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行动, 在轰然倒塌的床/笫之间落下帷幕。
闻玉白花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对着面前这片废墟,和门外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做心理重建。
在他自己静静的这段时间, 雪茸倒是半点儿没闲着。
闻玉白眼睁睁看着他旁若无人地抬起右腿, 手上动作毫无停顿,径直就要撩起裙边。
已经有了心理阴影的闻玉白顿时警铃大作, 制止道:“你干什么?有完没完??”
雪茸闻言, 一脸无辜:“?你在想什么?”
接着他就“唰”地将裙子提到大腿处,还没等闻玉白慌忙收回目光,一圈皮革腿环便直映入眼帘。
腿环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环周绑着一圈装备口袋,不仅有隐约可见的短刀刀柄,还有用螺丝和齿轮联动的, 作用不明的机关按钮。
在功能性齐全的基础上, 这皮环的造型还相当考究, 闻玉白对服装设计方面完全没有研究, 只知道这坠着银制配件的皮革环, 戴在雪茸的腿上, 显得非常好看。
刚意识到失礼,想要撤回目光,便对上雪茸似笑非笑的眼。
闻玉白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此地无银三百两般背过身去。
雪茸没有戳穿他, 只是扬了扬眉, 娴熟地拨动腿环上的两枚黄铜旋钮。“嗒嗒”两声,卡槽处便弹出了一根短小精致的钢笔, 和一枚硬币大小的金属蛋。
旋开钢笔的笔尾槽, 里面放着的是一卷巴掌大小的牛皮纸, 雪茸低头在纸上写了什么,接着摁下那枚金属蛋上的按钮。
“咔咔”几声细响,金属外壳顺着表面的细缝展开,在弹簧装置的作用下,迅速变形成了一只巴掌大小的机械飞鸟。
闻玉白被这一通操作吸引回了目光:“这是做什么?”
“寄信啊。”雪茸将写好的纸条绑在机械鸟的腿上,“你说得对,我穿成这样不方便出门,得喊小猫过来帮个忙才行。”
闻玉白看着他捧着机械鸟来到窗边,拧动鸟背上的发条,机械鸟便扇动起翅膀,带着纸条飞了出去,忍不住问道:“它能送信?”
“对,但毕竟不是活物,所以只能送给特定的人。”雪茸笑道,“或者说,只有我的小猫能收到我的信。”
每次雪茸夸赞自家的“小猫”,都能让闻玉白感到明显的不悦,但他根本没心思细细揣摩——案件还没解决,他的时间不能耽误在这种事情上。
他转身,开始整理凌乱的上衣。
闻玉白的身材很好,一张不近人情的冷脸配上笔挺的制服,看上去相当禁欲,可偏偏这家伙脑袋上顶着的狗耳朵、脸上戴着的金属口笼,手腕上缠绕的铁链,都在告诉旁观者,眼前站着的根本就是个野兽。
人模狗样的,雪茸靠在墙边毫不避讳地看着他:“一会儿小猫收到信就会过来,等他帮我换套衣服我就跟你出去。”
闻玉白没作声,只是默默穿好了衣服——经过刚刚那一遭,现在这家伙可算成了个真正的“危险品”,门外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看,没个靠谱的在旁边守着,可真是容易出事。
没一会儿,窗口传来咚咚的敲门声。一只叼着手提箱、通体乌黑的猫出现在了门口。
雪茸小跑过去开窗,黑猫却只是站在窗台上,十分戒备地看着房间内的闻玉白。
猫狗天生磁场不合,雪茸也能理解,但他还是简单地缓和了一下气氛:“进来吧梅尔,不用害怕,闻先生很温柔的。”
大抵是没想到会被人用“温柔”来形容,闻玉白有些不自然地别了别兽耳,跟梅尔点了点头以示招呼,便转身推开门:“我去外面再找找线索。”
门外,不出所料,还有一堆人探着脑袋想看热闹。
闻玉白扫视了他们一眼,怕他们趁虚而入,只能硬着头皮恐吓道:“她现在要好好休息,任何人都不准进去打扰。”
他没有说什么否则,没有说任何忤逆他的后果,可就光着淡淡一句话,便没有人敢胡作非为了。
那一堆跃跃欲试的脑袋战战兢兢缩了回去,身后的门缝里,传来一声雪茸没绷住的嗤笑声。
“砰!”门被狠狠摔上,闻玉白咬牙切齿,带着他的屈辱快步离开了这一层。
本以为离那兔子远些,会让自己的处境稍微变得好过,但当闻玉白发现自己一路被人远远盯着议论纷纷时,他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舆论传播的速度。
“这就是刚刚把床都搞塌了的那个吧……?”
