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嫔还从未穿过这般艳的桃色旗装。
她今日特意戴上了最为贵重的点翠嵌珠钿子头, 旗装上绣着一簇簇盛开的淡萤色紫薇花,这是她曾经最喜欢的花,又被称作银薇。她似乎已经知晓,被请来承乾宫并非喜事, 却还是盛装打扮一番。
承乾宫正殿内, 康熙坐在宝座上, 蹙着眉头打量行着蹲安礼的安嫔。
帝王并未叫起,反而斥责:“贵妃病重, 你竟穿得这样张扬。原先朕还不信宫中流言蜚语,如今却觉着实在并非空穴来风!”
安嫔垂眸, 掩住眼底的苦涩, 扯着唇角笑道:“嫔妾这不是想要吸引皇上的注意嘛。再说了, 宫中流言蜚语做不得真,自然是有人嫉恨嫔妾,刻意为之。说不准, 还是贵妃反过来污蔑呢。”
康熙冷笑一声:“你是什么身份,也值得贵妃来污蔑。不说旁的,六月初你来承乾宫请安可有其事?”
“嫔妾是来过。”
“来给上位请安,便出言尖酸刻薄, 说人‘上了年纪, 不能生育,趁早叫佟家换个女儿进宫’?”康熙负手起身走到安嫔面前, 不等回话, 便伸手拔了她钿子头上的一朵紫薇大簪,“这是从前你入宫朕特意命人打造的, 如今你却不配用它!”
没有了大簪固定, 点翠钿子歪落, 安嫔用心藏好的白发也随着青丝披散下来。
她依然不慌不忙道:“皇上既然已经认定,何必再问嫔妾呢。嫔妾只不过是一时情急,想要为两位犯错的哥哥寻个出路罢了,没成想所托非人……”
安嫔说着,含着幽怨看向佟佳氏所在的东次间。
康熙怒极反笑:“你还有脸提那两个不中用的哥哥!铁岭李氏出过一位‘抚西额驸’李永芳,得余泽荫庇五十余年,如今凋零至此,足见孙辈有多不中用!”
“既然说到了,朕便明明白白告诉你:你的两位好哥哥——李荣宗、李耀宗二人私挪公用,与你阿玛刚阿泰一般,都是不可信任的阴险狡诈之辈,朕绝不会再重用。只是罚没家产,已经算是从轻发落了。可你偏要多此一举,如今害得贵妃卧床重病,若她出了半分闪失,朕要你,还有你两位哥哥们一同陪葬!”
见安嫔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康熙彻底生了怒意。
他心中很清楚,昔年刚阿泰任职宣府总兵官,是因为御下不严,才会摊上了侵吞饷银案导致罢官。可他今日还是将李氏父子一同打为“阴险狡诈之辈”。
这其中,不只是对铁岭李氏有不满,亦有对汉臣降将的不信任在作祟。
只因抚西额驸是明王朝头一个投降的降将,为了叫天下汉人不觉得寒心,才会优待至今。
安嫔也早就看透了帝王冷酷无情的这一面。
听到这些话,她丝毫不惊讶,反而打从心底舒了口气,畅快起来。
两位兄长寄来的无数封家书,就像一把把尖刀刺在她心头,日日滴血,足有八年之久。今日终于被她寻到机会,可以出了这口恶气,如何能不欢喜。
好在,三哥哥李显宗并未插手此事,只默默做他的世管佐领。也算李家这一脉留后了。
安嫔心中诸事落定,不发一言深深叩首。
这个头是对着佟佳氏磕的。
康熙由着她磕了头,冷笑一声:“梁九功,传朕旨意,即刻降李氏为官女子,押送回咸福宫配殿,备鸩酒一壶、白绫一条,由慎刑司派人日夜看守。朕要她时时刻刻悬着心,祈求贵妃平安无事才好!”
