。

学生们又躁动起来。

“殷博士长什么样啊。”

“不知道,他大多都在甲等堂教秀才们,偶尔会在乙等堂指点备考学子的文章。”

“丙等堂,他还没来过。”

“常庆,蔡丰岚他们倒是见过,不过那也是之前了。”

“羡慕他们在乙等堂的。”

“谁不是呢,咱们努努力,明年也考进去。”

“有点出息,考进甲等堂!”

甲等堂就是秀才待的地方,那能一样吗。

学生们忍不住往外看,终于看到一个穿着天青色绸衣的中年人走进来。

他跟其他夫子不同,衣服料子显然很好,也有不俗的品位。

三十五的年纪,更是显得年轻。

这就是他们的举人博士,殷博士了。

殷博士显然知道大家期待什么,笑着道:“我就是殷博士,以后是大家的礼记博士。”

在殷博士眼中,下面就是一群小孩。

常庆他们去了乙等堂之后,丙等堂年纪最大的也就是蒋克,今年也不过刚十九。

其他都是十五六岁。

看着他们,殷博士也没讲课,笑着道:“瞧着你们,想起我当年读书的模样了。”

“我是浙东余姚人,想必大家都听说过江浙读书的风气。”

“无人不读书。”

“读书成风。”

“若有不学子弟,半条街都能笑话你。”

“什么农户,什么商籍,什么河运上的子弟,什么士族的孩子,只比一样东西。”

“读书。”

“你家孩子读书好,别说是商籍,就算是主人聘的家仆,主人都会客客气气多问几句,你家儿郎如何学的。”

“你家儿郎每日读的什么书。”

学生们听得入神。

特别是贫家子弟和商籍学子们。

那边读书风气这样盛行?

也不在乎什么商籍?

甚至聘的仆从都要客客气气?

这里聘的仆从,肯定是指责外面平民百姓过来做工,故而有科举的资格。

大家本以为殷博士会讲不论什么出身,都要好好学习的话,没想到殷博士话锋一转:“所以在这种环境下读书,苦啊。”

“苦到眼泪拌饭也要读书。”

“所以也三十二岁时,就是举人了。”

学生们下意识哇了一声。

三十二岁就考了举人!

有胆大的学生问:“那您怎么不继续考,或者去当官啊。”

殷博士大大方方道:“考啊,那也要做好准备再考。”

“当官也想当了,我还在遴选名单里呢。”

众人哄堂大笑。

无他,殷博士说得太坦荡了。

只听殷博士继续道:“礼记第十八篇,学记,讲的就是教书,传道,授业的顺序。”

听到这,纪元下意识翻书。

他手头两本礼记。

一本手抄的《礼记》。

一本印刷的《礼记》。

即使翻的时候再小心,所有书页都有些褶皱。

他去年就在自学,冬假也不耽误,所以翻得也轻快。

纪元声音虽小,殷博士却看到他的动作,更注意到他的书早就看过许多遍。

其他学生见纪元去翻书,不知为何,下意识跟着学。

怎么回事!

现在纪元做什么,他们就本能地去做什么!

一时间,课堂上都是哗啦啦地翻书声。

殷博士看得有趣,继续道:“礼记第十八篇,开篇说,‘学记’者,以其记人学、教之义。”

“什么意思呢?”

“纪元你来说。”

啊?

让纪元讲?

这是今年新开的礼记课,大家都没学过啊。

纪元被点名,站起来道:“学,既有教导,也有学习,更有学校、教育等等的意思。”

“用学记来命名,就是指本篇的内容,便是这些。”

“后面也说记人学,教之义,是作为‘学’的解意。”

这就是古文难懂的地方。

礼记第十八篇的标题为《学记》。

听着简单。

可这个学,却不是单一的特指。

而是包括了上面说的所有含义。

教导,是对老师的。

学习,是对学生的。

学校,是对官方的。

教育,是整个方方面面的诠释。

一个简单的‘学’字。

想要表达的,便是上面种种概括。

学记,后面的记,就更不用说,大家也都明白,便是记录这些事情的意思。

这还只是标题。

后面记人学,教之义。

既是帮忙解释‘学’,也同样引申出其他理解。

标题两个字,代表了那么多含义。

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对方给你发送了一个超链接。

看着平平无奇,点开之后,全都是字!

