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一直在幽暗逼仄的地下, 但此时闻玉白连破三道厚壁,强行造出一条捷径杀到众人面前,在四面楚歌的三个人眼里,也是天神下凡般带着圣光披荆斩棘而来了。
看到闻玉白的那一刻, 雪茸紧皱的眉头在一瞬间舒解开来, 眼中也忍不住露出喜悦——他想起了领居家里养的小狗瑞奇, 隔着大半个镇子喊它的名字,它也能在第一时间撒丫子跑到主人的身边,永不怠慢。
狗这种动物啊,好用的时候还是真的蛮好用的。
闻玉白的气势永远足到让人窒息,虽然他的开场白平稳又简短, 但那排山倒海的破壁之势,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双股战栗。
又两道冷光在场地中游走而过, 绑着雪茸和另两位少女的绳子也在眨眼间被割开。
三个人几乎用上了毕生最快的反应力, 当即飞奔着躲到了闻玉白的身后去。
闻玉白伸手将他们朝身后拢了拢, 高大的身形挡在他们面前,宛如面前在顷刻间竖起了一道城墙——实在是太安心了。
这回雪茸看清楚了——闻玉白两手各拿着一把两把月牙形的短刀, 弯刀的形状和他本人极强的使用技巧,可以确保短刀在扔出去、精准刺中目标之后,还能重新回到他的手中。
这还是雪茸第一次看见闻玉白使用武器, 不得不说,他那双骨节分明、青筋微起的手, 握着这粗粝野蛮的冷兵器,简直是说不上来的性感。
但这样的武器对使用者来说也有着巨大的伤害。雪茸悄悄打量起他的手心,不仅多的是茧子和疤, 刚刚那两下甚至让他的皮下有些微微的渗血, 难怪闻玉白平日里几乎很少使用这种半远程武器。
虽然猎犬伤痕累累的样子让雪茸很是着迷, 但职业本能还是让雪茸忍不住思考——这刀分明可以设计得更合理些,要是有机会能帮他改造一下就好了。
大抵也只有躲在闻玉白背后时,雪茸才有这些心思去想东想西。直到闻玉白抬起双刀指向面前的敌军,雪茸的观察物被强制剥离,他才悻悻地把注意力转移回了眼前的战场之上。
此时此刻,闻玉白将他们三人挡在背后那堵墙前面,对方的人呈三面将其包围,虽然人数和位置不占优势,但闻玉白在气势上却占据上风,一时还真僵持了起来。
闻玉白稳稳举着双刀,杀气蓬勃的样子,似乎随时能切断所有敌人的喉头,而对面也纷纷举起了武器,密密麻麻的刀尖直指着闻玉白的胸膛。所有人都沉默着,似乎都在等待着一阵风,将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彻底吹断。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白发老者举起双手,从人群缓步走到了闻玉白的面前。
闻玉白立刻将刀尖对准他,可看清来人的一瞬间,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老人笑眯眯看着他,丝毫不畏惧他的刀尖,缓步走上前:“玉白,你怎么在这里?”
闻玉白挑了挑眉,语气冷漠轻佻:“不为什么,奉命行事罢了。”
听到这里,雪茸忽然有些不爽起来,躲在他背后阴阳怪气地问道:“玉白,他是谁?”
