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年前才病过一场。
大病初愈不久, 总是嗜睡,老人家一睡过去便昏昏沉沉,非得苏麻喇姑推着才能醒来。
今儿个却不同。
温宪在敞轩底下抱着苏麻喇姑的手,哭的很是伤心。暖阁里头便传来一声召唤:“苏茉儿, 五公主这是怎么了?抱进来我瞧瞧。”
苏麻喇姑忙应了一声, 蹲身将温宪给抱进去。
这事儿瞒不过老祖宗, 与其叫她担心,还不如照实说了。苏麻喇姑也是了解主子的,知她见惯了风浪,不至于被这点嫔妃的小心思气得病倒了。
太皇太后盘腿坐在榻上,将温宪抱在怀中, 一下一下拍拍脊背哄着。
等小丫头不哭了,这才听苏麻将来龙去脉讲过一遍。
她当即哂笑道:“玄烨后宫里的女人, 各有各的本事和主意, 德嫔在里头又是出挑的, 能揣摩几分皇帝的心思,也能放得下身段, 这样的人自诩聪明,想要的也就多一些。只是,她不该把手伸到慈宁宫来。”
“老祖宗的意思是……”苏麻喇姑问。
太皇太后垂眸, 看一眼怀里安安静静吃着糕点的温宪。她的淑慧当年远嫁蒙古,也定然像今日的温宪一般, 大哭过一场吧?
她年纪大了,不免心慈手软,叹口气道:“小惩大诫吧。你亲自走一趟养心殿, 就说我心疾犯了, 要几丸太子的西洋药过来。”
苏麻应一声, 才要出去。
太皇太后又道:“莫急着走,先叫他们煮好奶茶,温宪用过糕点最爱喝那个。”
苏麻喇姑便笑了。
自打慈宁宫有了五公主,老祖宗的确是少去几分忧思。可不正是治愈心病的良药嘛。
……
晌午之后,胤礽顶着大太阳,来养心殿习字听讲。
今日的侍讲学士是高士奇,也尤为擅长书法。他奉命指导过胤礽的字之后,便要给帝王和储君讲一讲《左转记事本末》。
这都是高士奇自己的心得,康熙听着受用,便在今日侍讲结束后,叮咛道:“澹人,得空你将这些都写下来,编撰成册。好东西朕总要留下来,给子孙承泽。”
高士奇连忙谢恩应是。
苏麻喇姑是估摸着时辰过来的,到养心门前,刚碰上梁九功送走高士奇。御前从不敢怠慢慈宁宫的人,尤其是苏麻喇姑。
梁九功忙躬身过去,一边说着“姑姑怎么亲自来了”,一边将人往抱厦底下让。又快步进去禀报一声,这才引着苏麻喇姑进了明间。
康熙坐在御案前,右手边是胤礽的案几,父子俩正在比试画花鸟图。
见苏麻进来,康熙笑问:“几日不见姑姑,是玛嬷有什么吩咐吗?”
苏麻叹息:“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今日午后德嫔来给老祖宗请安,她走之后,老祖宗身上有些不好,约莫是心疾犯了。想来问皇上要几丸唤作如勒伯伯尔拉都的西洋药。”
康熙和胤礽同时抛下了笔。
“玛嬷可严重?好好的如何会心疾复发呢?梁九功,去取太子进献的西洋药来!再宣太医去慈宁宫!”
康熙说完,就要亲自往慈宁宫去探望。
胤礽也跟在后头,打算浑水摸鱼过去瞧瞧乌库玛嬷。
苏麻喇姑劝说不动,知晓皇上的脾气,也就随他去折腾。
毕竟,瞧过了人,帝王心中才会更有数。
慈宁宫内。
太皇太后盘着珠串坐在榻前,五公主则像一只红眼的小兔子蜷在她身边。
康熙兜头进来,请安行礼,再一观察太皇太后闲适镇定的状态,这才察觉不对头。他松了口气,在另一边坐下:“玛嬷好好的,可莫要再吓孙儿了。”
老祖宗睁开眼瞥他:“心肝儿哭成这般,我如何能舒坦。”
康熙这才将目光转向温宪。
他伸手戳了戳小兔子的脸颊,笑问:“朕听说今日德嫔过来了,怎么,是想额娘了?”
