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布包裹盘在脑后的辫子夹着银丝,这位脸上带着深深法令纹的
只能眼睁睁看着曲三抛下她们离开。
气氛非常压抑。
妇人抿了抿嘴,嘴角的法令纹更深了。
她先自我介绍,“我姓方,你们称呼我方娘子即可。
没等崔氏母女开口,她继续道。
“我是报馆的一位报人,专门为报馆采集信息,这次被指派来记录您二位的信息。”
“接下来我会询问您二位一些问题,请如实回答,若是有冒犯之处,还请担待。
崔氏抱住女儿,鼓起勇气道,“您问吧,我们如实回答。”
“好了,您看看记录跟您所说是否符合,要是没问题,请签字。
崔氏露出一抹自卑神色,
“奴家不认字。”
崔氏推了推自己女儿,“宁儿认识几个字,她爹以前教过她。
方娘子看了一眼如同稚子的少女,眼里闪过一丝可惜。
“不要紧,我读给你听。”
方娘子读了一遍,崔氏点头,“都对。”
“那就按手印吧。”方娘子掏出印章先按了,再指了个空白位置示意方娘子按在那里。
忙完后,她将牛皮纸将几张纸包起来放入羊皮包里,这才对母女二人道:“你们跟我走,先给你们安排住的地方。”崔氏拉着女儿跟着方娘子走到外间,郑掌柜热情招呼她们。
“这么就走了?”
方娘子没带一点笑,公事公办道:“是,天色不早了,给她们安排住的地方。”
“那明日是不是?”
郑掌柜指向房顶,好奇询问。
方娘子皱眉,“这个会有人接手,掌柜还是不要知道太多。”
“行行行。”郑掌柜轻轻拍打自己的嘴,“我不问就是。”
旁边曲三交待崔氏母女,“这事完了后,以后好好过日子,人活着才有希望。
崔氏吸了吸鼻子,直接跪下,“奴家给恩公磕头,要不是恩公,我们母女恐怕时日无多。
她旁边神智宛如幼童的女儿见母亲跪下咧嘴一笑跟着跪下。
“别别,快起来!”曲三想将人扶起来,又限于男女大防不敢去扶。
崔氏带着女儿叩了三个响头起来了。
方娘子见状领着二人出了酒楼,坐上牛车离开了。
牛车往西,穿过几条胡同,在一处比较狭窄的胡同口停下。
崔氏拉着女儿跟着方娘子停在胡同尾的一处宅子。
方娘子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里面才有人来开门。
是个面容慈善的妇人。
方娘子指着母女二人道:“给她们安排房间,让她们好好休息一晚。”
崔氏见方娘子将她交给别人,有点紧张,那门内的妇人带着笑冲她点点头,“外面冷,快进来。
方娘子把人送到就转身离开了,她还要将材料送回报馆。
崔氏拉着女儿紧张跟在妇人身后。
妇人安抚道:“别怕,大家都是可怜人,都是走投无路奔着一条活路来。
当崔氏坐在温暖的炕床上才知道这个宅子住了五六个人,全都是经历凄惨的女人。
听其他人说自己的经历,崔氏也控制不住倾诉欲望,将自己过往说了出来。
最后她红着眼睛道:“老天爷开眼,总算是给我们一条活路!”
风寒好后,宝音多了咳嗽的余症,倒也不是多重,就是喉咙痒,忍不住想咳嗽。
“娘娘,川贝冰糖雪梨好了。”兰儿提着从御膳房送过来食盒过来,将一盅冰糖雪梨取出放在宝音手边。宝音接过去,几口吃了,也不知是不是真起了效,咳嗽没那么频繁了。
"蓝玉可派人去接?”
“去了,马太监亲自去接。’
兰儿谨慎提道:“娘娘,皇贵妃派人提醒,说咱宫里召见宫外的人太过频繁了。
宝音无所谓道:“这是皇上答应的,皇贵妃要是有意见可以跟皇上提。”
“娘娘,纳兰府上小少爷满俩月了,递了贴子进宫,您看可要给些赏赐?”
