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脑子作出任何反应, 雪茸的身体就已经率先弹射起来,只眨眼的功夫,那颗头便在空中划出一个抛物线, 径直飞了出去。
站在一边的闻玉白伸出手, 稳稳接住了那玩意儿, 低头打量了起来:“在哪儿弄到的?”
“刚刚从山上滚下来的, 掉我怀里了。”雪茸已经缓过劲来, 眨了眨眼睛, 小心翼翼凑了过去, “我看看。”
看着那对还没收回去的耳朵,又看看他探头探脑的样子,闻玉白忍不住笑起来:“不怕了?”
“死人而已, 有什么好怕的。”雪茸不想丢了面子,硬着头皮指了指了心口,“我只怕那种一惊一乍的, 伤心脏。”
闻玉白上下打量了他一通,点头称赞:“不愧是逃犯。”
雪茸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摆摆手:“低调低调,再杀俩人就逃生圆满了。”
闻玉白挑挑眉, 继续端详手中的那颗头:“人类成年女性头骨, 死者大概在四十岁上下, 从碎裂的状态来看, 应该是从高处落下的没错。头骨表面呈现轻度风化, 如果是暴露在空气流通的里的环境里, 至少死亡已经五年了。”
雪茸闻言, 回头看了看远在山崖顶端的那棵树, 不发一言, 又看向闻玉白。
闻玉白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这头是从树上掉下来的?”
“我觉得是。”雪茸一边说,又一边悄悄打了个冷颤,“刚刚刮来一阵妖风,没多久这东西就滚下来了。”
闻玉白:“但也不能排除是山崖上吹落的,不是吗?”
见这人又开始钻所谓“严谨”的牛角尖,雪茸叹了口气,也懒得追究,撇过脸去不再看那颗头:“那你闻闻呗,这点距离,找到这个死人的‘另一半’,你肯定没问题的对吧?”
闻玉白摇摇头,说:“很奇怪,这颗头骨上没有任何的气味,就像是之前在埃城的地下洞穴里的那样……”
说到一半,他便恍悟似的顿住了,雪茸打了个响指,笑道:“怎么样?”
埃城的地下洞穴里没有气味,究其原因是所有进出的人,都经过了“幽火”的洗礼,而此时,闻玉白手中的这颗头骨也同样“无味”,纵观当下的整个环境,也只有那棵冒着紫色光芒的橄榄树,或许有着同样的功效。
这颗头肯定就是从树上掉下来的,至于身子的下落,两个人暂时也无法追究了。
弄清楚了这颗头骨的来历,更大的疑惑又爬了上来——
“她怎么上去的?”雪茸仰起头,看着那高耸入云的山崖,相当疑惑地问道,“她一个普通人类怎么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她上去是为了干什么?又为什么会死在那里?”
眼看着身边人又要化身十万个为什么,闻玉白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别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不要被无关紧要的事情分散注意力了。”
“我控制不住啊!这也太奇怪了!搞不明白这个事情我会死不瞑目的!”雪茸崩溃道,“再说了,谁又能保证这两件事情没有关联呢?万一这就是个关键线索呢?”
闻玉白知道跟他说不通,叹了口气道:“我是说,别太钻牛角尖了,要分清轻重缓急。咱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弄清楚关于‘幽火’的原委,有些事情完全可以暂时放放。”
至少对他自己来说是这样的,本来上班就够烦了,他可实在没必要再接个什么案子,给自己再找些事来做。
被好奇心困扰的雪茸烦躁地揉了揉头发,骂骂咧咧嘟囔起来:“烦死了……这也放那也放……大不了我就自己查……”
雪茸这么烦躁的样子属实罕见,闻玉白犹豫了片刻,才叹气道:“算了,我答应你,陪你搞清楚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配合你,但你也得答应我,幽火的线索,全部都要告诉我,不许有任何隐瞒。”
雪茸眼睛一亮,想都没想就伸手跟他击了个掌:“一言为定!”
闻玉白:“一言为定。”
这兔子虽然缺德,但对于承诺了的事情大体还算有信用,闻玉白放下心来。
同样的,得到了闻玉白的鼎力支持,雪茸那抓心挠肝的好奇心也暂时得到了缓解。
同盟关系得以加固,两个人刚准备继续回到悬崖下一探究竟,便看到一群提着灯笼的村民,在方才薇薇安待过的地方来来回回走动着。
看样子,大概是在搜寻刚刚偷潜进来的人。
雪茸有些无奈地抬头,闻玉白倒是笑起来:“回去咯,前方禁止通行,找机会再回来看吧。”
说罢,一手拎起还蹲在原地的雪茸的后衣领——他莫名有些喜欢这样子拎着雪茸,这家伙身体轻飘飘的,就跟提了个小鸡崽子回家一样,相当能满足他作为狩猎者的掌控心理。
雪茸也是个懒的,能被人拎着就懒得走,反正也不难受,就这么一路被人拎了回去。
回到屋里的时候,薇薇安还没有归来。两间客房一边挤了三个人,灯火通明,一边尚未入住,空空如也。
走到两个房间中央,雪茸的步子犹豫地顿了顿,一抬头,发现闻玉白正看着自己,赶紧抓住破绽似的反客为主起来:“怎么?不会连睡觉都要一起吧?那我可就要怀疑你居心不良咯。”
面对这人一脸不正经的调笑,闻玉白似乎已经产生了些许免疫。他冷着脸伸手盖住雪茸的脑袋,手动将人旋转半圈,面朝向那三个人的房间:“睡你的觉去。”
雪茸便大摇大摆回房了。
推开门,便看到了他料想中东歪西倒的画面——趴菜选手沙维亚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梅尔和莱安正在忙前忙后照顾他。
看到晚归的兔子,本就烦得一头恼火的梅尔更烦躁了,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不跟那猎犬先生共度良宵,跟我们几个挤什么大通铺啊?”
