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十夜深吸一口气, 又慢慢吐出，不断调整自己的状态。

音驹的大家状态并不好。

即使大家都在努力的忽视来自网对面的声音，但户美实在是深谙挑衅之道, 每个词都辛辣刁钻, 偏偏又让人抓不住把柄。

擅长心理战的户美, 会抓住对手的任何一点情绪，然后无限放大。

最好的应对办法, 就是不表露出任何情绪，无论是正向的还是负面的, 都不能被户美抓住。

户美的背黑晃彦发球。

被夜久换下场的黑尾铁朗站在替补席, 做场外的动员：“集中注意力！看清球！”

大将优眼神扫过音驹的替补席, 死对头的声音传来，让他忍不住嘴角上翘。

声音是有力量的, 人总是会不自觉的被各种声音影响。

不断的重复对方的弱点，用刻薄的声音一次又一次的强调，最终会在对手的身上形成一个难以摆脱的烙印。

不管是过分重视自己的弱点, 还是努力忽视自己的弱点，都会让自己的动作变形, 进而影响到心态。

大将优目光沉沉的盯着网对面的对手。

声音挑动的情绪，最终会扯开音驹密不透风的防守，在属于户美的胜利天平上，增加一块小小的砝码。

这些在赛场上慢慢累积起来的砝码, 会在最后一刻将胜利牢牢压在户美这一边。

为此, 被说成是卑鄙也好, 无耻也罢——在规则之内, 为胜利竭尽手段, 是他大将优的坚持。

……

星野十夜在前排的轮次即将度过, 双方的比分却始终没有拉开。

好在星野十夜的状态确实是超乎寻常的好，连续两个抽刀直线扣球狠狠砸开了户美的拦网防线，将音驹落后的局势翻转过来。

5:4，音驹领先一分，此刻星野十夜已经轮转至二号位。

孤爪研磨抬手示意教练席，猫又育史笑容温和的叫了暂停。

“猛虎，冷静一点。”孤爪研磨皱眉，低声道：“拦网保护不要做得太靠前。”

山本猛虎握拳，恨声道：“可他们的假动作太多了！”

如果不将拦网保护做得靠前些，户美的攻手就会用假动作晃后排防守！

被晃了两次的烦躁加上对面户美那几张喋喋不休的嘴，山本猛虎此刻简直烦得要命。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脾气很好的人，能够忍住不还嘴已经是拼命克制自己的结果了。

可在后排防守时，被对手假动作晃过的他总是会下意识的上前，以免再次被对方的假动作骗到。

这样做的代价就是，他脱离了音驹稳固的后排防守体系，让后排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缺口。

而户美就是一条咬住猎物便不松口的毒蛇，对着那道缺口穷追猛打。

星野十夜若有所思的看着猛虎学长。

毫无疑问，音驹正选中受对手挑衅影响最深的就是猛虎学长，从比赛开始到现在，研磨桑一个球都没有托给猛虎学长。

虽然也有猛虎学长身处后排的缘故，不过有几次猛虎学长的后排进攻位置也很不错，可研磨桑还是没有选择给猛虎学长配球。

孤爪研磨看着完全无法冷静下来的猛虎，平静道：“再这样下去，对方的任何动作在你眼中都是假动作。”

事实上，户美虽然是擅长战术球的队伍，但其使用假动作的次数并没有猛虎想象得那么多。

只是猛虎现在情绪上头，什么动作落在他的眼中都像是假动作一样充满了心机和阴险。

接下来是猛虎在前排的时间，如果猛虎依旧保持现在的情绪状态，那么音驹的进攻强度将会被大幅度削弱。

暂停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孤爪研磨微微蹙眉。

若是在他提醒之后，猛虎还无法冷静下来的话，那么他只能选择减少给猛虎托球的次数。

根据攻手的状态调整配球，也是二传手必备的能力。

只是现在过度亢奋的十夜也处于需要调整配球的阶段，将两个音驹进攻性最强的选手全部冷置的话，接下来的比赛会很难打。

孤爪研磨还在抉择当中，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猛虎学长，试试笑容怎么样？”

星野十夜出声，认真提出建议：“这样会显得很礼貌。”

山本猛虎大脑宕机一瞬，半晌才发出无意识的质疑声：“哈？？”

对着对面笑？显得很礼貌？

研磨让你对着对手笑，不是因为讲礼貌，而是因为你的笑容很恐怖，堪称精神武器啊！

可对上后辈单纯的眼神，山本猛虎又一时语塞。

要告诉星野吗？关于他的笑容完全不礼貌这个事实？

“可以试试。”

