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1 / 1)

许言均阔步往院子里走, 作为京城最知名的小报所属报馆,《世界新闻报》早不是当初那副破烂模样。

越来越多商户在上面打广告,光是广告费就覆盖发行报纸的成本。

近期寻觅了几名出色的作者, 写出来的连载小说也吸引了大批追读者。

还和江南的几家报馆达成合作, 允许转载《世界新闻报》的小说过去。

有了钱,报馆豪气地撒钱将报馆重修了一遍, 原本拥挤的院子也被清空, 那些占地方的字模全被拉去了新建的印刷厂。

作为一家蒸蒸日上报馆的报人,许言均内心也是十分骄傲。

谁能想到在成为报人前,他只是胡同里无所事事的泼皮无赖?

这份打听消息的工作,别提有多对他胃口了。

“主编!”

许言均推开一扇屋门,冲着里面女子嬉皮笑脸笑道。

蓝玉抬起头问:“许二,我记得你家是阜成门那块的是不是?”

许言均站直了腰, “主编, 您有什么事就说, 我许言均保证给您办到。”

许言均全身上下也就一个名字还看得过去, 要不是他真消息灵通, 三教九流都有他的朋友, 他也不会被报馆收编。

蓝玉先捧了他一句,“知道你人脉广,可知道阜成门那群土霸王的底细?”

许言均眉头皱起来,“主编, 咱们报纸不会要收编那伙人吧?”

“怎么可能?”

蓝玉解释道, “近来有不少观众送信来反映被人强迫买高价煤,告到官府, 官府也不管, 任由这伙人横行霸市, 想让我们报纸报道一下。”

主子传令这种事就没必要说了。

“我这不是想起你了吗?想让你潜伏进去调查一番,我们的报纸宗旨是为广大观众提供最客观最真实的真相。”

见许言均不感兴趣,她咳了一声道:“这次批的经费有两万钱。”

两万钱,近二十两银子呢!

许言均一喜,“主编请放心,我一定会收集最详细的情报!”

蓝玉点头,“潜入进去不要轻举妄动,可以传递消息,但要顾及自己的安全,我会派人配合你。”

“是,主编!”

许言均出了报馆,便径自回家了,他换回了自己原来那身潇洒的混江湖行当。

在阜成门附近的胡同溜达几圈,然后来到一家茶馆点了一壶茶留意周围的信息。

午时有一伙明显混帮派的青年过来茶馆收保护费,茶馆老板赔笑交钱。

许言均看完后一言不发,喝完一壶茶便转身回家了。

傍晚,他拎着一壶酒摇头晃脑来到了一个破旧的院子。

敲门后来开门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张婆婆,我洪兄弟可有回家?”

“是许二呀。”张婆婆听出了是谁的声音,拉开门让他进来。

“大郎还未回来,你找他可有事?”

紧接着张婆婆又担忧地问,“可是我家大郎在外面闯祸了?”

许言均忙道:“是我找他有事。”

他扫了一眼院子,院子很破,打扫的确很干净,屋檐下放着一个近来十分流行的煤炉子。

炉子上还坐着一个陶罐子,还能闻到一股药味。

张婆婆一声咳嗽,许言均紧张地问,“张婆婆可是生病了?”

“一点小毛病,大郎那孩子不放心,硬是让大夫过来开了药,咳咳。”

许言均赶紧将板凳端远了些,身为报馆一员,也了解了很多信息,自然也就知道病症的传播渠道。

张婆婆虽然奇怪他怎么跑院子里坐,也没有问,她其实不怎么喜欢儿子的这群狐朋狗友,也就这许二郎近来找到了正经工作,她才开门让他进来。

又聊了一会儿就听见伴随推门声的呼喊声。

“娘,我回来了!”

许言均慢悠悠起身,冲洪大郎打招呼。

“洪兄弟,你可算是回来了。”

洪大郎惊讶,“许二,你来找我?”

他跟许言均其实不熟,两方本来就不是一个群体的人,年幼时一起玩闹过,长大后渐行渐远。

许言均举了举手里的酒,“这不是想着有一段时日没见了,找你喝酒来了。”

洪大郎将带回来的窝窝头和剩菜递给老母亲,然后领着许二往外走。

“去孙力家,他家焖了羊头,正是吃着的时候。”

“吃什么羊头,走,找个酒馆整几个肉菜我们好好吃一顿。”

酒足饭饱,洪大郎问许二找他所为何事。

许言均道:“你也知道我在一家报馆当报人,这大冬日也没有什么新鲜事,这不就想到你混帮派吗?听说你们斧头帮威名远扬,想了解一下。”

“什么威名远扬,是臭名昭著吧?”洪大郎嗤笑一声。

许言均“唉”了一声,“像我们这样的报人就是吃消息灵通这碗饭的,要是给不出新鲜报道,就得被开除,我这不是想到兄弟你了吗?”