全都是!

所以说五经难。

他们去年学的那三本,夫子们也不讲这是学习,只说通读,也是这个道理。

没想到的是,殷博士一来,便要他们解意,还要从源头开始解。

学生们之前接触得浅显,显然猛然一听,只觉得头都大了。

殷博士看着笑眯眯地,立刻给他们来了个下马威。

而殷博士根本不用翻书,所有的内容张口便来。

仿若整本《礼记》都在脑子里一样。

那可是十万字的礼记。

太厉害了吧。

这也佐证他方才说浙东余姚读书风气之盛。

如果说对礼记本篇熟练的话,那引经据典,就更让人侧目。

殷博士依旧背着手,慢慢走着:“朱子在《仪礼经传通解》中解释过,本篇说的便是古代教人,传道,授业的顺序。”

“还讲了教育的得失以及教育兴废的缘故。”

“所以这篇叫学记。”

说着,殷博士又点了纪元:“《学记》第二段最后一句的内容为,《说命》曰,念终始典于学。这是什么意思。”

《说命》?

其他学生看着礼记第十八篇。

没找到这两个字啊。

倒是有个《兑命》。

哦,是同一篇的不同名字,就像红楼梦又叫石头记一样。

这个时代并没有红楼梦,只是做个比方。

好在纪元反应得快,也看到那句话,立刻回答殷博士的问题:“意思是,自始至终都惦记着学习。”

殷博士觉得有趣,想继续问,却看其他学生已经茫然了,笑着道:“好了,先通读吧。”

不过最后还是总结道:“念终始典于学,殷博士我是如此,不管是举人也好,以后考上进士也好,做官也罢。”

“读书始终是要坚持的,所以不用管什么功名,读就对了。”

其实殷博士还想再问,但只有纪元读过整本礼记,不好再说。

他倒是想知道,纪元学了多少,又学了多深。

接着便换了秀才博士过来。

讲课的方式,大家就能接受了。

一句句跟着朗诵,博士再解释其中的意思。

这便是通读。

也是去年学其他三经的方法。

原来浅浅地学一遍,是这个意思。

虽然这个“浅浅”学,已经让很多学生痛不欲生。

如果往深了学,那是什么场景?

殷博士刚刚一番话,让众人脑子都有点打弯。

主要还是殷博士的问题对他们来说,问得杂,又问得细。

一会朱子的《礼仪经传通解》,一会《说命》,再回到礼记原本。

脑子不转几下,都不知道问的是什么问题。

其实殷博士并非故意为难大家,而是按照自己的习惯来教学。

而五经的难,也确实是这样。

刚刚提到,一个标题“学记”,便有那么多含义,便是一个“超链接”。

那正文里面字字都是超链接就算了。

超链接里面,还有超链接。

首先看殷博士方才说的《礼记·学记》第二段到底是什么内容。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是故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兑命》曰:“念终始典于学。”其此之谓乎。

这是原文。

原文自然要逐字解释。

解释到最后,原文又引用了另一本书《兑命》里面的话。

为了不曲意思,那就要再把《兑命》原本读一遍,不说背诵,却要看到句子,就知道前后上下在说什么。

那如果《兑命》里,同样引用了其他典籍的话呢?

肯定还要再去读。

这超链接算是点不完了!

用现代吃瓜来比喻。

你看到一个歌手的八卦,立刻点进链接去看。

啊,这个八卦里,还有歌手朋友的瓜。

好吧,点进去再去看歌手朋友的瓜。

吃着吃着,有人跟你讲,只看歌手跟歌手朋友的瓜是不完整的。

快!去看歌手前男友的微博!

一连串下来,你的网页打开了七八十来个!

一晚上在瓜田里翱翔的感觉,跟十几年在书海里遨游,肯定是两个感觉。

但同样的,都是眼冒金星,睡不成好觉。

殷博士的第一堂课,好像给丙等堂所有学生们打开了一扇门。

这样说也不准确。

应该讲,把学问门缝开了那么一点点。

只这么一点点,都让人望而却步。

里面仿佛有不可名状的怪物,又像长满甜美的果实,引诱着你过去。

不过从这以后。

丙等堂的学生再也不求着殷博士过来了。

没办法!