出乎意料的，孤爪研磨肯定了星野十夜的建议。

山本猛虎这下是真迷惑了，看向研磨的眼神中满是问号：星野自己也就算了，你还不知道星野的笑容是怎么回事吗？

孤爪研磨避开视线，低声解释道：“情绪要有释放的出口。”

既然户美想打心理战，那么他们音驹就奉陪到底。

反击的第一步，就从微笑开始吧！

暂停时间结束，双方再次上场，是音驹的发球轮次，依旧由福永招平发球。

一个普通的上手发球，被赤间轻松接起。

先岛伊澄上前，和前排广尾幸儿配合快攻，却被犬冈走狠狠拦死。

“终于抓住你了。”犬冈走磨牙，实在没办法如往常一样露出开朗阳光的笑容。

如果说猛虎学长是音驹最受对方挑衅影响的选手，那么他就是音驹第二受影响的选手。

在白鸟泽时，户美虽然也很擅长用言语挑拨对手情绪，但那时的他们只开地图炮——不特指谁，一视同仁的开麦表示对面的各位都是垃圾。

这种挑衅虽然也很让人生气，但也只是生气。

毕竟大家都知道，这是户美的一种比赛手段，只要将垃圾话视作对方战术的一种，便不会影响到自身的竞技状态。

但现在的户美，垃圾话的频率相比之前大幅度降低，但精准戳痛点的水平却大大提升。

就像是在比赛时被对手喷一万句“菜就多练”“你笨得像是脑袋里塞满了史莱姆”“智商水平是在排球场也会迷路的程度”，都不如对方用认真的语气说一句“你拦网好烂”。

前者是众生平等的公用垃圾话，后者则是针对个人的精准破防。

广尾幸儿看了一眼混进猫群的快乐小狗——现在是愤怒小狗。

“拦得不错。”他自然而然的说出夸赞，仿佛刚刚的毒液喷洒都是犬冈走的错觉。

在犬冈走震惊的目光中，广尾幸儿转身前往站位。

或许有人天生就性格恶劣，张口说些垃圾话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但他们户美绝大多数的选手，其实都不是这种性格的家伙。

在最开始的时候，户美中有相当一部分的人不能接受这样的取胜方式，认为这是卑鄙的、难以启齿的胜利。

“挑衅对手、煽动观众、夺取裁判印象分……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在规则之内，将胜利的天平压向自己。”

他们的队长大将优，一个将阴险狡诈发挥到极致的男人，在面对队友的沉默抗议时，用认真到严肃的表情对他们说：

“但是，无论我们的手段有多么的花哨，最终能抓住胜利的，只有绝对的实力。”

他将自己刨开，坦诚的面对队友，直言不讳道：“是的，我确实是一个为了胜利不惜一切代价的混蛋，只要能让胜利为我长久的驻足，我会利用所有能利用的力量。”

大将优有一双如同毒蛇一般的眼睛，冰冷、固执、理智。

被这双眼睛扫过时，皮肤会升起细密的凉意，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吞食入腹。

大将优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必须说服自己的队友。

“观众、裁判、球场、对手……”

“我目光所及之处，都将成为我们走向胜利的基石。”

“我会谨守底线，谨小慎微，工于算计，用这样狼狈的姿态，和大家一起将胜利留在户美。”

只有拿到胜利的人，才有资格欣赏自己胜利的姿态。

在胜利面前，他是最谦卑的信徒。

“请跟随我。”

一个人的排球是没办法赢的。

……

广尾幸儿嘴角上扬，勾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

竟然将话说到这种程度，大将那家伙为了胜利，连队友都不放过。

没办法，实在是太帅气了，所以只能登上大将的贼船，成为共犯。

所有登上这艘船的人都知道，他们只有一个目的地——胜利。

……

大将优看着眼前的一幕，嘴角噙着危险的笑意。

很多人都认为户美是一支只会耍小聪明的队伍。

可心机从来不和弱者挂钩。

他的队友，个个都是出色能干的家伙，是他谋求胜利的共犯。

他们是卑鄙的强者。

可爱的猫猫们，准备好迎接来自毒蛇的猎杀了吗？

音驹众人后背突然泛起凉意，从网那边传来的危机感让他们下意识的盯住了对手。

仿佛被冰冷的视线掂量着该从那里下口，被视作猎物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

观众席上，山本茜握着扬声器的麦，圆滚滚的可爱眼睛里满是忧虑。

明明现在是音驹领先的局势，可不知道为什么，从户美处传来的危险气息令她心惊肉跳。

户美要开始反扑了。

毒液开路，獠牙显现。

“一次触球！”

