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慈宁宫到底还是听说了这件事。
太皇太后难得再见到孙子吃瘪, 跟苏麻喇姑笑道:“这么些年过去了,自打擒鳌拜之后,还没见过玄烨在一件事上栽大跟头的样子。以他的性子, 怕是又要上演一出擒猫儿,惹得保成再伤心起来。你代我走一趟乾清宫, 将父子俩都唤来吧。”
苏麻喇姑也跟着笑, 调侃道:“老祖宗这是打算看皇上笑话了, 要不要奴婢再将那只猫也抱过来?”
太皇太后盘腿坐着,闻言瞥一眼身旁的仁宪太后,道:“罢了, 琪琪格也挂念那些猫, 抱来吧。”
乾清宫这头, 康熙才洗干净脸上的墨汁, 换了身常服袍。
胤小礽站在一边, 又是递热帕子,又是取龙佩香囊的表现着,一张小脸可怜巴巴望向康熙,生怕他阿玛不高兴, 将小雪球撵出去再不许它进来了。
康熙心头一软, 揉了揉儿子的脑壳,看向那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溜进来的猫。
猫猫远远蹲坐在博古架最顶端, 尾巴轻轻甩动着。见康熙望过来,连忙揣了爪爪将头扭向一边。
通身写满“做贼心虚”四个大字。
康熙最后剩余的那点火气也消了, 无奈道:“调皮的家伙, 若非看在你才救了太子的份上, 朕定要重重罚了你去。”
胤小礽登时开心起来, 知道这话的意思就是不计较了。
他抱住阿玛的大腿, 仰头露出融化人心的甜笑,丝毫不吝溢美之词:“阿玛太好啦,阿玛是全天下最最好的阿玛,保成三生有幸!”
康熙被儿子的用词逗笑了,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甜言蜜语,就会哄朕。”
“才没有哄阿玛呢,保成就是阿玛的一罐小甜蜜。”胤礽皱了皱鼻子,一脸骄傲道,“早起化一杯蜜水对身子可好啦,这都是梁公公告诉保成的呢。”
康熙被儿子萌的不行,连声应道:“好好好,你是阿玛的小甜蜜!”
父子俩正笑闹间,苏麻喇姑已经到了乾清宫外的抱厦底下。梁九功进来通传一声,康熙牵着儿子去了明间。
苏麻喇姑福身笑道:“太皇太后听说皇上这儿出了些小岔子,打发奴婢过来瞧瞧。若皇上跟太子都安然无恙,还请过去慈宁宫一趟,老祖宗挂念着二位,太后也记挂着雪球呢。”
康熙听到最后挑了挑眉:“它也要过去?”
猫猫不知何时也跟着出来了,听到康熙的话,不满地“喵呜”了一嗓子。
苏麻喇姑便笑:“这可是老祖宗特意吩咐的,要奴婢抱着雪球过去。若是不跟去,奴婢也不好交差啊。”
猫猫骄傲地扬起下巴:“喵——”
康熙被这得势轻狂的模样逗笑了,摆摆手道:“朕这会儿无事,这便去给玛嬷请安。”
静鞭开道,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慈宁宫。
叫康熙意外的是,雪球竟也不要苏麻喇姑抱着,自个儿跟在他们身边踱着猫步,走累了就蹦到康熙肩头休息一会儿。
对此,帝王十分坦然地接受了。
他甚至觉着这猫没蹦到他脑袋顶上,已经是给足了面子。
慈宁宫正殿,东暖阁内。
靠东墙跟的酸枝木嵌大理石榻上,一边盘腿坐着太皇太后,一边则是正坐的太后。
太皇太后今日只盘了发,没戴包头,瞧见康熙牵着胤礽进来了,笑道:“来,叫老婆子瞧瞧你脸上的大作。”
康熙无奈:“玛嬷可真爱看孙儿的笑话,那东西定然是洗干净了才能出门的,哪能顶着就过来请安呢。”
屋子里都笑起来,衬得气氛越发闲适愉悦。
胤小礽主动上前请了安,就毫不见外地挤进了太皇太后与太后中间坐好,叫他阿玛独个坐在太师椅上。
猫猫见状,也选择抛弃玄烨这个座驾,一跃落地,优雅地踱步到老祖宗面前,乖巧蹲坐下来。
仁宪太后早就惦念着雪球了,见她养的这般好,团在地上像个圆圆的小毛球,忍不住笑着用蒙语夸道:“乖孩子。”
康熙眼睁睁看着仁宪太后摸了摸猫猫的头,而这猫崽子却丝毫不抵抗。
帝王摇头,觉着这定然是因为猫崽子还记得太后的气息,认出来了,才勉强允许她摸一摸。
谁知道,紧跟着猫猫竟轻盈一跃,落到了老祖宗的腿上,在她身边找个合适的地方趴下来。
一家四口,整整齐齐坐在榻上;
只有康熙孤零零占据北墙下的太师椅,坐出了孤家寡人的气势。
偏偏胤小礽还要大声疑惑:“咦,雪球很亲近玛嬷跟乌库玛嬷呢。真奇怪,它为什么就是不许阿玛碰呢?”
