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骨失流14(1 / 1)

小师妹为何那样 熊也 3328 字 7个月前

#56

徐行的脚底抵着他的头骨, 像将一颗石子重重踩进烂泥里,霎时,鲜血将她束得紧实的裤管溅得一片糊糟, 里面还混着些浑浊的白色。

他的脑袋陷肉三尺, 嘴巴也被堵住,只能发出野兽一般模糊的咆哮声。徐行脸上笑意不变,还在使力,就这样,一寸一寸将他的头顶彻底踏平——仅剩两颗充满血丝的暴动眼珠凸出来,挂在那肉山顶端。

徐行歪头道:“你这人也太没礼貌了?我跟你打招呼,怎么都不理我?”

将:“他有嘴能说话吗?!”

只有神通鉴知道, 徐行是真的忍了很久了。她虽然成日笑嘻嘻的, 但绝对和脾气好搭不上半点关系,当初度无量拿暗器伤了她脸颊, 她反手便要还回去,一刻都不能等。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各类阵法、幻境等等不能真刀真枪搏杀的东西。从进来开始,一环套一环, 一直处于被动状态, 时不时要做各种怪梦,她还要兼顾其他人, 已经烦躁地快要爆炸了, 正愁没地儿撒火气呢。

以及,神通鉴也不怀疑,如果这时候君川在, 这火气绝对会撒到他身上……包打人的……

那两颗眼珠迟钝地转动了两下。这下, 是真的惨不忍睹, 毫无人形了。但就算是这样, 他竟然还没死。不夸张的说,大家都要吐了。本来就长得够恶心了,竟然还能更恶心?!!

将脱口道:“小心!!”

阎笑寒道:“先别玩了!先下来!!”

半空之中,那些诡异丝线再也无需隐蔽,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宛如一张暗红色的巨网。徐行自空隙中一个拧身,潇洒地唰唰砍掉两根丝线,然后,“轰隆”一声栽到地上。

她的轻功太差了,并且还是那么不会保持平衡。但最离谱的是,她自己好像完全没有这个意识。要不是有人机灵地托了她一下,现在大头栽地里拔不出来的就是她了。

“……”

徐行面不改色地自阎笑寒背上起来,道:“看我做什么?先去破阵法。”

华阴方位,玄真子正守在阵眼之处,闭目破阵,面上神色仍旧波澜不惊,稳得让人害怕。此后那群老菜皮还在吱哇乱叫:“谁先?”“我先顶上!”“那老夫就抛砖引玉了!”“林兄这一手当真漂亮!”

话还没说到一半,将便排兵布阵一般,将几人拖拽到左方,又将几人拖到他们身后。看她的动作,简直像在下飞行棋。老头棋们震怒道:“你你你怎么回事?!难道大人没有教你……”

“没教!行了吧!”将从未给过刁民面子,不耐道,“只顾头不顾腚,指望谁护着你们吗?都这个时候了,自己保护自己!”

短短说话功夫,郑长宁脖颈上的烂肉一阵蠕动,竟然将脑袋重又长回来了。

“……”他顶着这不似人的身躯,竟然还当真能笑得出来,“穹苍的人,现在想来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了吧?”

“准确来说,不是。”徐行道,“我们只是路过——乖一点,把绝情丝交出来吧。不过,我有一件好奇的事,你难道已经找好要换进什么人的躯体了?”

郑长宁道:“当然是找好了。但,事急从权,也不是一定要他,不是吗?”

徐行点头道:“哦。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快点住手,否则,你现场随意抓一个人来换命,对你来说也非难事,是吗?”

众人闻言,霎时悚然。唯有老头们悄悄松了口气。想也知道,此人要换命,肯定选的也是青春有前途的躯体,若非选无可选,是不会考虑他们的。

即便是已经成了这个鬼样子,郑长宁仍是享受着所有人惧怕的目光。他盯着徐行,缓缓道:“我看你就很不错啊。”

“抛开其他不提,他眼光当真毒辣。”徐行对神通鉴诧异道,“竟然一选就选到了一个最贵的!”

神通鉴咆哮道:“我麻烦你紧张一点行吗?!要死了!!现在什么时候了?!!”

徐行随手将剑往地上一插,随后,慢慢揩掉了掌心因为热烫而渗出的些许薄汗。她动作时,只要看着她的人都会不自觉将目光投向她的手。毫无疑问,那是一双用剑的手,暗藏劲力,不少截断的旧日伤痕覆在指腹、手背上,少一分则单薄,多一分则厚重。当这双手轻轻摆弄武器时,莫名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残虐美感。

其余宗门几人站在一边,都快把眼珠瞪出来了。

这个时候,还敢让兵器脱手?!

