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 在宴时庭阴狠的目光下,宴奶奶迫不得已,回道:“投毒后, 我在你妈妈死后无意发现的。”
“时庭, 奶奶也没办法,我三个孩子,大女儿在国外不愿意回来, 二儿子已经死了, 那我就只有你叔叔一个孩子了。”
“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啊,时庭,求你了, 放你叔叔一条生路吧。”
她的解释冠冕堂皇。
宴时庭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向她。
他何尝不知道她偏心。
第一个孩子是女儿,在旧时时代背景下长大的她重男轻女, 不愿意给女儿多少爱。
第二个孩子出生后一年又有了老三,比起沉默寡言、性格沉闷的老二,她当然更喜欢活泼爱撒娇的老三。
喜欢到,就算老三害死老二, 她还敢理直气壮地为老三求情。
一个人的心,怎么能偏到这样的程度呢?
宴时庭闭了闭眼。
他想起他的母亲柳岳宁死前, 躺在床上虚弱地叮嘱他,要照顾好弟弟和奶奶。
父亲、母亲对奶奶的情感,都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
宴时庭睁开眼,看着一脸祈求的宴奶奶,缓缓道:“杀人偿命, 天经地义。”
那之后, 不管宴奶奶如何哀求, 宴时庭还是让律师起诉了叔叔宴宇峰恶意投毒杀人。
一审宣判死刑,二审维持原判。
两次宣判,宴时庭都让刘管家强行带着宴奶奶到法庭,让她亲耳听到她最疼爱的儿子被宣判死刑。
在宴宇峰被执行死刑前,还让宴奶奶去见了他最后一面。
让她亲眼看见儿子死去,却无能为力。
两年后,宴宇峰唯一的儿子宴晖,因为怀疑女友出轨,闯入“情敌”家里杀了“情敌”本人和他年迈的父母。
那所谓的“情敌”其实根本不认识宴晖女友,是宴晖找错了地方,杀害了无辜之人。
而后,那一家人只剩下了还在上大学的妹妹。
妹妹想要为父母和哥哥报仇,却差点被不良律师坑骗,最后是宴时庭派了律师过去,帮她打官司。
最终,宴晖杀人的情节实在太过恶劣,也被判死刑。
因为宴时庭为妹妹派了律师,宴奶奶便将这笔账算在了他的头上。
她一直以为,是宴时庭想为父母报仇,所以甚至不愿意给宴宇峰留个后。
从此,便记恨上了宴时庭。
-
听到投毒的时候,俞栗握住宴时庭的手便逐渐收紧。
等到宴时庭说完,他轻声问:“你爸爸妈妈去世的原因,宴隋知道吗?”
宴时庭沉默了好一会儿。
才摇头道:“他不知道。”
宴奶奶虽然记恨他,对宴隋却是真心实意的好。
一开始,宴时庭也以为宴奶奶想要利用宴隋,或是想将宴隋养成一个纨绔。
但仔细地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宴奶奶对宴隋确实上心后,宴时庭便随她去了。
或许,她也是明白了,要想安享晚年,只有好好对宴隋这一个方法。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只要她对宴隋好,看在宴隋的面子上,宴时庭可以放过她。
俞栗抿紧唇。
他松开宴时庭的手,下一秒轻轻抱住了他。
无边的心疼在心中蔓延。
父母去世的真实原因,为了不伤害到弟弟,宴时庭一直藏在心里。
那些痛苦,就只有他自己来承受。
哪怕别人骂他冷血无情,骂他不留情面。
这些事他放在心里太久,逐渐的便更不愿意跟人表达。
中午,从宴奶奶的墓离开,前往父母的墓前时,宴时庭会想些什么呢?
是不是想起了那些过往,为不被偏爱的父母而难过?
