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谢叙白先带着江凯乐他们去找吴医生。
老人乍一听江凯乐的情况,很是心惊,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编造谎言来为少年打掩护。
结果转身看见谢叙白对他暗示性地眨了眨眼,当即一怔, 旋即意识到什么。
一瞬间吴医生震惊得无以复加, 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尝试配合:“谢, 谢老师不用担心,这是每个江家人都有的遗传病, 长成之后会自动脱落。”
江凯乐眼皮子狠狠一跳,这种没根据的解释,老师怎么可能会信?
谢叙白的确没有第一时间表现出相信。
他又接着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在吴医生依次回答后,恍然大悟地道:“江家这种遗传病还真是怪异,不过江同学没事就好。”
江凯乐不敢置信地看着谢叙白。
这些解释他听着都牵强, 老师还真信了?
谢叙白忍俊不禁地点点他的眉心:“不过既然在长牙, 江同学是不是应该控制下食欲,少吃点糖果零食之类的?”
江凯乐瞬间像被捏住后颈肉的猫,顾不上去怀疑谢叙白到底信没信, 快声说:“吴医生不都说了吗,这些牙齿最后会自己掉, 还用得着保护它们?”
“长成之后才会掉,中间那么长的时间,万一长蛀牙了怎么办?”谢叙白作势吓唬他, “很痛的哦。”
江凯乐想不到反驳的话, 求助般看向吴医生。
谢叙白一句“您老别娇惯他”插.进来, 正想说辞的老人闭上嘴, 露出爱莫能助的眼神。
江凯乐瘪着嘴闷闷不乐:“可我都已经和蝉生约定好了……”
谢叙白顺势看向门口探头探脑的蝉生,眉眼含笑:“就当庆祝咱们的江同学喜获朋友一枚,老师过后给你带糖,但你近期要少吃,听到没有?”
听到前半句话,江凯乐耳根子一红,语气干巴巴地反驳:“谁和他是朋友?”
谢叙白笑看着他,连吴医生也不见愁容,一脸乐呵呵的,均是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
江凯乐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像凳子底下长满刺般坐不住,起身风风火火往门口走:“不跟你们说了!老师不是还想找吴医生问点别的事情吗?我先出去等着。”
出门后,江凯乐一把勾住蝉生的肩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引得后者再次露出崇拜的眼神:“你真的好厉害。”
少年立时嘚瑟起来,眉飞色舞。
吴医生见状,脸上说不出的欣慰,感慨道:“要是时间能一直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
停留在这寻常的欢乐时光,不用面对最后残忍荒诞的结局。
谢叙白余光瞄见江凯乐高高竖起的耳朵,知道少年还在暗中偷听他们的对话,笑着接道:“总要长大的。”
吴医生回神敛声,复杂地看向他。
原以为谢叙白无知无觉,谁想到青年已经洞察一切,以至于让他忍不住生出一抹期望。
回神后,吴医生又觉得自己的想法过于荒谬。
就算谢叙白拥有不俗的意志力,也摆脱不了身为普通人类的事实。肉眼凡胎,不会术法,早晚会被江家异化。
他应该多告诫谢叙白离除江凯乐以外的江家人远点,怎么能让人置于危险……
“吴医生,您对江夫人的了解多不多?”谢叙白道,“听说她今天上午就回来了,但我一直找不到机会拜访她。”
吴医生乍然回神,对上谢叙白诚挚的目光,刹那间冷汗都要掉下来。
他也没想到自己的期望这么灵验,上一秒刚想着让人躲避危险,下一秒人就上赶着往火坑里跳!
可他劝告的话没能说出口,谢叙白就像早有预料地笑着说道:“料想江夫人应该不会在意我这样的小人物,但身为江凯乐的家庭教师,我理当和家长见一次面,您说是不是?”
