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1 / 1)

清太子有额娘后 鸦瞳 3564 字 7个月前

乌雅氏要迁出北荒院了。

这件事除了十四阿哥, 满宫上下就没有一个人欢喜的。

从前,乌雅氏做过多少损人不利己的糊涂事,皇上能为了十四阿哥选择遗忘, 后宫的女人却不敢忘。

宜妃为此特意叮咛两个儿子:“德嫔复位,你们都离老十四远着些,免得被那女人算计干净了还给人家数银子。尤其是你,小九, 聪明人反倒容易栽跟头。”

九阿哥无言:“……额娘, 我比十四弟年长!别再小九、小九地叫了。”

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宜妃一笑之间万种风情, 抬手弹了儿子的脑壳一下:“就是七老八十了, 额娘也得管你叫小九。”

九阿哥捂着头, 看他五哥在边上笑得像个淳朴的黑熊精。

啧。

幼稚!

相比之下,景仁宫这头就淡然多了。

赫舍里听夏槐禀告完, 依然靠在榻边闭目养神。小半晌之后,才睁开眼缓缓坐直身子, 要小厨房弄一份冰好的酸梅汤。

“给敏嫔送去吧。她一向苦夏,最是喜欢用这酸梅汤。”

从前,乌雅氏想要害了章佳氏腹中的八公主, 便曾用过夹竹桃和酸梅汤。自那以后, 皇上不许夹竹桃种在皇城内了, 只有酸梅汤,才能叫章佳氏记着这份恩怨, 不敢轻信于人。

夏槐转瞬就明白了娘娘的意思, 应一声亲自去送。

章佳氏封嫔之后,便从永和宫搬出去, 如今已经是延禧宫的主位。她几乎是一瞧见那盛着酸梅汤的罐子, 就明白了皇后娘娘的提点之意。

章佳氏对着西边的景仁宫遥遥行了个抚鬓礼:“娘娘的好意, 嫔妾记着了,还劳烦姑姑这大热的天儿亲跑一趟。”

逢春走后,夏槐早已自梳。

她半福身子笑了:“敏嫔娘娘知晓咱们娘娘一番苦心,奴婢这差事也算办成了。酸梅汤都是冰过的,取的是太子爷送来的乌梅、桑葚、桂花,娘娘请放心用。”

她又道:“对了,娘娘还说,北荒院这几日许是要热闹些。敏嫔娘娘是自个儿看也好,请十四阿哥去看也罢,总归是个乐子,打发打发时间也不错呢。”

*

景祺阁北荒院。

玉烟和画扇才送走前来传旨的老太监,又伺候着主子午睡小憩片刻,这才有工夫相携回到东边的小屋,关起门来说说闲话。

玉烟坐在炕边,欢喜之色溢于言表:“咱们为娘娘做了那么多事,总算是要苦尽甘来了。”

画扇低声提醒:“嘘。这话跟我说说也就罢了,可别在娘娘跟前提。咱们是做奴才的,为主子分忧都是应当的,哪儿能将这些挂在嘴上。”

她话没说透。

玉烟帮着乌雅氏做过的事,没有几件能上得了台面。若总是嘴上没个把门的,保不齐要招来杀身之祸。

玉烟约莫也是反应过来了,吐吐舌头,却也没当回事,依旧笑的开怀:“你还别说,这地方住了快十年,还真有些不舍得。”

画扇便笑着打趣儿:“这个也别多说。小心主子当了真,过几日出北荒院不带着你走了。”