他的课听不懂啊!

让一个大学资深教授来给初中生讲题,两者都会很烦躁的。

一个想教,另一个想学。

可脑回路对不上啊!

纪元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他认真理解了,也看了所有解意,更把能读的注疏都读了。

还是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连通读都称不上。

这些问题都汇集在笔记上。

好在今年学的就是《礼记》,他有时间慢慢问。

今年大课学礼记,有礼记博士可以帮忙解答。

那他即将要自学的《春秋》怎么办。

四书五经,四书不提。

五经里,去年县学大课带着读了三经,只剩今年要学的《礼记》,明年要学的《春秋》。

纪元有意跳级,早日去乙等堂。

故而去年就在自学礼记,今年准备自学春秋。

最好年底就参加升堂考试。

现在看来他有些高估自己。

其实有些地方跳过也可以。

毕竟夫子们都说了,只要能大概通读即可。

秀才考试的主要内容,还是四书,乙等堂也是如此。

纪元却总觉得心里许多小疙瘩,这些小疙瘩若不解开,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纪元深吸口气,沉下心,把写着《礼记》疑问的笔记放在一旁,咬咬牙翻开《春秋》第一页。

刚看第一页,又把礼记拿回来。

不行,这些疑问不解开,他真的学不进去。

纪元还是头一次发现,自己好像有强迫症,手头这一科不学完,心里怎么都不舒服。

纪元挠挠头,还是找夫子问问吧。

但研学处是不能去的。

研学处就是老师办公室。

之前严训导说过,研学处不经传唤,不许学生们随意进出。

现代都讲尊师,古代更是如此。

尊师重道,也体现在这种事上,纪元自然不会违背。

其实县学学生们,也不会主动过去。

谁会在下课的时候去老师办公室啊。

便是在县学里遇上了,原本欢快的学生也立刻安静得跟鹌鹑一样。

若在县学外面遇到,更是吓得站直身体。

想想也是,在上课之外看到自己老师,总会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就算是好学生也不例外。

若老师随性而起,再考究一下功课,那学生能当场晕过去。

不管古代还是现代,多数学生对老师都有敬畏之心。

除了必要的问答之外,基本上不会跟老师有太多接触。

纪元思来想去,既然研学处不能去,那就在课后问。

而且他那些疑惑,也没必要去找殷博士。

最常带他们读书的秀才博士,他的学问就足以帮自己解惑。

所以第二日,下午的礼记课刚结束,纪元便起身站起来。

其他学生下意识看向他。

纪元平时都要再看会书的,他这会赶着去吃饭吗?

谁料纪元竟然站在礼记博士面前,开口问道:“夫子,我有几个问题,能否耽误您一些时间。”

别说学生们了,就连礼记博士也顿住,见是纪元问话,不自觉道:“你问吧,今日学的,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纪元感觉礼记博士似乎有点紧张,但又觉得自己想错了,答道:“不是今日的问题,是之前自学了些,有些地方却读不通。”

“想请教博士您,不知道方不方便。”

哦,原来自己没讲错。

梁博士这才点点头,低头看了看纪元递过来的笔记。

梁博士今年二十九,也很年轻。

他考上秀才之后,因家境贫寒,故而当了县学的夫子。

跟其他秀才夫子一样,一边备考,一边教书。

虽然同是礼记博士。

上次过来的殷博士性格开朗。

这次的梁博士则比较严肃,平时不苟言笑。

看笔记的时候,梁博士还有心情想别的。

其他学生别说问问题了,基本上看到老师们就胆怯。

殊不知他才教书两年,看到那么多学生求知的目光,也会觉得不适。

还好,他勉强撑住了。

只要冷着脸学自己的夫子,那就没问题!

只是面对纪元,又是不同感觉。

纪元是谁?

