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1 / 1)

陈映澄说着, 将门缝稍稍关小了些,这轻微的动作让江随山顿时僵在原地,他垂下头湿润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你……”开口便是沙哑的嗓音, 因颤抖而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 他顿了又顿,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道, “没有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

陈映澄低着头, 脖子上好像压着千斤的重量, 是隐隐作痛的愧疚。

“没事的话, 我要休息了。”

陈映澄作势要关门, 江随山的手却突然伸了过来, 抵在门框上,陈映澄一惊,慌忙收力, 却还是在他手上夹出了一道红痕。

陈映澄觉得她关门的力道不重, 但听到他吃痛的闷哼声, 心脏还是跟着揪了一下。

“你想干什么?”陈映澄无奈地问。

他的手还放在门上, 陈映澄没法关门, 看到他手背那道痕迹心中也不舒坦, 便将门半敞开,抱着胳膊倚在门上。

“大半夜地跑到前妻门口堵着, 是不是不太礼貌?”

这两个字又刺痛了江随山的神经,他松开手, 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 唇上都没有半点血色, 身体冰冷麻木。

他喉结轻滚,声音低哑疲倦,“我们的婚书还在,婚契未解,还是夫妻。”

陈映澄站直,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没人告诉过她还有这一道步骤。

江随山抬眸,看到她的反应,很轻地扬了下唇角,喉结再度滑动了下,克制着情绪,自嘲般说:

“你要和我解婚契吗?也许有些麻烦。”

陈映澄:“有多麻烦?”

“要先将婚书作废,族谱除名,成亲时师父为我们点的那盏灯,也要取来销毁。”

陈映澄一时愕然,小雀是入了他们陈家族谱的,以陈雀的名字。

第一第三条倒是好办,可是要将他从族谱除名,陈映澄竟有些不舍——

就好像把小雀存在过的证据给抹除了一样。

“这些倒是不急。”陈映澄道,“以后你有机会回青宝城一并解决了就是。”

江随山:“我现在就在青宝城。”

陈映澄:“……我忙着查案,没工夫办这些。”

“案子了结后,我可以跟你回去。”

“……”

“小姐在犹豫什么,难道舍不得我吗?”

他盯着她的眼睛,泛红的眼眸带着不甘和期待,他用力攥紧自己的手,压下心底起伏。

他的视线灼热,陈映澄却只能选择逃避,她摇摇头,道,“你想多了,我只是嫌麻烦。”

听到这句话,他脱力般松开双手,泪珠滚滚从眼眶落下,顺着脸颊砸下,汇聚在手背。

陈映澄不敢看那在夜色中晶莹的泪珠,匆匆想要把门关上,他却又强硬地挤过来,声线喑哑,带着颤抖的鼻音:

“我想你了。”

“你就不能骗骗我吗?说你也想我。”

两人的距离拉近,陈映澄才觉出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不知是喝了酒还是陪百里言冬喝酒的时候沾上的。

“我很想你。”

他温声道,气息骤然贴近,带来更强烈的冲击。

陈映澄心中升起一股抱住他的冲动,她咬紧牙,道:“你喝醉了,别进我房间,我叫人了。”

“叫谁?叫冷成光吗?”他的脸色忽然沉下来,泪珠却比刚才滚得更厉害,“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你离开的时候都不管我的死活,却跟他告了别……发现我是你梦里的坏人之后,讨厌的人就变成我了吗?”

陈映澄:“你真的醉了,前言不搭后语,你该回去休息了。”

“我不回去!若我走了,你明日又会装作不认识我一般。”

“你不也无视了我?”