玉烟便也笑起来,丢了个绣到一半的帕子与画扇打闹起来。

这回,康熙为了给十四阿哥脸上贴金,说乌雅氏这些年是在宫外立了佛阁,为太皇太后、诸皇子与大清祈福诵经。如今十年将满,也是时候回归宫中,做好她的一宫主位了。

唯一可惜的是,太皇太后曾经下过懿旨,不许乌雅氏再复位德妃之位。

嫔位已经是她能去的极限了。

康熙寻钦天监算好了日子,打算到时叫御前的人带着乌雅氏的车驾再走一遍内廷后门,即可入主永寿宫。

永寿宫曾经是钮祜禄姐妹的住处,如今又距离帝王的住所——养心殿最近,极尽尊荣。

康熙想,如此大张旗鼓,十四背后总该有人追随了。

吉日定在了下月初三。

距离搬出北荒院还有七、八天,乌雅氏却先打发了画扇回赫舍里身边去。

她一向会寻理由,这回也用话堵了画扇的嘴:“当初本宫被送来这北荒院,你原本不用受罪,只是皇后娘娘心善,放心不下本宫,这才叫你受累了。如今本宫既然复了嫔位,又要搬去永寿宫,便不要你操劳了,回去景仁宫跟娘娘复命吧。”

画扇没有留下的理由,心中也挂念着逢春走后景仁宫的状况,索性离去。

乌雅氏却是有意支开画扇的。

那日玉烟跟画扇说的话,叫她心中有些不舒坦。

玉烟跟了她许多年,见过她所有……不好的心思,也帮她做了不少腌臜事。可这些事情,她一丝一毫也不想要十四知晓。

留着玉烟在身边,难保没有说漏嘴,或是被威胁的一天。

她也想过就这样将玉烟留在北荒院,但这丫头不是个能甘心待在此地的。最好的办法,还是……叫她永远闭嘴。

乌雅氏也是头一次亲自动手害近前人,颤抖着手,在饭里头下了迷药,几乎能撒一半出去。等玉烟取了新碗新碟回来,乌雅氏就连忙将手上撒了药粉的粥给她。

玉烟那点感动还没落到心底,人就已经握不住木箸了。

她察觉不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腿脚酸软无力,扑倒在地上。

乌雅氏蹙眉,低声喃喃:“药还是下轻了。”

待会儿,她恐怕要疼得很。

玉烟仰头望去,主子不知何时沉下面孔,用一副看死人的表情也在看着她。然后站起身,拖着她的双臂,她的头发,她的腿脚,凡是所有能用上劲儿的地方,往殿外去。

外头是个长草的破败小院。

这会儿,西大墙已经塌得所剩无几,靠着四五块粗壮的木材,或横或斜,堵住了进路,也勉强能够掩人耳目。

玉烟感受着头皮摩擦过凹凸不平的地面,意识到了主子这是要做什么。

院子东边有一口枯井。

前两年的一个雨夜,她曾经亲手跟主子将活着的乌拉那拉氏抛入其中。

如今,她也要被丢下去了吗?

玉烟只觉着自己浑身发抖,使不上力气,连大声叫嚷求救都做不到。主子甚至都不需要堵上她的嘴,就能悄无声息要了她性命。

她只能竭尽全力 ,低声道:“主子,饶了我吧,我能帮……主子做任何事。”

乌雅氏脚下一顿,继续拖着她前行:“本宫最疼爱十四你是知晓的,能回到他身边,便不会再做任何多余的事了。也就是说,玉烟,本宫不需要你了啊。”

玉烟使劲摇头求饶,恐惧的泪顺着眼角滴落。

恍惚间,她看到了西墙外有一道熟悉的人影一闪,腰间还佩戴着娘娘亲手绣的香包。

玉烟哭着哭着笑起来:“娘娘,杀了奴婢,那些事便可以当作没发生过吗?”

“当年您与四阿哥不睦,想要诞下新的皇子,到处寻医问药,害死了腹中皇女;后来,您又想要六阿哥有出息,得皇上宠爱,因此害了阿哥的性命;娘娘犯了许多错事,却当着皇上的面扣在四阿哥身上,因此母子彻底离心。”

“今日,为了重新复宠,走出这北荒院,娘娘也狠心叫十四阿哥亲手送良妃上死路。”

“这些……难道就是娘娘对十四阿哥的爱吗?”

乌雅氏任由玉烟将昔年往事全都说出来,直到最后两句话,她眼神陡然一变,那股杀意便越发强烈了。

她觉着玉烟实在太聒噪了些,还是睡着好。

索性动手要推人下去。

枯井已经没有水了,但因为挖的太深,底下黑乎乎一团,透着森森寒气。

玉烟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扒在井口边狠狠道:“那个雨夜,是奴婢跟娘娘一起将惠妃推入枯井中。娘娘过河拆桥,就不怕遭报应吗?就算您不怕,难道不怕报应到十四阿哥身上去!”

