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茸失声喊出这个名字的下一秒, 就意识到了自己失言了——现在的他,是被梅尔精心打磨过的“列车服务生”,而不是认识闻玉白的雪茸。
好在这家伙似乎并没有听到自己喊他的名字, 只是双目怔怔地看着自己, 神情说是惊讶, 不如说更多是恍惚。
见对方没有什么反应,雪茸悄悄伸手关上背后的门, 深吸了一口气,快速观察起眼前的情况——兽人的耳朵大抵都是一样的敏感, 闻玉白也没有佩戴耳塞, 现在应该是沉浸在幻觉里。
此时, 他被自己牢牢捆在束缚椅上, 不知是看见什么了, 眉头深深锁着,表情非常严肃。
为了安全起见,雪茸清了清嗓子, 拿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您好?先生?”
闻玉白还是没有反应, 雪茸松了口气, 继而快速绕到了他的身后, 盯着他的口笼, 微微蹙眉。
车上来了那么多猎犬, 偏偏闻玉白还在这个列车上,说是巧合, 雪茸是完全不信的——呵,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紧紧盯着闻玉白的后脖颈, 他还记得那里有个机关, 现在只要自己动动手指摁下去, 毒针就会刺进闻玉白的体内,自己目前最大的威胁,就会彻底消失了。
一想到这里,雪茸的心跳就开始控制不住地加速起来。
在这种方面,他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杀伐果断,只是下定决心的一瞬间,他便把前段时间还算不错的合作回忆,统统扔到了窗外漆黑的夜色里。
他要杀了闻玉白,就现在。
没有半点犹豫,雪茸迅速抬起手,就在他手起刀落将毒针摁进闻玉白身体的前一秒,“啪”地一下,悬到半空的手腕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攥住。
眼前,这人不知何时挣脱了那牢固的束缚,雪茸甚至没能看到他转身的动作,就被他活生生擒住了。
方才还涣散恍惚的眼睛,此时像是一把冰冷又锐利的刀子,冷飕飕剐着自己,叫雪茸连呼吸都瞬间不畅起来。
雪茸的心脏几乎要直接爆裂开来,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淡然。他直直望着眼前的人,然后露出一个非常职业的笑容来:“先生,衣领翘了,我给您理理。”
但面前的人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里似乎腾然升起了两簇鬼火,叫他骨头眼儿都冻得发疼。
要是刚刚再快一秒,是不是就能解决掉他了?现在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在这样绝对力量的压制之下,自己要怎么才能死里逃生?
雪茸正快速盘算着,可下一秒,眼前闻玉白的神情就开始变化起来。看得出来这人此时愤怒到了极点,后牙紧紧咬着,眼神更是越来越恐怖瘆人。
那银灰色的瞳孔渐渐收缩成了一条细缝,紧接着,他的面孔也发生了变化。一阵几乎淹死人的野兽压来,雪茸只觉得眼前一黑,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的人早已消失不见——
一只巨大的、面目凶残狰狞的猎犬,居高临下地站在他的面前,宛如月下猎取亡魂的死神,双目猩红、獠牙毕露,虎视眈眈地觊觎着自己的喉管。
*
兔子。
兔子的耳朵。
兔子。
闻玉白本以为自己的理智永远可以压本能一筹,至少看见兔子推开门蹦进房间的那一刻,他还是觉得自己能忍得过去的。
但兔子却不怕死地蹦到他的身边、蹿到了他的肩膀上。那白色毛绒、带着灰尖儿的兔耳朵轻轻拂过他的耳侧,在他最敏感的后脖颈处挠了挠。
浑身上下的血液几乎在一瞬间冲向了大脑。
兔子。
兔子肉。
兔子血。
就在他控制不住喉结滑动的功夫,一股香料味钻进了他的鼻腔——
“丁香、茉莉和肉豆蔻,没有肉桂。”
“轰”地一声,闻玉白不仅挣脱了自己捆上的束缚带,连那坚实牢固的椅子都在一瞬间被他踹成了废墟。
他咬着牙,紧紧盯着面前的兔子,看见那灰色的兔耳轻轻晃动挑衅时,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吃掉兔子。
兽类的血液在体内疯狂涌动,但即便是如此失控的情况下,他依旧分出了一半的力气,死死压制住了兽变的冲动。
即便是吃兔子肉、喝兔子血,他也不愿承认,自己就是个被原始欲望操控的动物。
他伸出手,直接攥住了兔子的喉咙,狠狠摁在墙上。兔子的脖子比他想象中还要细,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彻底断掉,兔子的身体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轻,他甚至觉得,这点可怜的肉甚至根本填不饱他的肚子。
他就这样攥着兔子的脖颈,盯着兔子的眼睛,听着不知是谁的扑通扑通的心跳。
再这样下去,还没等自己动手,兔子破破烂烂的心脏就该超负荷自尽了。
可闻玉白迟迟没有下手,只是直直盯着面前的兔子看。