在谢叙白清楚江家有问题的情况下,这话说出来的分量不是一般的重。
吴医生嚅嗫嘴唇,一边是惊讶,一边是挣扎。
半晌,老人终于在谢叙白坚定不移的目光中缓缓开口,嗓音干涩得不像话:“江夫人每年都会定期体检,原本在上个月,但因为这次回家探亲后耽误了时间,体检跟着往后推迟。”
“昨天我接到女佣的电话,说江夫人今天上午回来后直接休息,下午两点再来医院体检。如果你想见她,我可以安排。”
顿了顿,吴医生沉声担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他在江家没什么话语权,尽力帮谢叙白掩人耳目,是他所能做到的全部。
谢叙白对上老人歉愧的目光,定了定神,认真道:“这样已经够了,吴医生,您帮了我大忙。”
和江世安他们不同,江夫人去哪里都带着不下五名佣人,蝉生身手再好,也没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挟持对方。
他昨天的行事称得上大张旗鼓,估计已经引起江家主的注意。
所以这次拜访江夫人,不能动粗,不能引发激烈的言辞争论,不然他将要面对的,可能就是近百名狂暴的保镖。
谢叙白也想过要不要拜托吕向财。
但这个循环中的吕向财没有被困在盛天集团,也就没有理由为他冒得罪江家的风险。
而且谢叙白之后翻看手机,和吕向财的聊天记录只有两三条,最后一条还是转告加班时间,用词冷淡且公式化,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还在公司的时候,也是他脑子受循环重启的影响,有些没转过弯,顺坡下驴请求上吕向财。
如今想想看,对方主动提出帮他引荐,着实有点不可思议。
——循环的世界,终究不是真实的世界。
进入江家后,谢叙白尝试和吕向财联系,明明信号正常,也能上网,但消息就是发不出去。
同样他拨家里的座机电话,没“人”接听。
他所爱的小家伙们,还有熟悉的朋友,都不在这个被塑造出来的异空间。
谢叙白深刻地清楚这一点,但听着电话里的忙音,仍忍不住垂了垂眼睫。
同时他愈发坚定,要撞碎这假世界,带江凯乐和其他被困者逃脱。
很快时间来到下午一点左右。
谢叙白提前来到医院。
防止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特意走的后门,避开护士的注意。
江家医院一共三层楼。一层是门诊,二层手术室,三层体检室,放置着许多精良的医疗设备。
吴医生正常情况下不会使用那些设备,但循环的规则,赋予了他操作设备的诡力。
没有让护士插.手,他坚持为江夫人做完所有体检项目。
项目结束后,吴医生让护士去楼下准备体检报告,看着倦色未消的江夫人,提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夫人,最近医院刚引进光子嫩肤的技术,效果很好,您要不要试试看?”
江夫人顿时精神一振,只是扭头看见吴医生满是沟壑的老脸,瞬间没了兴致:“光子嫩肤,你来做吗?”
她显然不相信一把年纪的吴医生能学好这项技术,语气懒懒散散。
吴医生摇头:“当然不是,江家找来一位国外进修过的美容专家,技术绝对靠得住。您要是有意愿,可以先试试,如果感到不行或不舒服,随时都能停止。”
对江夫人这样的豪门阔太太来说,光子嫩肤当然没什么好稀罕的,她手里至少拥有近十家高档美容院的至尊会员卡,什么领先前沿的美容科技都试过。
但一是江夫人周途劳顿,现在不太想动弹。
二是循环开启后,她的思维受到规则限制,如非行程需要,轻易不会想到离开江家。
“那就试试吧。”江夫人慵懒地说道。
他们来到同一层的美容科,江夫人在椅子上躺下,感觉有点冷,让吴医生把空调开高一点。
吴医生应是,随即朝室内喊了一声,一道颀长清瘦的人影缓缓步入江夫人的视野。
那人脸上戴着口罩,看不出长相如何,但露出来的一双眼睛若繁星璀璨,又有着江南烟雨的沉静,叫人看上一眼便难忘。
除此之外,干净整洁的扮相、清爽时尚的发型、从容不迫的姿态,也在江夫人的心里加上不少分。
江夫人心想,和吴医生这个快进棺材的老东西比起来,眼前的年轻人确实有几分美容大师的气质。
她稍微放松一些,紧跟着看见年轻人拿来个造型精致的玻璃瓶,里面盛着淡紫色的液体,轻巧地摆在她旁边的桌子上。
不等江夫人询问,年轻人已然笑着开口解释道:“这是添加了中药草本植物精华的熏香,有养神的功效。”
“您看。”年轻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搭在江夫人的太阳穴上,顺时针不急不缓地揉动起来,“身体是不是一下子放松许多?”
