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飘渺的歌声结束, 泽维尔还静默在原地,为自己刚才一刹那被这奇异的温柔所蛊惑而心生复杂。
耳边嘈杂的虫鸣声陆续响起,是巡视着机械城的虫族小队们走到了这里, 将泽维尔从刚才莫名的情绪中拉了出来。
在虫族的前肢即将进入五十米的时候, 泽维尔收回了精神屏障将手臂愈合站起身来。
刚刚一瞬间他发现自己虫肢上在攻占机械城时承受的炸毁已经悄无声息的重新生长了起来, 仅凭着自己的精神力不可能做到这么快的复原,毕竟那是承受了一整个机械城的光炸。
唯一的答案只可能出现在虫母身上——是刚刚那阵歌声替他愈合了重伤。
手臂驭使自如, 泽维尔走出来后看向飞行器前的虫子士兵。
“指挥官!”
巡逻的虫族没想到指挥官在这里, 立马低头。
泽维尔神色不变:“继续巡视。”
“绕过飞行器。”
领头的虫子点了点头,一直到对面的高等虫族离开才松了口气。
“泽维尔指挥官的气场也太强大了。”
“在德罗克大人身上我从来没有感受到这么强的压迫感。”
刚刚巡视到这里泽维尔走出来的时候他几乎连气都不敢喘,只能恭敬的看着对面, 这对于生性好战的虫族来说只有绝对的实力碾压才能做到。
旁边的虫族也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过了半天才小声道:“恐怕只有西里奥多大人能够和泽维尔大人比了。”
只可惜西里奥多非重要事情不出圣托卡城, 一直在距离虫母最近的地方守卫着伟大母亲的安危。
几只虫子说着绕过了飞行器继续往前查看。
泽维尔在回到住处之后却并没有真的休息,而是站在原地看了很久才闭上眼睛进了浴室。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 将虫肢上绿色的血液冲洗干净, 同时也想要冲洗掉今天被虫母触碰到地方。
可惜无论怎么清洗那些地方隐约都好像带着虫母身上的香气。
是一种很柔和,很甘甜的香味,像是所有虫族口中母亲身上最温暖的蜜一样的气息。
泽维尔在浴室中嗅到这股气味, 心中久违的升起一股厌烦, 从他成年到现在泽维尔已经很少体会到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了,兽星的兽人受基因血脉影响每一个兽人身上都会带着原本本体特有的情绪。
红熊暴躁,巨蟒懒散, 泽维尔一向觉得无法控制自己情绪与血脉本能的兽人就是废物。而废物一向是在战场上死的最快的。
可是现在他却罕见的也升起了这种无能的情绪。
冰冷的净水滴落在手臂,年轻虫族深吸了口气收起了本体恢复拟态, 在这次接触之后他知道在无法靠近虫母之前, 现在的每一个日夜他都要不留一丝余地的对抗这种自心灵而始的跌落。
脑海中伴随他穿越异世而来的无机质芯片无法给出他其他的建议, 泽维尔闭上眼睛,干脆地将沉沦截断在飞行器之前。
……
阿尔斯兰知道那个孩子又在防备他了。
那只是母亲的歌声而已。
每一只从母亲怀中出生的小虫子都曾听过母亲的歌声。而这个流落在外的,浑身竖起尖刺的忧郁孩子却并没有听闻过。
他在因为母亲的歌声而竖起高墙,阿尔斯兰叹了口气,回想起刚刚拥抱住那只虫子的感觉。
尽管已经是成年的虫子了,可是他受伤的虫甲上却是那么冰冷却又脆弱。在坚硬的连机械人的光炸也无法摧毁的外壳下是一颗与所有虫族都不同,极致冷漠柔软的心脏。
是的,柔软。
在抱着泽维尔时阿尔斯兰感受到了那颗跳动在泽维尔虫壳下的心脏。
那颗心脏跌落在无尽的孤寂黑洞中,叫人压抑,阿尔斯兰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驱散这种黑暗情绪,只可惜当他的蝶翼轻轻托举起他可怜的孩子时泽维尔清醒了。
冷漠的高等虫族几乎一睁眼就将心脏重新封闭了起来,那些坚硬的虫壳一层又一层的将胸腔包裹。
他眼眸挣扎,在茫然中死死地望着他的虚影。
他那么的需要妈妈,却又拒绝妈妈的靠近。
阿尔斯兰从未见过这么矛盾的虫族,他只能轻轻的唱完歌谣,在泽维尔失神的目光中散去。
还有时间的,他想,他还有时间了解这个脆弱的孩子,知道他的思想,敏感,防备与孤寂。
漫长的时间里阿尔斯兰爱着所有的虫子们,可是第一次想要将注意力更多的偏向另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
第二天夜里泽维尔再次入睡了,休眠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即使是在这片宇宙中最为强势的虫族也不例外。
