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已经埋进地里的尸体再挖出来, 还要做成任人操控的异能体,这办法听上去实在有点损。
但谈起挖坟这事,叶伊赫属于是梅开二度, 毫无心理负担。
教堂墓园的坟他都挖过, 还怕区区一个老头的坟?
听完叶伊赫讲述的来龙去脉, 兰波点头答应, 没有任何犹豫, “好。”
他在当法国谍报员的那数年间, 驱使过的尸体早就数不清有多少具, 其中不乏实力强大的异能者。
这正是【彩画集】的异能效果——他不仅可以操控亚空间立方体, 还能吸收被包裹在亚空间内的尸体, 将其异能化, 成为受他操控的异能生命体。
甚至,兰波还能将尸体生前的人格与记忆化作[式],编入他驱使的异能生命体内, 让它与生前的活人几乎没有区别。
唯一的限制是一次最多只能操控一位异能生命体, 如果想要吸收新的异能生命体,就必须舍弃上一个。
自从当年尝试读取中也失败, 进而引发擂钵街爆炸事件后,兰波就一直没有吸收过新的异能生命体。
眼下, 这个空出来的名额正好用来操纵那位早已死去的组织首领。
眼见兰波与叶伊赫都一副相谈愉快的模样,魏尔伦在旁边倚靠着墙旁听,表情数次欲言又止。
“怎么了,保罗?”
察觉到这点的兰波声音柔和, “你有话想说吗?”
吸取了上次的争吵经验, 现在的兰波都很注意魏尔伦的想法, 甚至会刻意加以适当的引导——这对在任务中需要使用各种手段套取情报的谍报员而言, 也算是一门基础的必修课。
只是那时还在执行任务中的他对魏尔伦的心理状态稍有疏忽,又没想到荒霸吐的身份如此敏感,最终成为二人冲突爆发的导火索。
“我只是在想,”魏尔伦抿起了点嘴,还是出声道,“如果在另一个世界里,真的是由那位已经死去的首领抚养他长大,那么,首领在他心中的地位应该非常重要,你们这样会不会反而……”
适得其反?
“你说的有点道理,”叶伊赫幽幽叹口气,“可我有什么办法呢,他和他的组织本来就是我带人一锅端掉的。”
杀掉那种恶人,叶伊赫是半点不后悔的。
而且以那位青年版太宰的身体状况来判断,他在组织里的生活作息已经到达了极其不健康的程度。
尤其是织田作在给他换衣服时,发现这具身体不仅是瘦削苍白,利刃与子弹造成的疤痕更是多得令人心惊。
只需要看一眼连高烧下的昏睡都是眉心紧蹙、满脸疲惫的青年太宰,就算那老头对他很重要,叶伊赫也是要忍不住骂上两句的——会不会养小孩?不会养别养!
“所以我准备用那个老头,先让那位太宰对我们放松警惕,”
叶伊赫给魏尔伦解释他的规划,“然后根据对话的内容,分别上演【温情重逢版】、【严父认错版】、【费佳出手版】……”
“………”魏尔伦难以理解的重复一遍,“【费佳出手版】?”
“他似乎对费佳有敌意,又把费佳认成了我。”
叶伊赫摊手,“所以,要是他对那个暴虐老头其实是十分憎恨的那种感情,我就打算自己出手,把那老头暴揍一顿,再当着他的面干掉,给他解气。”
“我不会让那位首领还手伤到伊赫的。”兰波补充。
叶伊赫点头,“这样一来,我就能顺利在那位太宰面前挽回部分好感,为后续的相处打下基础……”
魏尔伦:“…………”
有点…无法反驳。
而且,莫名感觉最后一项才是对方最想干的那项。
顺利拉来兰波帮忙,叶伊赫雷厉风行,打电话问种田长官要到他们当时收殓首领的坟墓位置后,扛着铁锹就和兰波出发了。
至于【死屋之鼠】那边,特工剧情只能暂时拜托魏尔伦单人顶一下。
那个【港口mafia】的首领老头早已死去数年,尸体更是仅剩下一把粘连着破烂布料的白骨。
幸好兰波的【彩画集】只需要读取尸体上的情报,通过[式]来生成与真人无异的异能生命体,而不是真的操纵尸体。
在兰波构筑出的偌大亚空间之内,那具由异能生成的躯体正在逐渐成型。
“我已经赋予了他生前的记忆与人格,”
兰波对叶伊赫强调道,“但说到底,他依旧只是[情报]的集合体,是信息的整合、调用与检索,并非真正的首领。有些反应可能会与你预料中的不同。”
“放心,”叶伊赫点头。
“这只能算是……怎么说呢,废物利用一下。”
…………
太宰治望着眼前的天花板,大脑仍带着间歇性的眩晕感,以及更为鲜明的阵痛。
但随之而来的,是经过漫长且充足的睡眠后,精神上油然而生的一种餍足感,一种可以无所事事躺着晒太阳的…惬意。
被时间紧追着的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情绪了。
虽说,是被那个织田作…之助,打晕过去的。
想起昏迷前遭遇了什么,太宰治的鸢眸浮现出一点淡淡的绝望。
连缠在身上的绷带都被扒光了,一点不剩。
此刻,这道有着红铜发色的身影就在沙发前面,背对他坐在地毯上,似乎正进行枪支保养,零件在茶几上摆了一堆。
距离这么近,是在监督他吗……?