“……”第一次被兔子这么称呼,闻玉白沉默了几秒,但还是全盘托出道,“奥丁·费多,我饲主的老熟人。”
“论资排辈,闻风清可得喊我一声老师。”老人背着手,笑着站到刀尖前,“玉白,不管是谁让你来的,只要你现在安安分分从这里离开,我也不会追究了。”
看着站到他面前的奥丁,闻玉白嗤笑了一声:“我可没有听你指令的义务。”
听到这里,奥丁原本慈眉善目的面孔忽然狠厉起来,但他也并没有动怒,而是带着一种极其扭曲的嘲讽说道:“难怪闻风清说你是个不听管教的野种,看来也不只是他管教无方的问题。”
雪茸在侧后方看得很清楚,原本情绪平稳的闻玉白,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很明显地咬紧了后牙,他的脖颈甚至都暴起了青筋——显然,他对这句挑衅非常在意。
怕他失去理智,雪茸赶紧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闻玉白的身形紧绷了一下,但很快就放松下来,刚才的那份僵持便也跟着一起消散了。
“还请费多先生管好自家的狗。”闻玉白拿刀尖对准他的眉心,“在收到饲主的指令之前,所有阻拦我的人都是我的敌人。”
“饲主的指令?”奥丁冷笑道,“装得一副听话驯良的样子,倒不如说,你只听合你心意的指令。”
闻玉白挑起眉尾,对这番中肯评价不置可否。
很显然,奥丁来之前已经试图去寻找过闻风清,但自己那位狡猾的饲主,此时不知躲到哪里去避风头了,想要把他揪出来对闻玉白下达撤退指令,倒不如直接出面劝说来得有效率。
“玉白,你在坚持什么?”奥丁放下姿态问道,“这个案子到这里就了结了,你和风清是绝对的大功臣,没有人会抢走你的功劳。我回去还会在教皇那边帮你美言几句,帮你争取荣誉和犒赏,功名和利禄都不会少你半分……只要你愿意识这个时务。”
闻玉白根本懒得听他花言巧语,拿刀在他眉心比了比:“别说那么多废话,让闻风清过来当面下指令,否则我连你也一起杀了。”
这回轮到奥丁青筋暴起了。他瞪着白胡子,把自己的脑门抵到闻玉白的刀尖上,血注瞬间顺着眉心爬向脸上的沟沟壑壑。
“你敢杀了我??”奥丁的动作看起来疯癫,但是思维却无比清晰,“你以什么名义杀我?自我站在这里,你有看到我参与任何犯罪活动吗?你现在杀我可不是什么秉公执法,而是故意杀人,还是暴力杀害无辜的神职人员,你是公家的狗粮吃腻了,想去改行当人人喊打的逃犯吗??”
闻玉白举着刀的手没有放下,可眉头却紧紧锁了起来——他知道,不管这人的话符不符合逻辑,归根结底,自己确实不能杀他。
可雪茸这个正经逃犯听不得这个,没等闻玉白做出反应,他就从他身后冒出半个头来,冷嘲热讽道:“呵,你刚刚也说了,这些人就是在进行犯罪活动,玉白现在正在解救人质,你打横拦过来就是妨碍执法,严重危害公民人身安全,我看现在直接一枪毙了你也不为过。”
没想到突然冒出来个帮腔的,奥丁瞪大了眼睛,愣了半晌还想狡辩,雪茸见状,也不端着了,举起手指着他的鼻子直接开骂:“别说了!半截入土的死老头!少说两句给你死后积点德吧!”
这一遭谩骂着实刺痛了老奥丁的心,见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支支吾吾半天骂不回去,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的闻玉白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面前这两人丝毫不尊重当下的严肃气氛,老奥丁差点儿没一口老血直接喷出去。他狠狠捋了两把被气得乱飞的胡子,一个拂袖转身,不再与两人对视。
可还没等几人放松下来,就听一声十分诡谲刺耳的哨声响起。
闻玉白下意识伸手将雪茸藏回身后,也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架好了战斗姿势。
雪茸乖乖躲好,又忍不住问道:“玉白?什么情况?”
第三次,闻玉白终于免疫了他阴阳怪气地叫自己“玉白”,此时,他全身心都集中在迎战上:“保护好自己,他的猎犬要来了。”
雪茸刚开始好奇,还有什么猎犬能让闻玉白这么认真对待,下一秒,他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巨兽的脚步声传来之时,面前的包围圈自动让出一条道来。紧接着,一只巨大的、几乎快要填满整个甬道的恐怖怪物,狰狞着面孔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雪茸多少是见过世面的,长相奇丑无比的猎犬他都见识过,可面前这个还是实实在在把他吓到了。
这只猎犬的体型,足足是正常猎犬的三倍大小,肌肉和身形堪称恐怖,似乎随时都可以将这狭窄的地下通道挤爆。它全身的毛发像是被火烧过一般,是叫人严重不适的焦黑色,与其说是一只巨犬,不如说更像是只棕熊的模样。
但这都不是最让雪茸感到反胃的,这只猎犬真正的怪异之处在于,它有着整整三个脑袋。