五公主听了这话,吸吸鼻子:“额娘心里只有妹妹,温宪才不想呢。”
说到最后都是颤音,眼睛也红起来。
太皇太后心疼地打了玄烨一下:“你瞧瞧你,才刚费劲将人哄好了,你一句话又给弄哭了。”
康熙那一副玲珑心思,还能有什么猜不透的。
德嫔对五公主没有感情,自打孩子出生,一年到头也不会来专程瞧一次,只有请安、年节才会捎带着探望。
即便如此,温宪也对她满是眷恋。
这回才有了七公主,就急忙主动上门来,怀着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也难怪温宪会这般伤心。
真是不像话!
康熙终于有几分心疼这个女儿,握着她的小手问:“你有什么想要的,阿玛都赐给你好不好?可莫要再哭了,哭得你乌库玛嬷多心疼呐。”
五公主听到这话,忽然怔怔抬眸,一双纯澈的眸子里满是期待:“那……阿玛,可以给温宪取个名字吗?”
康熙没反应过来。
五公主又赶忙道:“就是像妹妹那样的,姬兰那样的满文名字。几位皇姐都有名字,妹妹也有,只有温宪没有……”
康熙这才意识到,温宪已经四岁了,却还只有封号,没有名字。
这也不能怪他,宫中的孩子总立不住,两三岁之前没有名字算是常事。如今是朱纯暇他们发现了牛痘,不必再受天花烦扰,加上嫔妃们央求,他才会给赐下去几个名字。
温宪没有额娘帮着求名字,他又诸事繁忙,自然就……想不起来。
康熙悻悻摸了摸鼻子,道:“这算什么请求,阿玛本就是要给你取名的,还比姬兰好听许多。”
五公主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
康熙轻咳一声,思索半晌,看到老祖宗瞧向五公主的眼神里头满是珍爱,脱口而出:“就叫额林珠,如何?”
五公主只觉着好听,但不懂意思,便去看老祖宗。
太皇太后笑道:“额林珠是个好名字,意思是不离手的宝贝,在念珠里头也特指佛头珠。就定这个吧。”
“不离手的宝贝,佛头珠……”五公主念了一遍,高兴地钻进老祖宗怀中,“乌库玛嬷,我有名字啦,叫额林珠!”
太皇太后笑着摸摸额林珠的小脑壳,抬头看康熙:“你既然赐下这个名字,我也便放心了。”
康熙回道:“是,孙儿定将珍宝护着,不叫她再被人觊觎,受半分委屈。”
*
从慈宁宫出来,康熙长叹一口气,吩咐梁九功去永和宫传口谕。
“皇上说,太皇太后要精心修养,往后德嫔娘娘便不必过去请安了。七公主如今才是襁褓之中,须得少些外出,等到再大一些,她们姊妹之间亲疏远近,都随着孩子们的性子便是,还请娘娘勿要强求。”
德嫔脸色有些差,被玉烟扶着,笑问:“听闻太皇太后的身子不适,如今可好了?”
“皇上给五公主赐名为‘额林珠’,公主欢喜了,太皇太后自然也就好转许多。”
梁九功见德嫔的脸色要绷不住了,连忙垂下眼眸,将帝王交代的事一股脑儿说完:
“皇上还说,大清的公主不能只享乐,无担当。公主抚蒙本就是为国分忧的正事,娘娘莫要狭隘了,阻断七公主的生路。”
德嫔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梁九功不再看她,道一声“奴才告退”,便退出了永和宫。
正殿内死一般沉寂。
玉烟立在德嫔身边,有些想劝却不敢开口;而画扇不会去说什么,只给殿内的熏炉里头添几味静心安神的药材、花枝,福身退出去。
等她走远了,德嫔忽然发了痴言:“本宫原以为‘姬兰’这个名字便是好的。呵,奔腾的河流水花,这是打算叫七公主嫁到多远的地方去……皇上就不能将‘额林珠’这个名字赐给小七吗?这才是养在本宫身边的孩子,才是心头珍宝啊……”
玉烟吓得慌忙跪在地上:“娘娘,慎言啊!”
她为了安抚德嫔,出起了馊主意:“本朝也不是所有公主都要送去抚蒙的,朝中勋贵亦需要联姻拉拢,佟家便是个好去处。娘娘等公主再大一些,觅个良婿做靠山,皇上说不准也就允了呢。”
良婿,佟家……
德嫔长出一口气,擦干了面颊上的泪:“那本宫便要尽快爬上去,对怡贵妃有些助益才是。”
昔日背弃旧主,在她这里似乎都成了风中一捧土,恩怨散尽。
全然不顾旁人乐不乐意。
*
比起大人们迂回曲折的百般心思,孩子们可就简单多了。
康熙先一日没带胤礽去慈宁宫,第二天,小太子自个儿约上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和二公主伊哈娜,去慈宁宫探望老祖宗。
伊哈娜随口问:“你待会儿不用去养心殿练字了?汗阿玛竟能答应?”