入学一年,直接超过丙等堂原来的第一。

原来的第一就是蔡丰岚。

他的学问很扎实的。

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就能考上秀才。

想来纪元这样的本事,很快也能成为秀才,自己哪能教得了他。

梁博士强行忍住不想社交的表情,认真给纪元解答疑问。

好在沉浸在学问里,这是梁博士擅长的领域,慢慢也不紧张了。

而且越看下去,越觉得纪元的笔记做的很好。

纪元的字,如今是标准的台阁体,看着非常舒服。

虽然是密密麻麻的小字,但分类清晰,笔画流畅。

因是自己的私人笔记,纪元自然用现代读书时归纳总结的方法。

这种方法经过无数人的实验,自然更科学。

梁博士翻开来看,眼里流露出欣赏。

一边翻看,一边帮纪元解答疑惑。

不过有些问题,梁博士也回答不上来。

好在他当夫子两年,这种情况知道怎么应对。

梁博士淡淡道:“好了,你先去用晚饭吧,剩下的明日再说。”

梁博士提醒,纪元才发现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连忙跟博士道谢。

博士点头,想到有几个问题没记住,问题都没记住,明日还怎答疑,

梁博士开口道:“这是你做的全部笔记?”

纪元称是。

“我拿回去看看,若有什么不对的,给你点出来。”

纪元听此,把笔记双手递过去,心里松口气。

他那些疑问,终于能找到答案了。

今日耽误梁博士那样久,真是不好意思。

殊不知梁博士心里也松口气。

纪元这个学生,还真是天赋异禀。

很多问题问得他都有了想法。

都说教学相长,这话果然没错。

教学生的同时,自己的学问也能有进步。

梁博士快速离开,让纪元还以为自己真的耽误夫子的时间。

殊不知梁博士飞快回到研学处,长长舒口气。

终于回来了!

纪元再多问一个问题,他都要答不上来了!

倒不是说梁博士的学问不好,但就算是夫子,知识也会有盲区。

并非其他人以为的全知全能。

要真的全知全能,他早就中举人了!不对,中进士!

半躺在椅子上的殷博士看着他笑:“梁博士,都教学两年了,怎么还紧张。”

另一边的夫子在安抚自己刚买的雀儿,一边喂鸟一边道:“人的性格不同嘛,谁像你,天生教书的料。”

研学处里,夫子博士们,逗鸟的逗鸟,吃点心的吃点心。

还有半躺着看书的殷博士。

更有讨论手里这幅画到底,争论到面红耳赤的夫子们。

现在回来个梁博士,大口吃了茶水,丝毫不像在学堂时那样风光霁月。

如果丙等堂学生们看到,估计会大跌眼镜。

他们印象里的夫子,不是这样啊!

梁博士吃完茶,这才道:“是纪元问了我几个问题,你们知道吗,他竟然自学了礼记。”

“还学完了!”

纪元的名字,夫子们自然不陌生。

自学礼记这事,让大家都有些惊愕。

他不是去年才入学吗。

去年学了三经,他还超过蔡丰岚一直拿第一。

他拿第一的同时,私下还学了《礼记》?!

他的时间是比别人多还是怎么样啊。

半躺着殷博士摸摸下巴:“不意外。”

众人等他解释。

殷博士道:“上次去丙等堂,他两套礼记,每本书都很旧,一看就是经常翻看。”

看过的书,跟新书,完全是两个模样,这点经常读书的夫子们都知道。

但两套礼记都很旧了。

那说明他看了不止两遍?

“怪不得,他的笔记能做这样好。”梁博士赶紧把纪元笔记拿出来,递给殷博士。

他们两个虽然都教礼记。

但一个带着通读,一个是真正理解。

再加上一个秀才,一个举人,梁博士对殷博士非常尊敬,也时常请教问题。

“这几个问题,我实在答不出,殷博士能不能帮忙看看。”

殷博士随手接过来,嘴里还道:“客气什么。”

“这是纪元的笔记?”

说着,逗鸟的夫子也走过来。

什么问题,让秀才都答不上啊。

“这笔记,倒是别出心裁。”

“问题,疑点,猜测。”

“归纳,总结。”

“还有学习进度。”

“更有目标。”

夫子们围过来,倒不是看问题,而是在看纪元的笔记。

平日纪元就爱做笔记,大家都知道。

可没想到他的笔记竟然这样详尽。

殷博士也觉得新奇,随手拿来纸笔,帮忙解答疑惑,梁博士看着点头。

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意不在本经当中,还要看旁书佐证。”

“纪元抄的那本礼记,应当没有写明,所以他不明白。”