没错,眼前这家伙,就是一条活脱脱的“地狱三头犬”,可它显然并非神话故事里那般天生三个脑袋,除了原本属于这具身体的头之外,左右两侧的脑袋的毛色和品种也并不相同,和脖子的连接处上,还有着非常明显的缝合痕迹。
人为搞成这个样子,这家伙不会叫刻耳伯洛斯吧……雪茸心里刚吐槽着,就听闻玉白开口:“刻耳,好久不见。”
果然。雪茸无语至极,却忍不住心脏乱跳起来——
面前这只猎犬给他的感觉很难受,这不是闻玉白给他带来的那种,天敌气场带来的绝对压制,也不是出于绝对实力悬殊产生的压迫感,而是一种自身就长期处于痛苦和混沌状态、并将这种压抑的复杂情绪大量感染给周遭人的,强烈的戾气。
说白了,眼前就是个垃圾山一样的肮脏污染源,让人下意识地想要远离。
此时,三头犬正龇着牙,伏着脑袋压着肩膀作攻击状态,胸腔和喉头发出警告般的呜声,那声音在地道中回荡着,宛如魔鬼在呼唤。
听到闻玉白的呼唤,那咧着獠牙的狗嘴下意识平静下来,很显然,他们是老相识了。可下一秒,身后的奥丁咳嗽了两声,三头犬便又重新进入了警告状态。
闻玉白抬头望着它那三张同样狰狞的脸,平静地举起手中的双刀,淡淡道:“刻耳,你从来都没有打赢过我。”
刻耳一声低呜着,它不会说话,身后的奥丁却开口道:“玉白,现在早已经不是五年前了,你会为你的自大付出代价的。”
眼看着面前那三颗脑袋的六只眼睛开始冒出瘆人的幽火,闻玉白也微微侧过了身,作备战状。
雪茸躲在他的身后,心跳如擂鼓般轰轰作响,紧张中又带着些许兴奋。
这两个打起来,一定会相当得刺激好看,自己还能顺便收集一些猎犬战斗的情报,以备今后会有不时之需。
“嗷!!”三颗脑袋同时发出低吼,那巨大的吼声在幽长又复杂的地形之中横冲直撞着,连地面都跟着震动起来。
随着怒吼声的爆裂,三头犬也是在一瞬间俯冲了过来,闻玉白举起手中的双刀,凝神观察对方的行进路线,“唰唰”两声,两道寒光飞过,闻玉白手中的月牙刀成圆弧状从两侧逼来,直对着三头犬的喉头。
这个角度相当刁钻,加上三头犬的冲刺速度极快,左右夹击之下几乎不可能躲避得掉。可雪茸却眼睁睁看着那身躯笨拙庞大的三头犬一个俯身,双刀扑了个空,重又回到了闻玉白的手中。
那家伙不是只有蛮力的傻子!雪茸颇有些震惊——这只狗远比他想象中敏捷、聪明得多!
眼看着双刀无功而返,雪茸不免为闻玉白捏了把冷汗,但这人却并没有丝毫慌乱,面对俯冲过来的巨犬,他直接抬腿,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干脆的圆弧,紧接着“砰”地一声,直接踹在了正中间的狗脑门上!
原来这家伙本身就没打算用刀砍中刻耳,只是用这一招降低对方的重心,这样就能在靠近的一瞬间,有足够的距离直击狗头——不得不说,闻玉白的狗脑子比他想象中还要好使。
中间的脑袋显然是主心骨,被大力踢踹一脚之后,左右两只脑袋都跟着痛苦地闭上了眼。
但也仅限如此。那狗的血实在是太厚,闻玉白这力崩山摧的一击上去,石墙都能断成两半,可刻耳却也仅仅只是趔趄了一下。
偏偏此时,身侧那被闻玉白强行打通的捷径里,突然传来一串脚步声,雪茸凝神一听,瞬间皱起眉头——
糟糕,追兵追上来了,还有至少三条猎犬。
他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右手,下意识握了握拳——要是自己的拐棍还在就好了,至少可以帮着护一护身后两位姑娘,帮忙清一清杂鱼,让闻玉白更专心地迎战。
也不知道那拐棍现在在哪里,被人销毁了没有,那可是自己花了好久才调配出来的,迄今为止用过最称手的版本。想到这里,雪茸忽然有些心痛起来。
似乎是听到他的心声一般,闻玉白微微侧过身来,从上衣口袋抽出了一根还绑着糖果外衣和花哨蝴蝶结的拐棍,径直抛给了身后的雪茸。
——是自己的手杖!雪茸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差点忘了。”闻玉白头也不回地淡淡道,“你家猫让我带给你的。”
雪茸扬起嘴角,拿起那糖果手杖一个转身,和闻玉白背对着背,将两个少女护在中间。
“咔咔”两声,—火枪上膛。
“轰!!”“咚!!”“砰!!”三声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刻耳的前爪在闻玉白的咫尺前踩出一个巨坑,闻玉白也一拳直接轰进了他的肚子里,背后的雪茸打响了第一枪,他的准头极好,直接命中了最前方猎犬的前腿,但他本人又是极弱的,险些被这强大的后坐力掀翻在了地上,胳膊也被震麻了——每次都是这样,雪茸趔趔趄趄,确认胳膊还在,这才松了口气。
下一秒,刻耳忍着剧痛直接向闻玉白挥出右爪,闻玉白一个闪身,再次提膝击中了对方中间脑袋的下巴,两边的狗头同时扭头想要撕咬他,却“砰砰”两下,再次把中间的脑袋砸得天旋地转。
身后,在雪茸胳膊恢复之前、重新端起火枪之前,阿丽塔不知什么时候,从他口袋里摸到了他先前用来击碎吊灯的弹弓,她弯腰捡起一块石子儿,对逼到面前的猎犬,“砰”地一声直击对方的右眼。
雪茸见状,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惊讶道:“哪儿学的偷鸡摸狗的功夫!”
