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大人, 喝酸梅汤吗?”一个长相清纯勾人的女性虫子捧着一个小木碗,小心翼翼的问莫时鱼。
莫时鱼抱着娃娃,看着窗外, 没有回答。
他们如今在一个废弃的工厂大楼里,莫时鱼不知道具体位置,但不是在横滨,就是还在东京周边。
大部分虫子不敢和他说话。
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怕喜怒无常的虫母杀了他们,更多是因为他们敏锐的感觉到莫时鱼不喜欢他们, 更厌恶他们靠近他。
被虫母厌恶,这简直比杀了他们都难受。
“祭司呢?”莫时鱼抬眼看她。
得到了回应,女性虫子的脸颊泛起了激动的绯红,“祭司大人……在清点虫数,马上回来。”
“如果您想休息,我可以帮您抱着娃娃。”女性虫子看着娃娃试探道。
“不用了。”
莫时鱼垂下了眼睛, 有些疲惫的裹紧了外袍。
他的体力消耗严重, 现在一安静下来,靠在墙角里休息, 就觉得眼皮发沉。
和其他变异出特殊能力、五官变得妖异、长出蝶翅的高级虫子不同, 莫时鱼的身体没有多大的变化。
这代表着他的皮肤依然柔软且富有弹性,和他们坚硬光滑、普通子弹无法打穿的虫壳不一样。
在其他虫类眼里, 如此年轻、娇弱的虫母,只要有一刻一秒没有呵护备至,就很容易引来不必要的窥探,被觊觎者抢走伤害,甚至夭折。
他们根本无法忍受让虫母毫无保护的暴露在外。
因此, 哪怕知道虫母厌恶他们, 高级虫子依然选择尽可能不讨人嫌的环绕在他周围。
当然, 外表丑陋、满身磷粉,不符合虫母审美的蛾子人们则被他们毫不留情的赶到了外面。
莫时鱼根本不在乎虫子的想法,他的思绪被另一件事占据了。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和现在的自己不一样。
似乎更年轻一些。
大约是……他刚穿越那会儿的年纪。
他们的外貌、神态有细微的差别。
莫时鱼不觉得那是自己。
不,应该说,那个人是他,但不是同一个经历的他。
那个他同样费尽力气,终于回到了家。
他停在了家门外,看着挤在门缝里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的怪物。
怪物问他:你真的要进来?不会后悔?
半开的门内是一片死寂的黑暗,偶尔忽然传来了母亲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像接触不良的收音机。
莫时鱼垂下头,烟灰色长发从肩膀上滑了下来。
他大概能猜出来。
这是某个平行世界的他的经历,被以一种诡谲荒诞的形式,重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个梦最直接的含义应该是:回家也不是结束,甚至,回家以后还会有更可怕的事发生。
……事到如今,他竟然没有多么惊讶。
莫时鱼用力抹了一把脸,低头扯起了嘴角。
梦的真实性有待考证。
因为其中有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
比如梦里整个小区空无一人,寂静无声,比如他无论怎么跺脚,楼道的感应灯都不亮。
再比如那个他的头发主体是黑色,但夹杂着烟灰色的挑染。
奇怪的是,莫时鱼没有经历过头发是这种颜色的时候。
在他抽到了「天生受害人」这张人物卡后,短短三天内,他就连发根都变成了烟灰色,变化大到他每天起床照镜子都差点报警。
但这个他,头上的灰发连十分之一都没有。
要么他抽到卡以后十几分钟就穿了回去,要么……这个梦是个不让他回家的骗局。
莫时鱼阖上眼。
突然吹起了一阵微风,轻柔的抚过了他的发丝。
像有人在轻吻他。
***
白色的娃娃趴在他怀里,轻轻动了动。
莫时鱼低下头,伸手环绕住了娃娃,在心里说,“舍雨,是你带中也君来救我的吧?多亏有你在。”
有自我意识的马甲真好,他昏迷了还能来救他。
看看他的二号马甲,莫时鱼一失去意识,就变成了人工智障。还好这个马甲不会说话,不然就要变成这样。
别人:“哟,覆面,今天天气还不错哦。”
二号马甲:“什么?马什么梅?”
“……”舍雨没说话,只是往他的怀里挤了挤。
不,本体。舍雨低头看着自己软弱的娃娃身体。
如果他有实体,像二号马甲那样,他可以来的更快,做的更多。
而不是只能呆在原地,共感本体的痛苦。
娃娃黑窟窿似的眼睛好像要落泪一样,莫时鱼抚摸娃娃的头发。
舍雨阖上眼,贴着本体传递信息。
“我查到了白兰藏着的一部分情报。”
舍雨轻声说。
“他拥有一部分7的3次方,那是一颗流着脓液的橙色宝石,被镶嵌在戒指上。但白兰从没有佩戴过,而是将它封印了起来……”
“书和7的3次方,都是这个世界的基石。它们在,世界就在,它们变异了,世界也变得畸形。”
“这个世界本不是这样,所有人,包括我们的命运也不该是现在这样。”
世界基石是一颗流脓的宝石……
莫时鱼光想象一下,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7的3次方变成了这样,那「书」呢,「书」畸变成什么模样了?
他想起了什么,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泛黄的纸。
这是他的梦里从空中飘下来的纸,在他醒来时,竟然跟着出来了。
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时鱼,我永远祈祷你幸福。】
【——书。】
莫时鱼的眼里起伏不定。
他本来不相信这上面的话,可假如这真的是「书」的书页?