就算是礼记,也有许多版本,有的版本为了偷懒,不会写清楚佐证古书的名字,也会省略许多话。

这种情况,不明白很正常。

殷博士精通《礼记》,一眼看出问题。

“不错,这个提问倒是有意思,都说他的想法不落俗套,果然如此。”

其他夫子也点头。

文章的好坏先不说,纪元还没开始正经写文章。

可他文章里的灵气,是怎么也盖不住的。

有时候那些想法,实在超脱凡人,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很是那么回事。

四书五经已经存在上千年,无数大家对其诠释,自然各个角度都有。

可纪元有时候的想法,却是闻所未闻的。

这在文章上,已经占尽先机。

这也是夫子们认为,他迟早会考上秀才的原因。

梁博士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擦擦头上的汗道:“他的礼记已经通读,还有了些自己的理解。”

“应该已经不适合我的课了。”

要往深了讲,梁博士自然有那样的本事。

可不能因为一个纪元,就提高学习进度。

丙等堂还有其他五十四个学生呢。

“让他再巩固巩固也行。”殷博士倒是不在意,“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他如今才刚入门,你的课他还要听的。”

殷博士把纪元笔记从头翻到尾,帮忙补充几个知识点,又随手给纪元列了个书单。

照着这个读,一定没问题。

有殷博士的话,梁博士这才把心放肚子里。

还好还好,他还能教。

哎,要不是为了教书的银子,他真的不想去教学啊。

也是纪元并不了解夫子们,梁博士也没表现出来。

否则纪元肯定会脱口而出:“原来梁博士是社恐。”

真社恐那种。

还是社恐强行当老师那种。

估计纪元心里会更愧疚。

再上课,纪元就收到梁博士冷着脸给的笔记。

笔记里面夹着几张纸,上面明显是两种字迹,一种内敛些,另一种龙飞凤舞。

两者把纪元所有疑问都解答了,还附赠了书单,可以再往深了读。

纪元看着都震惊了。

梁博士竟然做到这种程度,他昨天还担心打扰了夫子,没想到夫子回去之后竟然帮他把答案写下来。

还有另一个人的字迹,大概是殷博士的?

纪元郑重感谢,梁博士表情依旧淡淡,继续上课。

课后,其他学生下意识看过来。

钱飞跟李廷也道:“梁博士把你的笔记还回来了?没有解答吗?”

“岂止是解答。”纪元并不藏私,把笔记拿出来,又把两位夫子的答疑也拿出来,“博士们帮我把问题全都回答了。”

众人哇了一声。

昨日看到纪元前去问问题,他们还以为博士不会搭理。

毕竟梁博士一直很冷淡。

谁料一教便是半个时辰,又私下帮纪元写了这么多字。

天啊。

梁博士人也太好了。

原来夫子们,也并非那样可怕?

这个想法萦绕在大家心头。

等回家回宿舍才想到。

等会,纪元那些笔记,好像已经超过了他们学习的内容?

有记性好的,下意识去翻书。

“纪元已经自己预习到最后一章了吗?!”

“他?他都不累的吗!”

“他哪有那么多时间啊!”

众人发出跟夫子们一样的疑惑。

纪元到底哪里抽出来的时间啊!

对纪元来说,时间挤一挤就出来,他的理解能力又好,背诵跟理解都不是问题。

加上平时专注认真,这些课程对他来说确实都不难。

三月底的考试,纪元依旧是第一。

整个丙等堂里,已经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再说他的《礼记》已经学问,之前读不通的地方,现在也有了解答。

跟其他人比,考试的时候更不一样。

钱飞跟李廷的进步同样飞快。

去年他们还在三十多名徘徊,今年丙等堂厉害的学生走了不少,加上两人用功努力。

三月的月考,李廷排名第九,钱飞排名第十,竟然一起进了前十!

看着自己的成绩,他们两个简直不敢置信。

第九!

第十!

在县学啊!

正荣县县学,用现代的话来说,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重点学校。

所有的学生都很勤勉,资质也不算太差。

在这种地方,还能考到前十。

以前还觉得学海茫茫,不知道是否能考上秀才。

现在却觉得,自己好像是有指望的。

见他们两个这样,想跟纪元当朋友的人更多。

就算当不成朋友,一起学习也是好的。

还有同窗已经瞄上夫子博士们。

纪元可以提问!