郑长宁也是如此。两人一时都没有动作。

徐行擦完汗,又慢条斯理地握住了剑,抬眼道:“傲竹呢?”

这几千个冤魂嵌在他血肉之躯内,定然将他当成养分才能不断成长到这个样子。卜白秋此前想让他留在这里永远不要出去,也有着这层考量——郑长宁要是出去了,不幸没憋住,半路就被撑成了满天星爆炸,这几千冤魂陡然到了红尘,跟天灾有什么区别?

“她啊?”听到这个名字,郑长宁停顿了一瞬,随即云淡风轻道,“不知道。似乎很虚弱的样子,没多久就消失了。估计,被当成养分一起吞了吧。”

继续装。其实心里都快气得淌毒汁了吧。徐行看了眼那边还昏着的卜白秋,忽的想到什么,扯了扯唇角,道:“是吗?”

她唇角只扬一边的时候,牙齿轻轻抵着嘴皮,看上去笑得有点坏。不过,这种笑容放在同伴眼里还只是有些欠揍,放在敌人眼里就让人脊背发寒了。

像什么诡异的触角蔓延,又有两个人被无知无觉地操纵着提上半空,提刀木然地朝众人刺来。郑长宁忽的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何敢这么做?”

徐行匪夷所思道:“你犯贱还要别人帮着找理由?”

拼死一搏,操纵绝情丝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消耗着气力,郑长宁抽搐似的狂笑起来:“没有人默许,没有人开了先河,谁又能想到呢?传说中的第一仙门……哈哈哈哈……”

很遗憾。徐行并不接他的茬。

沉寂间,郑长宁脸色却陡然阴沉了许多,仿佛徐行又不知哪里戳到了他遍布全身的逆鳞,他低声道:“不如我们来打个赌。我会活着出去,而你们,会死在这里。我会用你的身份回到穹苍。没有人会发现……”

废话太多了,听着很烦。徐行肩头一动,下一瞬,便出现在了半山腰。

火染之剑挥下之前,她正儿八经地澄清道:“绝对刚进门去找掌门述职就被发现了。”

神通鉴傻道:“啊?为什么?”

徐行:“因为我根本不会去。”

“……”

徐行对这具身体已经逐渐习惯了,一招一式也颇为熟练起来——其实多半都是现学。包括方才那招,就是在梦里看见过,原模原样复制出来便是了。

然而,众人很快就发现,尽管郑长宁此刻无法动弹,但只要尝试靠近,绝情丝便会如刺般诡异浮现。躲过还好,但凡没躲过,便会被化为一时的傀儡,昏昏沉沉地在他周身护卫。时间拖的越久,中招的人也就越多,甚至隐隐压过了这边的实力。

这已都不是最麻烦的了。最麻烦的是,根本无法将绝情丝从他身上剥离出来。

几道灵光炸响,险些将玄真子附近的老前辈们炸的人仰马翻,她的手也淌起了血,隐隐浮起青筋来。她叹了口气。

现在,放眼望去,就像是线团中间被打了数十个牢固的死结,无论有人在另一边如何用力地抽,也是绝对抽不出来的。

打也打不得,伤也伤不得,徐行暂且往后一退,余光终于暼见了站在高处的徐青仙。

她没有出过手,然而,目光一直追随着徐行。这目光和往常同样,没有温度可言,带着微妙的窥探和考量。迎上徐行的脸,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似在问些什么。

神通鉴病急乱投医:“太好了!!徐青仙四十级!!不是,怎么一会儿没看就四十级了?!不管了,反正这个四十级,快来帮忙啊!!”

徐行分明没出声,她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冷静地眨了眨眼,随后,抬手。

徐行瞳孔猛地缩了一下,道:“别!!”

下一瞬,一道炸响的白光自徐青仙手中轰出,径直袭向那些被绝情丝控制的人。

这一下,是实打实下的死手。对她来说,想要抽出这条线,只要把死结全部剪断就好了。不存在任何的区别对待,是真的一视同仁,因为此时稳定倒霉的阎笑寒也被绑在上面——他躲都没法躲!哪怕是徐行现在被绑在上面,她也不会手软的。

“轰隆”一声,这道白光被一人勉力挡下,足足往后退了几步才卸掉力道,那人侧头,霎时口呕朱红,鲜血渗入地里。

瞿不染挡下了这招,抹掉唇角血渍后,他站在原地,胸膛起伏,慢慢仰头,终于,那张没有七情六欲的脸上出现了此生罕见的盛怒之景,一字一句道:“徐青仙!!!”