安嫔被押走了。
但她并不会祈求佟佳氏平安无事,她巴不得借这件事两腿一蹬,魂归故里,好回到她能自由策马、漫山打猎的关外去。
……
此事很快就传到了景仁宫。
赫舍里正与胤礽说着佟佳氏的病情,闻言默了半晌,叹息一声:“安嫔看得深,却想不开,到底还是钻了死胡同。”
胤礽也惋惜道:“佟娘娘又何尝不是呢。”
“所以,暂且想不开的时候,便不要去看那么多。外界纷杂干扰,只需内窥本心便能得一份宁和。”赫舍里拍了拍儿子的手,“额娘只希望你能在风雨来时,停下来好好吃饭睡觉,便总有雨过天晴,重新启程的时候。”
胤礽翻过掌心,将刚剥好的核桃仁放在赫舍里的手心:“儿子明白,多吃多睡多动弹,这些年向来如此。”
赫舍里不免弯了弯唇。
母子俩又说了几句话,胤礽便要去文华殿听汤斌授课。
赫舍里看着儿子出了前院,斟酌片刻道:“安嫔请求回关外,曾被皇上拒绝过一次。如今有了前车之鉴,本宫觉着或许重提此事,皇上会愿意放一批人出宫去。”
康熙一向是个聪明人。
安嫔有求死之志,他应当也能窥出一二。即便只是为了后宫安定,他也会重新考量一番。
只是,这话此时不能由她来说。
赫舍里看着窗外的木香爬藤许久,才吩咐夏槐:“梳妆吧,本宫去翊坤宫亲自接了四公主,一道探望贵妃。”
*
承乾宫主位心力交瘁,需要静养,因而不见六宫前来请安的一众妃嫔。
赫舍里到时,宫内愈发显得寂寥清静。
东暖阁内,佟佳氏刚醒不久,只用了小半碗稀粥,便摆摆手叫栀子将午膳都撤了。栀子红着眼,知道主子这是口里发苦没胃口害得,只连忙抹去眼泪应一声,将炕桌和吃食都撤下去。
塔娜进了殿内,闻到一股苦药味儿,再顾不得其他,快跑几步扑到佟佳氏床边。
“额娘——”
佟佳氏怔愣片刻,眼中便溢出藏不住的欢喜:“塔娜,你怎么跑来了?”
塔娜跪在脚踏前,小心翼翼地虚靠在佟佳氏怀中:“额娘伤心,不想见我,但……我实在想额娘了。”
佟佳氏一怔,继而反应过来,这应当是郭络罗氏寻的说辞。
她也不戳破,只抚着塔娜的脑袋:“额娘怎么会不惦记你呢,只是这样的状态,不仅照料不好你,还会惹得你伤心。额娘不愿。”
母女两人好好互诉衷肠一番,前些日子被谨嫔离间的生疏和隔阂便烟消云散了。
赫舍里只在外头明间呆着,不去打搅。
又过了一会儿,塔娜红着眼睛从里头出来,不好意思地福身道:“皇额娘,是我一时话太多了,耽搁了时间,额娘请您进去说话。”
赫舍里笑了,摸出两块绰科拉递给她:“你二哥最喜欢吃这个,说含在口里就能叫人欢喜。好孩子,去吃吧,皇额娘与你额娘说会儿话。”
四公主点点头,谢恩出去了。
东暖阁只剩下赫舍里与佟佳氏二人。佟佳氏靠坐在床上,笑道:“我便知道,唯有表姐才会想方设法将塔娜带过来。”
这一声表姐,叫赫舍里一瞬间生出几分恍惚,也就自然而然坐在她身旁,帮她掩了掩夹被:“你都知晓谨嫔背后的小心思,也不生她的气吗?”
“郭络罗氏待我,固然是有几分叫人心寒。”佟佳氏无奈摇头,“但塔娜是个顶好的孩子,只希望我走之后,她也能如从前一般过得好。”
赫舍里叹息:“有亲额娘照拂自然是好,可你若走了,四公主还能心无嫌隙与谨嫔做个相亲相爱的母女吗?那你未免也太看轻自个儿在四公主心中的份量了。”
佟佳氏一怔,似乎从未想过,女儿的心境也会因此变化。
赫舍里又拉过她的手:“方才去翊坤宫,我冷眼瞧着,四公主与谨嫔生分了不少,甚至隐隐有作对之象。你留她们在一处,反而徒添怨气。”
因生死大事生出的怨怼之心无从可解,时间久了,那点母女情分怕是全都耗干净了。
佟佳氏反握住赫舍里的手:“我身在其中,辩不分明,还请表姐帮我。”
赫舍里便将自己的打算与她一一说了。
未经册封的后宫女人若不适应宫中,可以发还母家,甚至另行自嫁,这都是满清旧有的习俗;便是册封过的嫔位及其以上,也可以经由皇上特许开恩,或是因罪驱逐出宫。
赫舍里想要将敬嫔、端嫔、谨嫔、以及下头几个经年见不到圣颜,又不适应紫禁城的贵人庶妃都放出去。
佟佳氏忽然开口:“那刚刚降位的李氏呢?”