“先岛，救一下！”

“沼井！”

沼井和马一跃而起，对上山本猛虎和犬冈走的双人拦网，他瞄准了山本猛虎的指尖，打出拦网出界。

这一球打开了户美的进攻开关，令人眼花缭乱的进攻战术流畅丝滑。

星野十夜轮转到一号位后，利用发球拉开的4分分差，在几球之间便被户美迅速抹平。

替补席上，灰羽列夫急得跺脚，嗓子喊得劈叉，却也无济于事。

犬冈走同样急得团团转，恨不得音驹下一秒就爆发小宇宙，将户美打得心服口服。

“刚刚还领先呢……”芝山优生拳头紧握，眼神迷茫。

手白球彦眼神中满是思索，相较于身边三位紧张得神色紧绷的同期，他看上去实在过于松弛。

和他同样平静的，还有替补席的海信行。

灰羽列夫着急半天，终于注意到身边过于安静。

他有些狐疑的看着神色轻松的海学长、以及一向冷静的手白，忍不住出声问道：

“你们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星野确实厉害，刚踩上四号位便为队伍狂揽四分。

可还没等音驹将分差捂热，对面的户美便招式频出，几下拉扯后边将分差抹平。

眼下星野还有一个轮次才能转到前排，猛虎学长也轮转到了后排，音驹又恰好处于前排两点攻的至暗时刻……

“紧张？”海信行扭头看向列夫，笑道：“紧张什么？”

犬冈走也懵了：“现在这个情况……不应该紧张吗？”

海信行的目光落向场内，轻笑道：“我们的大脑连第二个暂停都没叫，有什么可紧张呢。”

战况看上去对音驹很不利，但截止到上一球，场上的大家并没有出现任何慌乱的情况。

这说明，从旁观角度看来十分紧张的局势，在赛场上并没有为音驹带来很大的困扰。

“音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十分慢热的队伍。”海信行慢慢为后辈们讲解：“前期比分落后是经常的事。”

音驹需要一定的时间去摸清楚对手的进攻方式和战术搭配，再由研磨根据对手的动向不断做出防守和进攻的调整。

“星野的出现改变了音驹的慢热模式，将星野放在一号位可以快速拉开分差，积累出足够大的前期优势。”

手白球彦接过海前辈的话题，继续道：“男排的节奏很快，进攻和防守都是转瞬即逝，一旦确定了前期的优势，分差就会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当然，也有很多前期大比分领先后期却翻车的案例，逆风翻盘在任何领域都屡见不鲜。

“但是，这样快速的进攻节奏，并不适合音驹的整体风格。”

手白球彦看向场上的研磨学长。

研磨学长是意识到了星野的状态兴奋过头，所以今天才调整了首发站位，将星野放在四号位冷却一下吧。

一个优秀的主攻手，应该将自己变成齿轮组中的一个齿轮，用自己的力量带动起队伍的力量，高效且稳定的提升队伍节奏。

昨天赛场上的星野，就是一个独自转动的齿轮，如果不是有研磨学长这个轴体拽着他，指不定要转到哪里去了。

“所以研磨学长主动将比赛节奏放慢下来，让星野重新融入进集体。”

研磨学长像是在战场上调试高达的顶级驾驶员，一边操控着有失控倾向的高达抵御强敌，一边通过敌人的击打数据来调整高达的进攻模式。

等研磨学长将高达调试完成的那一刻，就是音驹吹起反攻号角的瞬间。

灰羽列夫听得呆了：“……研磨学长，操控比赛节奏？”

这是一个二传手可以做到的吗？

手白球彦眼睛里升起斗志，想要和研磨学长一较高下的心情空前旺盛：“这就是音驹的二传手。”

或许曾经的研磨学长也做不到。

再强大的司令塔，没有强有力的武力支持，也没办法凭一己之力掌控赛局。

武力支撑着智慧的全面绽放，星野十夜的存在解放了孤爪研磨强大的控场能力。

星野十夜和孤爪研磨，是用彼此的力量互相成就的搭档。

最强的大脑，配备了最强的武器。

“真想……”

灰羽列夫还没从他的话中回过神，下意识问道：“真想什么？”