尽管在这种时刻,众人还是忍不住劣根性,心头不由飘过一个念头,天啊,竟然能把白玉门的人气成这样……

徐青仙:“……”

她收回了手。

神通鉴抱头尖叫:“呀啊啊啊啊啊啊!!!”

现在,它终于知道为什么神秘系统让自己小心徐青仙了。真的必须要小心!这个人不出手还好,一出手简直像对整个地图开启了无差别屠杀模式,敌人未必死,队友不能活啊!怎么会这样?!!女主不该是这样的个性吧?!!

一道吸饱了血的暗红丝线带着凛冽风声自徐行脖颈擦过,线过一阵,方才淌下血来。

徐行已经算是闪避得很快的了,其他人更是避无可避。毒蜘蛛已经织好了巨网,只待没有自知之明的猎物纷纷自投罗网。

将道:“好了没有?!”

玄真子惨淡道:“生死有命……”

不回答还不太好说,一听到“生死有命”,那估计就是稳了。只要再坚持一阵。只是,那只有一人通过的缝隙,就算打开了,又是谁先谁后?那些失去意识的人,难道就跟着一起埋葬在这里吗?

郑长宁的脸已经完全不成样子了,周身的血液已经快要流干,只剩一层厚重的肉皮,被密密麻麻的咬魂玉石撑出干瘪的形状。他的情绪也在被无知无觉地放大,或许一开始只想逃出这里,现在,他满心满眼都是无尽的暴戾和屠杀。

“虬龙?浅滩?”郑长宁径直向卜白秋探去,森然道,“卑贱的蝼蚁也敢大放厥词……什么反抗,报仇……报仇了就能改变任何事实吗?我还活着,他们早就死了!!”

他生性强傲,不受任何人忤逆,少时卑躬屈膝做久了别人的狗,好不容易翻身吐气,又因自己看不起的人变成这副模样,方才卜白秋那番话真是像把他的痛点放在地上踩,不跳脚暴怒都是装的。

瞿不染内伤严重,躲避都沉重不少,不断喘气。

失血的眩晕侵袭了徐行的眼前。电光火石间,她又想到了什么,在这一片昏黑中,十分严谨地和神通鉴求证:“‘咬魂玉’,说是玉,但其实普通人多半用的是材质一般的石头。是么?”

神通鉴:“啊啊小心!啊啊……是……是啊啊啊啊!!”

其实,只看句子,应当是非常跌宕起伏的。但由一个电子音说出来,就十分诙谐了。

徐行又若有所思道:“在狐守之地时,大师姐曾经控制了高处的一块石头,让它指引禁地的方向。我应该没有记错吧?”

只不过,她控制的前提,是必须要亲手碰触到。

神通鉴:“没有……没有记错啊啊啊啊啊!!但、但是,她很神经啊,根本不听人说话的??!你要怎么让她按照你的想法去办事?!”

虽然徐行总是说大师姐很有用,要尊敬她,但是,神通鉴有时都觉得,在徐青仙的衬托下,徐行都显得精神状态十分稳定了……

“好马要配好鞍,你们还是太年轻了。”徐行又笑了笑,随后,闪身到了徐青仙身前。

她忽的捏出了一朵暗蓝色的火。这种火虽不像明火一般炽烈,甚至带着点奇怪的水腥气,但不知为何,让人看着不由心惊肉跳。

林朗逸和小曹更是觉得对这种火莫名眼熟,仿佛在哪里看到过,但仔细一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徐行长话短说道:“大师姐,靠近之后,将火打入咬魂玉中,从内部爆燃开。”

徐青仙道:“无法近身。”

意思就是可行。

徐行道:“要是我有办法呢?”

徐青仙道:“太危险。”

意思就是不去。

很不幸,徐行的突发性耳聋又在此时恰巧发作了。她忽的将手半抬,方圆间,只听到细微的“噗嗤”一声。

是绝情丝没入血肉的声音!

就算是徐青仙,此刻瞳孔也缩了缩。只怕连郑长宁都觉得莫名其妙吧!神通鉴惊天动地惨叫起来道:“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那绝情丝没入指尖后,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往上窜去,一时剧痛。徐行明晰地感受到,它游走过的地方,归属权开始不属于自己。她伸出右手,蓦然用力死死掐住了左臂——那里的血液霎时不流通了,不过几个呼吸,左臂就呈现出一种死人般的诡异青白色,开始弹动般的挣扎起来。

紧接着,徐行猛地扣住了徐青仙的后颈,一扯,两人霎时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朝郑长宁身边反作用而去。

那道绝情丝锁住了她,代表着她也锁住了郑长宁,并且,就算郑长宁及时将线断开,那截线还是存在她躯体中,途中那些丝线和被控制的人都将她识别成了“同伴”,纷纷避让。

徐青仙道:“你……”