“……老天爷,这得多大劲。”
“杀人凶手找不到还有心思在这里搞女人,不愧是公家的饭桶。”
“真不要脸啊!”
……
好在这些家伙也只敢背后议论,闻玉白一个眼神,便都吓得不敢多嘴了。
在众人窥探的目光中,闻玉白咬着后槽牙,强装松弛地来到了舞池前的客桌坐下。
和他一同坐在观众席的,还有不少衣着显贵的有钱人。他们的面前摆着各种各样的高档酒,一边摇晃着杯子,一边兴致盎然地望着台上。
台上,十来个衣着暴露的姑娘站成一排,在主持人低俗下流的解说词中,她们挨个儿排队向台下展示着自己的身体,就像是商人在向顾客拼命展示手中货物的价值一般。
此时,台上的姑娘正展示着自己如何使用魔法,让自己全身任意部位变得滑腻水润。
微弱的魔法在人群中相当普遍,就像是会喷火的蜥蜴、指尖能开花的树精、可以兽变的猎犬黑猫……几乎人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特长”。眼下这样的魔法,放在别处,显然也只是平凡且无用的类型,可在这里,显然是将价值发挥到了极致。
眼看着面前的少女在颤抖中化出一滩水来,整个观众席的氛围达到了巅峰——有人兴奋地爬上桌子,有人激动得面色沸红,有人直接半脱下裤子原地解决。
观众们象征性地朝台上扔出了一些铜币,少女弯腰将它们一个个捡起,此时身后的一位富人直接喊出了一个价格,少女便弯弯眼睛,主动下台,走到了富人的身边。
像是完成了一场拍卖。闻玉白坐在桌前面色严肃,在一众潮热的尖啸声中,显得像块误入熔炉的冰山。
吧台前的酒保看他空着手,便凑过来主动递上酒杯。闻玉白皱起眉,推开了那杯刺鼻的酒,也推开了那敞着前胸贴过来的酒保。
他抬起头,继续看向台上。然而他完全没有注意面前火辣的表演内容。
此时此刻,闻玉白正在屏气凝神,认真地分析那舞台上,留存的或近或远、或新或旧的男男女女的气味。
他这一趟来,是特意为了确认菲比提供的线索——他确实嗅到了一丝淡到几乎不存在的,属于奎尔·布朗的气息,以及属于另一个人的、因为干扰和陌生,暂无法百分百确认的气味。
如此大体量的气息逐个分析,是件相当费神的事情,等闻玉白有些疲劳地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的桌边,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位穿着警员制服的黑发青年。
青年正撑着脑袋,笑吟吟看着他:“看闻长官欣赏得这么投入,我一直没忍心打扰。”
闻玉白的表情又垮了下来——不用开口也知道,这家伙就是那兔子。
不得不说,他家那位黑猫管家的化妆技术了得,只是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就把一位我见犹怜的美丽少女,变成了一位面孔青涩、五官温润的年轻警员。
而且大约是本人底子极好的缘故,这人不论是扮男还是扮女,都出落得十分好看。
闻玉白上下扫视了一眼雪茸,最后目光定格在他那身警服上,狐疑道:“衣服哪儿来的?”
雪茸摊开手:“管他的,小猫自有小猫的办法。”
一听这家伙说“小猫”两个字,闻玉白就被腻歪得浑身不爽,但他没表现出来,只是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分析那一堆气味,确实让他消耗巨大。
雪茸见状,从一旁的茶壶里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闻玉白确认了气味无害之后,终于是缓缓喝下了。
雪茸也看向台上,问:“怎么样?确认了吗?”
“奎尔·布朗有百分之九十的几率来过这里,当然不排除我误判的可能。”闻玉白顿了几秒,说,“还有一条线索可能会有帮助,但时间太久,不能百分百确定……”
雪茸笑起来:“你也太严谨了,这样不累吗?”
闻玉白并不喜欢这样的“不确定”,但看着雪茸带着期待的目光,只是轻轻“啧”了一声:“我们刚刚那间房间的主人,可以肯定至少有两个月没有回来了,离开之前应该也在这个舞台上表演过……”
雪茸当即作出判断:“很重要的线索!看样子这位小姐也是案件的受害者,而案件的发生,和这个舞台、这家店都脱不开关系……看来我们这回是真来对地方了!”