借着毛毯的遮挡,太宰治用指尖慢慢摩挲过身下的沙发。
亚麻布料,内里的填充物似乎是羽绒,使他整个人都仿佛陷入了一个格外柔软的陷阱里——就像之前被对方抱起时那样。
“你醒了。”
作为曾经的顶尖杀手,织田作之助的耳朵极其灵敏,任何轻微的动静也不可能逃过他的感知。
这间客厅已经被清空,这边的太宰、中也和普希金他们都去了【死屋之鼠】帮忙,只有他留在这里,负责照看被他打晕的太宰。
织田作之助偏过身体,神情自然的伸手去探太宰治的额头。
太宰治想要偏脑袋躲开,但怎么也不可能躲得过职业杀手的动作。
结果就是他的身体又僵住了,比上次被打横抱起时更彻底。
因为此刻的他大脑足够清醒,甚至清醒到下意识感觉荒谬的程度。
【不要叫我织田作,没有理由被敌人这么叫。】
而现在又算是什么,来自敌人的怜悯吗?
“还有一点,但比早上好多了。”
织田作之助收回手,就好像把他当做自家这边太宰治似的继续开口说道。
“要吃点什么吗?不过费佳说你的肠胃太差了,目前只能先喝点蔬菜粥。”
因为叶伊赫在太宰面前认下了费奥多尔这个名字,织田作之助便也跟着换回[费佳]的称呼。
只有太宰治听得喃喃出声,“……费佳?”
“就是费奥多尔。”
以为他不清楚爱称与名字区别的织田作之助特意解释道,顺便起身去厨房盛粥。
以往都是叶伊赫用来煲给费奥多尔养身体的,没想到现在多出一位身体比费奥多尔还差的青年太宰。
太宰治:“…………”
他当然知道费佳是费奥多尔的爱称,问题在于为什么织田作对费奥多尔是这个称呼……
“织田作。”
太宰治突然开口,声音却如晨曦下缥缈的雾,带着连本人都难以察觉的轻颤。
“嗯。”
织田作之助应道。
“织田作。”
“嗯。”
“织田作。”
“我在这里。”
端来蔬菜粥的织田作之助纵容应了太宰治一遍又一遍,没有任何不耐烦的迹象。
但对太宰治而言,这种情况已经异常到极点。
甚至连这栋建筑物,这房间内的装修与家居布置,也是全然陌生的。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点猜测,但还需要证据。
“……说起来,织田作写的小说得到了新人赏。”
太宰治盯着那柄杵到自己面前的粥勺,尝试转移话题。
“正好我人在这里,不知道有没有荣幸看到那本小说呢。”
说这句话时,他的脑中已转过了几十种针对织田作回答的预案,包括对方拒绝时要如何平淡的掩饰过去,然后再尽快转到下一流程。
但太宰治怎么也没想到,他最后听见的是这句。
“新人赏?”
听到对方的要求,织田作之助的表情流露出明显的困惑,“新人赏是什么?”
“………欸?”
“我从来没有写过小说,也没得到过新人赏。”
“………欸!?”
太宰治的表情几乎要定格成惊恐,“骗人!”
织田作之助:“…………”
“没有骗你,”他努力想了想,“非要说文学创作的话,普希金最近似乎在写诗。需要我拿来给你看吗?”
好像是伊赫要求的,说堂堂普希金——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是[堂堂普希金]——怎么可以不会写诗,但结果是普希金只能苦着脸开始专研各种诗歌集的写作技巧。
连普希金都在写诗了,织田作竟然没有写小说,太宰治对此难以置信,“……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在为【死屋之鼠】工作。”
织田作之助老老实实回答道,给太宰治心里的晴空劈下一道惊雷。
太宰治:“………………”
太宰治:“那中也呢?”
织田作之助:“和我一样。”
太宰治:“……芥川?”
织田作之助:“也和我一样。”
空气缓慢滑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太宰治尚且发着烧的大脑,忽然变得异常清醒,神经活跃。
他冷静的开口,声音清晰而坚定。
“嗯,我果然是已经死掉了。”
再度被打成幻觉的织田作之助沉默片刻。
决定还是先喂这位太宰喝点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