“拯救九界,真是个非常远大的志向。我小时候也是。”徐行认真道,“但是现在不救我,就跟我一起死吧。”

恭喜这位新晋鲛人,天赋还没用熟练,先学会了《三个时辰精通如何拉人下水》。

徐青仙眼底红光一闪,竟然笑了。

神通鉴混乱道:“不是,你笑什么?!你又笑什么?!!”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两人倒飞而去,那团火自徐行手掌上转移,灼烧着徐青仙的手,而后,她的指尖碰到了最中间那块封印着人的咬魂玉,带着火苗轻轻破入其中。

那冤魂被灼烧着,发出惨叫声,随即,火苗不断强大,如燎原之势,一下子便扩散起来!

谁也没有料想到局势会在转瞬间变成这样。

郑长宁终于感受到了逼命的危机,他费力地低头,看着自己被火舌迅速舔着,一寸一寸枯萎。

手臂中的绝情丝还在垂死挣扎般的不断挣动,徐行额角染了一层冷汗,却有些好整以暇地望着郑长宁,似乎正好奇,他会给出什么反应?

外部铜墙铁壁又如何,自内部燃起的火焰压根无法熄灭。然而,郑长宁竟然怔住了。

他像是才醒过来,口不择言道:“我是被逼的!!我是被逼的!!那座矿山不是我想开的,是有人授意我这么做……我要是真的这么赶尽杀绝,怎么还会让她还有命逃出去?!我也不想的!!”

“……”

徐行转开眼,心道,真没意思。要硬气,就硬气到底,现在说这种话,全无格调可言。

徐青仙用一种漠然的眼神静静看着他。

郑长宁挣扎着,像是找到了什么救命稻草,急切道:“我看得出来,你和我是同一种人。穹苍那种地方,早就烂掉了。更何况,杀了我又有什么意义??没有我就没有别人了吗??你让我出去,日后……”

徐青仙忽的道:“你让人间变得污浊了。”

这是个非常平静的陈述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郑长宁道:“啊???!”

“这句话的意思是,”徐行打了个响指,笑道,“去死。”

火光猛地爆燃起来,几千个死魂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声,震得人耳膜发麻。现在,郑长宁也快成为其中一个了。徐行抽抽鼻子,感到自己闻到了非常不美妙的油腥味,她不太想深究这气味的来源,只是轻嘶了一声。

还是有点痛啊。

四周沸腾起来,哀嚎的死魂正在翻滚,几乎是先后脚的功夫,这个跨越十年的层层阵法被撕裂开了一个口子,铺天盖地的水自口中倒灌进来。众人尚未争先恐后地飞出去,就看到有光一闪——

这可真是幻了!想出去都来不及,竟然还有什么东西急着进来?!

徐行还在很礼貌地临终关怀郑长宁到底死了没,忽的感到心口前的转生木陡然膨胀,她身子骤然一轻,像是被一个人牢牢抱住了膝弯,抬离了腥臭的水面。

贴着的触感由硬到软,由冰凉变得——更冰凉了一点,她的视角,只能看见埋在自己腹前那漆黑的头顶。长长的黑发。

那人埋着就不动了,好像到这了就突然死了一样。

周围还有不长眼的冤魂想过来找人做伴,那人终于动了,心情相当差地抬手将这些东西打成碎片,而后,又将脸贴紧了一些,似在感受她的体温。

“……”徐行伸手揪住他额发,将人的脸揪起来。意料之中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容,只不过,这次的脸竟然长得和九重尊有三分神似,此刻,眼睫和头发都湿漉漉的,也不知在外边游了多久,看着既委屈又莫名恼怒,气不知往哪撒一般。

徐行本来想一巴掌把此人当皮球拍出十米远的,不知为何,还是手下留情了,只揪着他,定定道:“这位。我们好像还没有那么熟吧?”

两人大眼瞪小眼。

君川被揪着,既不反抗,也不松手,只轻轻道:“疼……”

徐行把手放下了。他就跟没有支条撑住的木偶一样,脑袋也跟着掉下去,颇有些垂头丧气地滚了滚喉结,半晌方咬牙吐出三个字:“我真是……”

他这话咬的极重。徐行冷眼看他,只觉得他生动形象地诠释了“无颜面对”这四个字。仿佛被迫离开自己这么十天半个月,她再不多说几句话,他就要当场自杀谢罪了一样。

你究竟是谁?

“这么急。”徐行道,“是有什么大事要告诉我?九重尊又哪里不太好了?”

“他没事。”君川凝视着她,随口一提,“其他两个掌门似乎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