一想起宴时庭在风雨中的身影,俞栗实在忍不住,抓着他的衣服,眼眶湿润。
他真的心疼宴时庭。
因为……
“哥,告诉宴隋吧。”俞栗咬了咬唇,颤抖着说到。
“宴隋不是个孩子了,你应该告诉他,他也有知道的权利。”
“现在宴奶奶也去世了,就算告诉宴隋,他也不会再左右为难。”
顶多,宴隋会痛苦、后悔一段时间。
但他也是个成年人了,宴时庭不可能将这些事瞒着他一辈子,保护他永远不经历这一过程。
宴时庭抬手,回抱住俞栗。
在俞栗看不到的地方,他眼神难辨,垂眸只看着自己回抱住俞栗的手。
直到,他察觉到脖颈的湿润。
宴时庭一顿,放开俞栗,皱眉看向他的脸。
那张漂亮的脸上布满泪水,眼眶有些红肿。
“俞栗……”
俞栗连忙抬手,擦掉脸上的痕迹。
怀孕后他情绪更加敏感,共情能力也有些强。
再加上对宴时庭的心疼,泪水便有些不受控制。
擦干脸上的痕迹后,俞栗红着眼,看向宴时庭:“哥,宴隋是你的家人,是你最亲的弟弟,他也需要知道真相。”
如果宴隋心里一直认为奶奶是个很好的人,以后宴时庭面对他的时候,心里又会怎么想呢?
“跟他说吧,跟他好好谈谈。”
“上次的事,宴隋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只是希望能得到亲人的理解和安慰,并非讨厌你对他的教导。”
宴时庭沉默地看着他。
他能明白,在俞栗心里,家人有多么重要。
俞栗是不希望他和家人走散。
宴时庭指尖微动。
他抬起手,擦掉俞栗眼角的一点湿润。
“好,我答应你。”
俞栗心里原本还有好多劝说的话,让宴时庭愿意去表达。
可宴时庭直接答应了他。
他一时愣住,被泪水打湿的桃花眼看着宴时庭,有些没缓过神来。
温暖的灯光下,他看到宴时庭凤眸似乎有了些温度,里面倒映着他的影子。
原本似深潭,让人感觉到危险的眼睛,现在……竟然有些温柔。
俞栗呆愣愣的。
宴时庭沉默着,为他擦泪的手没有收回,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俞栗。”宴时庭正了正神色,道,“谢谢你。”
俞栗一时并不知道宴时庭为什么要谢谢他。
但宴时庭答应了就好。
他笑了笑,道:“不用谢。”
宴时庭眼眸微动。
他拉住俞栗的手,不再说话。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昏暗的天空逐渐变黑,夜晚悄然而至。
……
三天后,宴家庄园里。
宴隋跑到庄园大门,将等了一会儿的俞栗接进去。
今天是周六,他邀请了俞栗到庄园里打游戏。
自从开学后,两人就很久没有一起打过游戏了。
俞栗也没再来过宴家庄园。
刚进入大门时,俞栗还有些恍惚。
他上次离开这里,是跟宴时庭发生了争吵。
后来怀了孕,随着跟宴时庭相处时间变长,他渐渐的也没在意那天的争吵了。
想来还有些唏嘘,他说不要宴时庭负责,但后来他们都想要为这个孩子负责,竟然直接结婚了。
俞栗抿唇笑了笑,收回视线,跟上宴隋的步伐。
到了游戏房,宴隋拿出两个手柄,打开他新买的一个双人游戏。
通关一个关卡后,宴隋吃了口薯片,问:“有没有感觉哥的技术进步了?”
俞栗活动了一下手指,道:“你一直都很厉害啊。”
宴隋笑了笑,深吸一口气,长久以来的郁闷消散了一些。
“从学校搬出来后,我没什么事做,就整天在家里打游戏。”
“那些游戏的套路基本都被我摸清楚了,现在拿到一个游戏,几秒钟我就能知道怎么玩。”
宴隋在游戏上一向有天赋,还有钻研精神。
他的钻研倒也不是钻研怎么过关,而是去思考,制作组是怎么做的这些游戏,借鉴了什么游戏的玩法。
俞栗拿起手柄,“那今天过关得靠你了。”
宴隋擦了擦手,“好!”
然而两人玩了没多久的游戏,俞栗就有些头胀。
见他不舒服,宴隋便放下手柄,带他去湖边钓鱼,顺便透透气。
到了晚饭时候,两人才钓到三条巴掌大的鲫鱼。
宴隋提着桶,走向别墅时,听到了庄园外的车声。
随即,庄园大门打开,车子缓缓驶入停车场。
“我哥?”宴隋微微愣神。
俞栗看了他一眼:“你哥回来,你很意外?”