“近来我们报馆内部开了一万钱,就是为了征集有价值的消息,兄弟,你帮帮我,多讲讲你们帮派内的事,咱俩一起合作把这钱给赚了!”

洪大郎心动了,他在斧头帮只是一个打手,干的都是苦活累活,吃喝是不愁,赚的钱没几个还被上面小队长各抽走了。

这一万钱他攒一个月也攒不到。

“你愿意分我多少?”

许言均见他心动了,沉吟片刻道:“消息主要来自你,这样我们五五分。”

“不行,太少了,我还得分点给其他兄弟。”

许言均一咬牙,“那就八千,你拿八千!”

洪大郎满意了,“好兄弟,喝酒,下回有这种好事记得还来找我!”

“喝!”

***

今日天气不错,天上出了太阳,将大殿都映得金灿灿的。

乾清宫暖阁内,宝音领着一群皇子公主用黑布将玻璃窗都给蒙上。

皇帝盘腿坐在炕上,正翻开孩子们的作业。

等屋子暗下来,宝音上前拿一根点燃的香朝黑布上戳了个小洞。

她示意皇帝让开,炕上的墙壁早悬挂了白布。

将黑布按在玻璃上,外面的天空透过玻璃透过黑洞倒映在白布上。

孩子们欢呼一声,“屋里能看到云了!”

皇帝走过来评价了一句,“太模糊了,看不清。”

宝音道:“要是有块凸透镜就好了。”

[这还不简单,弄块凸透镜聚集光线不就清楚了,可惜造办处还没实力做出凸透镜来。]

[凸透镜凹透镜要是造出来,不就意味着可以做望远镜了?]

皇帝心神一动,望远镜不就是千里眼。

“梁九功去南书房取一支千里眼过来。”

宝音提醒,“要看得最远的。”

[想要看得清晰还得算一下凸透镜的放大倍数,这个应用到几何计算,现在数学进度还停留在加减乘除上,看来得加快进度了。]

梁九功回来得很快,此时东暖阁内已经点上了蜡烛。

宝音接过,研究了一会儿还是没找到拆解办法。

皇帝接手过去,也不知道怎么操作,几下就将里面的玻璃片弄出来了。

她只要了凸透镜,然后将黑布掀开,将那面凸透镜中间对准黑布上的洞,再按在玻璃上。

“来个人帮我按住。”

梁九功第一个响应。

宝音将位置让给他,让人取下白布,找了两人拉着布展开。

吹灭蜡烛,倒映的光影比之前要清晰,还是不够清晰,她又让人往前挪了挪,这样手动调整,终于让外面的天空清晰出现在白布上。

“哇!我看到云了,在动!”三阿哥惊呼出声。

“是顾太监!顾太监往乾清门走呢!”

几个阿哥公主聚在一起辨认画面上出现的太监。

宝音冲皇帝得意扬眉,“是不是科学实验更有趣?”

昏暗中,皇帝含笑不语,他早知道西洋这一套的厉害之处,早年没少用学来西洋知识来压制朝臣。

[这还只是最简单的光学知识,若学到电学,是不是能弄出电灯?]

同样的实验在小汤山也有人做。

薛洋看完实验原理心痒痒的厉害,他想重复一遍实验,来印证书上说得可是真的。

玻璃有,宿舍就有玻璃,黑布没有,可以用墨汁将玻璃涂黑。

至于白布,墙壁本是白的,这一步可以省了。

他掏出自己带的纸将实验过程抄下来,便回到宿舍验证。

也幸好他选的宿舍人少,其他人都在教室埋头苦学。

起先墨汁调得稀,玻璃挂不上色,等调浓后,往玻璃上一涂,一滴墨汁还是顺着玻璃流下来只留下一抹淡淡的印记。

他苦思片刻,眼神不由定在桌下的废纸上,然后手不受控制伸了过去。

“你在做什么?”

一位舍友回宿舍拿忘记的书,看到一地“黑纸”惊讶地问。

薛洋正在涂最后一张,他脸上满是狂热,“我在追求真理!”