宝音这才意识到自己那未曾蒙面的幼弟出生已经两个月了。
因继母生产不顺,多做了一个月月子,幼弟的满月礼也推到了这个月。
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上个月宝音跟家里闹得僵,都闹到打官司的份上了,他们也不敢奢望宝音来给脸面,这不安安分分一个月,才试探性递了贴子。宝音闭上眼,纳兰家的那点事早不被她放在心上了。
实话实说,在这个世俗限制内,纳兰佟桂给足了她能给的自由。
她所有的怒气,那股想要跟世界同归于尽的愤怒源于这个世界对女性的直白压迫。
“出银子让内务府打个金长命锁,再取几样没有宫中标记的东西给府里送过去。
希望纳兰府真懂了,她愿意给,他们才能拿。
蓝玉很快被接进来,宝音看她鞋都湿了,赶紧让她换鞋,换下的鞋也拿去小厨房烤了。
天冷后,宝音搬到暖阁住,也不爱让宫女太监们守着冷冰冰的宫殿,一个
个年纪都不大,干脆赶去小厨房烤火取暖去了。
“格格!”蓝玉吸了吸鼻子,眼睛亮的惊人,“那件事已经办成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宝音很不耐烦朝廷办事拖拖拉拉,一件官司今日踢给刑部,明日踢给大理寺,后日又退给内阁,转眼就渺无音讯了。各个衙门既然推来推去,那就不要怪她出绝招了。
“传话的人安排了吗?”
“有,寺庙借住了不少穷秀才,只是帮着
兑几句话,又不影响名声,愿意的有不少。
宝音闭目思索,觉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宜早不宜迟,明日吧。”
这日是个好天气,难得阴云散去出了太阳。
京城各个主道开始忙碌起来,官府拉徭役来铲除城内的积雪,避免雪化后城内出现内涝。
正阳门前的大街上,各个商铺都出了人将自家店门口的积雪铲出去,方便服役人员将雪拉走。
日头高照,街上人组建多起来,没人注意到一对穿着破破烂烂的母女走到正阳门前,然后在守门士兵眼皮底下脱鞋抽打门口的石狮子。一下一下,声音回荡在士兵耳中,看门的士兵头一次碰见这种事,一时没反应过来阻止。
周围忙着铲雪的人都停下手里的活看了
来,然后就见抽了几下石狮子
女人举着一张纸跪下来,声音凄厉喊道:“我有冤情,求青天大老爷给条活路!
宛平县衙。
知县王养濂套上厚棉服和师爷匆匆往外走。
师爷给他介绍情况。
“是一对母女打正阳门前石狮子鸣冤,守门士兵头一次遇见这种事,还是听周围百姓说起才明白,人已经押送到县衙了。”“明府这事闹得很大,正赶上清理积雪,目睹的百姓太多了,压不下去。”
王养濂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民间百姓只知道击鼓鸣冤,却不知道衙门前的鼓那是紧急情况下召集衙役用的,百姓私自去敲不管多大冤情,肯定要治个扰乱公堂秩序的罪名。先打再审理案件。
要是跪午门、长安门叩阅或是拦御驾喊冤,那就得最好边关充军准备。
几种选择下,正阳门打狮子鸣冤付出的代价最小。
衙门也就稍作惩罚,案子还是要接。
快到前衙门时,王养濂脚步慢下来,脸上带着思索,“易工,你说这背后是否有人教唆?”
普通百姓可不知道打石狮子鸣冤这个法子。
师爷摇了摇头,“属下猜不透,明府先审问,若是背后有人,想来很快就知道对方的目的。
王养濂也是同样想法。
“先打二十大板!”