手白球彦伸出手，对着星野的方向，虚虚的合拢手指：

“真想抢到手里……”

场上，刚结束一球的孤爪研磨似有所感的转过头，看向了还未收回手的手白球彦。

两位二传手四目相对。

孤爪研磨慢慢抬手，对着手白的方向，轻轻压下手掌。

随即，他收回手，专注于赛场。

灰羽列夫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呢？”

手白球彦听到列夫的疑惑，突然低低笑了起来：“这是二传手之间的战争。”

真是太棒了，音驹。

灰羽列夫默不作声的后退了一步，警惕的看着低头怪笑的手白。

直觉告诉他，现在的手白奇怪又危险。

……

赛场上，孤爪研磨已经将户美的进攻模式摸了个七七八八。

此时比分已经来到了23:24，音驹落后1分，是户美的局点。

被他冷却了几个轮次的十夜频频向他投入目光，浑身上下写满了跃跃欲试，

星野十夜终于转到了前排，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研磨桑突然不给他托球，不过他相信研磨桑自有他的道理。

他将目光投向网对面的大将前辈。

两人的首发位置，就注定了两人每轮转一周才能面对面一次。

大将优看向星野的目光分外凛冽。

真是可怕的家伙——在户美全力施展的情况下，依旧不能在音驹手中讨到半分好处，每次刚拉开个一两分，研磨就会托给星野几个球，来抹平分差。

看似是孤爪研磨对赛场的绝对掌控，实际上却是星野十夜这个强力得分点在带领音驹的进攻节奏。

冷静智慧的脑和奔腾流淌的血液，音驹寻找到了属于他们的最强组合。

星野十夜对上大将前辈的目光，那双眼睛里对胜利的渴望浓郁得令人心惊，他几乎感受到了被情绪淹没的窒息感。

“很难看吧。”

大将优嘴角的弧度依旧带着几分冷血动物的阴险凉薄。

嘴上说着难看，语气中却带着明显的骄傲，就如同他一直以来表现出的那样，他从不为自己的手段感到羞耻。

在追求胜利的路上，他欣赏着摸爬滚打的自己。

像星野这样的孩子，一定无法理解他的信念。

越是闪闪发光的人，越是不能接受自己踏进阴暗潮湿的沼泽。

难怪他的户美争不过音驹，那实在是个美好又温柔的地方，拥有星野十夜成长的一切需求：阳光、雨露、恰到好处的营养。

“很帅气。”

少年的声音打断了大将优的思考，他神色微愣，看着眼前这个带着阳光味道的少年。

星野十夜却是想起了另一个人，一个对胜利同样执着到近乎偏执、将胜利视作绝对的正确，由胜利谱写人生的人。

“这个世界歌颂胜者，否定败者。”

赤司征十郎的异瞳很漂亮，尤其是当中燃烧着对胜利的野心时，红色与橙色便格外的璀璨夺目。

在那场比赛结束后，获得人生首次败北的常胜君王，在星野十夜面前坚持了自己的信仰：

“十夜，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当胜利不附加任何情绪、只是为了胜利而胜利时，我没办法从中获得任何生存的力量。”

“但我的生命由胜利组成，不管对手是谁、发生了什么，我都必须要赢。”

星野十夜似懂非懂的眼神似乎取悦了赤司征十郎，他嘴角笑着，那一瞬间，红色与橙色融合，不分彼此。

“已经品尝过了失败的味道，苦涩、乏味，一次就足够。”

“我还是喜欢胜利的感觉。”

不再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体会过失败的赤司征十郎，已经不会再畏惧这世界上的一切。

他对胜利的渴望，源于人类最本能的野心。

“十夜，你也一定会找到必须要赢的理由。”

……

星野十夜从接触到排球以来，已经见识过各种各样渴望胜利的人。

视胜利为生存养分的小红桑，为了自己的排球理想不断挑战宿敌的及川前辈，想要一直站在排球场上直到最后一刻的影山……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渴望胜利的理由，野心攀附着他们的理想，扎根进血液里茁壮生长。

那么，他呢？

他是为了什么，才在排球场上不断的奔跑跳跃，拼尽全力的想要摘取胜利的果实呢？

“目标明确的追逐着胜利，为此付出了一切的大将前辈很帅气。”

星野十夜的声音真诚，一双橘色的眼睛里，是明晃晃的向往。

只要在赛场上和不同的野心不断相遇，他终有一天会找到完全属于自己的野心。

真是期待啊，属于他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