舍友吐槽他魔怔了,“那你慢慢追求吧。”

等回到教室,他将这件事吐槽给其他人听,被一名叫杨敏真的学子听见。

杨敏真询问了详情,便收拾东西离开了教室。

杨敏真跟这里其他学子不同,他是本地人,家在宛平县。

之前因为牛痘来过小汤山,前阵子遇见了认识的人说来小汤山做账房,他好奇之下过来看看。

来了后才知道这里开了算学培训班,杨敏真的算学是他的短板,京城国子监他进不去,宛平县也没有合适的夫子,这里只是学完后给人工作半年,他就心动了。

昨日告别家人,住进了这个庄子。

薛洋他也知道,之前可是集结了许多人游街让朝廷都退步了,关键是后来朝廷也没拿他怎么样,许多人在背后猜测薛洋身后有人,还是身份了不得的人。

杨敏真对他有些好奇,一听他行为举止奇怪,便准备上门去看看。

薛洋已经将黑色的纸沾水贴在玻璃上,这回效果很好,贴三层后就没有光再投进来,屋子里也变得昏暗,只剩下门口透进来的光。

他指尖沾水小心地抠出一点洞来,然而墙壁上并未出现影子。

“怎么会失败?”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薛洋过去开门,就看见一陌生青年站在门外。

“薛兄,我是杨敏真,昨日来这里,方才听闻你在做什么实验,特意过来瞧瞧。”

薛洋有气无力道:“实验失败了,不明白为何会失败?”

杨敏真笑了笑,“这书既然是庄子上,是不是说明庄子有懂这本书的人,不如我和薛兄一起去问问?”

薛洋精神肉眼可见恢复,“杨兄,你说得对!”

他忙带着抄写的实验和杨敏真一起去找人了。

找谁?

庄子里干活的大爷们肯定不行,薛洋认识这里的管事,直接去找李管事。

老李在嗑瓜子,一听两人来意便道:“去问青管事和紫管事,她俩学问最好,问她们准没错。”

自小跟在主子身边接受教导,谁知道都学了些什么?

“青管事?”

“紫管事!”

两人是知道庄子里有女管事,却没想到还是饱学之士,只是……男女授受不亲呐!

两人一脸为难,说了顾虑。

“若私自去找人,不是让人误会两位管事的清誉?”

老李嗤笑一声,“也就你们汉人讲究,放心,尽管去问,她俩可看不上你们。”

四个大丫头眼光高着呢,可是发誓要帮助主子完成伟业!

薛洋抹了一把脸,“是,我们不应该拘泥于男女之防。”

接着他一脸狂热道:“真理不应该被性别束缚!”

“达者为师!”

杨敏真有些后悔,还是硬着头皮追着薛洋满庄子找人。

他们也不敢开口去问,只能埋头去一个个地方找。

只是很奇怪,平日里常见的几位女管事,变得难找起来,最后两人在山下的一处院子找到的人。

青珞脸色满是忧愁,她旁边方娘子也是同款表情。

冬日大雪,庄子门口时不时发现被丢弃的小孩,怕没人发现被冻死,只能每晚派人轮番巡视。

或许知道庄子愿意收留孩子,一些捡到孩子的热心人也将捡来的孩子往这里送。

养孩子这点粮微乎其微,难的是一些还在喝奶的婴儿。

大冬天稍微出点问题,这么小的孩子可就夭折了!

“奶娘请到了吗?”

方娘子摇摇头,“庄户人家都不富裕,喂养自己的孩子还不够,哪有多余的奶喂给其他孩子?”

“那就花钱去买!”

她拍板道:“请一位大夫,进京城收奶,一碗奶给二十文钱。”

二十文钱够买半斤鸡了,肯定有妇人愿意来卖。

请大夫是先看妇人有没有病,生病人的奶肯定不能要。

她又看了看炕上嗷嗷大哭的婴儿们,交代道:“先让人挤了羊奶烧开,放温后再喂。”

这法子在盛京屯子里并不稀奇,一些生下孩子奶水少的就用羊奶来喂。

至于为何不用牛奶,主子似乎说过一些人体质是乳糖不耐受,喝不了牛奶。

她看了看屋子里忙碌的妇人们,有些庆幸收留的宫女足够多,这些从宫里出来的人深谙怎么伺候人。

这些知道自己注定没有孩子的妇人,对待哭闹的孩子非常有耐心。

听了这话后,立刻有人去羊圈里挤奶。

很快有人端着一碗羊奶过来,倒进小锅里放在火炉上煮。

通风口一开,火苗上来,奶很快冒热气,没多久就冒泡开了。

多分了几碗,拿到屋外用勺搅动很快就凉了。

亲眼看孩子们喝下去,妇人又抱起每个孩子拍打后背直到发出饱嗝后,青珞才放下心来。

她又交代了几句,才转身准备离开,她还要忙着派人进城去买奶。

羊奶只能救急,小孩还是得喝人奶。

买奶这种事也就大冬天能做,天气暖了,这奶不能放半天就馊了。

“青管事!”

守在门口的两人开口叫住她。

青珞一脸疑惑,“你们找我?”

薛洋立刻将困惑说了。

青珞则告诉了他原因,“宿舍的玻璃是青色玻璃,有气泡透光性一般,你要做实验就用透明度高的无色玻璃,这个可以找庄子外的眼镜铺问一问。”

薛洋感激她解了他的疑惑,原来问题是出在玻璃上。

青珞还有事也不耽搁快步走了。

薛洋激动地抓住杨敏真手臂,“听到没有,问题出在玻璃上!”