“那还是家人们更重要啊。”雪茸坦然地伸了个懒腰,“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亲爱的家人?”
梅尔白了他一眼:“现在立刻滚去睡觉,别添乱就是最好的帮忙。”
雪茸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悠哉悠哉敬了个礼:“得令!”
虽然喝了酒、在外面探了险、还被闻玉白拎着跑了一路,身体已经疲乏得随时随地就要散架,但真当他洗漱完了躺在被窝里之后,脑子却清醒得没有半点儿睡意——
冒着紫光的树、薇薇安说的话、突然掉下来的头……不管是哪个都足够让他过度思考、彻夜难眠。
但等把这些混乱的思绪揉在脑子里、稀里糊涂顺着本能乱想的时候,他眼前的世界便又化成了微风簌簌的原野、举目所见是星河萤火,而他则变成了最原始的雪兔形态,和一旁化成猎犬的闻玉白,一同在旷野里狂奔。
他不知闻玉白是在跟自己嬉闹、还是在企图追逐狩猎自己,只知道每当他快要追上自己时,那猎犬的步子都会有意无意放慢几分。
原始的兽态下,野兽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或许是紧张和恐惧,也或许带着一些隐秘的期待与欣喜,雪茸的心跳不受控制地乱了起来,他只觉得视野一阵阵的发白,身体比起难受却更多的是微妙的酥麻。
最后,他终于被猎犬扑倒在爪下,天上的星星倾倒下来,高大的猎犬俯下身,像是要咬断他的喉咙,又像是在亲吻他的脖颈。
“……!!”雪茸是在一阵剧烈的颤抖和奇异的酥麻之中惊醒过来的。睁开眼时正值夜深,其他两人终于忙完了睡去,沙维亚还在含含糊糊说着梦话,头顶是兔子耳朵又一次逃逸了。
胡乱从床头摸了一把药吞下去,躺回去时,雪茸才发现自己的被子里湿了一大片。脑子里嗡了大约两秒,他又迅速而坚定地转身拿起杯子,倒满水泼向那块痕迹。
等案发现场处理完毕,他站起身来,快刀斩乱麻地把自己的被子扔到了一边,自己挤到梅尔的被窝里去了。
梅尔也是累坏了,皱着眉把他的脑袋往外推了推,接着又翻了个身背过去。雪茸也在过度疲劳中很快再次陷入了昏睡,临睡前不免产生了些许自我怀疑——
为什么会这样……自己的癖好,是不是有点儿太独特了?
第二天一早,雪茸是被梅尔抖被子的声音惊醒的,一睁眼看那家伙举着潮湿的被子、铁青个脸,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坐起身来,顺势指向一边睡得四仰八叉的沙维亚,激烈控诉:“都怪他!我昨晚起来喝水呢,被他一巴掌把杯子呼掉了!”
被点名的沙维亚一个激灵爬起来,眼睛还是迷糊的:“啊?什么?我不记得了?”
“你喝多了,你记得什么?你还记得昨晚他俩忙了一晚照顾你吗?”雪茸啧啧摇头,转而又对梅尔说,“算了算了,你别生他的气了,他也不是故意的。外面太阳这么好,我来帮你把被子拿出去晒吧。”
本来梅尔还颇有些狐疑,但看他难得主动干活,便也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雪茸面色坦然、不动声色的抱着被子出了门,直到他把被子挂上晾衣绳,转身准备回去的时候,正巧碰到了从隔壁房间出来的闻玉白。
看见了昨夜的梦中人、被子事件的罪魁祸首,雪茸的心脏咯噔了一下,但很快又被他的精神状态吸引走了注意力——
眼下,那人面色疲惫,那一直凌厉有神的目光也颇有些涣散,再看眼下那淡淡的黑眼圈,显然是一夜没睡的模样。
雪茸很快忘记了自己的窘境,调笑道:“看样子昨晚闻先生还背着我偷偷加班了啊。”
“你……”闻玉白本想指责什么,但看了一眼他背后晒着的被子,便选择了咽下自己的问题,“算了……”
昨天晚上回到房间里,他也没有立刻入睡,先是整理了一会儿案件线索,刚感到困意、洗漱完成,便被一阵相当浓烈的信息素气息吸引走了注意力。
他不用猜也知道,这气味是来自何处、始于何人,当然也能勉强理解——春天到了,又到了万物复苏的季节……
闻玉白本以为只是那兔子无意中散出的气味,便决定忍忍没有在意,没曾想气息却越来越浓,钻满了他的整个房间、钻进他的鼻腔、钻进他的脑子里。
感觉到身体不对劲的时候,他下意识想着吃药屏蔽掉嗅觉,可他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一些延伸与想象。
那气味在他的脑海里具像化成实体与画面的一瞬间,他的理智就轰然坍塌了。
这也是他抗拒兽人身份的原因,野兽面在yu望面前没有任何挣扎的意识,无节制的放纵总会让他事后感到无比的懊悔与恐怖。
等他缓过神来的时候,那兔子的气味早就消散而去了,那家伙像是个狡猾的猎人,故意挑逗让他失去理智、自己却转身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恍惚地听着自己沉闷的心跳,看门外的地平线微微亮起,胸腔剧烈的起伏平息之后,这才带着满满的负罪感,去屋后冲了个澡。
此时此刻,彻夜未眠的他本来对雪茸有着一肚子怨怼,可看着他身后湿漉漉的被子,忽然就有些释然了——算了,春天嘛。
万物复苏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