宴隋看向俞栗,挠了挠后脑勺。
“是有点,他不怎么回来。”
俞栗还以为他说的是这两个月。
这两个月宴时庭当然不怎么回来,因为他基本上都在湾廷那儿住。
在俞栗搬进去后,宴时庭就更没离开过湾廷了。
然而,宴隋看着俞栗,心里却有些犯嘀咕。
他哥是这两年都不怎么回庄园,一个月顶多回来三次。
但每次他好朋友俞栗来的时候,他哥都会回来。
还真是有缘。
宴隋晃了晃头,拎着桶和俞栗回到别墅里。
保姆将那三条巴掌大的鲫鱼炖了汤,奶白色的汤一看就很有营养。
俞栗现在已经不会孕吐了。
那道鲫鱼汤味道很好,没有什么腥味,他挺喜欢。
一碗喝完,放下碗时还有些意犹未尽。
下一秒,宴时庭顺手拿过他的碗,又给他盛了碗汤。
俞栗一怔,连忙转头去看宴隋。
宴隋捧着碗,呆呆地看着他。
俞栗心里一惊。
在湾廷那边时,他刚吃完碗里的菜,宴时庭就会给他夹下一道,这段时间以来,他基本都习惯了。
可现在当着宴隋的面……
宴隋会不会起疑?
俞栗惴惴不安的时候,却见宴时庭又抬手接过宴隋捧着的碗,给宴隋也盛了汤。
宴隋先是瞪大了眼,随即嘴巴张圆,似乎“哦”了一声,将恍然大悟表演得淋漓尽致。
那道鲫鱼汤距离他哥最近,他哥给他们这两个弟弟盛个汤怎么了?
他哥真好。
宴隋接过盛满汤的碗,高兴地喝了起来。
丝毫没有注意到俞栗刚才那惊恐的眼神。
看见宴隋没有怀疑,俞栗才悄悄松了口气。
他抬眼,却发现宴时庭默默注视着他。
那道视线似乎在说:放心了吗?
俞栗垂眸喝了口汤,耳朵有些泛红。
-
晚饭过后,在俞栗催促的眼神下,宴时庭沉声道:“宴隋,到我书房一趟,我有话和你说。”
这是他和俞栗说好的,趁这个机会,将父母去世的真相说给宴隋听。
宴隋一怔,脑袋里飞速回想了一遍自己最近有没有犯错。
最终他眼神一凝,站起身道:“好的,哥。”
说完便先行上了楼。
楼下,俞栗拉住宴时庭,眼神鼓励:“哥,加油。”
宴时庭沉沉看着他。
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来到小书房里,刚关上门,坐在办公桌前的宴隋就连忙站了起来。
宴时庭走到办公桌后,“坐吧。”
宴隋点点头,慢慢坐下。
这还是这么多年里,兄弟俩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坐着,神色正经地谈话。
宴时庭看向对面的宴隋。
那个拉着他嚎啕大哭,说想要爸爸妈妈活过来的小孩,如今已经长得跟他差不多高了。
过去了十六年,他身上的变化很大。
只有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单纯。
宴时庭从未想过,要把父母的死因、奶奶的偏心都告诉宴隋。
他不想打破奶奶在宴隋心里的形象,如果可以,宴隋就那么单纯地活下去也好。
但俞栗说的也对,宴隋有知道的权利。
宴时庭垂下眸。
小书房里一时寂静无声。
宴隋悄悄看了沉默的宴时庭几眼,随后将手里的一份合同摆到桌上。
“哥,你看看这个吧。”
宴时庭回过神来,看向办公桌上的那份合同。
股份转让协议书。
宴隋在宴氏32%的股份,全部转让给他哥宴时庭。
宴时庭神情罕见地一怔,抬眼看着宴隋,“什么意思?”
宴隋笑了一下,抓了抓头发:“我不是管理公司的料,这么多股份我拿着也没用,还不如都给哥,保证你在公司有更多话语权。”
这是那天和俞栗去看望完宴奶奶后,他在医院走廊里想出来的办法。
奶奶可以把股份给他,那他把所有股份都给他哥不就好了,反正他们是一家人。
他不想让宴时庭为难。
宴时庭嘴角绷紧,静静看着宴隋。
良久,他将协议书推到宴隋面前:“自己留着吧,你哥没那么无能。”
为了保证在宴氏有更多话语权,他早就做了无数努力。
宴隋愣住,“哥?”