康熙咬牙切齿,勉强笑道:“猫都是尊老爱幼的,朕是青壮年,自然不得它喜欢。”
太皇太后扯着唇角,无情戳穿:“得了吧,你就是不招雪球待见罢了。”
胤小礽:“哈哈哈哈哈。”
太后听了如意嬷嬷用蒙语解释,也不禁笑起来。
康熙今年二十有六,说到底也是个要面子的年轻帝王。他轻咳一声,放软了语气小声道:“玛嬷,保成在呢,您就给孙儿留些面子吧。”
老祖宗眼含笑意瞧他一眼,终于不说话了。
盘在一边的猫猫探出个脑袋,打量康熙一眼,满含鄙夷地“喵——”了一声。
*
转眼到了秋日。
康熙今年没有北巡,还琢磨着明后年去草原上,开始筹备建立木兰围场之事。
今年秋日天气好,草木繁茂,天高鸟飞,是最适合打猎的好时候。康熙免不得有些技痒,索性带了胤礽一道前往景山骑射。
猫猫无聊的趴在一遍,晃动着尾巴尖儿。
皇家围猎左不过就是那么回事,禁卫提前将山清过一遍,再放出一批早早圈养的山林野兽,供主子们消遣。赫舍里从前就不喜欢去景山行围,总觉着不如草原上真实,还不如去南海子。但因为这回出行带了胤礽,她便捏着鼻子跟去了。
一只猫非要跟去打猎,康熙是不理解的。
但不知为何,自从雪球救了儿子之后,帝王总觉着这只猫身上带着灵性,是逢凶化吉的祥瑞。因此,对猫猫也就格外宽容一些。
猫猫成功地蹲坐在了帝王肩膀上,跟随飞奔的骏马,看向自己的儿子。
胤小礽才六岁的年纪,已经能够熟练地骑在一匹小矮马的背上,跟着康熙小跑了。
他的弓箭也是造办处特制的皇子用弓,不难拉开,威力却很足。
赫舍里透过雪球那一双鸳鸯眼,慈爱地看着儿子搭弓射箭,在山林之间追捕猎物,竟也射中了一头鹿和四只兔子。
赫舍里心中高兴又骄傲。
这是她的孩子啊。
猫猫高昂下巴,尾巴向上略带弯曲竖立起来,轻轻摇摆两下。
康熙注意到这变化,笑道:“那是保成射中的猎物,是朕的儿子猎到的,你骄傲个什么劲儿。”
猫猫烦躁地看一眼康熙,见他还要继续跟自己炫耀,抬起一只爪爪,堵住了康熙的嘴。
康熙:“……”
这猫越来越放肆了!
一番鸡飞狗跳的欢乐笑闹中,景山之行也终于圆满落幕了。胤小礽五箭全中,被康熙和谙达们大加赞赏;帝王则依旧威猛地猎到了两头虎。
叫康熙觉着有趣的是,雪球这只小猫见到大猫,竟还能淡定地坐在他肩头。
他心中越发认定,雪球就是他们父子的祥瑞。
……
秋日在围猎和丰收中,很快就一晃而过。
转眼间,又到了一年年根底下。
雪球在数月之间长成了身形优美的成年猫,只是因为性别缘故,它的体型依然不大,团在冬日的暖阳底下,依然只有那么小小一团。
今年添了这个小家伙,康熙还特意叮咛了梁九功,是以乾清宫的地龙烧得很热。
猫到了冬天,有这么个暖和的地方可以躺着,不自觉就眯着眼睡过去了。
腊月三十午后,康熙刚从保和殿大宴群臣回来,紧跟着就要在乾清宫设宴,与后宫女眷阖家欢聚。
外头簌簌落起了雪。
正殿明间欢声笑语一片,猫猫安心地睡在暖阁里头,等着胤礽归来。
天色暗下来,乾清宫外的廊檐和围房底下都亮起了各式宫灯,丹陛下也飘扬着一挂长长的万寿灯。
宫宴终于散去,胤礽两个小脸蛋儿通红,眸子却是亮晶晶的。
他蹲在睡得迷迷瞪瞪的狮子猫面前,看着猫猫缓缓睁开眼,笑道:“雪球,子时正刻啦,新年快乐呀!”
