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施针过后,太皇太后终于睁开了眼睛。
只是看着她气若游丝的样子,旁边的太后和皇上心中越发沉重,谁也高兴不起来。
反倒是太皇太后看着两个人眼眶通红,露出个微弱的笑以示安慰。
皇上看着这位自幼抚养教导他的祖母,目光一如幼时般慈爱,只觉悲从中来,难以断绝,忍着泪艰难唤她:“玛嬷....殿内侍候的言女太监尽数退了出来,领着一大堆人等着的和安格格和宣贵人,更是心急如焚。
抛开太皇太后对她们平日里的照顾不说,这位年迈的老人作为长辈,亦对她们这些晚辈疼
爱有加,她的言行举止,也在一定程度上开导过她们
二人此刻也都没有了别的心思,满心盼着太皇太后能够挺过这一遭。
等了不知道有多久,和安格格和宣贵人带着各类膳食进去服侍太皇太后,皇上在前面,自然也轮不到她们上前去,只好在下首候着。说是用膳,其实如今的太皇太后早没了这个力气,只是浅尝几口,便叫人退下去了。
和安格格目不转睛地看着,想要记下来太皇太后有心思喝的几种,之后叫人精心备着。
太皇太后抿了一口送到面前的汤汁,睁眼看着面前红紫色的酸梅汤,有些失神。
这酸梅汤味道并不重,可是她似乎久违地能够尝出来这些浅淡又很有滋味的东西了,酸甜爽口,略有回甘,甚至还能够品尝到淡淡的烟熏味。十分粗浅的手艺,可是一下子让她想起年轻时还住在盛京宫里的日子,一晃神五十年就过去了,年轻时候的事情也逐渐模糊不清,她也想不到自己竟还能记得盛京的宫殿不比紫禁城,五宫福晋的其实都是住在一个院子里,冬日的时候各宫都要用炭,味道难免重了些。那时候日日闻着,谁都不喜欢,可时至今日,她唯一记得清楚的居然是那种味道....
而从前的故人也只剩她一个了。
“玛嬷?”
看着抿了一口酸梅汤便合了眼的太皇太后,皇上心中没由来地慌乱。
太皇太后昏昏沉沉中被这一声唤醒,她睁了眼看向皇帝,再看向他手里的汤,缓声道:“这汤不错。皇上几乎要喜极而泣,他克制着颤抖的手,将汤往前送了送,满怀期望:“您再尝....
盛出来的一份酸梅汤顶多只有三五勺,眼瞧着太皇太后居然全都喝完了,皇上连忙叫人下去再盛,借着转身的
会,又接过梁九功递来的
巾抹了把脸,这才回过
这话他问得极为忐忑,生怕方才喝完了那些酸梅汤是自己的错觉,也怕方才那汤不过是偶然。
令他失望的是,太皇太后摇了摇头。
转瞬间他又勉强宽慰自己,这没什么,肯进些汤水便不错了,日后慢慢养着就是。
尽管如此,他仍能觉着自己的心在重重往下坠,像有个无底洞一般。
太皇太后缓了一阵子,眼见着有了些精神了,却只叫了原先那样的酸梅汤要喝。
众人的心终于沉入谷底,太皇太后一下子就有了精神,却还是没有进食,不是回光返照又是什么。果然,这一次喝完酸梅汤,太皇太后缓了片刻就靠坐起来,握着皇上的手似有事情要交代。
众人只得默默退下,满脸沉重。
又过了一阵子,皇上只身从内殿走出,可样子瞧着很古怪,又是高兴又似悲伤,叫人再盛一罐酸梅汤来。而后殿门缓缓关闭。
众人心中叹气,再度沉寂。
殿内,皇上侍奉太皇太后喝完酸梅汤,却眼看着她呼吸越来越缓,头脑一片空白。
不知在榻前呆坐了多久,他才想起来接下来要做什么,可是始终不敢抬眼,只摸索着拿手巾擦着湿漉漉的脸"玛....皇玛嬷....."
他低喃着,浑身颤栗地扶着墙站起身来,正待转身,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微弱的呼唤。
“玄烨,别在这守着了......
太皇太后病了的事情在言里不算什么秘密,只不过皇上并未下令侍疾,各言嫔妃也都当没什么大事,安心待在自己的住处。承乾言,无论身边的言女如何作想,贵妃本人还是十分稳得住,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她身为贵妃是有资格去的,只不过宫里皇上才是理,既然他没叫,她也不会自取其辱地去问,只管在自己宫中的小佛堂为太皇太后祈福永寿宫,惠嫔也叫众人散了,叮嘱这个时候各人务必安分守己,她看了攸宁两眼,最后什么也没说。攸宁毫无所觉地回去了。
殊不知这会儿,一群白胡子太医,围着她送去慈宁宫的那一包酸梅粉大眼瞪小眼。
最后,其中一位资历最深厚的太医犹豫半天,磨磨蹭蹭下了决断,这就是普普通通的几种食材磨成粉末。可他以及身后的一众太医仍然想不通,为何他们费尽心思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方子毫无用处,可偏偏就是这些普通的酸梅粉,反而让太皇太后有了食欲呢?内室,经过心情经过一番大起大落的皇上靠在榻上歇息了片刻,睁眼就听到了外面的争吵。
继而想起了先前问出来的话,那令太皇太后开了胃口的酸梅汤不是什么稀罕物,是瑚氏那边做了想着送过来的,谁也没当回事儿,因着太皇太后先前说想喝这个,才熬了一份送到面前来谁料就是这一份起了作用呢?