这是能将文字变为现实的纸张,只要写下了,就代表着一种真理:
「书」希望莫时鱼幸福。
哪怕文字可能叙诡,但有一点是确定得出来的。
那个被莫时鱼视作工具的「书」,其实拥有类人的自我意识。
这似乎能解释,莫时鱼之前那种违和感了。
他的穿越背后阴谋重重,但幕后人似乎并不是以看他痛苦为乐的家伙。
但未来的莫时鱼,很可能因为在「书」上写下了回家的话而翻车了,变成白兰口中那个“被圈养到坏掉的妈妈”。
「书」的目的是阻止他回家。这也许是出于好意。
哪怕它的手段扭曲、残忍而畸形。
这就是「书」畸变的地方?
***
祭司走了进来,他用一块白棱盖住了左眼,在脑后系了结,只露出了一只清冷的眼睛,墨绿色的长发倾泻而下,他半跪在莫时鱼面前,仰头看他。
“您该吃一点,您的体力被消耗了太多。”
莫时鱼撇头看他。
窗外的路灯光映在了他灰色的瞳仁里,闪着细碎的、冰冷的光。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莫时鱼的声音很轻,好像带上了一丝碎玻璃似的怨气。
“你知道一些什么吧?关于「书」。”
“我只能说,这一切是命中注定的。”祭司抬起纤长的手指,盖住了墨绿色的右眼,他温顺的仰着头,“只有您,才能成为母亲。“
“我们是被「书」创造出来,永远不会背叛您的孩子。”
他的声音是完全的温顺、臣服。
这个在横滨地下畸变的种族进化出了群体思维,让他们在保留人类的记忆和智慧的同时,思维彻底异化成了异族。
这个种族是极端的母系社会,只会异化出一只虫母。
对母亲的渴求和依恋,是刻在群体思维里的。
莫时鱼的周围向来不缺狂热的眼神,但在疯狂的同时、又绝对服从,且毫无攻击性、只有保护欲的——这样的眼神非常、非常少见。
莫时鱼不得不承认,大部分爱上他的人,比起保护他,更想折断他的四肢,把他关在地下室之类的地方。
这个种群,以一种他最恐惧的生物为原型,却像为他而生的,一把趁手的刀。
“所以,你知道。”莫时鱼低声说,“你知道,你们种族是为我而生,你们的人生是因为我而毁的。”
祭司专注的轻声说,“是的,我们知道,我们一直在等待您。”
“……”莫时鱼觉得愤怒像打火花一样冲击大脑,他抓着纸的力道大到指甲盖隐隐发白。
「书」肆意改变了他的命运,又肆意改变了眼前这些人的命运。为了保护他?
这就是ta的风格?
莫时鱼觉得——这一切都实在是太恶心了。
他盯着祭司,“你们曾经是人类,有着自己的生活。哪怕是现在,你也可以回去过你该过的日子,你还保留着完整的记忆,不是吗?你能接受为一个陌生人变成怪物——这样的命运?”
祭司毫不犹豫的说,“为您牺牲是我们的荣幸。”
莫时鱼气的抓狂。
“大人,喝酸梅汤吗?”又一只虫子捧着一碗血肉模糊的碗凑过来问。
“不喝。”莫时鱼怒道,“滚!”
“那我们去抓新鲜人类给您吃……”
“不吃,不吃!”
虫子们焦虑的看着娇气任性、不吃不喝的虫母,有几只虫子甚至急的开始啃手手。
莫时鱼慢慢冷静下来,说,“如果我说滚远点,你们会听话吗?”
所有的虫子都露出了哀伤的表情。
“可……我们要保护您。”有虫子说。
莫时鱼说,“有传送能力的祭司在就足够了。至于你们,收起你们的翅膀,回自己的家,做你们该做的事,吃普通的食物,也不要想着抓人类繁衍后代。”
“您要遗弃我们?“虫子们彷徨的道,”您是喜欢独生子的虫母吗?“
莫时鱼呆愣半晌:“……“什么乱七八糟的!
莫时鱼停顿了很久,才道,“等我需要你们的时候,我会叫你们的,行了吧。”
***
费了很大的劲,才让虫子们保证不杀生,把他们一只只赶走,莫时鱼疲惫的一步步走回到了旅馆。
祭司斯米诺跟在他身边。
他仅剩一只墨绿色的、犹如森林深潭一般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莫时鱼关上门,脱去外袍,露出了里面没剩几块布料的衣服。
虫母的身体线条柔韧修长,灰发披散,肌肤苍白,闪着湿润的光泽。
“你要继续看下去吗?”莫时鱼在剥去上衣之前,回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
斯米诺愣了几秒,连忙用翅膀遮住自己的眼睛,“对不起。”
“不,该道歉的是我。”莫时鱼把张牙舞爪的娃娃放在沙发上,说,“我不该为了发泄,就挖了你的眼睛。”
“您完全没有必要道歉,而且,这种伤很快就能痊愈的。”斯米诺说,“您应该明白的,您现在也可以。”
莫时鱼说,“有痊愈的能力,不代表我能随意伤害你们。”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你们,就觉得我可以完全支配你们的一切,哪怕你们的命。”莫时鱼捂着眼睛,“我的精神状态堪忧,我必须时刻提醒自己。”
祭司张了张嘴。
您没有必要压抑自己的天性。他想说,却没能开口。
这就是他一直等待的虫母。和他想象中的模样并不一样,但是……
清冷的虫族的瞳孔不受控制的收缩成了一根针,一种无比陌生也无比复杂的情绪在身体里不断蔓延开来。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一直被虫母抱在怀里的娃娃。
那么温暖的、怜爱的怀抱,好像在抱一个珍宝。
可他却被母亲挖掉了眼睛。
祭司斯米诺一直都以温顺的姿态接受了虫母一切反应,像一个没有自我的机器,如今他却产生了一个念头。
如果他也能拥有母亲温柔的拥抱,该有多好?
很微妙的,他开始思考,这是什么?是群体思维,还是他个体产生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