王养濂做上大堂,在诸多过来看热闹的百姓目光下,先丢了二十支白头签将人打了一顿。
没多久两母女挨完打相互搀扶着进来。
王养濂一拍惊堂木,“尔等有何冤屈要告?”
年长妇人扑通跪下,“求青天大老爷奴家做主,堂奴家一条活路!”
栅栏外百姓指指点点。
王养濂又拍了一下木头,“公堂不许吵闹!”
他一脸严肃看向堂下,“你二人是何身份,路引何在,有何冤屈要诉?”
年长妇人拽住年少的女儿跪在地上道:“奴家崔氏,夫家姓刘,夫君为新城知县刘永和,康熙十八年地震,我夫君赈灾时不幸感染瘟疫病逝。“之后奴家便带了女儿扶棺回济南安葬...."
说到这里她失声痛哭道:“谁料这一回去就入了魔窟。”
“先是族中长辈以办丧事为由举办宴席,足足吃了两个月,奴家夫君迟迟未能入葬,族中长辈几次推脱,不久便有催债的人上门,原来族中长辈以办丧事为由借了印子钱,利滚利奴家还不起,被抢走了所有积蓄......
“祖宅也被族里以夫君无子为由夺走,奴家和女儿身无分文被赶出家门,还背着债,最后被催债人带去做暗娼偿还欠债....崔氏哭得撕心裂肺,“奴家不明白奴家做错了什么,千里迢迢来京城,就是想青天大老爷给奴家和女儿指一条生路!”栅栏外百姓声音消失,偌大衙门只听见妇人伤心到极点的声音。
围观人群中,几名年轻书生一脸怒气,正所谓刀不砍自己身上不觉得疼。
他们是知道民间有吃绝户这种陋习,可也以为仅限于寻常民户家。
要知道眼前这可是一县之主的家眷!
他们这些秀才举人未来派官很大可能也是外派从知县做起,知县被吃绝户令他们狠狠代入了。
他们想到要是自己死后,妻女也是被这般对待,怕是恨不得从阎王殿爬回来!
王养濂扫了一眼大堂外,有不少人跟着眼红了,大概是共情了妇人悲催境遇。
“崔氏,你既是官员家眷该知诬告可是要受到严惩!”
崔氏抹了一把眼泪,“奴家要是诬告,奴家不得好死!”
“你可有证据呈上?”
“有,奴家有借钱的折子,担保人是夫君的族叔!”
师爷接过折子专交给王养濂。
“如此恶行,天理难容,你为官员女眷,为何不上告当地衙门?”
“回青天大老爷,那要债的是知府小舅子,奴家岂敢去告?”
她伏地痛哭道
“求青天大老爷给奴家母女指明一条活路!”
"气煞我也!”
福建会馆,一名正打算外出的学子看到两名同窗一脸怒气踹了一旁的墙壁,不由好奇问。
“郑兄二人为何事发怒?”
郑姓兄弟脸上怒气未消道,“孙兄,你可知今日外面发生了什么?”
孙姓学子抓了抓头发,“小弟我今日在房里读书,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郑姓兄弟怒气冲冲道:“今日我二人应同乡薛秀才之邀准备去玉泉山赏梅,谁料路过正阳门时碰上了一桩冤案!”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将崔氏母女二人悲惨事迹说了。
“早知道某些地方有吃绝户恶习,谁能想到堂堂一县之主都没能逃过!”
“孙兄,此事若不严惩,刘县令之妻女境遇就是你我或者未来子孙很可能也会遇到!”
薛秀才说的对,哪怕是后宫佳丽三千的皇帝都有生不出儿子的时候,谁能保证自己或自己子孙就一定能生出儿子?此事直接戳痛了他们的痛点。
他们自认自己是有才识之人,视吃绝户为世间陋习,凡是人性未泯灭的人都做不出此等恶事。
晚间这个案件在福建省会馆传开,越来越多人加入声讨。
鉴于官府派人去捉拿案件相关人员,这个案子只在小范围内传播。
直到隔日此案件上了《世界新闻报》,案件详情内幕被披露,京城上下才知道有这么个案子。
王养濂被上司叫去痛批了一顿,他觉得自己属实冤枉,谁能知道小报上报的比他知道的还详细?