阿丽塔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拿起石头准备攻击。
说实话,狭小的场地严重限制了刻耳的发挥,他几乎只能做到基本的行进和转身,跳跃的动作稍稍越界,脑袋都有被磕晕的风险。
但即便如此,闻玉白还是感受到了这五年来,它飞一般的实力增长。
不论是力量还是速度,亦或者是战斗的策略与智慧,都与五年前的那个三傻合一的大块头大不相同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左边的那颗脑袋已经不是五年前的那只了,它身上的灼痕也比先前更加明显,它那直接能看到皮肤的爪子上布满了伤痕,脖颈处的缝合伤还有着没处理干净的血痂……
此时的刻耳,宛如一个压缩着大量怨气、悲伤、痛苦的高压罐子,这统统被强行转化成了巨大的杀气,凝聚在对准着闻玉白的每一次重击之中。
闻玉白抵挡着它一次又一次的攻击,或许是出于昔日的旧情,又或是对于同类莫名的共情和怜悯,他并不想对刻耳下重手。如果必要,他想找个干净利落的方法,相对轻松地给它一个了结,而不是在它活着的时候开肠剖肚,让它承受更大的痛苦。
这一份私心,让闻玉白的战斗难度陡然上升,他勉强占了些上风,可却迟迟找不到那个直接的突破口。
此时,他的背后,连菲比都已经加入到了抵御追兵的追赶之中,眼看着两人拿枪的拿枪,弹石头的弹石头,她也不甘示弱,滑出冰凉的蛇尾,死死盘住追兵的喉头。
妈的,活着好难啊!!菲比一边收紧着蛇尾,一边紧闭着眼,强忍内心的崩溃——我就像好好活着,怎么就那么难啊!!
身后的紧张有序,让闻玉白感到了安心——他本还有些担心自己没法兼顾身后这三个人,可没想到他们的求生欲一个比一个强,战斗力也并不算太弱。
还有个虽然战力不行,但是脑袋很活的兔子。一想到这里,闻玉白忽然安心下来,他知道,虽然那家伙平日里嘴上缺德、干事莽撞、想法离奇,但这种关键的时刻,他绝对是最靠谱的那一个。
他安然将后背交给雪茸,直视着面前刻耳的喉头,双手终于爆出兽爪来。
刻耳已经露出疲态,现在,只要他冲过来的一瞬间,自己直接划断它的喉管,那么一切就彻底结束了。
“咚、咚。”似乎是在给自己打气一般,刻耳狠狠跺了跺两只前爪,闻玉白凝神,在脑海中预判着它的路线——它会直冲着自己来,只要在他距离自己三米的地方开始进攻……
他的眼睛快速追踪着刻耳的行踪,瞳孔却在下一秒骤然缩紧——路线不对!!那家伙的目标不是自己!!
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撤回蓄势待发的攻击,难度比看上去的还要大很多。那一瞬间,动作、重心、注意力全都变了。
但闻玉白还是以极快的速度,一个转身,将身后认真瞄准的雪茸护在身下。
下一秒,刻耳宛如山堆一般巨大厚实的前爪将他牢牢摁倒在地。
血光四溅,一阵钻心的刺痛从背后炸裂开来。
雪茸专心干一件事情的时候,几乎很难分神。
因此,当他正认真瞄准身后逼来的猎犬,准备扣动扳机,却被人直接从身后扑倒时,那一刻,他的兔子耳朵应声滑落出来,手上的火枪也差点走火。
但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也只用了不到一秒。
被闻玉白淡淡的体香包裹的一瞬间,他的手脚都开始痉挛起来:“你怎么样??”他条件反射想要起身去看闻玉白的情况,却被那人死死摁住了。
下一秒,这人身上叫人踏实安心的气息便被呛鼻的血腥味淹没了。但那人还是牢牢护着自己的头,甚至还伸手帮忙捂住了脑袋上的兔耳。
耳朵!雪茸这才反应过来,一旦自己的耳朵被人看见,自己的身份就要暴露了。
可都这个时候了,这家伙还考虑耳朵干什么??