西大墙外的身影再也听不下去了,单手撑着木桩要翻进来,同时大喊一声:“额娘!够了!”

乌雅氏背对着西边,浑身一颤。

她怎么会认不出这道声音。

她也十分确定,玉烟是早就看到了十四,才会跟她撕破脸说这么多。

万千情绪交织,凝聚在眼中,成了怨恨之意。赶在十四阿哥翻越西大墙之前,乌雅氏下了狠手使劲儿一推,自己也趁势向后倒在地上,做出一副被人推开的模样。

玉烟坠井前,看到主子厌恶的冲她做口型——

“去死吧。”

重物坠入深井,终于发出一声沉闷的砸入地面的声响。

伴随着乌雅氏的惊叫,十四阿哥瞪圆了眼扑到井边,大吼:“玉烟姑姑,玉烟姑姑!”

那井底终究没有再传出回音。

须臾,十四阿哥就闻到了一股浅淡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红着眸子瘫坐在地上,回头深深看一眼乌雅氏。额娘仍旧伤心哭着,还对他解释,玉烟说的都是无稽之谈,是构陷。

十四颤抖着手覆在井沿。

这一刻,他忽然觉着额娘好陌生。

*

北荒院死了个宫女的事儿,很快就被上报给了帝王。

德嫔一口咬定玉烟是失足坠井,十四阿哥也没有站出来指认,康熙索性就做了一次痴聋家翁,将此事糊弄过去。

七月初三,德嫔顺利入主永寿宫内。

十四阿哥如今还没有到开府封爵的年纪,康熙不好明着赏赐,予以加封尊荣,便只能在德嫔这里想法子补上。

妃位是不能给的,但德嫔的一应口分待遇却可以享同妃位。另外,老皇帝还特意在永寿宫一连宿了十日,给足了乌雅氏在后宫立足的资本。

乌雅氏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皇上竟然不行了。

看着逐渐显露出老态的帝王,她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这份荣宠比她原先设想的要高出许多,就连玉烟的事儿……也因此一笔带过没人审问。

皇上似乎不是在宠她,而是借着她,在给十四造势?

乌雅氏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

她有心想要提醒儿子,可自从荒院那日一别,儿子竟再也没有私下里来见过她了。与旁人一道遇上阿哥们时,这孩子也总是躲着她。

乌雅氏怕被赫舍里、荣妃她们瞧出来,便一直没有动作。

她打算等儿子冷静一些,找个机会她们母子俩坐下谈谈。

毕竟,只是死了个无足轻重的宫女罢了。

难道还与亲额娘反目不成?

……

四阿哥今日进宫,是要去毓庆宫商谈治河反贪一事。

他冷着脸步履匆匆,才到前星门,就瞧见值房边上缩成一团的十四弟。这小子当是没睡够,靠着墙和门的夹角,昏昏欲睡打起了瞌睡。

不知怎么的,叫他想起了六弟去的那个雨夜,他也是这般在前星门外,像一只落魄的丧门犬。

往事如烟,在脑海中恍然一过,却能牵人情丝万千。

胤禛的表情都比往日温和了一些,伸手推醒面前人:“十四弟,醒醒,别在这儿睡。”

十四阿哥熬了几个大夜,思索着玉烟口中与德嫔有关的那些破事儿,可是却毫无头绪。他不敢相信,所以就跑来问四阿哥。

四阿哥听了弟弟复述玉烟的一大段话,眉眼已经沉下来。

他猜到玉烟是怎么死的了。

原以为额娘罚去荒院多年,总该收敛一些。却不想,变本加厉,连身边人都害了去。

好巧不巧,还被十四弟看见。

胤禛蹙着眉,定定看了十四许久,问:“玉烟出事那日,你可有受伤?”