饶是皇上并不信服鬼神,在太后霍然起身说这是瑚氏命格好,带了福气给太皇太后的时候,他也不自觉认可了。其实事后一想,瑚氏鼓捣出来的甜点就很合太皇太后的胃口,兴许这回的酸梅汤也是。
只是先前并未有人往这里想罢了。
他虽不认可瑚氏的福气就这么灵验,可心里也觉着她大概是和太皇太后有缘?
否则,又难以解释这么多的碰巧了。
这回真的是幸亏有了她。
想着,皇上有了先把她叫过来陪同侍疾的想法,若是玛嬷醒了还要什么东西,人在身边到底是方便些。“主子,外面有人从慈宁宫来,说是皇上请您过去。”
攸宁被人从床上叫醒的时候还有点懵,这会儿虽然称不上是大半夜,但也接近十点多了。
这么着急忙慌地把人叫起来,攸宁心里都有点没底。
等她穿好衣裳往外一看,正殿也亮起了烛火,再一出门,惠嫔披衣起身到了外面,正在问话。
见她出了门,惠嫔朝她看过来,面上神色有些奇异,她叮嘱道:“既然皇上叫你,就快些去吧,记得好生侍奉太皇太后。攸宁从她面上看不出什么,只好又跟着出了门,然后惊讶地发现门外赫然停着一辆小轿,很有点无事献殷勤的感觉。旁边的太监看起来是领头的,对她却格外地恭敬,边走边给她说了事情原委:“贵人主子请,您且放宽心,是前日您着人送去慈宁言的酸梅粉,太皇太后吃着觉得甚好.....一路走着,轿外的太监似乎也是看出了她有点怕,就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原本和旁边桂英紧抱着的攸宁也慢慢放松了心神。倒不是她胆子小,而是晚上的紫禁城着实可怖,哪怕宫道沿路点了宫灯,可是仍然有许多照不清的地方,眼神不好点的人看着前面幽暗的甬道,总觉得它正在静默着等待吞噬众人。到了慈宁宫,这里才是各处灯火通明,攸宁由人引着进了慈宁宫的内殿,一路上发觉宫女太监们看她的眼神都有别样的尊敬,然后她畅通无阻地见到了皇上。让她庆幸的是,这个世界大部分人都是信佛信神的,没人觉得真的是她的酸梅汤有什么起死回生的功效,夸张点的是觉得她福气大,命格旺人,如皇上这种不迷信的,就是单纯觉着她做来的东西口味合了太皇太后的胃
所以大半夜叫她过来,其实是当备用厨子的。
原因也简单,太皇太后靠着酸梅汤撑着醒了,然后用了点膳食又睡去了,太医们觉着太皇太后吃得还是少,皇上干脆就把她叫过来,想着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法子。面对着太后和皇上期待的目光,攸宁想了片刻,试探道:“若是太皇太后不嫌弃,我明日亲自为太皇太后做些膳食?”她觉得这大概就是他们叫她来的最终目的,不料话一出口,太后就上前来紧握着她的手,语气满是欣慰和感动:“好孩子,皇帝果真没看错了你,多孝顺的孩子啊,若是额娘醒了也要为皇帝高兴的。”皇上看着瑚氏,也有些微的动容,百善孝为先,可世人真正能做到事必躬亲之人又有多少?
尤其瑚氏先前因着此事叫人诟病许久,这回还是连半点迟疑都没有就应了下来,可见其心至诚。
攸宁有些不能适应他们的反应,好像自己说了什么特别惊世骇俗的话一样。
为生病的长辈做顿饭什么的,又不麻烦,关键她现在每天也不用上班,除了吃喝玩乐就是吃喝玩乐,现在有机会刷一刷几位大老板的好感,不是挺好的吗?这天晚上,要求守在外间的人有许多,除了太后最后终于被劝回去之外,皇上在外间睡了,和安格格和宣贵人则去了暖阁歇息。攸宁自然也守在了外面,一开始她做好准备睡脚踏了,反正慈宁宫连地板上都铺着厚厚
的柔软的地毯,其实睡地下完全没
有压力,后面是皇上瞧着实在是很可怜,叫人又搬了一张榻过来给她
有过在医院给长辈守夜经验的攸宁,躺下没多久就在些微的嘈杂里睡着了。
皇上默默盯着她睡熟了的样子,心里叹着她真是心大,可是在身边所有人都要靠他来安慰的时候,突然来了个不需要的,他居然还有点觉得自己没有那么惊慌了。躺在榻上想了许多,皇上也慢慢合上了眼,等明日吧,兴许瑚氏做出来的东西,玛嬷能多吃些呢?忙了大半日的慈宁言终于平静下来,在这几位主子都沉沉入睡之后,大半的烛火也都被熄灭,只留了残余的几盏,微弱昏黄的烛光映在守夜言人的身上,显得格外静寂。直到天边一缕曦光初现,习惯了早睡早起的攸宁一睁眼,就和皇上对视了。
后者前朝还有事务,自然要早早起身去处理,之后才能挪出时间来为太皇太后侍疾。
他看了眼攸宁道:“时辰还早,不多睡会儿?”
攸宁摇头,来陪病人就要有陪病人的样子:“老人家觉少,我早些起来,想着做点好克化的东西。”皇上颇觉意外地看她一眼,心里一时间不知是什么感觉,很陌生,却并不讨厌。
瑚氏的祖母祖父去世时,她尚且年幼,如何知道老人家的生活习惯,想来是为了来给
嬷侍疾才问了人的。
她是用了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