雪茸压着声音,低吼道:“别管了!!你都流血了!!”
但那家伙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倔强,哪怕这个时候还只是一声不吭地护在他的身上。
——闻玉白感觉得到,刻耳这回是存心想要杀了自己。
那巨兽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重重踩踏着自己的背部,近乎三倍的重量狠狠碾过,那种窒息的剧痛,可不是平日里闻风清几鞭子抽在自己身上可以相提并论的。若是一般人,早就已经在这恐怖的碾压之下碎成了一滩肉泥。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座大山活生生化成一把巨大的石斧,硬生生要沿着自己的脊梁骨将自己撕成两半。
可那家伙还在不断地施力,甚至两只前爪都发狠般踩了上来。
“……”闻玉白的视线一阵模糊,冷汗大滴大滴地滑落,但也几乎是在怪物发力的同一时间,他双臂一个施力,硬生生顶住了那从天而降的巨力。
不支撑一下的话,身下的兔子会被活活碾死。双目昏黑间,闻玉白的脑海里就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了。
两股相反的巨力让闻玉白背上的伤口崩裂开来,越来越浓的血腥味让雪茸的心脏止不住地乱跳。他紧紧缩在闻玉白的臂膀之下,努力调整着呼吸,以最快的速度收着脑袋顶上的兔子耳朵。
“咔咔……”骨头被碾压的声音充斥在耳边,雪茸紧紧咬着牙,快速按揉着耳朵——快一点,自己背上的人都快要被踩碎了!
似乎是看见耳尖紧张得不停颤抖,闻玉白有些艰难地伸手轻轻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跟着他的动作一起,耐心地、一圈圈地揉着耳根。
雪茸先是不适应地一颤,接着就感觉到了那宽大的掌心里,传来了一阵阵叫他心安的温暖。
心率慢慢降了下来,雪茸闭着眼睛深呼吸——快点、再快一些,只要心跳回到正常值,耳朵就会收好了。
“……”一声压抑的闷哼,雪茸知道,那人的骨头被生生踩断了一根,也就在这一瞬间,兔耳朵终于收了回去,他赶紧拍了拍闻玉白的双臂:“我好了!!”
几乎是在一瞬间,闻玉白支起身,硬生生将踩在背上的兽爪顶起。
在雪茸飞速脱逃的一瞬间,他一个勾腿起身,狠狠朝刻耳朵腹部踹了出去。
暗红色的血珠在空中划出一个月牙,像是一把镰刀,要生生割开那恶兽的胸腔——“轰!”
一声闷响,体型硕大的三头犬被生生踹飞了过去,这一回它被踹得不轻,三个脑袋一个翻起白眼,一个掉了颗牙,一个嘴角渗出鲜血来。
而此时,闻玉白的反击却似乎刚刚开始。
再次站起身来之后,雪茸明显感觉到闻玉白的气场发生了强烈的变化。
后背伤口的鲜血顺着手臂流到了指尖,他伸手擦了擦脸,面颊便像是瞬间爬上了血色的图腾。
自己的血液对于兽类的刺激是直刺骨髓的,那一瞬间,那最原始的、最不可能抵抗的攻击欲彻底压制住了一切理智。
“轰——”闻玉白分明没有做任何动作,在场的所有人却感觉到了一股杀气极重的气场以他为圆心爆裂开来。雪茸甚至直接一个趔趄,差点儿跌坐在地上。
对面的三头犬已经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但面对此时一动不动的闻玉白,它竟然也不敢妄动,只敢夹着尾巴背着耳朵,发出警告却又恐惧的低吼。
“刻耳!!”身后的奥丁再次发出命令,眼看着三头犬犹豫着打算向前冲,闻玉白被鲜血染成的手在一瞬间爆出利爪。
他威胁自己的时候,也露出过这样的爪子,但雪茸还是看得出来,这一次很明显地不一样了——
他的手型开始发生变化,皮肤也从人类的状态渐渐生出银白色的兽毛,他全身肌肉都紧绷着,脊背都有些颤抖,似乎是很努力地在跟某种力量抗衡,但还是看得出来,他的肩胛骨、他的脊柱、他全身都骨头在挣扎着变形。
作为一个兽人,雪茸对眼前的情况必然再清楚不过——他知道,闻玉白快要控制不住变成兽态了。
平日里他就隐约感觉得到,这个别扭的长官有意不向外人展示自己兽态的模样,按理说,这样的变形既能满足雪茸强烈的好奇,也可以让他掌握一个全新的敌人情报,最重要的是可以带领他们摆脱险境。
但不知为何,他看着面前闻玉白的背影,忽然打心眼儿里不大希望他变成那副模样。
总感觉那家伙不喜欢这样,雪茸的脑海里莫名浮现出这个念头来——他好像很痛苦。
“咔、咔……”骨骼的畸变声在甬道中回荡着。属于人类的理智和冷静在一点点褪去,而那双本冷冽如月色的眸中,一簇暴戾的、野性的火,似乎在一瞬间腾起,燎原一般迅速灼便了他的全身。
他浑身都肌肉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动着,上衣的外套也处在爆裂的边缘,尽管他死死咬紧了后牙,但胸腔里却压抑着痛苦又愤怒的哀吟。
隔的老远,雪茸都感受到那巨身体迸发出的灼热,还有空气中凝结着的颤抖——他真的很痛苦,雪茸心想。
此时正该是刻耳进攻的大好机会,奥丁也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吼着:“刻耳!上!!咬碎他的脑袋!!”