“噢……”胤礽淡然道,“阿玛不知道。”
伊哈娜和胤祉目瞪口呆。
随后,双双比了个大拇指,以示尊敬。
胤禛则担忧蹙眉,想劝两句,但看到胤礽一副淡定的样子,又打消了念头。
——二哥一向智勇双全,听他的吩咐便是。
于是,慈宁宫今日变得热闹异常。
额林珠跟哥哥姐姐们住得远,总也难见面,这会儿高兴地手舞足蹈,连忙就大方的将自己喜欢的奶茶糕点分享出来。
太皇太后笑话她:“你吃的玩的用的,大都是太子派人鼓捣出来的,就别献殷勤啦。”
额林珠一脸震惊,随即仰慕地看向胤礽。
伊哈娜到底最年长,也记着这件事:“对,不止是五妹妹,你们两个、连着后头的弟妹也一样。”
胤礽摆手示意她:“别说了二姐姐,我都快被五妹妹看的不好意思了。”
一屋子老少全都笑起来。
胤禛悄悄用余光追随着胤礽。二哥命人打造的摇铃床、宝宝餐椅、辅助筷……他每一样都留着,好好收在二所后殿的库房里。
孩子们确认过乌库玛嬷身子康健,并无大碍,都放下心来。
胤礽这才招呼着:“余豆儿,快,把我们送给老祖宗的礼物拿出来。”
小豆子赶忙从外头捧着个盒子进来了。
二月份的时候,太皇太后七十四岁寿诞,康熙为了给她招福添吉祥,曾特意叫许多百岁老人写了一张万寿表呈上来。逗得老祖宗欢喜地不行。
胤礽这回做了个学人精,也叫造办处依葫芦画瓢,弄出个类似的。
他凑到老祖宗身边:“您看,这是内务府打造的西洋八音盒,分金盒子和银盒子,今日给您拿来的是金盒子,内嵌犀角里子。拧好发条以后,还能唱歌呢。”
太皇太后笑眯眯接了西洋盒子,打开一瞧,里头是四只形态各异的仙鹤,发条一拧不仅能转圈,还有一首简短的从未听过的曲子。
大伙儿都不认识,只听胤礽把它唤作“生日歌”。
这曲子听着欢快,确实适合献寿用。
老祖宗笑弯了眸子:“年初不是已经送过寿礼了吗?怎的又送。”
“这不是寿礼,是希望乌库玛嬷每日无忧无恼,平安康健。往后若是再有人给您添些烦心事,您就听听曲子,想起这些可爱的弟弟妹妹,便什么都放下啦。”
伊哈娜几个听着胤礽把功劳让给他们,神色各异,都有几分不好意思。
太皇太后还能瞧不出来嘛,显然,这礼物是太子一个人准备的,只是不想踩着兄弟姐妹得夸赞,这才让了功。
这孩子,是个能得人心的。
老祖宗看破不说破,笑得眯起眼来,还索性顺了胤礽的意,将几个阿哥公主挨个儿夸赞一番。
就连平日闷不吭声的四阿哥也得了一句:“你是面冷心热的好孩子,乌库玛嬷全都知道。往后遇事,记着要倚靠兄弟,莫要独个扛着,反而钻了牛角尖。”
四阿哥心神一震,看一眼二哥,躬身谢过老祖宗指点。
等到离去之前,老祖宗将胤礽唤住:“乌库玛嬷今日也有一言赠与你。”
胤礽作礼,洗耳恭听。
“你阿玛自小临危受命,未曾承欢膝下一日。因而,他今日便有千好万好,成就帝王功业,在做人处事上也难免有缺陷。”老祖宗慈和的目光望向胤礽,笑道,“你却是在父母的爱中悉心培养长大的,定会比他做得更好。”
“若有一日,你阿玛做错了事惹你伤心,乌库玛嬷先替他与你赔个不是。”
*
夏日的暴雨说来就来。
景仁宫正殿内。