终于,那张不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恐与哀求,漂亮的眼睛里像是碾碎了几颗星星,眼泪就这样大颗大颗地流淌了下来。
原来这家伙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闻玉白心里冷笑,甚至觉得有几分的不真实。可下一秒,自己的手却不知为何缓缓松开劲儿来,这狡猾的兔子便宛如一滩水一般,从他的手心里一下滑了出去。
但他躲不掉的。闻玉白快速挡住了身后的大门——除非,他能从窗子跳出去。
*
闻玉白变成猎犬的档口,雪茸便一个闪身,从他的手中逃了出去。可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看见那猎犬闪身挡住唯一的大门,那一瞬间,他想从窗子里跳出去的心都有了。
换作其他的猎犬,雪茸或许还有底气能逗他们玩玩,可面前这家伙是闻玉白变的,一想到这里,雪茸忽然就失了底气。
果不其然,还没等他思考出解决的对策,猎犬就以极其惊人的速度飞扑到了他的面前——雪茸甚至没能看见他的动作,快得像是闪现。
雪茸反应也很迅速,虽然被猎犬狠狠拍了一爪子,但对方准备将他摁死的前一秒,他直接一个滑铲,从对方的身下划过。
可比动作利索,他绝不可能比得过闻玉白变的狗,还没等他从口袋里摸出武器,扑了空的猎犬又不知何时转过身来,摁住了他的双臂。
手中的针筒滑落到一旁,雪茸没有半点儿犹豫,脚后跟狠狠在地面一磕,鞋尖的前侧便立刻弹出一截锐利的刀尖——他太清楚自己体力技巧不如别人,所以选择了将自己从头武装到尾。
“噗呲”一声,鞋尖直接划破了那猎犬的肚子。
犬类的哀鸣声伴随着呛人的血腥味在包厢里弥散开来,雪茸又一刀砍在猎犬的爪子上,在他松手的一瞬间,一个侧滚翻再次躲避开来。
开肠剖肚的疼痛让猎犬的行动一下子迟缓起来,雪茸的肩膀也被踩出了鲜血,但他没有迟疑,忍着疼痛立刻从腰后抽出火铳,一边向大门的方向挪动,一边举着铳警告着面前的猎犬:
“慢慢走,和我保持距离,到窗边去。”
*
兔子虽然从手中溜走,但只要还在这间包厢,就不可能逃得掉。
用东方的一个成语来说,就是“瓮中捉鳖”。
闻玉白盯着躲在桌下的兔子,鼻腔里还飘散着那勾人的香料味,他的牙还是很痒,必须要用兔子的骨头磨一磨。
要说兔子到底是食物链底端的被捕食者,闻玉白只是朝前走了两步,那一对白色灰尖的耳朵,就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让人更加控制不住狩猎的欲望了。
对待藏在桌底的兔子,闻玉白甚至不用弯腰,他顺手抄起一旁的茶壶砸碎,抡起一块碎片直接丢向桌底。
“笃”地一声,碎片扎到距离兔子脑袋一毫厘的位置,险些遭遇断头之灾的兔子立刻惊恐地从桌底逃了出来。
刚一露出兔子脑袋,闻玉白便伸手打算去抓,可这吃素的家伙逼急了也不好惹,眼看无处可逃,竟然一个转身,咬上了自己的手。
这一口没有留情,几乎奔着将他手掌咬断了去的,闻玉白只感觉一阵钻心的疼,下一秒就又伸手一抡,把兔子狠狠砸到了墙上。
脑袋撞墙的兔子被砸得恍惚,好半天差点没站稳,趁这个当口,闻玉白又看了一眼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掌。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像个哺乳动物一样去舔舐,可他的舌尖刚刚探到齿缝,就又狠下心来,狠狠咬了下去。
舌尖渗出的血让他冷静了些许,也短暂解了想要饮血的渴——别太过分了,闻玉白,只有动物才会舔自己的伤。
等他从这份混沌中缓过神来的时候,兔子也已经站起身来。
这一回,兔子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在劫难逃,眼神中只有无尽的绝望与悲伤。
不知为何,看着兔子这样的眼神,闻玉白的手指尖突然颤抖了两下,眼神也微微松动下去。
兔子深吸一口气,站到了漆黑一片的窗前。
*
窗外,是能将人的灵魂吸纳的无垠的黑夜。
雪茸举着火铳,冷冷指着窗前的猎犬。
闻玉白蹙紧眉,紧紧盯着窗前的兔子。
“跳下去,或者我开枪。”雪茸说。
“过来,离窗子远点。”闻玉白说。
面前的猎犬像是没听懂他的话,继续低呜着,带着淋漓的鲜血准备进攻。
面前的兔子像是没听懂他的话,转身推开窗,夜风轻拂过他决绝的身影。
“砰!”
雪茸的火铳弥漫起硝烟,猎犬呜咽一声,倒在地上。
闻玉白急速冲到了窗边,指尖堪堪错过,晚了一步。
沉默,一阵死寂。不寒而栗、憋闷、不真实感相继涌上心头。
雪茸紧皱起眉,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那对耳塞。
闻玉白绷着脸,屏住了呼吸,从上衣侧拿出两对耳塞。
不知是报以什么样的心情,他举起手,将耳塞塞进耳朵里。
尖锐的噪音响起,大脑直接被刺到一阵阵泛白,长久的恍惚之后,目光恢复了清明——
雪茸所看到的,是空无一人的房间、被踢到碎裂的茶几、和被自己撞破了的肩膀。
闻玉白眼前的,是完好紧闭的窗户、被砸成碎渣的茶杯、和被自己划破了的手掌。
原来是幻觉。
好险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