可在这强烈又悲哀的气场之中,刻耳紧紧夹住了尾巴,全身也开始忍不住像筛子一样狂抖,奥丁拿出鞭子狠狠在它的背上抽打起来,鲜血横飞间,刻耳却也没有半点儿进攻的意思,甚至背起耳朵低压下脑袋,盯着面前正在兽变的闻玉白,一步一步向后撤退起来。
看见这个反应,雪茸也大概懂了——这位长官完全兽态的攻击力,绝对远远超过刻耳。
可这三头犬的体型和力量已经足够变态了,闻玉白的纯兽态……到底能强成什么样子?
“该死!!刻耳!!你是还想再掉一颗脑袋吗??给我杀了他!!!”奥丁又猛地抽了一鞭子,刻耳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只能低声呜咽着继续向前。
三头犬做好了攻击的架势,闻玉白也蓄势待发,空气被野兽的血腥味填充,双方的对决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吹来了一阵微风,闻玉白和雪茸几乎同时扭头望去。
闻玉白的兽耳随着风向轻轻动了动,也就在这一瞬间,兽化的进程戛然而止。
他看着眼前即将冲来的刻耳,刚才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杀气不再,他只是拧起眉,迅速抬起手,制止道:“刻耳!!停下!!”
他的命令似乎比奥丁更加管用,刻耳在一瞬间刹在了他的面前,奥丁刚准备发飙,就听闻玉白严肃道:“仔细听!有情况!!”
直到这时奥丁才发现,刚才还围在他们身边的信徒们,不知何时早已经没了人影,空无一人的地下城仿佛一具被掏空了内脏的巨大尸体,散发着叫人战栗的死气。
奥丁终于停下手,不再强迫刻耳进攻。他衰老的耳朵听不到远处的动静,但这并不妨碍他能感觉到此刻情况明显的不妙。
雪茸抱着手杖,凝神静听,远处传来隆隆的轰鸣,还有踢踏的脚步声……
信徒们没有弃下他们离去,可这动静反而更让人感到了不安。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闻玉白:“……墙在动?”
闻玉白皱起眉:“嗯。”
话音刚落,最前方的那堵厚墙缓慢转动起来,仔细看才发现,这些墙面并不只是挖掘时遗留下来的天然厚土,而是使用传动装置连接的巨大活动墙。
顷刻间,原本的通路便被移动的厚墙直接堵死,但几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在敌人的迷宫里,无论他们怎么奔逃,都注定是刀俎上的鱼肉,只有被拿捏宰割的份。
闻玉白快速扫视眼前的一切,立刻伸手把人挡在身后:“都靠过来。”
刻耳闻言,立刻和闻玉白背对背形成保护,将其余四人挡在包围圈内。队形成型的一瞬间,四周的墙壁也纷纷轰隆移动,再抬头时,地形重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广场,此刻,他们就站在圆形的正中央。
不知为何,这诡异的正圆地形忽然让雪茸感受到了一阵不安。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联想到了……眼睛。
这个念头响起来的一瞬间,远处忽然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吟唱声。
抬头,幽深漆黑的通道尽头,一群身着黑袍的教徒低吟着诡谲怪异的经文,他们左手拿着经书,右手持着短棍,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一步步地朝圆形中央逼近过来。
“星眸摇曳,闪耀神光,昭昭圣火,点亮晨阳……”
他们的声音沉闷压抑,却又有着极强的共振力,仿佛是盘踞在地底的幽魂,一下下冲击着地面。
“该死……居然骗我??”奥丁看着眼前的情景,也立刻明白了当前的形势,“刻耳!!”