十四阿哥没想到四哥会问这个,怔怔摇了摇头。

四阿哥舒了口气,颔首道:“那便好。”

“至于玉烟说的那些是不是真……我告诉你都是真的,你便会相信,并就此远离额娘吗?”

十四阿哥使劲摇头,还想如往日一般指责劝导,不知怎的,这回却张不开口了。

胤禛察觉到弟弟的变化,轻微勾起唇角,很快又落下去,板着脸道:“既然不会,何必问我?说了也是白说。”

他说完这话,已经有毓庆宫的小太监前来开了门。

胤禛甩开袍角,迈步进去,继而回头问:“你进来吗?”

十四犹豫片刻,再度摇摇头。

胤禛不再看他,转头就要进去,却被院子里奔出来的胤礽喊住:“十四弟来都来了,进来尝尝二哥院里的葡萄?从前六弟总嚷着要来玩儿,可惜……就当,替你六哥来瞧一眼吧。”

胤禵听说过那位很得汗阿玛喜欢的六哥。能赐名为胤祚,该是何等风采!可玉烟姑姑却说,六哥是额娘害死的。

鬼使神差的,他抬脚进了毓庆宫。

胤礽笑得如同以往那般,耀眼却不刺目。他只拍拍弟弟的肩头,低声道:“你四哥是个锯嘴葫芦,有什么都说半句留半句的,猜着累。二哥和别的哥哥说话,你又未必肯信。”

“所以,最好的法子,还是得你自个儿主动去看去听,用心鉴别。不通过旁人的嘴巴了解真相,你便不会被蒙蔽了。”

*

十四阿哥好像听进去了胤礽的建议。

打这日起,只要四阿哥进宫,他就会牛皮糖似的跟在后头,怎么甩都甩不开。后来,胤禛发现弟弟只是观察他的言行举止,从不干预捣乱,也就随他去了。

四阿哥不在宫中的时候,胤禵下了学,就满到处寻那些个知情的宫人。他第一个寻上的就是画扇。

画扇如今在景仁宫做大宫女。

逢春走后,景仁宫掌事宫女就由夏槐顶上了,只是,原先两个人分工有序的活计,落到一个人身上,到底有些吃力。

赫舍里却没再挑新人进来,只叫季明德帮着弄一弄,歉疚笑道:“画扇总是要出来的,本宫不能叫她衷心一场,却无处可去。”

如今她回来了,赫舍里比任何人都要欢喜。

今日十四阿哥贸然造访,赫舍里心中也明白是为着什么。她放了画扇出去一趟,又叮咛:“阿哥听了真相之后,若是神色不对劲,且先将人请进来,免得他恼怒之下做出什么错事来。”

画扇福身应是,退出正殿。

过了不到两刻钟,十四阿哥被请了进来。

赫舍里见这孩子面上死灰一片,像是伤心极了,心中叹一口气,吩咐夏槐:“叫小厨房备菜,不消什么甜的、辣的、酸的,就要味道极致丰富的才好。”

等婢子们退出去了,赫舍里才笑道:“听皇额娘的,这样吃一顿,出个满头大汗,你心里头会畅快许多。”

十四阿哥浑浑噩噩的,却下意识听了赫舍里的这番话。皇额娘向来公允,又是那般温柔包容的一个人,他愿意信任和接纳这份好意。

一餐酸甜辣兼备的午膳用过之后,他出了一身汗,心头拥堵的气都消了。

人果真畅快许多。

胤禵起身,向赫舍里恭恭敬敬揖手行礼:“儿臣多谢皇额娘关怀提点。”

赫舍里笑道:“皇额娘能做的事少,余下的,还得你自个儿想得通。”

胤禵已经打算离去,闻言顿了一瞬,问:“皇额娘,在您眼中,我额娘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赫舍里有些意外这孩子竟然会问自己,却很愿意作答。

她思索片刻,给出自己的答案:“你额娘在后宫的妃嫔和宫人们眼中,或许有千般不是。在本宫看来,她却是个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的糊涂人。”

说到这里,赫舍里偏头笑了笑:“不过,她终究是最看重你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

永寿宫内。

拿十四阿哥当眼珠子的德嫔,已然揣摩清楚了帝王的意图。

皇上老了,惧怕权力的转移和岁月的流失,怕自己有一日会被储君扳倒,被踩在脚下,被软禁在行宫,成了个不中用的太上皇。

所以,他才会一个接一个地扶持着宠妃,栽培着阿哥们,与皇太子唱反调。

对抗制衡,这向来是皇上最擅长的戏码啊。

可是,大阿哥暴毙了,八阿哥也要被革去黄带子。

她的十四若成为下一个棋子,出身地位不比大阿哥这个长子,阴谋阳算又拼不过八阿哥,还能有好下场吗?