猫猫微微怔愣一瞬,继而放松愉悦地“喵”了一声,以示回应。
胤小礽摸摸它的脑袋:“小可怜快睡吧。保成帮你守岁了,往后每一天,雪球都会平平安安哒。”
听着儿子唤自己为“小可怜”,猫猫有些哭笑不得,却为这份纯真的心意而感动。
它轻轻回应一声,在胤礽轻柔又温暖的怀抱中,香甜睡过去。
等康熙拾掇妥帖,穿着寝衣进来,就瞧见这一人一猫蜷成两只小虾米,紧紧靠在一起睡着了。
梁九功连忙小声询问:“万岁爷,奴才将雪球挪去通炕上睡?”
帝王看着这和谐友爱的一幕,弯起唇角,道:“罢了,今日迎新年,就便宜这只小瑞兽了。”
*
出了年之后,春日的生机渐渐复苏。
三月下旬,皇太子下设詹事府等衙门终于议定了一件事——
太子胤礽入尚书房读书的事宜,就定在了三伏天过后的初秋。
康熙对此十分满意,甚至巴不得儿子立刻就能去读书明志,一日有八个时辰都用来学习。这样,便可早日成才,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了。
胤小礽皱巴着脸,将猫猫垫在下巴底下:“雪球,你说我去了尚书房,会不会起的比鸡还早呀?”
猫猫点点头,同情地“喵”了一嗓子。
小团子见状,立马蹭着猫猫脑袋委屈起来:“如今每日练法帖,习字,背书,骑射,就已经累得手和腿都发抖了。往后岂不是要更惨?”
猫猫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伸出爪爪拍了拍胤礽的肩膀。
没办法,做了大清的太子,即便是当额娘的心疼,也不能拦着刻苦用功学习这件事。
一人一猫冥思苦想良久,落在刚进来的康熙眼中,竟添了几分伤感。
康熙心中清楚,儿子大约是为了尚书房读书的事儿在发愁。这是皇子们都得适应的,皇太子更甚,他绝不会退让。
不过,倒是可以趁着没出阁,带保成出宫转转。
帝王沉吟片刻,道:“五月初三,是你额娘的六周年忌日。往后你入了尚书房,怕是也没机会再去随朕祭拜,今年,便跟着阿玛一道去巩华城,为你额娘尽尽孝心吧。”
仁孝皇后崩逝之后,景陵一直尚未修建完毕,康熙便命人将先皇后的梓宫安厝于都城北沙河的巩华城内。
从前逢年过节,胤礽也只是跟着阿玛去奉先殿内祭拜祖宗时,才能一道拜一拜额娘的牌位。
如今,他竟然可以亲自去见额娘了?
胤礽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欣喜问:“真的吗?阿玛,保成真的可以去看额娘了吗!”
康熙面露缅怀之色,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朕何时骗过你。原本去年就想带你去了,但你才出痘痊愈,朕不放心,你额娘也不会放心的。”
蹲在炕桌上的猫猫赞同地使劲儿点点头。
康熙瞥它一眼,心想这猫关键时候倒总是靠谱的。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
到了赫舍里忌日当天,胤礽起了个大早,穿上逢春早就准备好的祭祀用礼服,登上朝靴准备出发。康熙也穿了一身绣金龙的朝袍,见儿子收拾妥帖,伸手道:“走吧。”
胤礽点头,牵着阿玛的大手,一道出宫上了大驾卤簿。
祭拜先皇后是庄严肃穆的正事。是以康熙往日再如何纵着小雪球,今日也不会带着猫猫过去,免得惊扰了大行皇后一场好眠。
事实上,赫舍里也根本不想跟去。
她只是一缕残魂,靠着执念逗留在人世间。
她也害怕自己这亡魂离本体太近,就此彻底消散不见,再也不能看着儿子长大成人了。
猫猫心情不是很好,寻了个角落懒懒地趴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抖着尾巴,等待胤礽归来。
康熙今日没带着逢春、夏槐一道去祭拜旧主,这叫两个丫鬟都有些失望。
夏槐收拾着阿哥的夏装,嘴上忍不住嘀咕:“带着顾问行也就罢了,梁九功去做什么,娘娘自然是想见见旧人的,给你给我腾个空子都好啊。”
逢春无奈看她一眼:“慎言。这儿是乾清宫,你当还在坤宁宫,关起门来可以叫你耍耍性子呢?”