刻耳立刻龇牙,直朝着面前的人群冲去。
闻玉白也打算带着身后的几人强行破圈,可下一秒,黑袍们突然齐刷刷高举起右手,刻耳的动作也急停在了原地——
“啊——!!啊——!!”突然,一个笼中女人骤然发出尖锐的悲鸣。“唰”地一下,走在最前方的信徒手中的短棍上方,骤然亮起一道刺目的光,一簇紫色火焰宛如游蛇一般,随着哭声在黑暗中扭曲舞动。
紧接着,远处另一个铁笼之中再次传来一个女人的哭叫声,几乎是同时的,黑暗中又一簇火光燃起……越来越多被囚笼困住的女人开始放声哭叫,那星星点点的火焰也连出一片火海,仿佛是一颗星子落进了干草垛中,哭嚎与火焰在洞穴里一同扩散开来。
这画面实在过于诡谲,雪茸只感觉脑袋忍不住地胀痛,眼前的画面也在跟着扭曲晃动。
不知为何,他恍惚间竟觉得,眼前这刺目的紫色的火海,就是那些女人一阵阵尖锐的哭声凝结、燃烧而成的,她们的哭声仿佛都有了统一的节奏,一下一下地,推着面前的火,摇曳、生长、蔓延……
但比起抽象的诡异,当下的危险显然更加的严峻。
只是眨眼间,他们便彻底被紫色的火海包围,犬类都是极其怕火的,眼看着拿着火把的人一点点地靠近,刻耳一边努力俯首警告,一边却忍不住地向后退着。
另一边,闻玉白也表情凝重,额头开始渗出汗水来。
“大爷的……”菲比又一次崩溃了,忍不住抬头骂道,“这又是要干什么??不会要烧了我们吧??”
阿丽塔也明显紧张起来,却不忘分析着眼前的情况:“在这种地方点火……除非他们也不要命了?”
地下的空间十分狭窄,眼前的火焰又有着比正常火焰更高的温度和灼烧力,想要把他们全都烧死在这里,大抵是整个地下空间都保不住了。
菲比刚要被这句话安慰到,下一秒雪茸就幽幽地开了口:“但我看,他们确实也没有想要活下去的打算。”
经雪茸这么一提醒,众人才发觉此时情况的不妙——此时,最前面带队的信徒上前一步,他高举起火把,抬起头挥动着四肢,似乎在跳一个诡谲的舞蹈。
眼看他的动作顿住,闻玉白忽然一阵不妙的预感,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
但是迟了。
男人直接拿起火把怼向自己的脸,几乎是一瞬间,他的面部就被紫色的焰火吞噬,在菲比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中,一股肉被烧焦的气味迅速蔓延开来。
“啊……呃……”男人顷刻间被烈火包裹起来,他的衣物开始剥落,全身都变得焦黑。他的表情是极致的痛苦,但他的目光却燃烧着强烈的兴奋——
“注……视……我……”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男人从嗓子眼里挤出了断断续续的音节。
他扑通一声,直直跪在地上,忽然,他仿佛受到了什么鼓舞一般,忽然在烈火焚烧中张开双臂,仰起头呼唤起来:“注视我!!”
这一声宛如一道惊雷劈进身后的人群之中,手持火把的信徒纷纷效仿,拿着紫色的火把,狠狠戳向自己的面部——
“注视我!”“注视我!!”“注视我!!!”
一声声近乎癫狂的呼喊声伴随着女人凄惨尖锐的悲鸣,在愈燃愈烈的紫色火海中撕扯爆裂。
最前方的人已经被烧得焦黑,但就算只剩一只骨架,他们依旧跪在地上,带着浑身熊熊的烈火,朝着圆心中央的几个人缓慢地爬去……
这回所有人都看了明白——他们把自己当成燃料,把这地下城当作祭坛,把中间的活人视为祭品。
他们要在黎明到来之际,为所谓的目光女神,举行最后一次盛大的祭礼。
哀鸣声、尖叫声、烈火焚烧的噼啪碎响……跪爬的焦黑骨架、哭泣的无眼女人、熊熊燃烧的烈火……
所有的一切杂糅在一起,仿佛一场光怪陆离的奇异噩梦,抽象得痛击着雪茸的感官。
烈火迅速吞噬着地下空间的氧气,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脑袋也开始胀痛。
眼看着包围圈越缩越小,刻耳也开始烦躁不安起来,它一边将奥丁护在身后,一边朝着面前不断靠近主人的烈火咆哮起来。
眼看它要伸出爪子抓,阿丽塔赶紧喊了一声:“别碰那个火!!”