泽维尔不会将无谓的防备浪费在睡眠这种身体必须的僵持上去,不然即使是能够成功抵抗虫母他也会因为缺乏足够的休息而陷入其他因素导致的慢性死亡。在即将交战的机械人与虫族边城之中这是最忌讳的事情。
高大的虫族陷入黑暗,这一次同样的光茧出现,虫母却并没有靠近。那道模糊的虚影只是隐隐约约的停留在远处,像是在注视着他一样。
泽维尔第一次在入睡时被人“守护”,即使是他更觉得这道目光更像是在监视。
然而虫母的身影始终都在。在这个由他而产生的群族中他甚至无处不在。
泽维尔想,如果他愿意他甚至能出现在每一只虫子的精神海洋之中,毫无声息的接管那具身躯,只可惜虫母至高无上,并不屑于来到子嗣的躯壳。
精神屏障遥遥相对,两道身影在睡眠中并没有接近,这姑且算是一种界限分明的和平共处。
设置在精神海洋之中的芯片光流悄无声息的纪录着一切,然而一直到休息够八个小时苏醒那道虚影也始终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泽维尔神色复杂,芯片回收后他完整的拥有了自己入睡的记忆,只是却始终不能确定虫母到底要做什么。
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敌人,他的一切看起来是善意的,甚至像是真正的母亲一样想要照顾他,就连接触时无意间触碰的温度也是那么圣洁柔和。
可是他却也是最可怕的敌人,因为他温暖的怀抱就是腐蚀的温床,当他陷入这种幻想中那些狂热愚蠢的虫子就是他的下场。
泽维尔神色冷峻换好作战服后离开,对抗虫母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在不必要的时候去思考他。那位伟大的母亲就像是精神瘟疫一样只要思考必定会被那道柔和的目光影响。
阿尔斯兰并不介意泽维尔的清醒,只是在这个独特的孩子离开之后他难免会有些失落,一只虫呆在圣托卡城的光茧之中太久,他很喜欢多和孩子们相处。在泽维尔消失在注视尽头时阿尔斯兰想到:他或许应该见一见西里奥多。
那个稳重严肃的孩子在做什么呢?
虫母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召见过子嗣了。当西里奥多阁下被虫母召见时几乎只是短短一分钟就传遍了整个虫族的精神网中,就连来到了圣托卡城护送晶石的德罗克也嫉妒不已。
泽维尔刚到指挥中心和副手们确定接下来的机械城方案,这时候就收到了虫子们的消息。
——虫母召见了西里奥多。
不用泽维尔询问,激烈争论的虫子们就将内容透露了出来。
泽维尔的动作微不可察的停顿了一下。
“看来西里奥多阁下果然是母亲最喜欢的子嗣。”副手的声音失落无比。
“西里奥多是和母亲相处最久的虫子,从母亲诞下他以来他就一直守护着母亲,母亲偏爱他也理所当然。”另一只虫子张嘴发出“嗡嗡”的虫鸣声。
因为突如其来的消息,作战室中一早上都讨论起了西里奥多。虫子们不会对母亲的决定产生质疑,只会对幸运的西里奥多羡慕不已。
泽维尔被迫听了全部西里奥多和虫母的事宜,在早上的作战会议结束后他沉默了一下,打开光脑搜索起了西里奥多。
这位目前为止被认为虫族最强战力的高等虫族出现在屏幕上。
确实是个只看血脉也进化的十分完全的虫族,泽维尔目光冷漠地看着光脑中的虫影,知道这只高等虫族将会是他接近权利中心最大的阻碍。
只是在客观的评估对手之外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他和虫母的那些传闻。
最宠爱的子嗣,与虫母相处的时间最久……
他在那位伟大的母亲心中留下了怎样的印象?是否能够让那位好像关怀所有虫子们的虫母留有例外?
泽维尔知道这样想并不正确,他不应该关注对手在战力和智慧之外的任何事情,但是他却无法控制的思考虫母。
思考昨晚的温柔蝶翼是否也曾触碰过另一只高等虫族,就像是——西里奥多。
正见到骄傲的孩子半跪在大殿上觐见的阿尔斯兰刚睁开眼睛,就听见了泽维尔的心声。虫母能够察觉到所有虫子们的情绪,即使是异世界的虫族也不例外。
当泽维尔不受控制的冷漠思维传递过来时,阿尔斯兰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
泽维尔这是在不开心?
他很简单的读懂了泽维尔的疑问,在西里奥多疑问的神情中阿尔斯兰只是闭上双瞳。
穿越精神海洋的声音再次出现,泽维尔回过神来,自厌自己这样多余陌生的情绪,却听见那道唱出甘甜曲调的歌喉笑着安抚。
“没有哦。”
“妈妈只抱过你。”
柔和的语调像是在轻哄吃醋的孩子,泽维尔微微抬眼,没想到虫母居然会这样回复。
只……抱过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