“她怕是不能了。”赫舍里怔了片刻摇头。
李氏已经降位,逃不过毒杀这一条路。而敬嫔她们,也是因为有李氏在前头,才能有放出宫回到母家的机会。
只看她们怎么选了。
佟佳氏有些唏嘘,又应承道:“此事由我来跟皇上提是最好的。若能叫宫中少几个我这般的,叫塔娜活得更快活些,便也值当了。”
……
次日夜里,佟佳氏的病情再度恶化,已经撑不住多久了。
她费力睁开眼,伸手覆上康熙的脸颊,将自己的临终遗言明晃晃摆出来:
“臣妾走后,还请皇上送李氏一场体面,臣妾的病在心,不能全赖她。至于她两位哥哥,这些年对她多有苛求,两年前更是将她的侧室生母也逼死了,宫中许多人都听过……皇上,便按规矩严惩吧。”
“再有,自从十六年之后,后宫中就再未有女子放归母家了。还请皇上依照大清祖制,放些人回去,就当……为臣妾祈福了,好吗?”
这些事,康熙近日来也会时时想起。
李氏要拉着母家两个哥哥一道求死,到底瞒不过他的耳目。
说来,李耀宗、李荣宗着实可恶,这些年多有书信羞辱、并以李氏生母安危胁迫,要她争宠。康熙本就打算放任这兄弟二人被连坐。
如今佟佳氏提起了,他便沉声应道:“朕都答应你。这些都是小事,旁人的事,你就不为自个儿求些什么吗?”
佟佳氏笑了笑:“佟家和四公主自有皇上庇护,无需臣妾担心。”
只是四公主再无额娘在侧,要学着独个儿应对万事了。
她还想说些什么,可眼皮却越来越沉,直至抚摸着康熙的手彻底落下去,终究是大限到了。
夏夜的凉风穿过撑起的窗扇,吹入暖阁内,带来一阵奇异的海棠花香气。
佟佳氏死在康熙怀中,走的十分平静。
*
七月十一一早,宫中又挂了白。
承乾宫怡贵妃早逝,皇上心中悲痛,为替贵妃祈福,特意开恩放归一批宫妃,连同康熙十年入宫的敬嫔都送回关外完颜氏家中。
谨嫔郭络罗氏尚未行过册封礼,便不能算是正式的嫔位,也以贵人的位份,一道被发送回盛京郭络罗家,交到她阿玛三官保手上。
四公主沉浸在佟佳氏早死的悲伤中。她知道额娘郁结于心,却一直未能帮着早些走出来,因此耿耿于怀。
郭络罗氏同意出宫,也是因女儿“亲养母不亲她”的态度寒了心。
叫赫舍里意外的是,端嫔却不愿回到抚顺董家。
她福了福身道:“嫔妾不比几位妹妹,在家中并无立足之地,还是留在宫中吧。”
这事本就是出于自愿,赫舍里点头应了,康熙便也随端嫔去。
接下来,就要定下怡贵妃的谥号、丧仪规制、佟家是否要推恩封赏等诸多事务。桩桩件件极其繁杂,康熙索性去了景仁宫,与赫舍里商议起来。
“朕打算追封表妹为皇贵妃,谥号定为温怡,如何?”康熙在纸上落下这二字。
赫舍里想了想,在怡字边上,写下一个“懿”。
“佟妹妹生时碍于祖宗规矩,不能用这个字,如今已经薨逝,她当得起。还请皇上为她定谥号为‘温懿’。”
康熙点头应下:“就听舒舒的。将温懿皇贵妃的梓宫葬于景陵,朕会亲书悼亡诗祭奠。”
“另外,还有佟府推恩的事儿,皇上可莫要忘了。”赫舍里不等康熙说,便主动提出来道,“到底是皇上的母家,皇贵妃孝期一过,又有府中二小姐进宫,莫要叫人看轻了他们。”
康熙叹道:“也没人敢看轻佟国维的女儿。只是朕念着额娘与表妹,少不得想要推恩佟国维为一等承恩公,授予诰命,世袭罔替。再有就是——”
“佟家这一脉,朕想要抬入满洲镶黄旗。皇后觉着如何?”