哪怕里面的主人公用了化名,他也知道是他手上这案件。
"明府,大事不妙了!”
王养濂刚回到衙门就见师爷一脸急色过来。
王养濂叹口气,“易工,你也知道了?没错,张府尹限本官三日内解决这桩案子。
实在是太敏感了。
官员女眷和吃绝户放在一起,太吸引人眼球了。
大冬日师爷擦拭额头的汗,“不是,明府又有人上衙门告状了,都是官员死后女眷被吃绝户!足足六起!”王养濂一脸绝望,他这次肯定了,这背后要是没有指使者,他就从正阳门的城墙上跳下去!
“同窗们!”福建省会馆的大堂内,一名年轻学子站在了桌面上,高声道。
“同窗们,朝廷法律要是不改,这种吃绝户的事,我们终究逃不过。”
“我爷爷说过一句话,当年土匪闯入邻居家中抢走钱财时,他和其他人沉默了,欺侮领居女眷时,他和其他人沉默了,直到有一日土匪闯入了自己家,他环顾四周发现没人来“同窗们,面对这种事我们若是沉默下去,未来被吃绝户的就是我们自己!”
“我们要团结起来!”
“我们要贡献自己一份力量,不能选择沉默,不能在沉默中灭亡!”
很快有人举起手,一脸激动跟着高喊起来。
“没错,我们要团结起来,不能在沉默中灭亡!”
正阳大街,出现了许多高喊口号的书生,被喊声吸引的学子越来越多。
问清楚是什么事后,越来越多学子汇入游行队伍中。
正在乾清宫批阅奏折的皇帝隐隐听见了远处传来的声音。
他走出乾清宫望向天安门方向,命御前侍卫去查看情况。
御前侍卫没回来,九门提督先匆匆进了宫。
“费扬古,你来得正好,宫外发生了何事?”
乌拉那拉·费扬古神情严肃道:“皇上,皇城大街上出现上百名学子游街!”
皇帝神色跟着严肃起来,“可知是为何事?”
上一次学子游街抗议还是顺治年间的江南舞弊案。
这回还没到科考年,总不至于去
年的科考有舞弊行为被发现了吧?
“奴才听说是为一桩案子,皇上游街的学子越来越多,可要派人镇压?”
皇帝蹙眉,“先派人去了解这些书生诉求,能驱散就尽快驱散。”
京城可不能乱。
费扬古领命去办了。
皇帝又派人去打探详情。
很快,先前出去的御前侍卫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份小报。
“皇上,奴才打探清楚了,这些学子闹事是因小报上登出的一桩案子!”
皇帝迅速接过,扫了一眼侍卫指的内容。
第一反应是看向延祺言方向。
直觉告诉他,这事跟延祺宫脱不开关系。
皇帝闭眸片刻,睁开眼道:“去,召几位大学士进宫!”
“裕亲王和恭亲王也请进宫。"
他叹息一声,是他小看她了,人在后宫竟然能干出这般大事!
这是要捅破天呐!
明珠等人很快进宫。
索额图先大声道:“皇上,此事很好办,应该捉拿贼首,其余人定然鸟兽散去!”
明珠上前一步,“奴才不同意索额图说法,这些学子都是有功名之人,岂能视作乡野刁民,应该派人劝离才是。索额图冷哼一声,“臣举荐明珠去劝退。”
明珠冷声道:“奴才认为应该派国子监祭酒去,诸多学子中有不少是国子监生,派祭酒前去才最合适。”皇帝被吵得心烦,看向旁边未说话的张英。
"张卿家有何看法?”
张英恭敬道:“臣认为应该问出这些学子诉求,对症下药才是解决问题的良方。”