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正在品茶。
杭州今年上贡的明前龙井绿,秋日里喝虽然不那么相宜,但他这两日憋着气,拿来压压火正好。
此时听胤礽说完话,康熙一口茶险些没喷出来。
少顷,帝王收敛好情绪,抬眸看向明珠:“今年的茶爱卿觉得如何?”
明珠先前已经陪着喝过一轮,便躬身答道:“比之往年更为鲜嫩,茶中极品。”
“嗯。”康熙眼角眉梢染上笑意。
能叫这老狐狸栽一次,着实不容易。
他搁下茶碗,将方才明珠所提起的“弹劾”之事直接翻过篇去。抬了抬下巴问胤礽:“额头青一块紫一块的,怎么回事啊?”胤礽吸吸鼻子,这时候反而不争了:“没什么,男子汉的标志,阿玛就别管了。”
康熙听着这话新鲜又好笑,眼神扫过大阿哥,而后落走在内阁学士王谈身上:“他不说,你来说吧。”王谈拱手做礼正要回话,一旁大阿哥抢答:“汗阿玛,二弟出言不逊,侮辱儿臣在先,又与儿臣动了手,可谓不敬长兄。明珠在旁不着痕迹蹙了蹙眉。
太子爷不言语,大阿哥却抢着告状,这一对比高下立现啊。
果然,康熙并没有听信胤是的一面之词,示意王谈这个师傅来说。王谈为人一向公正严明,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知康熙,又表示纳兰侍卫也可作证。纳兰容若陪着进殿,正是为了这个。当即点头道:“王大人所言不虚,奴才进去时,二阿哥额角已经带伤了。”康熙冷笑一声,看向胤是:“不敬兄长?”
胤是张了张口,还想要狡辩。
康熙斥道:“兄友弟恭,兄友才能弟恭,兄长若是友爱,做弟弟的自然对你恭敬有加。而今你回宫已满三年,可有过一分一毫做长兄的样子!”胤是委屈极了,反驳道:“可是二弟先出言侮辱儿臣在先,汗阿玛也不闻不问,一心袒护于他吗?”康熙还没跟他算这笔账。
闻言站起身来,负手走到两个儿子面前:“保成,你
今日原话
是如何说的?'
胤礽看戏看的一愣一愣的:.....啊?忘记了。""
王只得接话:“大阿哥做了首不错的诗,二阿哥说索尔和喜得贵子,便请大阿哥献诗给索尔和。”康熙是个脑筋转得很快的人。
前头听到事情经过,便已经猜到胤提这是瞧不起妾室生的孩子。看他对外祖家都是这幅态度,康熙心里颇为不爽毕竟,他额娘当年也不是皇后。
想到这个,康熙看向大阿哥的目光充满了审视意味:“按这么说,朕非嫡非长,在你心里岂不是更没资格做这个皇帝?”殿中骤然寂静,随即便跪倒了一大片。
胤礽还像个小木头人一般神游呢,见大家都跪了,他也赶忙跪下。
康熙立在大阿哥面前,丝毫不留情面:
“心比天高,却无才德匹配。念你年幼离言,无人教养,朕多次不予惩戒。胤是,是朕对你太纵容了。这话不止在敲打大阿哥,亦是在点明珠
明珠闹这一出“风闻言事”,显然是奔着索额图,或者说太子母家来的。好在,索额图这一二年对赫舍里家约束有道,没闹出大动静来,拖了保成的后腿。明珠还得留着。
就像对待大阿哥,康熙便是打了骂了,也依然看重这个长子一般。
皇帝心中生了厌,挥挥手吩咐:“明珠,王退下吧。梁九功,你亲自将大阿哥送回去,要惠嫔看着他抄默十遍《名贤集》,抄完之前不必去尚书房了。《名贤集》全文一千八百八十二字。
罚的其实不算狠。
大阿哥脸色惨白,这回知道轻重了。他没敢多言,对康熙磕了个头,跟着梁九功退出去。
人都走干净了,康熙才看向胤礽:“行了,装模作样的,起来吧。”
胤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拍拍衣袍站起身,就没骨头的小懒虫一般靠到康熙腿边:“阿玛,今日拿保成钓到鱼了吗?”康熙笑出声来,弹了他的脑壳:“小滑头的,今日叫明珠吃瘪,倒是叫朕刮目相看了。”
胤礽捂着脑袋,仔细瞧了瞧康熙的脸色。
阿玛方才钓到了鱼,却并不欢喜,反而放跑了鱼儿才放松下来。
看来,鱼跟鱼也是有区别的嘛。
没几日,明珠寻了个由头,请求皇上恢复禁令,不准风闻言事之举。他那帮党羽早早受了指示,没人敢跳出来唱反调。康熙也就顺势应下了。
前朝安泰,康熙有了好脸子,后宫的气氛便也跟着松快些。
永和宫内,玉烟服侍着德嫔装点好头面,又选了葫芦形东珠耳坠一一戴上。德嫔满洲包衣出身,按着祖宗规矩,是得一耳三钳的扮着。她对着铜镜左右瞧了瞧:“画扇呢?”