赫舍里能觉得如何。
皇上亲政之后,头一件事就是将佟养真一脉从汉军正蓝旗抬入上三旗,这回直接入了满洲上三旗,无非就是想要抬高生母家族地位,以期进一步巩固皇权罢了。
她难道还能拦着,唱反调吗?
自然是盛赞一番,附和两句了。
不过,赫舍里话锋一转,也打算借此为自个儿谋些利好的事。
“说到这里,臣妾不免想起来,此番为佟妹妹祈福,宫中嫔位空悬,妃位也只有三人,皇上您看,是不是也施恩后宫,大封一次呢?”
康熙想了想,点头应道:“嫔位之中唯有僖嫔诞育一子还未得晋升,她入宫多年又很是本分,便晋为僖妃吧。另外,章佳贵人有十三阿哥和八公主,给个嫔位也不为过,封号就定为‘敏’字。余下的——”
康熙想了半晌,忽然记起这几年每日都会来养心殿外请安磕头、尽力讨好的八阿哥胤禩。
这是个心眼很多的孩子,康熙不算喜欢,却很受用。
于是他道:“八阿哥生母如今还是个常在?”
赫舍里没想到帝王会突然提起这个人,微怔之后,点头道:“是,觉禅常在一直住在延禧宫。”
“八阿哥聪颖孝顺,朕看在孩子的份上,就给觉禅氏个机会,封为嫔吧。”康熙觉着再想不起来任何人,摆摆手道,“还有多的空位,舒舒看着办便是,你做事朕一向放心。”
觉禅氏靠着儿子得了个嫔位,赫舍里便打算抬七阿哥的生母戴佳氏上来,也晋做嫔位。
戴佳氏出身比觉禅氏高出不少,同样生的是阿哥。
康熙没道理拒绝,便要内务府拟定这二人的封号,择日下诏。
没过几日,长春宫僖嫔诏封为僖妃,戴佳常在为成嫔,延禧宫觉禅氏为良嫔。
后宫中经此一遭,变成了一位宁贵妃,惠、宜、荣、僖四妃,外加端、成、良、敏四嫔的上位局面。
六宫主位已满,康熙便没叫成嫔和良嫔挪窝,只从东西配殿搬去了后殿正殿居住。
*
赫舍里这头忙过了,便打算去送一送安嫔,不,如今该唤作李氏。
咸福宫地处六宫西北角,又因主位是蒙古嫔妃,皇上寻常都不会过去。赫舍里坐着步辇到时,正瞧见里头的慎刑司嬷嬷疾声厉色,请李氏喝下毒酒。
李氏没应,只反复追问一句:“李荣宗、李耀宗死了吗?”
奴才们哪里知道这些,还当她是不愿遵旨,越发急迫地想要叫李氏赴死。
赫舍里蹙眉,进了门道:“好歹是伺候过皇上的主子,如何能这般对待。你们都出去,本宫有话与她说。”
屋里走干净了,李氏便不必再挣扎。
赫舍里叹息:“你放心,有温懿皇贵妃临走前帮你说了话,这会儿,你那两位‘好兄长’已经因贪污一事被问斩,他们的家人也发配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了。”
李氏双眼蓦地红了,跪地叩首道:“多谢皇后娘娘,多谢皇贵妃娘娘。”
赫舍里将人扶起来:“你三哥哥还好好的。李家不会真的倒下去。”
李氏便露出了这几年都未有过的笑容。
她即便贬作官女子,今日穿的也依旧是那身绣了紫薇花的旗装。红的衣裳,红的唇,喝下鸩酒之后,又流出了红的鲜血。
她也不管那些血迹,靠坐在桌边,抚摸着身上的刺绣,仰头看着赫舍里笑了。
“紫薇花从五月盛放,一路开到八月,嫔妾最是喜欢。从前皇上说,花无百日好,嫔妾这朵紫薇却定能有百日红。昔年桩桩件件的承诺,皇上怕是都忘干净了吧。”
“只怪嫔妾从梦里醒的太晚,终究是来不及。”
“娘娘,敬嫔她们……应当自由了吧?”