康熙伸开双臂,由两个御前太监给摘了雨服雨冠,面朝赫舍里道:“今晨,内务府的奴才说瀛台修缮妥当了,朕瞧着这场雨过去暑热正盛,今年太皇太后身子差一些,不便去香山,朕就带着你跟保成、几个阿哥公主去瀛台避暑吧。”
瀛台在明朝名为“南台”。世祖爷见其四面环水,有海中仙岛之象,就此改名为“瀛台”。
先前,香山行宫未曾营造时,康熙耐不住热气,每到盛夏便多在瀛台避暑听政。因而,本朝御门听政也时常被唤作瀛台听政。
赫舍里闻言,从暖阁走出来,帮着康熙掸了掸龙褂的褶皱,应一声。
“这时节,种在瀛台水中的菱角差不多该熟了。保成可念叨了好久呢,这回总算是能亲自去摘取了。”
“再晚半个月,莲子也可以摘了。”康熙牵过赫舍里,拉着她往暖阁康熙相携坐下,“到时候,就叫这兔崽子带着几个兄弟使劲儿去摘,朕好拿去赏给朝中的大学士、九卿和詹事。”
赫舍里莞尔一笑:“皇上就戏弄阿哥们吧,仔细他们合起伙儿来,再给您还个大的。”
到时候,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康熙哈哈大笑,并不觉得这几个半大不大的小子能有什么巨大威力。
……
七月二十,圣驾启程,前往南海瀛台避暑。
瀛台岛是水中制高点,北段有石桥与岸上相连。整个岛上由北至南依次建有翔鸾阁、涵元殿、蓬莱阁、香依殿和迎薰亭。
翔鸾阁主殿有足足七间,左右延楼还有各十九间,成了康熙与赫舍里的住处;
伊哈娜去了后头的涵元殿及其东西配殿;
余下的三、四、五、七阿哥则被胤礽带着,住进了南面的蓬莱阁,以及两侧的藻韵楼、绮思楼。
蓬莱阁和副楼都是上下两层的样式,每日爬上爬下的,正适合阿哥们坐不住的年纪。
康熙安顿好了住处,便开始给胤礽派发任务。
“岛外北边有一片御田,种着朕今春亲自播种的水稻。这个时间也该成熟了,你便带着几个弟弟收割水稻去。”
这是件有趣的事,胤礽一口应下。
康熙又道:“河里的菱角再不摘就烂了,莲子也差不多能用了,你们——”
胤礽这回忍不住问:“……儿子跟弟弟们还要每日读书吗?”
“学业自然不能荒废。”
“……”
于是,次日开始,胤礽不仅要读书、种地,每日午后还得戴好斗笠,领着弟弟们去摘菱角和莲子。
艳阳天下,胤礽带着四个弟弟们挽起了袖子和裤腿,摸进河水里头,一边玩水一边摘菱角,取莲子,倒也有趣的很。
小半个月后,他们吭哧吭哧终于忙活完,站在伊哈娜边上都晒黑了不少。那一筐一筐的菱角和莲子却流水般送出去了。
到底不是自个儿亲手摘的,康熙出手还挺大方。
除了大学士索额图、明珠、德勒浑,九卿们,连张英、汤若望几个讲官,也莫名得了一匣子。
康熙还刻意说:“这都是瀛台河里头产的,朕叫太子带着几个阿哥顶着烈日挖出来,赐给诸位爱卿。一点小玩意儿,就不必谢恩了。”
张英:“……”
您这话说的,可一点不像不必谢恩了。
无论如何,得了赏赐的重臣们还是诚惶诚恐地谢了恩,在瀛台撞上太子爷,更是恨不得跪地叩首感谢一番,免得被皇上抓住,日后翻旧账说他们不敬储君。
听这些老大人们说完,胤礽才知道莲子和菱角都去了哪里。
他连一口劳动成果也没吃到!
