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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时候, 蝙蝠侠会用“因为我是蝙蝠侠”这个万能答案来解释一切他不想和别人细说的问题。

然而现在,他显然没办法这么敷衍诺克斯——他们正处于某种危险当中,因此他最好老老实实地回答对方的每一个问题。

“身为蝙蝠侠的工作,以及身为布鲁斯韦恩的工作。”

布鲁斯说:“仅此而已, 这两边你都已经有所了解了。”

他看上去不像在说谎, 而且在如今这种紧要关头, 向自己撒谎也没有任何意义,诺克斯在心理分析道。

但他只是个普通人类——虽然在哥谭出生、拥有许多奇奇怪怪的都市传说、非常有钱,几乎是整个地球上最有钱的那一小撮人类……这也仍旧只是个与神秘关联不大的人类。

整个城市的废弃孔理当和他无关, 埋藏在城市之下的秘密更是;蝙蝠侠或许确实是个每天晚上都高强度上工的冤大头,但也不至于到能够牵动整个城市废弃孔当中黑泥流向的程度——要有这种本事早该直接施法改变哥谭,作为蝙蝠侠每天一个又一个地打击犯罪多没有效率。

“阿尔弗雷德说过, 你年轻的时候曾经环游世界。”

诺克斯问:“你在那个过程当中遭受过什么诅咒吗?”

“……没有,大概。”

而且什么叫“年轻的时候”,他现在的年龄又算不上年迈。

诺克斯也只是随口一问, 如果对方身上长时间背着诅咒, 他从英国抵达哥谭到现在也已经度过了一段时日,在此期间还数次以极为亲近的方式接触过对方的灵魂,如果那上面存在什么糟糕的诅咒, 不可能一直隐藏到现在都没有被他发现。

原本把他喊进梦里只是打算做个临时路引,可如今看来, 名为布鲁斯·韦恩的人类对这些淤积在哥谭当中的污染有着更为强烈的吸引力。

“这不符合常理,或许我应该找个拥有未来视的人认真检查一下……你在干什么?”

诺克斯猛然回头, 发现布鲁斯已经从他们所在建筑物的屋顶几步跨越到了对面,用一种近乎于跑酷的姿势在狭窄的空间当中奔走, 随后又伸展身体, 尝试着去够一位被卷进淤泥当中的陌生人。

那位女士胸口以下的部分已经全部被淹没, 在黑泥当中挣扎无力地划动四肢,听见布鲁斯的喊声之后奋力抬头,从黑泥当中抽出手臂身形摇晃了一下,却没能抓住他的手

诺克斯注意到,她的整条手臂都已经被染成了黑色。

他瞬间调整自身的重力,飘飘悠悠地跳了过去。

“你不能直接摸他!”

诺克斯提醒道:“这样会连你自己也一同被污染!”

布鲁斯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随口回答说他戴了手套。

“……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他斥责道,随后令saber解下自己的配剑,用剑鞘伸进黑泥当中,递到了那位女士的身边。

对方的精神状态还算清醒,也没有黑泥被呛水呛进体内,见状之后立即两手抓住了剑鞘,被三个人一起拉到了岸上。

“实在太感谢你们了!”

对方坐在地上猛喘气。那些黑泥就像是石油一般攀附在身上,无论触摸到哪里都会留下一个黑色的手印。

“小半个城市的人都在这里,你打算一个一个的救过去吗?”

诺克斯走远了几步,压低嗓音质问。

布鲁斯没有回答,他的视线看向远处,黑泥从四面八方涌来,冲刷着整个城市。

等这些陷入梦境的人醒来之后,或许会觉得自己做了个离奇的噩梦——如果他们还能顺利醒来的话。

在自然界当中,有许多缺少衰老概念的生物。以狐尾松为例,这类植物存活时间甚至有可能超过五千年;动物当中,包含比目鱼在内,也有许多种根本不会衰老的类型——它们的死亡往往只是源自于被猎食生物捕获,自身却很难受到时间的摧折。

但人类不同,人类作为星球的灵长,和其余拥有知性的幻想种相比,削弱了个体的存续时间来换取群体的不断向前。

“从人类整体的角度,你现在所做的事情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韦恩。”

印象当中,这应该是诺克斯第一次直接称呼他的名字。对方脸上的表情算不上淡漠,但凝视着眼前浸透在黑泥当中的哥谭却没有丝毫动容。

——他不能接受人类个体毫无价值地在噩梦里死去。

死亡本身没有意义,死亡只会为活下去的人心中留下刻痕。

布鲁斯注视着诺克斯,仔细分辨对方脸上的表情。

“你确实没有拯救他们的义务。”

他最终说:“所以我会去救他们。”

他开始尝试着以不接触的形式向这些坠入黑泥的市民们抛去漂浮物和支撑,布鲁斯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在这个陷入混乱的梦境当中,他竟然还能接收到来自于蝙蝠洞里的信号。

韦恩集团的研发主楼就在这附近,如果梦境当中也存在和现实世界里完全对照的设备,那么他应该可以依靠接管广播通信来向整个城市发布避难指导——

诺克斯叹了口气,看出对方是认真的。

这是个拥有千万人口规模的大城市,而他确实在平等地珍视着每一个人的灵魂。

“别这么着急,我们原本就是为了解决这种异常现象而来的。”

他从背后叫住了对方:“你赢了——你早知道我不会就这样放任你去做危险的事。”

“你有拯救这些人的办法,对吗?”