“宴隋,”宴时庭缓缓道,“我接手宴氏时,宴氏出了很多问题。”
这还是他第一次向宴隋解释一件事情。
“许多股东急着将股份甩出去,我便顺手收购。”
“时至今日,我名下的股份已经有百分之六十。”
宴奶奶不懂公司的事,即使拿着16%的股份,却从来没有参加过股东大会,所以并不知道他名下股份的变动。
而宴隋成年后,又不肯接触公司的事,自然也不知道。
听完宴时庭的话,宴隋惊讶得嘴越张越大。
“所以……”
所以,哪怕宴奶奶将股份都给他,他也完全不用担心自己股份比他哥多这件事。
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倏地落下。
宴隋有些回不过神来,仿佛还在梦里。
看着呆呆的宴隋,宴时庭重复道:“自己留着吧。”
随后,他拧了拧眉,道:“接下来,我要给你讲一件事。”
……
晚上十点,小书房的门打开。
宴时庭从里面走出来,抬眼却看见了站在走廊里的俞栗和何管家。
他握住门把的手一顿,随后关上门,走到俞栗面前。
俞栗眼神有些担忧,在他走近后,下意识伸手拉住了他。
“哥……”
一旁,何管家微微瞪大眼睛,看着两人。
随后,他微笑着扶了扶眼镜,低下头悄悄离开。
还是不要在这里打扰他们了。
两人都没注意到何管家的举动。
宴时庭看了看小书房的门,带着俞栗回到他的房间。
关上门时,他道:“已经跟他说了,他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
俞栗缓缓松了口气。
“那就好。”
他停顿了一下,又问:“那你们之间的矛盾,是不是也解开了?”
宴时庭点点头。
俞栗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却突然发现他现在所在的,是宴时庭在庄园三楼的房间。
这个房间里的布置跟湾廷的极致简单不太一样,家具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些华丽的摆饰。
俞栗随意看了看,收回视线,道:“哥,我回我的房间吧,不然……”
宴时庭轻声打断他,眼神中酝酿出一些复杂的情绪:“担心宴隋发现?”
俞栗没有察觉到他语气的异样,点头道:“嗯,不好向他解释。”
他垂头指了指肚子,“结婚倒是没什么需要解释的,可是孩子……”
宴时庭眼中的情绪逐渐消散。
他道:“明天我叫你起床,我们一起下楼,宴隋他不会发现的。”
俞栗还是有些担心。
宴时庭倾身,将身高只到他耳垂的俞栗一整个抱住,低声道:“在这里看看夜景吧。”
这段时间以来,看夜景已经成了二人之间特有的一个信号。
想要陪陪你,想要和你多呆一会儿。
俞栗心头一软,红着耳朵点了点头。
宴时庭的房间里,在落地窗边有一张宽大的双人沙发。
关掉房间里的灯后,花园和泳池边的风景便能看的一清二楚。
俞栗靠着沙发背,给宴时庭讲着自己小时候的事。
或许是因为知道了宴时庭的过去,所以也想多倾诉一点。
他了解到了宴时庭的过去,宴时庭也知道他的家庭具体情况。
他们就不再是陌生的两个人。
“我跟你差不多,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其实也很忙,所以我妹妹也算是我带大的。”
或许正因为都是“哥哥”,所以在看见宴时庭和宴隋的第一眼,俞栗就看出了这位总是冷着脸的哥哥,对弟弟很是关爱。
讲着讲着,俞栗渐渐歪着头睡了过去。
宴时庭看着落地窗上,他和俞栗的倒影。
过去十六年,没人愿意、没人敢仔细观察他的情绪,察觉到他难过后,还走到他身边。
俞栗是第一个。
那时,俞栗甚至和他接触不深,他也只是“宴隋的哥哥”。
宴时庭缓缓收回眼。
他将睡着的俞栗打横抱起,轻轻放到了床上。
动作很轻,俞栗却还是微微颤抖着睫毛,睁开了眼。
“哥。”他低声唤道。
宴时庭看向他,却发现他双眼迷离,显然并不清醒。
俞栗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不忘叮嘱道:“记得明天早上要叫我,我们一起下楼。”
宴时庭“嗯”了一声。
他抬起手,摸了摸俞栗的脸,拇指顺着脸颊,落到那红润的唇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迷糊中的俞栗听见了宴时庭低沉的声音:“可以吗?”
他的脑袋不太清楚,睡眼朦胧,轻轻“嗯”了一声。
随着鼻音落下的,还有宴时庭微凉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