“是是,恭喜薛兄找到问题,接下来是不是去眼镜店?”

“走,现在就去!”

庄子的眼镜店开在了大门口,埋头苦读几十年书的人眼睛多多少少有些问题,知道小汤山这边能够量身定做眼镜,附近的老秀才老童生都过来配眼镜。

最关键的是这里的眼镜价格并不高,比京城新开的那家便宜多了。

杨敏真二人到了店铺,还未进门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个戴着黑色的眼镜的人,这个人双手叉腰看向远方十分神气。

“怎么是黑色的?”杨敏真好奇地问。

戴着墨镜站在门口摆姿势的人回答,“这叫墨镜,看雪久了眼睛会刺疼,时间长了还会瞎,眼镜店就推出了这款墨镜,说是戴上墨镜再看雪景就不会有这个烦恼。”

薛洋眼睛“锃”的一亮,“我知道,是雪在反射阳光,黑色玻璃可以过滤掉这种光!”

他又喃喃自语起来,“这是光学里介绍过的。”

他旁边的杨敏真满脸尴尬道:“我这位兄弟最近学西洋来的光学知识入了迷,请不要见怪。”

那人哈哈一笑,“不,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看太阳眼睛会痛会流眼泪,看雪时间长了也是这种情况。”

他摘下墨镜,“介绍一下,我叫常宁,金常宁!”

他又拉了拉狗绳,指着脚边蹲着的猎犬,“这是我的狗,叫金豹!”

杨敏真冲他竖起大拇指,“很棒的狗,怎么不叫金虎?”

“哈哈,金虎是我哥的狗!”

三人性格相投,凑在一起说个不停,杨敏真也知道金常宁是闲着没事带狗出来溜达,听说小汤山这边热闹特意过来看看。

“没想到还有墨镜,店家说我戴上这墨镜非常有范,请我在门口站一会儿,说是再送我一个。”

“我想要个老花镜,我奶奶眼神不太好,她自己的眼镜是老款的,戴起来有点重不太方便。”

两人夸赞金常宁孝顺,薛洋也说起自己的来意。

“你要透明不带色的玻璃?”金常宁惊讶,“这个简单,我家庄子就有。”

两人婉拒了去他家庄子的邀请,“我们课程紧,没时间外出。”

金常宁立刻道:“那我派人送来。”

两人其实从金常宁的一身衣服就能看出他非富即贵。

不过无功不受禄,还是没有接受。

“行吧。”他指着庄子大门道,“能让我进去看一看吗?我其实对你们那实验挺感兴趣。”

薛洋立刻道:“这个不是我们不答应,而是我们没有权力带外人进入,只有来这里做账房,签下协议才能进去学习。”

“那这样,我出银子,找个地方你们做实验,我想知道结果!”

追求真理的都是好兄弟!

薛洋热情拉住他的手,“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

***

帽儿胡同,张氏正在洗衣服,冬日里下雪也不是没有好处,脏衣服可以拿到雪地里用雪洗。

抖掉床单上的雪,她抱着往回走,就看到胡同口搭起了一个帐篷。

将床单放回屋里挂上,张氏带上门往胡同口走去,然后就看见帐篷旁还有个帐篷,这个帐篷门帘是掀开的,里面摆放了一张长桌子。

桌子后面坐着一位大夫。

桌腿上还靠着一块黑色板子,用石膏写着二十文或半只鸡收一碗人奶的字样。

周边几个胡同有不少被帐篷吸引过来的人,都围在一旁小声议论。

过了一会儿,一位眼熟的妇人来了,正是方娘子。

方娘子一来,不少人跟她打招呼,毕竟指望从她那里换点票。

拿着票去换东西,可比花钱买便宜多了!

大家看方娘子板着脸,都知道她刀子嘴豆腐心,便凑过去将她围在中间。

“方娘子,这是你们弄的帐篷吗?来做什么的?”

方娘子道:“最近不少孩子丢在我们庄子,又不能不养,只是大部分都是婴儿,这不实在是找不到奶妈了,就想着来收点奶,大家要是有熟悉的还在给孩子喂奶的妇人,就帮忙问一下愿不愿意卖奶。”

“这样一碗奶,我们愿意二十文一碗收,不过这奶也不是来就收,得我们的大夫看过后,身体健康的妇人才收。”

这岂不是还免费看病?

一听有这好处,一些家里有新生儿的人就动了心。

“也就一碗奶,不要多,多了挤占孩子的粮。”

碗也不大,巴掌大的碗能装多少?

这事能干,二十文能买八个猪蹄给媳妇补补身,这奶不就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