德嫔苦笑着,低声道:“原来,皇上放本宫出来,是要成就十四,也是在牵制十四啊……”

她终究活成了儿子的弱点。活着,竟也成了原罪。

……

德嫔就这样神思恍惚地度过了几日。

八月末,暑热将到尽头的时候,身边伺候的奴才带回来一个惊天消息——

“娘娘有所不知,八贝子……不,如今该叫允禩贝子主动革去黄带子,成了闲散宗室,只求接罪妃出宫。可良妃娘娘不愿做个被逐出宫门的罪妇,更不愿以辛者库之身发往关外,已经……”

“三尺白绫一悬,自尽了。”

德嫔心头一抖,险些打翻了茶盏。她听到自己颤着声,问:“那允禩贝子呢?”

“贝子今晨便备了马车在宫门外等候,这会儿知晓亲额娘离世,已经跪在门外哭了一个多时辰,想要进宫为罪妃收尸。”宫人叹息一声,“可是万岁爷发了火,不许贝子见此等大逆不道的辛者库贱婢……”

皇上发火也是正常的。

良妃明明有活路可走,非要选一条死路,没有连累允禩已经算是好的。

德嫔抚着心口劝慰自己片刻,才接着问:“良妃的尸身呢?”

“那罪妃的尸身,早就已经被奴才们草席一卷,运送出宫了。”宫人咋舌摇头,叹道,“可谁也不敢说,贝子如今还在外头跪着呢。”

德嫔的心一瞬间沉到底。

八阿哥失去了权力、身份、地位,只想换良妃一条性命。最终却是两头皆空。

她至少不能,也不应该叫十四落得这般下场。

……

夜半,德嫔又做了个噩梦。

她梦到了满身是血的胤禵,站在她面前问:“额娘,为什么要害我落得这般田地?”

德嫔才想摇头否认,胤祚也咳嗽着喘着大气爬在地上:“额娘,儿子生病了,能不能不读书?”

她后退几步,有两只轻柔的小手揪着她的衣摆,问:“额娘不喜欢女儿吗?为什么不喜欢呢?”

德嫔吓得转头想逃跑,迎面撞上了她最不愿见到的一副冷脸。

四阿哥拦住她的去路,平静陈述:“额娘,是你杀了他。”

德嫔猛然从梦中惊醒。

寅时六刻。外头天才蒙蒙一丝亮,永寿宫伺候的奴才们都还歇着。

德嫔木着脸起身,坐在梳妆镜前打量着镜中的自己。过了这么些年,她忽然想起自己做小宫女的时候,有些不认识镜子里这个人了。

她扯唇笑了笑,俱是苦笑。

伺候的大宫女听到动静,进来想要帮着梳妆,被德嫔挥挥手屏退。她给自己梳了个最简单的发式,未饰簪钗,又穿了一身碧色的旗装,看起来一如当年的宫女打扮。

德嫔起身出了正殿:“都不必跟着,本宫自个儿出去走走。”

卯时初,夏末的太阳开始冒花儿。

德嫔走过景祺阁,进了北荒院,熟门熟路地摸到了枯井边,就这样坐在井口的沿子上,对着黑漆漆的洞口笑了。

“玉烟啊,你没说错,这一切真的报应在十四头上了。”

“昔年范蠡劝告文种,说‘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为了不叫十四做皇上手里的良弓走狗——”

“我下来陪你了。”

北荒院外,夏蝉声嘶力竭发出最后的鸣叫。

乌雅氏向后一坠,不见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