玉烟会意:“娘娘放心,咱们言过冬的炭例有些差池,奴婢叫画扇姐姐去内务府问了。”
德嫔这才哭诉:“巴巴儿多等了五个月,总算寻到机会,能去景仁宫要回自个儿的孩子了。可怜胤禛已经要两岁(虚岁)了,也不知还记不记得我这个额娘。玉烟闻言,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德嫔一向是个过于敏感的人,冷声问:“可是在外头听说了什么?”
玉烟只好道:“娘娘听过可别生气。奴婢也只是听说,先前地龙翻身那日,咱们四阿哥学会说话了一德嫔面上有了些笑:“这是好事啊。八个月说话,也算是个聪慧的孩子,若是日后能得他阿玛看重,也是我这个做额娘的福气。“....可咱们阿哥只学会了‘二哥’这一句话。”玉烟越说越小声,瞥见镜中的娘娘面目狰狞,连忙俯身跪下去。德嫔闭目,将手中的帕子紧紧攥着,皱成一团。
“这孩子还真是谁养几天,就跟谁亲呢。若是抱回来之后,他不向着本宫,可怎么是好?”
半晌,她喃喃:
玉烟头皮发麻,只敢叩首颤声道:“娘娘多虑了。母子连心,阿哥定然是向着您的啊。”
景仁宫这头,赫舍里正命人拾掇四阿哥的衣物玩具。
夏槐长呼一口气,从后殿过来:
“别看这小小一个人儿
要搬走了,可还真有不少
家当。咱
太子爷抱着四阿哥红了眼,奴婢瞧着他是真舍不得。
不知不觉间,赫舍里养着胤禛也有一年了。
她的心绪与原来相比又变了几分,便笑道:“兄弟友爱是好事。永和宫就在隔壁延禧宫后头,什么时候想见了,出门一拐便是,哪就至于掉眼泪呢。胤礽才从后殿过来,兜头就听到赫舍里笑话他
他哼唧着:“额娘一点也不懂。德娘娘的永和宫再近,儿子也不能跑过去搂着四
弟弟睡一觉吧。夏天不能搂着他,又要热得冒烟啦!”
赫舍里没想到竟是这般的兄弟友爱,“扑哧”笑出声来。
奶嬷嬷怀里的四阿哥也跟着嚷了一嗓子,似乎对他二哥的态度十分不满。
众人登时笑作一团。
德嫔就是这时候到了景仁门前,她听着里头的欢声笑语,心中不是滋味儿。因而强颜欢笑着进了门没多久,便抱住四阿哥哭起来。“嫔妾不是有意要哭的,只是见到四阿哥,高兴极了....这母子分离之痛实在难捱,娘娘亦是做额娘的人,应当能明白嫔妾的心吧。赫舍里的笑颜淡下来,微微弯了唇:“本宫明白。”
德嫔仍在抽噎哭泣。
“今日时辰也不早了,妹妹带四阿哥回去还有一应事务打点,本宫就不留你了。”赫舍里招呼着季明德,“将四阿哥的东西都送去永和言,那儿才是他的家。德嫔没料到皇后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还想说些什么补救。
赫舍里抢先封口:“四阿哥只有妹妹一个额娘,还望妹妹也莫要辜负了孩子呐。
送走这群不知好歹的鸟人,仁喜关门都多用了几分力气。
方才德嫔在,胤礽察觉气氛不对,没开口说话,这会儿关起门来才弱弱问道:“额娘,那我往后还能去寻四弟弟玩儿吗?”赫舍里摸摸他的脸颊,笑道:“为何不能,额娘方才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
“因为,德娘娘似乎又不跟我们好了。
夏槐听着胤礽的话,忍不住啐一声:“瞧她那副趾高气昂、倒打一耙的样子,忘了当初是怎么求着娘娘要养四阿哥的。真真儿是不知好歹的鸟人!”赫舍里点了点夏槐的额头:“你啊。
“她是什么态度都不要紧,本宫是皇后,她为嫔妃,自该敬着让着,这是后宫活命的规矩。再者说,本宫能叫她养着四阿哥,自然也能收回这份恩典。赫舍里笑了笑,似是看到跳梁小丑一般,摇头叹息:“她果然还是走上了老路。”
因着赫舍里那番底气十足的话,胤礽再去永和宫,都挺直了胸膛,十分有气势。
额娘说得对,他是皇太子,想要照看弟弟名正言顺。
德嫔娘娘没理由阻拦。
这日午后,胤礽叫内务府做的泡泡器终于成了。
恰巧尚书房下学早了些,小太子急着给二姐姐和两个弟弟演示,也没用午膳,匆匆揣着一瓶泡泡液跑去了永和宫。他想先给四弟弟演示了,再去南边的钟粹宫。
永和宫的大门敞开着,外头只有一个打瞌睡的小太监守着。胤礽没叫醒他,走进去就瞧见画扇独个立在正殿廊下,表情有几分不对劲。他噤了声,走上前去,听到里头传来德嫔的哭嚷
“你说话啊,叫额娘啊!怀胎十月将你生下来,竟连一声额娘都不肯叫,只知道喊二哥二哥一一”
“真是生了个养不熟的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