江随山的眼泪越来越多,哭到声音都有些嘶哑:“是你先这样的……”

陈映澄确定他是真的喝醉了,只是他从前很少饮酒,也从没醉得这样厉害。

但她不太确定江随山有没有断片的毛病,若她今日袒露一点真心,他明日酒醒了又记得的话,这事儿便不好收场。

“行了,你先回去休息好不好?等你酒醒了我们再说。”

“我没醉。”

他抬袖擦了擦眼泪,因为刚才哭了一阵,脸上反倒有了点血色,脸颊变得红通通的,有那么几分惹人怜爱。

陈映澄抽出手绢,下意识地想替他擦一擦,胳膊伸出去又缩回来。

“没醉的话就回去吧。”

“我不回去。”

“夜深了,你在这里会吵着别人。”

“吵着谁?你怕吵着冷成光吗?”

陈映澄:“……你再闹,我以后真的不理你了。”

他哽了一瞬,喉结上下滚动,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这话的真实性。

陈映澄一脸认真,用眼神告诉他自己的决心,“我说到做到。”

“那和现在也没差。”他说着,又往前挤了一步,“我不走。”

陈映澄:“……”

喝醉了脑子倒是挺好使的。

她正思考着把人打晕扔回去的可能性,楼梯处却突然传来交谈声,听声音是卓秋哲他们回来了。

要是被他们瞧着江随山,肯定又会在背后蛐蛐她。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陈映澄顾不得那么多,将人拽进屋里,关上了房门。

两人的谈话声由远及近,在她隔壁的隔壁停下,互相道别后,便回了各自的房间,外面很快安静下来。

等确定二人进屋后,陈映澄转身,打算把人送回去,却见江随山低头盯着她拉着对方衣袖的手,眉眼带上几分笑意,他也不说话,就这样盯着她笑,眼睛亮晶晶的。

像个小傻子一样。

早知道他喝醉了是这样,从前就该多灌他点酒,好好调戏一番。

可现在陈映澄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她松开江随山的衣袖,拍拍手,“你该回去了。”

“我不回去。”他摇头,敛起笑容,又板起脸,“除非你说你也想我了。”

好耳熟的套路,不愧是车挚的徒弟。

“看来你不光跟着师父修行,耍无赖的本事也学了个六七分。”陈映澄打开门,指着外面,“现在就走,不然我以后都不会见你。”

江随山嘴唇一瘪,又在酝酿眼泪,陈映澄不给他发作的机会,用力将他扔了出去,“这招对我不顶用,毕竟我也是师父的徒弟。”

陈映澄迅速关上门,靠在门上挡着,走廊静得没有一丝声音,显得远处响起的哭声是那么明显。

又开始了。

被江随山这么一闹,她都忘了来南杨庄是为了正事,现在已经是凌晨,再不休息,她明天哪来的精神去调查。

陈映澄也不管门外是不是有人,将门反锁上,躺到了床上。

辗转反侧之时,走廊响起一阵脚步声,江随山似乎回了他的房间。

陈映澄终于松了一口气,安心闭上眼睛。

但这一觉她也没能睡太久,天快亮的时候,村里的哭声忽然变大,和刚入夜时那一阵差不多,刺耳的音调惊醒了睡梦中陈映澄。

她起床一瞧,其他人也都醒了,一副睡眠不足的疲惫模样,嘟囔着抱怨这扰人清梦的哭声。

百里言冬的房门倒是还关着,仔细听还能听到里面的呼声,陈映澄不由得感叹他睡眠质量好。

醒都醒了,便继续做昨天没做完的事情,四人兵分两路,朝着相反的方向去。

他们今日只有一个任务,统计村里有孩子的人家的家庭情况,孩子的年龄,以及孩子平日都是谁在照料。

临走前陈映澄看了眼江随山的房间,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也不知道他醒了没有。

陈映澄收回目光,发现冷成光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心中一个激灵。

“看什么?”

“没什么。”冷成光朝她摆摆手,摸了下自己的耳朵,“就是昨晚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你听错了。”陈映澄道。

冷成光:“是吗?难道你没听到孩子的哭声?”