夏槐红了眼,偏过头道:“若不是为着咱们阿哥,谁想留下。”
正懒洋洋睡着的猫猫听到动静,偏头看着夏槐,忽然起身上前,跳到她肩头蹭了蹭脸颊。
“喵。”
别哭了。
逢春看着这一幕,原没打算哭的,竟也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她侧过头快速抹去,笑道:“看,连雪球都知道,你这是说的气话。”
“不说旁的,当年娘娘走时,皇上可是将灵堂设在了乾清宫内,又设几筵、丹旐于宫门外左右,这可是大清众位皇后从未有过的待遇。十三年皇上亲自护送梓宫前往巩华城之后,半年内就去祭拜了三十四次。十四年又去了二十四次,到今年林林总总加起来,也该有八十多次了。”
“你可曾见过,皇上这般用心对待旁人?”
夏槐终于不吭声了。
她心中也清楚,娘娘走了,帝王的伤心不比她们少。
猫猫就这么静静窝在夏槐怀中,听他们讲完自己从未留意过的事,心情忽然变得好一些。
它愉悦地发出一声“喵”,再度将尾巴弯曲上扬起来。
……
从巩华城回来之后,胤礽就有些闷闷不乐的。
这样的状态,即便是面对他最喜欢的小猫咪都未能缓解。康熙近日公务繁忙,顾不上留意儿子的细腻情感变化,猫猫便只好自己上了。
胤小礽确实跟它分享了苦恼。
“雪球,你说,会不会额娘其实并不想要生下我啊?”
猫猫惊恐睁圆了眼,使劲摇摇头。
胤小礽蔫巴巴地坐在那里,将头侧着埋在臂弯中:“虽然没人敢告诉我,但我猜到了,额娘是因为生我才走的。额娘所有的遗物都被汗阿玛仔细收起来,想她了就拿出来瞧一瞧。可我却什么都没有……”
先前好不容易得了一盆额娘养过的蕙兰。还因为阿玛乱浇水,又被花房奴才端走了。
猫猫怔了怔,头一次意识到——
她所有的东西都被玄烨拿去当做念想,却没有人顾及到,自己的儿子也需要个念想,在想额娘的时候拿出来聊以慰藉。
猫猫起身,用柔软的小脑袋蹭了蹭胤礽的脸蛋。
它得去一趟坤宁宫,给儿子,给逢春她们留些念想。
从前在坤宁宫时,赫舍里的日子过得并不欢喜。坤宁宫的正殿明间连着西次间,都被用来当作祭拜萨满神,明间靠着东北角还有两口大锅,底下时灶台,用来日祭、月祭煮猪肉。
赫舍里一向不喜欢这股猪油和腥味儿。
但作为皇后,她的不喜欢无法被人包容和谅解。
猫猫摇摇头,将那些不好的记忆都赶跑。
它记得,萨满祭台的供奉台边,有一处小小的暗格,她将自己闺中最常戴的砗磲手串藏在那里了。
午后,等胤礽睡醒时,发现自己枕边躺着一串砗磲嵌绿宝石的手串。
小家伙看看身边的猫猫,又看看手串,问:“这是雪球给我的吗?”
猫猫骄傲扬起下巴:“喵。”
逢春听到暖阁内有动静,笑着进来才要说话,就看到了胤礽戴在腕子上的手串。
她敛了笑,上前仔细瞧了一眼,惊喜道:“这是……娘娘从前的心爱之物,丢了好久没有找到,怎么竟在阿哥这里?”