那他们也可以吧?!

学生们战战兢兢过去,把自己的疑惑说出,没想到夫子们真的为他们停下脚步,答疑解惑,而没有一丝不耐烦。

真的可以!

真的可以私下找老师的!

县学夫子们私底下还笑,学生们爱学,他们这些当夫子的怎么会阻止。

若真的不答不解,那才是愧对当夫子。

就是梁博士这种社恐就完蛋了。

他是愿意答疑的,可学生们太热情,他有点招架不住啊。

最后他干脆把课后时间留下来,直接让学生们提问。

不要围着他转啊!

大家要有点距离感!

或者把问题写下来,自己第二天挨个解答!

没想到,这竟然成了县学的习惯。

每日上课前,想提问的学生提前过来,夫子帮他们解答。

渐渐地,不止有一个学生在蹭听。

毕竟别人的问题,自己说不定也有,就算没有的,可以查漏补缺。

被迫提前上班的夫子博士们:?

你们怎么回事。

我的学生们太用功了怎么办!

教谕听说此事,都忍不住跟县令炫耀。

看他的县学看他的学生们。

厉害吧?

事情传到县学以外的地方,别说正荣县其他学子了,就连隔壁几个县的学生们都倍感压力。

你们不要卷了啊!

本来就有个好学校,还有好夫子。

现在自己勤奋到这种地步吗!

甚至卷这个字,都是你们先说的!

而说出“卷”源头的纪元,此刻神清气爽。

太好了。

礼记的疑问全部解开,通读一点问题都没有!

殷博士列的书单,他也在尊经阁看完了。

有些书尊经阁没有,老夫子还帮他寻了。

五经里,已经初学了四经。

就差最后一本了!

也是最厚的一本,《春秋》。

春秋是以时间为轴的编年体史书,主要记录的是鲁国的历史。

而后又有很多书籍,对《春秋》本体加以阐释。

一直到天齐国今日,主要是三本,被称为“春秋三传”

《左传》《公羊传》《谷梁传》,三本合为《春秋》。

三本记录历史,记录王公贵族言行,同样记录春秋时期,那个急剧动荡的年代。

而在那个年代,所碰撞出的思想火花至今让人学习。

当时的时代,从“天”到“人”的关系,全都在重新思考。

之前学《尚书》,已经强调“敬天保民”的想法,同样在说“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意思是,上天看到的东西,就是老百姓看到的。

上天听到的东西,就是百姓们听到的。

已经有“民之所欲,天必从之。”的想法。

现代一点的话来说,便是百姓想要的东西,老天爷都要听从。

以上古说的“天道”,渐渐转为“人道”。

民心民和民力。

都是统治者要关注的重点。

这些圣贤们,早在几千年前,窥探到学问的真理。

从尚书到春秋,“保民”的思想,在《春秋三传》里体现得更加明确。

保民,爱民,得民,恤民等等,已经是史书里一大重点。

不管统治阶级因为何种原因推崇这些圣贤书。

也不管这些圣贤书是否成为他们的工具。

但这些话,这些道理,却是亘古不变的。

一句经典,或许会被断章取义,也或许会曲解意思,为上位者所用。

可仔细去读原本,就知道很多意思,并非流传的。

所以读到最后,圣贤书的根本,必须掌握。

春秋三本,历来有“微言大义”之说,每个句子都有其含义。

古代科举读书,不可不读春秋。

所有的话都在讲,最后一本《春秋》的重要性。

更别说,春秋本身的文学性也很强,读通了,读顺了,对文章也会有长进。

纪元深吸口气,再次翻开春秋的第一页。

上次礼记还留有疑问的尾巴,没看下去,这次已经完全解决,该正式读春秋了。

厚厚的书拿在手里,看着便有分量。

在丙等堂其他学生初读《礼记》,纪元已经奔向最后一本。

春去夏来。

春秋在他手中,也有一个多月。

纪元看着自己写的笔记。

怎么读书越多,疑问就越多。

这笔记已经写一本了。

问题积累了三十多个。

明明春秋连一半都没看完。

纪元抬头看看正在答疑的夫子,有心想找夫子帮忙,但礼记的问题,问礼记夫子固然可以。

现在读《春秋》遇到的问题,能去问吗?