但是已经迟了,刻耳准备收手的一瞬间,面前的人猛地抱住了它的前爪,紫色的烈火便立刻攀了上去。
“嗷!!!”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紫色的火焰疯了一般迅速向上蔓延起来。
按照这个速度,不过半分钟,这一头巨大的野兽就会被火焰活活吞没!!
“刻耳!!!”奥丁一声惊叫,“冷静下来!!忍一忍!!”
刻耳咬着牙,浑身上下写满了痛苦,但也依着奥丁的话不再乱动。奥丁见状,迅速举起手中的刀,毫不犹豫地对着它的前爪砍了下去!
雪茸闭上了双眼——“砰!”一声闷响,鲜血飞溅,燃烧的前肢带着火星滚落到一旁。
刻耳发出一声哀鸣,颤抖着歪倒在了奥丁的身边。
糟糕。现在的情况真的很糟糕。
这些紫色的火就像是恐怖的怪物,沾到活物的一瞬间,就可以迅速燃烧全身。而他们被围在正中间,四周出路全无,现在看来,只有被活活烧死的可能。
怎么办?还能有什么办法?
雪茸握着手杖的手心渗出汗来,备用的火药已经快要用完,一旁的闻玉白也在用弯刀全力击杀靠近的鬼火,但是对方人数太多,一转眼,闻玉白的手心已经一片血肉模糊。
氧气快要耗尽了,意识也变得扭曲起来。
恍惚间,四周的影像开始交错重叠,雪茸只觉得自己站在一颗巨大的、紫色的眸子的正中央。他是瞳孔中映出的画,也是那幽深的瞳孔本身。
“注视我!!”“注视我!!!”
在一声声的呼唤、和女人愈演愈烈的哭嚎之中,雪茸的眼前也开始断断续续出现了幻觉——他又一次听见了流水般的琴声,那无处不在的目光,此时似乎也正遥遥看着他。
那悲哀的、怜悯的、又极其温柔的目光,似乎要从头顶伸来双臂,将自己缓缓拥进怀里……
难道,“目光女神”是真实存在的?
雪茸昏昏沉沉地想着,几乎要失去意识的一瞬间,一双大手猛地托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醒醒!!”闻玉白的声音宛如一道利刃,生生将那混沌的幻境撕扯开来,“别睡!!再坚持一下!!!”
雪茸躺在闻玉白的怀里,只觉得心脏难受得抽搐起来,他咬着牙睁开眼,头疼得快要死了一般。
再坚持……那也得快想想办法……
他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却依旧艰难地移动着目光,去寻找突破困境的最后一丝可能——
强行突围,他们会在一瞬间被火烧死,逐个击杀敌人,自己的火药已经不够,光靠闻玉白一个人,来不及,根本来不及……
闻玉白还在单手飞着刀,眼看着面前的火焰越逼越近,雪茸再次能量耗尽,沉沉地闭上眼。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等等!你听!!!”
快要昏睡过去的前一秒,闻玉白的声音再次将他惊醒。雪茸“啪”地睁开眼,忍不住想要发火——大爷的,都快死了还不能让自己安生睡一觉!
可就在他耳鸣退去的下一秒,他也听到了一丝动静。他猛然睁大眼睛,跟闻玉白一起抬起头——是在头顶!那声音是从头顶传过来的!!
那一声声的闷响,非常坚定又迅速,显然是在有目的性地进行着敲击着地表。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还让梅尔他们在外面接应,现在看来,应该是成功找到了。
但是,眼看着周围的火越来越近,头顶的声音还有些遥远。
等他们这么挖,肯定是来不及了。
闻玉白快速看了一眼四周,跟雪茸快速对了个眼神,雪茸立刻了然,转身拿起手中的手杖,强撑着笑起来:“长官,只有一颗子弹咯。”
闻玉白面色苍白,嘴角却微微扬起:“够用了。”
下一秒,闻玉白快速脱下外套裹在手上,接着以惊人的速度弯腰,直接拎起最面前的一名信徒。
紫色的烈火瞬间点燃了他手上的外套,但在触碰到身体的前一秒,闻玉白就一个回摆,直接将人抡到头顶那块天花板上去。
在那燃烧的人飞到顶点,即将下落的前一秒,早已经瞄准的雪茸迅速扣下扳机——
“轰!!”一声巨响。
火药和紫色的鬼火碰撞,剧烈的爆炸掀翻了头顶的那一层厚厚的地表。
天崩地裂间,砂石飞扬。
头顶破来了黎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