胤礽听到是额娘的遗物,眼中顿时亮起了小星星,将手串珍视地抚摸一番,笑道:“是小雪球寻回来的。”
看阿哥开心,逢春也跟着高兴。
她笑道:“如此甚好,绿宝石象征着永恒与福寿,留在阿哥身边是最好不过了。只是,奴婢瞧着这上头似乎少了两片点缀用的砗磲。”
胤礽没有见过这手串,迷茫地挠了挠头。
猫猫却趁势跳到了逢春面前,嘴里叼着两枚砗磲,顶了顶逢春的肩头,示意她接下。
逢春还没反应过来,两枚砗磲贝壳已经相继落到了她掌中。
这是一枚就能置换十亩良田的宝物。
皇后娘娘用过,就更是珍贵了。
如今,却被赠到了她手里。
逢春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看向胤礽。
胤礽笑道:“小雪球都知道,姑姑和夏槐姑姑是额娘最亲近的人,要给你们一人留一枚砗磲呢。就收下吧。”
说完,小家伙便将夏槐也唤了进来。
夏槐立在他们中间,带着迷糊的笑容问道:“怎么了,阿哥?”
“索额图大人从前去南边巡视,为娘娘寻来过一串罕见的砗磲嵌绿宝石手串。”逢春轻轻将手中的一片贝壳交给夏槐,怀念道,“如今,这手串寻回来留给阿哥做了念想,又特许你我各自收一片用作坠子的贝壳呢。”
夏槐听完反应过来,有些想收下,却因知道这是逾矩的,没敢动弹。
胤礽笑道:“小雪球可是阿玛钦定的灵瑞,它专程寻来,姑姑们便好好收着吧。说不定,是额娘留下此物给咱们做个念想呢。”
夏槐双手捧着那枚贝壳,像是捧着最贵重的宝物一般,谢恩收下来。
喵喵见状长呼一口气,蹦下逢春肩头,懒洋洋回到胤礽身边,趴着盘成了一只小团子。
*
康熙二十年二月,景陵陵寝地宫建成。
三月初,康熙便发了话,要奉安仁孝皇后和孝昭皇后的梓宫,安葬于景陵地宫内。在这之前,大清还从未有过“先葬皇后,不闭石门”的规矩。康熙此番为了赫舍里早日入土,也算破了先例,虽然在朝中引起不少争议,总归都被他一一摆平了。
尸身安葬入土一个月后,赫舍里一日日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的残魂似乎将要没有力气附身了。
四月初的一个深夜,她最后一次拖着疲惫沉重的猫身,走到熟睡的儿子身边,轻轻吻了他的额心。
她还有很多话想告诉胤礽,只好发出微弱的一声声猫叫。
“喵。”
这两年的陪伴,额娘很是欢喜。
“喵,喵。”
阿玛也会有做错的地方,不要怕,别让自己太委屈。
“喵——呜——”
保成要好好吃饭睡觉,慢慢长大。不能挑食,也别一次用好几碗酸汤子撑坏肚子,更不能再嗜甜,因为你要换牙了……
赫舍里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小猫倒在床榻上呼呼睡过去,而自己的残魂脱离出来,浮在了乾清宫的半空中。
她就这么融入了长夜之中。
卯时初,猫猫比胤礽醒的要早一些。
它有些懵懵然地垂眸,看看爪爪,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之间长得这么大了。但也只是一瞬,狮子猫便遵循本能和习惯,轻轻戳了戳胤礽,喵喵叫着唤他起来。
胤小礽打着哈欠坐起身:“又要去尚书房了吗?”
逢春已经捧着衣物进来,笑道:“阿哥没睡够,等下学回来了补个眠吧。”
“昨夜好像梦到额娘了。”胤礽歪着头想了半晌,沮丧道,“可我想不起来额娘说了什么。姑姑,你说这世上真的有神灵鬼怪吗?保成怎么看不到呢?要是保成能看到额娘就好了。”
逢春笑道:“奴婢不知有没有鬼怪,但人死后有灵却是真的。阿哥虽然看不到,却定然在被娘娘的魂灵守护着呢。”
胤礽期盼地看向狮子猫:“真的吗,小雪球?”
雪球迷茫,雪球惶恐,它只是个三个月的猫宝宝呀,忽然长大什么都不知道呢!雪球求助似的看向了浮在半空中的魂体。
赫舍里忍不住轻笑,对它点点头。
于是,雪球也有样学样,对着胤礽点了点毛茸茸的小脑袋。
胤礽终于笑了:“那太好啦,额娘还可以陪我许多许多年呢!”
浮空中,赫舍里也露出了温柔的笑。
——是啊。
万物有灵,额娘一直在你身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