便是纪元再厚脸皮,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可惜丙等堂的春秋博士,要到明年才会出现。

头疼。

纪元站起来,手头的书翻来翻去,要不然再去买几本注疏?

看看其他人对春秋的解释是什么。

多看几本,说不定能找到答案。

“纪元。”

站在前面的梁博士喊道:“去一趟研学处。”

去研学处做什么?

纪元惊讶。

他上次去研学处,都是去年了吧。

那时候是有事,这次好像没什么其他事情吧。

纪元跟着梁博士进了研学处,梁博士却指了教谕的房间:“进去吧,教谕在等你。”

教谕?

上次跟教谕说话,应该是去年在尊经阁外。

教谕帮他们摆平县城张家的麻烦。

今年也只在每月初一祭祀文庙时候见到过。

都说教谕今年极忙,不怎么出现在县学。

纪元出声先说明来意,再叩门进去。

教谕并未坐到办公桌后,而是在旁边喝茶。

教谕旁边还坐着一个老者,头发花白,老态龙钟,抬眼皮看了纪元几眼。

纪元作礼:“见过教谕,见过夫子。”

虽然不认识,但县学一律喊夫子准没错。

老者哼了声,打量纪元一番。

教谕却道:“过来,给我和夫子倒茶。”

“不喝。”老者起身,带走教谕的茶叶,转头就走。

“哎,我这个教谕当的,可真难。”教谕说话笑眯眯的,明显并不生气,“过来,给我倒。”

纪元走过去,认真把茶倒上,就听教谕道:“丙等堂最近在学什么。”

虽说已经自学过礼记,但课堂上所讲,纪元还是在仔细听。

“回教谕,讲到第十七,少仪。”纪元答。

《礼记·少仪》讲的是君臣,长幼,尊卑之间应对的礼仪。

也有自身修养,以及宴会礼仪等等。

“第十八呢?”教谕又问。

“是学记。”纪元再答。

“学记讲,学者有四失,教者必知之,是哪四失。”

按理说,教谕听到他们只学到第十七章,那十八章就不用问了。

但教谕不仅问,还要让纪元答。

现在手头又没书,更是让他背。

纪元却是记得。

教谕说的,学者有四失,教者必知之。

意思是,学生很容易有四种过失,而这四种过失,老师必须要知道。

后面的内容则是:“人之学者,或失则多,或失则寡,或失则易,或失则止。”

纪元背出,见教谕不说话,又继续背:“此四者,心之莫同也。知其心,然后究其实也。”

意思就是,学生容易犯这四种错。

一是学得太贪婪,二是学的太片面,三是太肤浅,四是过于自以为是。

这四种错误老师必须知道,然后纠正错误。

教谕微微点头,纪元却在思考,教谕这样说,是觉得他最近学得太多太肤浅,还是如何?

谁料教谕却又道:“不是这些,是后一句。”

后一句?

“教也者,长善而救其失者也。”纪元再次背出。

“意思呢?”

“教育的意义,就是让学生们扬长避短,发挥自己的才能。”

纪元说着,似乎有些明白教谕让他过来的意思了。

教谕笑着让他坐下:“不错,看来《礼记》确实通读了。”

方才都是在考究纪元学习情况。

看来他自学的礼记,不仅学了,还掌握得不错。

怪不得教谕明知丙等堂学到第十七章,却考他第十八章。

不过教谕要说的,也不止这些。

“是啊,做教育,自然要发挥你们的长处。”

“如今五经里只差春秋,可有什么疑惑。”

那太有了!

纪元眼睛亮了。

没记错的话,他们教谕也是举人吧?!

教谕肯定懂。

纪元蠢蠢欲动,想把羊毛捋到教谕身上。

他笔记还在身上呢!

教谕轻咳:“既然礼记学的不错,确实可以往下面学。”

话还没说完,又听外面哼了一声。

纪元仔细听才发现,方才的老者拄着拐杖,这才真正离开。

啊?

老者在偷听?

为什么。

教谕笑道:“方才那是咱们县学的春秋博士,也是县学夫子博士里,唯二的举人。”

“你去寻寻他,说不定,他可以解答你的春秋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