陈映澄抬眸,他满眼促狭笑意,陈映澄白他一眼,“少管。”

“脾气真差。”冷成光笑道。

“真稀奇,居然有朝一日能听到冷公子说别人脾气差。”陈映澄反怼回去,“你现在日子过得倒是好了,整天嬉皮笑脸。”

冷成光道:“是啊,他死了,我当然觉得轻松。”

“你……”陈映澄朝着卓秋哲他们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这种话怎么能随便说出来?”

“我既然敢做,自然也不怕承担责任,他日我将萃儿抚养长大,也可以拿这条命去抵……”

“嘘——”

陈映澄:“这话你跟旁人说去,我可什么都没听到,一天天的张口就来,也没想过你弟弟会怎么想。”

冷成光道:“等他长大了,我会跟他坦白。”

“那还久着呢。”

陈映澄说完,终止了这个话题,两人朝着第一户人家走去。

问了一上午,只有三四户人家愿意给他们开门,但是一问起孩子相关,也十分戒备,就算亮出青宝司的腰牌也没效果。

被这怪象折磨得太久,他们对修士都失去了信任。

两人收获甚微,午间回到客栈休息,店里还是只有那个小二,里里外外忙活着,不时端上来几盘菜。

陈映澄这才发现,自他们来客栈起,便只有这一个小二,掌柜的,厨师都没有。

对此,小二的解释是:其他人都因为小儿夜啼搬到隔壁村去了,老板给了他三倍的工钱,让他留下来看店。

他这解释也说得通,但陈映澄一上午都在分辨这里村民话中的真假,也没有完全打消怀疑,他送上来的菜,陈映澄一口没动,只喝了几口茶水。

她结丹后已近辟谷,三五天不吃饭也没事,但她嘴馋,到了饭点不吃东西就不得劲,所以顿顿都没落下。

今天只是盯着冷成光吃饭,她也忍不住咽口水。

冷成光:“你要饿了就尝一点,他总不能在饭菜里下毒。”

“不行,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放些别的东西,我得保持头脑清醒。”

眼不见心为净,陈映澄干脆起身上楼,谁知转角又遇到江随山。

“……”

两人相顾无言,陈映澄在楼梯口站了会儿,提裙贴着墙从他身侧走过。

“澄澄……陈小姐。”

他改了称呼,语气中透着客气和疏离。

陈映澄提裙的手攥紧,眨眼平复好心情,转头面对他,“有事?”

江随山垂眸,脸上神色冷淡,“我昨晚醉了,神志不清,若有冒犯到的地方,还请见谅。”

陈映澄微愣,“你不记得你做了什么?”

“…不记得了。”他道。

“不是什么大事。”陈映澄说完,转身回房。

关门的瞬间,她松了口气,竟然有几分庆幸。

他断片了?

那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提族谱除名的事情了!

幸好幸好,免得她还要费心思考虑这件事。

陈映澄的步调轻快起来,又翻出罗盘来继续研究,再看说明书也不觉得枯燥了。

门外,江随山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回到房间,身形落寞孤寂。

幸好,她没看出来。

只要他否认,昨晚做得那些过分的事情,就当从没发生过。

他不想让陈映澄觉得他是个无赖,喝醉之后对她死缠烂打,陈映澄讨厌醉鬼,那样只会让她更加厌恶他,将她推得越来越远。

江随山原本的计划,只是来南杨庄见她一面,顺便帮师父查一下这里的案子。

见一面就走,在他查清楚陈映澄排斥他的其他因素之前,绝对不能节外生枝,

可是见了陈映澄后他下定的决心便都成了泡影,尤其见到她现在与冷成光相处的如此轻松自在,便更加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连冷成光都能原谅,却不能接受他,凭什么?!

连冷成光都能站在她身边,他却不能!

这对他未免太不公平。

明明他们才是青梅竹马朝夕相处的玩伴,是最亲密的夫妻,现在却连见她一面都要装作是偶遇。

他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