*
赫舍里从咸福宫回来,便一直有几分魂不守舍的。
八月的天,正是紫禁城最热的时候。赫舍里仰头看去,成团的云高悬在蓝天之上,一动也不动地杵着,叫人觉着悠闲自在。
她就这么坐在前院的树池子边,盯了小半个时辰。
胤礽从外头进来,猫着腰将冰凉的双手覆上她眼前:“额娘猜猜我是谁?”
赫舍里回神,笑得欢喜:“满宫上下,还有哪个小猢狲敢喊本宫额娘呢。”
胤礽便松了手,挨着赫舍里身边坐下,与她肩并肩一起看云:“额娘说的是,下回儿子得称一声‘皇后凉凉’。”
这一句话彻底叫赫舍里开怀笑起来。
她记起儿子小时候“额凉额凉”地喊,总是像个糖团子一般撒娇叫唤,叫人欢喜又好笑。那时她还疑惑,不知这孩子口音像了谁。
如今,也只有特意逗她开心时能听到了。
胤礽剥了个橘子,跟赫舍里一人一半地分着吃起来。
“听夏槐姑姑说,额娘这几日喜欢看云?”
赫舍里垂眸笑着,便知儿子来意。她点头道:“夏日的云瞧着人心里舒坦。额娘在想,李氏饮了鸩酒之后,不回关外、不当李家女儿,只做这么一朵云也是件乐事。”
胤礽笑着赞同:“额娘高见。等下雨了,就又能落入大地滋润万物,再随之蒸腾重新变成云。如此往复无穷乐也。”
赫舍里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新鲜得不行:“你从何处学来的?”
胤礽也说不上来,只不过脑子里就这么认定的。
于是笑着挠挠头:“听法兰西传教士白晋讲的,他还会许多闻所未闻的东西,额娘若是感兴趣,儿子一一讲给您。”
赫舍里很高兴儿子愿意跟自己分享生活,也很欢喜于接触新事物,应一声:“好。你说什么额娘都仔细听着。”
胤礽这些日子被大阿哥刁难了好几次。
康熙对此视而不见,不闻不问,这态度叫太子爷有些忌惮,也便没有实打实的反击回去,只嘴上打个机锋,占占便宜。
今日只与额娘坐这一会儿,他的心就静下来了。他不由笑起来,也不知到底是谁来安慰谁。
赫舍里忽然开口讲起了心事:“从前,李氏总是穿着紫薇刺绣的旗装,额娘还当她喜欢紫薇花。那日去送她却明白了,她曾经或许喜欢,可是后来,皇上承诺她花有百日红的时候,紫薇便成了她过不去的执念。”
说到底,帝王于情爱上的承诺怎能当真呢?
紫薇花象征着沉迷之爱。
倒真是有些像了从前的李氏,沉醉于玄烨的空口承诺中,无法自拔。
赫舍里摇了摇头,以此事暗自警醒自个儿:往后步步难行,她不必再对玄烨留情分。
胤礽默了片刻,忽然说:“额娘,您也有执念吗?”
赫舍里愣住,看着面前这双与自己六分相似的凤眸,张了张口没说话。
若说她有执念,便是保成了。
否则也不会活到今日。
见她不答话,胤礽也没逼问,笑着自顾自道:“这世上不止云是自由的,风雨雷电,暖阳晴空,山间鸟兽鱼虫,闲花野草都能得两分自在。只不过,这一切都脱不出四时更迭,生老病死的规律去。”
“既然总在规则之内,儿子便觉着,不囿于心才是件顶好的事。”
赫舍里不免笑起来。前阵子因着温懿皇贵妃的事儿,她还语重心长教导保成呢,今日反倒被上了一课。
这些话,她很受用。
赫舍里才要感叹几句,便见胤礽笑得神清气正,又道:
“无论额娘有什么执念,儿子只希望您的心能得大自在。其余万事,都有儿子在前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