心中不爽的太子爷扬起万分温和的笑脸,道:“无碍。莲子心苦,孤的心一点也不苦,真的。还请诸位大人代替孤细细品尝其中滋味。”
一众老臣晒干了沉默。
他们终于晃过神来,这是皇上因着年初那几张窗花,刻意在惩罚太子爷呢。
皇上这还真是……
记忆超群呐。
……
父子间小打小闹之后,倒也相安无事。
八月末,关外传来捷报。
清军水陆并进,直抵雅克萨城下,对沙俄进行围困。历时四个月之久,沙俄军队弹尽粮绝之下,出城反击,伤亡惨重,其督军托尔布津被炮火击毙,城内沙俄军队剩余不过数十人,几近覆灭。
康熙负手立在翔鸾阁明间,笑道:“战报上还说,这次雅克萨之战的完胜,藤牌军起了大作用。”
藤牌军是銮仪衞銮仪使林兴珠的主意。
二十三年冬日,林兴珠以“柔能克刚”进言康熙,并亲自带着家人持藤制的盾牌演示对抗,区区六人便阻隔了数十名八旗骑兵的进攻。
康熙因此大喜,命福建组建一支藤牌军。之后,又将这套作战日益熟练的军阵应用在雅克萨之战上。
效果简直出乎他的预料。
总而言之,林兴珠这回有大功。
康熙负手斟酌着道:“林兴珠……倒确实是个人才,三藩平乱之时,他镇压吴三桂叛军有功。七年前有因抗击罗刹(沙俄),被朕召入宫中做了銮仪衞銮仪使。如今看来,只管着车架仪仗,倒是大材小用了。”
顾问行笑道:“万岁爷近前当差的事,无有大小之分。否则,林主官也不能轻易进言,叫万岁爷采纳了藤牌军不是。”
康熙笑着点了点他:“罢了。林兴珠既然征战罗刹有功,朕也不是压着汉将不启用的帝王,便叫他任直隶保定府参将,一步步来吧。”
*
入秋之后,天气转凉,康熙寻个好日子回了紫禁城。
宫中倒是万事安宁,有太皇太后坐镇,怡贵妃与宁贵妃管着宫务,没人会去触霉头。帝后休整几日之后,便迈入了金秋十月。
御花园的银杏黄澄澄一片。
永和宫的章佳常在于初一一大早,生下一位小阿哥,序齿为十三。
与此同时,前头大朝会也迎来了喜讯。
沙俄使者文纽科夫携带沙皇的一封亲笔信件抵达京师。信中言明,沙俄已经撤去雅克萨国,请求与康熙议定两国之间的边界。
康熙大笑三声,攥着信件道:“我大清并非狭隘之国土,愿意包容友邦的……轻微胡闹。回去告诉摄政王索菲娅,朕允准了。”
沙俄如今被一个女子把控摄政,康熙有所耳闻,且深深以此为戒。
处理完前朝政务,听说后宫中诞下一位小阿哥,帝王越发欢喜。他当即转道去了永和宫,看过章佳常在之后,给十三阿哥起名为胤祥。
他认为这孩子天生带着祥瑞而来。
赫舍里跟着一道探望过孩子回来,在景仁宫关起门说闲话。
“十二阿哥出生时,恰逢一场瑞雪解了农田之急,皇上也如今日这般欢喜,还给取了个‘祹’字。这才过去半年,他可一次都没问起过十二阿哥了。”
夏槐悄悄分析:“奴婢冷眼瞧着,宫中这几年活下来的孩子多了,皇上便不怎么走心了。”
赫舍里勾唇。
是啊,玄烨有二十四个序齿的阿哥,即便后来又去了几个,剩下的也足够多。多到他可以随意将儿子们拿来做棋子,以求互相制衡了。
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会痛,便会反抗。
她们这些做额娘的,不就是如此步步紧逼,相斗起来的吗?
……
永和宫内,德嫔抱着七公主哄睡,整个人却已经想着事情出了神。
胤祥的出生叫她开始有些害怕了。
前几日,皇上来看章佳常在时,满面笑容说:“胤祥是个能带来福气的好孩子,他一降生,前朝与沙俄边境的事儿便顺利解决了!你且用心好好将他抚养长大,母凭子贵,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话虽然没有承诺晋位分,却叫德嫔心中一紧。
她有预感,章佳常在往后会爬的很高很高。
想到这些,她心中又有些泛酸,对着玉烟念叨起来。
“皇上曾经也是这般夸赞本宫的胤祚。胤祚,这个名字多威风啊,有独一无二的宠爱在里头,连太子也比不过去。可是,胤祚却没有了。”
“你说,胤祥是要抢了胤祚的福气吗?”
德嫔为自己忽然冒出的念头一惊,忽然瞪大双眼看向玉烟。
玉烟只觉得头皮发麻,连忙摇头道:“不会的,娘娘,您别想这些了。十三阿哥不过是运气好撞上了好时候出生,过些日子,皇上就该忘了。就像……就像十二阿哥一样。”
德嫔点了点头,坐好。
她抱着怀里的七公主望向窗外,瞧了许久,忽然笑道:“马上就要入冬了,若是炭例供应不及时,万一染上个风寒,小阿哥体弱,可就要给冻死了呢……”
这话德嫔说得异常柔和,仿佛催眠曲一般。
窗棱上分明还有深秋的几许阳光,暖融融照射着。
玉烟却觉得置身冷窖,不得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