“当然。魔女的店铺始终为您营业,我的朋友。”

阿尔弗雷德之后一定会一整周的时间都剥夺他吃零食的权利,诺克斯挑起眉毛笑了一下:“但每一种奇迹都有代价,这个新的尝试大概会需要你冒一点险。”

“直接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布鲁斯立即说道。

“我们去最危险的那个地方。”

三个人从建筑物的屋顶处迅速掠过,拥有了魔女的加护之后,布鲁斯在短时间之内也可以像从者一样在建筑物顶端疾行。他们一路朝着阿卡姆疯人院的方向赶去,意料之中地,这儿的受灾害情况尤为严重,整个疯人院的一层和地下室都已经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黑泥填满。

不,不是“不知从何而来”……这些黑泥就是从这片地底涌现出来的。

“Saber的宝具可以打破空间的概念,理论上可以将这些梦境当中的灾害引导到虚数空间或者外域,但问题在于,我们现在无法确定导致这一切的核心究竟在什么地方。”

“你需要我做什么?”

布鲁斯直截了当地问。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埋在地下的那个贪婪家伙似乎格外中意你,这种注视本身也能够形成反向的通道,所以通过你作为桥梁,我们可以更快地定位到那个位置。”

“但这会非常痛苦。”

诺克斯强调,“这些黑泥和致使人陷入疯狂的东西在本源上是相近的,强烈的恶性情报会迅速唤起一个人心中的负面情绪,大部分人无法承受这种冲击,最坏的结果甚至有可能会精神失常。”

“我——”

“我知道你想说自己对精神干扰的耐性还不错。”

诺克斯很认真地开口:“但意志坚定和擅长承受痛苦是两回事,人类的灵魂材质不一,但反复锻打总归会对它产生一些变化。”

他脸上的表情看上去真像是在为自己考虑。

如果不是他很了解魔女的话——人类的一切情绪对它们而言都可以成为不同口味的食粮。

布鲁斯凑近了对方,贴着诺克斯的耳朵轻轻开口。

“你们魔女都是这样吗?看上去似乎是给足了选择,但实际的可选项只有唯一一个——”

他的语气顿了顿:“你其实很想看我掉进去,对吧?”

种植莴苣的魔女在面对那对夫妻的时候,究竟怀着怎样的想法。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诺克斯笑了起来,脸上丝毫没有被看破的尴尬:“但既然您有这个觉悟,那就还是辛苦一下好了。要记住保证自己意志的清醒——就像是钓鱼的鱼饵一样,我会记得收鱼线。”

话音刚落,布鲁斯脚下的地板突然消失,他猛然坠入一片黑暗当中,随后四面八方的恶意几乎要将整个人裹挟,来自周围的压力几乎要将整个人一并碾碎。

时间会抚平伤口。

人类的精神就是会这样不可救药地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变化。

再强烈的仇恨在经年累月的时间里都会变得圆钝,可现在,布鲁斯却觉得自己的恨意鲜明得仿佛那个同年的雨夜。

突然,他又感受到了那种久违的晕眩,而同一时间,诺克斯的眼中有流虹般的色泽流淌而过。

通过转瞬即逝的通道,他确实捕捉到了某样东西。

“就是现在,Saber!”

齐格鲁德的眼镜一闪,和诺克斯一起坠入黑暗当中,铺天盖地的黑泥里,他们三个人就像是空旷寂寥的宇宙中孤悬的三颗星星。

齐格鲁德迈开弓步,身上的魔力逐渐拔高,那把浸染了龙血的魔剑迸发出强烈的亮光,他并没有尝试去挥舞这把剑,而是用尽魔力使格拉姆悬浮在自己身前,随后咏唱出咒语。

此乃破灭的黎明。

——坏劫天轮!

过于强烈的魔力让整个梦境的为之震颤,格拉姆将眼前的黑暗划出一道缝隙,随后,无数的黑泥仿佛终于有了出口一般,向着这道裂缝汹涌而去。

铺天盖地的死亡。

无数挣扎在这座城市当中的人,他们的痛苦仿佛汇聚在了一起。

“——”

“哎呀,真意外,我还以为你会有那么一两天只会阿巴阿巴呢。”

岌岌可危的城市在一眨眼间就彻底消失,布鲁斯抬起头,发现他现在正处于一片夕阳下的海滩上,橘红色的暖光拖出长长的影子,海浪冲刷着自己周围,手指甚至能够触摸到柔软的沙砾。

“一切结束了吗?”

他问道,开口说话的时候才能感觉到喉咙深处都传来干涩的腥气。

“短时间内吧。”

诺克斯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随后又很快放过这个话题,似乎这个即将危及整个城市的灾害在他眼里并不重要。

“商量一件事。”

他突然说:“把灵魂卖给我,怎么样?”

“既然你的目标是守护这座城市里的人类,那么你把灵魂卖给我,让我来帮你做这些事——对我来说要简单得多……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布鲁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