过于思维发散的纯想象式推理,是闻玉白不能接受的,但他懒得和这种伶牙俐齿的人辩驳——他知道自己根本说不过他。
台上的表演一浪高过一浪,雪茸也很快融入其中,一边挥舞着手里的帽子,一边跟着大家一起鼓掌欢呼。
真像个流氓似的,闻玉白有些不爽地蔑了他一眼——或者说,这家伙本来就是个流氓。
闻玉白冷笑:“看样子你挺享受啊。”
雪茸从面前的果盘里剥了块糖塞进嘴里,无所谓道:“凑个热闹罢了。”
短暂地接触下来,闻玉白明显感觉到,这人的道德感和同理心并不强。他做的所有选择和决定,都是绝对以自己的利益至上,至于他人的苦难,似乎根本没法触动他的情绪,也从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
确实天生就是做通缉犯的料。
中场休息的时候,菲比再次一不小心从他们的面前路过,雪茸笑着招招手,让她坐到自己的身边来。
本来风姿绰约的姑娘,坐到他们中间空出来的位置时,动作正经得像个三好学生。
雪茸装起不正经来极其专业,他抬手的时候,闻玉白以为这人要把菲比搂进自己的怀里,还没来得及皱眉,就发现这人的臂膀只是虚虚搭在椅背上,没有半点儿碰到女孩的身体,但借位相当成功,不仔细看,确实像是像在进行非常亲密的肢体接触。
还挺有分寸的,闻玉白睨着他的手臂,看这人如此松弛自然的动作,又想到了之前在奎尔口袋里发现的那枚硬币。
出于某种微妙的心理,那硬币的来由,闻玉白一直没有过问,只不过看着眼前这人如鱼得水的模样,他便又一次对那人的品性产生了鄙夷。
死兔子,玩儿得可真花。
玩得花的死兔子从不在意自己的风评,一边非常自然地推诿掉围过来的莺莺燕燕,一边压着声音对闻玉白道:“问吧长官,声音小一点儿,其他人听不见的。”
闻玉白做不到这样跟人搂搂抱抱,即便是借位也拉不下这个脸,于是便只能佯装低头,伸手遮住半张脸。
闻玉白:“我们刚刚那间房间原先是谁在用?有多长时间没回来了?”
菲比:“是露娜,大概有两个多月了,她们说她搬走了……”
闻玉白:“她走之前有没有在这里表演过?”
菲比:“好像有过,没记错的话,表演的是脱衣秀。”
闻玉白:“有记得当时被谁看上了吗?”
菲比:“记不清了,来这里的客人确实太多了……”
闻玉白:“那你之前提的,看上奎尔·布朗的三位客人,有其中之一吗?”
菲比:“那肯定没有,如果是这样的有钱人,我一定会记得很清楚。”
闻玉白:“这些表演是谁组织的?达到什么标准可以登上舞台?大家都是自愿来的还是被迫的?”
菲比:“这里的表演都是翠丝一手组织起来的,也是这里的招牌,因为这里是整个车厘街最大、最有名气的舞台,来的客人也很多出手阔绰大方,所以大家都抢着要来表演。为了保证演出质量,一般情况下,翠丝自己会过一遍表演的内容,只有她觉得符合要求的才能被允许上台。”
闻玉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奎尔·布朗应该不是你们店里的员工?也就是说,外来的表演者也是可以登台的吗?”
菲比:“嗯……这种情况比较少吧,或许是翠丝确实很喜欢她。”
闻玉白又问了她一些关于案件的线索,问话结束的时候,两个人都不免松了口气。
正在菲比打算起身逃离的时候,一旁一直忙着吃水果的雪茸突然起身,非常绅士地牵起她的手:“小姐,借一步说话?”
闻玉白没料到这人想支开自己,立刻警觉起身,低声问道:“有什么事情还得把我支开说?”
雪茸弯起眼,转身把他摁回了座位上,用周围人都能听得到的音量调侃道:“闻先生刚刚都已经和艾琳小姐玩了那么久了,就休息一下,给我和菲比小姐一点独处的时间吧。”
在周围嗖嗖刺来的目光之中,闻玉白耳尖一阵赤红,拳头忍不住紧握起来。
雪茸变本加厉地拍拍肩膀,将他的身体钉在原地:“别太累了,持续疲劳对身体不好。”
在闻玉白几乎能吃人的视线里,雪茸牵着菲比,来到了后台一个隐蔽处。
“别紧张,我只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雪茸松开女孩的手,气场也在一瞬间和她拉开了这个距离。
菲比小心翼翼地抓紧了裙边:“嗯?”
“怎么样才能登上那个舞台?”雪茸回过头,看向前场那欢呼的观众席——
“我要上去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