江夫人抬了抬眼。年轻人的嗓音很好听,刻意放柔之后,让人有股春风拂过杨柳岸的惬意。
她知道这人在触碰自己前,特意仔仔细细洗过手。水声哗啦啦,而她听得清清楚楚。
应该还用温度较高的热水浸泡了一会儿,十根手指都染着热意。
室内冷风未散,那双手暖得让人无法抗拒。
因此江夫人不仅没有被人突然触碰的不适,还放松地舒展眉梢,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不是说做光子嫩肤吗,怎么先给我按摩?”
“请您原谅我的自作主张。”年轻人手上按摩的动作不停,低声道,“见您脸色疲惫,忍不住想先为您舒缓。”
江夫人一时没有回话。
吴医生出门时调节空调,这阵儿室内温度终于逐渐上升,暖热感恰到好处。
江夫人在淡雅的熏香里眯起眼睛,年轻人高超的手法惹得她昏昏欲睡。
疲乏的身体像是陷入柔软的云雾中,飘飘荡荡地找不到落脚点。
人在心满意足的时候总是格外好说话,江夫人也不能免俗。
她终于再次开口,意味不明地说道:“但我听你的语气,可没有一点自作主张的歉意。”
年轻人见她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笑着接话:“只因我之后想了想,既然在为您服务,当然要以您的感受为第一要务。所谓的规则不也该以人为本吗?”
江夫人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也是这时,她听到年轻人水到渠成地说道:“就像我同为江凯乐的家庭教师,也希望他能够快快乐乐地成长。”
江夫人一时还没听明白他说的什么。
约莫两三秒之后,猛然瞪大眼。
感受到手下肌肉的瞬间紧绷,谢叙白轻声道:“请您别动,我的手上涂了精油,蹭到头发上不好清洗。”
“……”
江夫人不断耷拉的眼皮彻底睁开了,眼神冷漠,像不断涌动的暗潮。
她从下往上凝视谢叙白,注意到对方手边的架子上闪着银白色的金属亮光,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旁边放着什么,刀吗?”
“刀?”谢叙白却显得非常疑惑。
顺着江夫人的目光转头去看,恍然大悟地将东西抽出来。
银白色的外包装在美容灯下折射出数道亮光,相当晃眼。
“这是为您准备的面膜,国外私人团队研制,还没有正式发售,但是效果极好。”
说完,谢叙白搭上掐在脖颈上的断手。
那只手掐得不算用力,但凭它硬如铜铁的指骨,让人毫不怀疑有没有捏碎骨头的能力。
谢叙白没有慌乱,摸着手背发干的纹理,心平气和地笑道:“您的手有些干燥,可能是这几天外出晒伤了,一会儿我再给您做个手部护理。”
纵观此时的美容室,场面属实叫人惊悚。
江夫人本尊还好端端地躺在椅子上,她的手却从腕部截断,变成青黑色的利爪,死死掐住谢叙白的咽喉。
“……”江夫人从椅子上起身。
如果不是看见断手正掐着谢叙白,且能感受到蓬勃有力的脉搏,透过颈下肌肤传来,光听青年平静的语气,她还以为自己掐的是一根木头。
江夫人忍不住仔细打量眼前的青年。
无论她再怎么观察,都在这名青年的身上看不到一点灵气或邪气。
很明显,对方就是个普通的人类。
这样的人,异化前的江家人都不一定会放在眼里。
可当她对上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忽然生出一种明明掌握着对方的生死,却无法动手的失控感。
江夫人沉声:“谁安排你来的,江凯乐?”
谢叙白无奈地说:“夫人,虽然作为外人说这话不太合适,但我还是想说,您怎么能把自己的儿子想得那么坏?他是什么性格,难道您这个做母亲的还不清楚吗?”
江夫人根本没那么好糊弄,厉声道:“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我是江家聘用的美容师,同时也是江凯乐的家庭教师,这两者并不冲突。只是想到好不容易见您一次,想和您聊聊江同学近期的学习情况。”
谢叙白语气依旧自然,柔和得像一阵风:“刚才提到江同学的时候,您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冷静,您在意他的,不是吗?”
江夫人没吭声。
但谢叙白摸着脖子上的断手,后者绷紧的肌肉明显有所松缓。
他扣着手掌关节,轻轻地一使劲儿,将断手取下来,重新安回江夫人血肉膨缩的手腕上。
“按摩还没有结束,或许我们可以一边继续一边聊。”谢叙白说,“您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